到外面了——
好一阵子,他像傻了般只有这个念头。背靠着大门,沐浴在迎面照射来的阳光中,连闭着眼的黑暗内侧都有阳光朗朗照遍。打开门一踏出去,是一条直接用水泥浇注而成的长长的走廊。走廊约有一米宽,尽头是高度未及他胸口的围墙。围墙也是水泥浇成的,颜色冰冷单调。
他将双肘放在墙上,俯瞰眼前的景色。和他从屋内窗口眺望的景色几乎没什么两样。连绵起伏的屋字楼房之间可看到窄小的巷道,右手边的方向有一栋略矮的公寓,每扇窗外面都挂满了晾晒的衣物。视线移向远方时,他看到远方突兀地耸立着一个铁塔般的东西。
那是东京铁塔,绝对不会错。他有“啊,我认识那个”的直觉。同时,天空虽然一片蔚蓝,放眼所及的地平线上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灰云。这是个始终被烟雾笼罩的都市。这里是东京。仿佛被风吹透,这个意识迅速穿过全身上下。这是东京,我认识,我知道,我知道的。
探身而出时,炫目得双眼刺痛,因为他正面向太阳。过了下午四点,太阳已经绕到了这一头。
如此说来,这条走廊——换言之,他们身处的这栋建筑物,在结构朝向上是大门朝西,窗户朝东。同时,能在西边看到东京铁塔,表示这一区位于东京的东面;白天也能看见东京铁塔,这表示距离中心应该不远。
他脑中有张地图,现在总算可以在地图上放下圆规的一脚了,而且,那地图并非全然陌生。我……知道东京。我不是在一块不熟悉的陌生土地上。他吐了一口大气,离开墙边。
刚才开门时他还没注意,原来这是边间,位于北面的角落上。如果探头看去,沿着左手边的走廊上并排着五扇门,加上他刚走出的门就是六扇。正好在中间的地方可以看到走廊稍微往里凹陷,那里应该是电梯所在的位置吧。走廊相反方向的尽头,也就是南面的角落上,有紧急逃生用的户外楼梯。
跨步迈出前,他再次回顾刚才经过的房间大门。他面对大门仰望右边挂的门牌——
他当场愣住了。没错。因为过于混乱,他都忘了,之前他一醒来就看过这个门牌。追寻消失记忆的重要线索,不就好端端地在这里吗?
他快步走向电梯,按下按钮。电梯停在一楼,要爬上七楼似乎要费很久的时间,慢得叫人心急。
先去管理室问问,随便找什么借口都行。就说是来找七〇六室的三枝先生,但似乎没人在家,请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到了一楼,他迫不及待地钻出缓缓开启的电梯门朝大厅冲去。大厅里有一块小巧的空间,右手边是墙壁,左手边有一条走道,沿着走道拐过转角就到了正面入口玄关。入口是两扇对开的大玻璃门,门的右侧有个聊胜于无的会客室,里面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以及高脚烟灰缸。更前方,排列着上了锁的信箱。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外面有车驶过,大概是马路吧。
他立刻找到了管理室,左边有扇门,旁边墙上开了一扇小窗,就位置来说,应该是在电梯后面。他走近那扇门。
敲门之前,他先弯下身从小窗窥视,里面有个像柜台的台面上放着电话机,旁边并排放着一个牌子。
本公寓采用巡逻管理制。巡逻日为周一、周三、周五,管理员不在时,如有紧急事项,请打电话到下列地方。
下面写着以03开头的电话号码,管理公司的名称是“东和不动产管理中心”。
里面杳无人迹,门也是锁着的。他扑了个空。没办法,反正待会儿再直接打电话到这个管理中心也可以。既然是不动产公司,周日应该也会营业。
对开的大门很重,推开出来后,只下了两级半圆形矮台阶,他就已站在人行道上了。阶梯的两侧种着繁茂的尖叶灌木,构成不起眼的庭园景观。正好有一辆自行车经过,经过他身边远去。骑车的是个年轻女子,后座上还载着一个小孩。刹那间,他和小孩四目相接,小孩的眼神显得困倦。
两车道的马路朝着左右笔延伸而去,旁边就有斑马线和红绿灯,更前方是公园。踮起脚尖远眺,绿意盎然的树丛间,鲜红的海滩球砰地蹿上天,画出一道弧线落下的同时响起一阵欢呼声,好像是一群小孩在玩球。
眺望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新发现,也没有勾起任何记忆,只是寻常住宅区的一个累人的盛夏午后。树影浓密,空气蒸腾,又闷又热,也看不见人影。
忽然,他听见有人在哼歌,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抬眼望去,有一座和这栋公寓并排的时髦的白墙房子。两栋房子之间有条狭窄的小路,看来荒腔走板的歌声似乎就是从小路那里传来的。走近以后,还能听见潺潺流水的清凉水声。站在小路外,可看到细细的水流从脚边流过,最后注入排水口。一个男人正在路边洗车。那是辆白色轿车。应该不是什么新车型吧,他想。整体来说属于矮胖型,保险杠凹进去一小块。
男人背对着他,手持蓝色塑料水管,边哼歌边专心洗车,现在正洗到行李厢的位置。男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腿很长;洗得发白的长裤裤脚卷起,露出不太好看的脚踝,脚上拖着踩扃的拖鞋,已湿透了。
男人唉哟一声转过身来,叼着香烟,眯起眼睛。隔着大约两米的距离,两人四目相对。这碰面很可笑,他的两臂垂在两侧,一脸百无聊赖,而洗车的男人脖子上挂着和抹布一样脏的毛巾,左手拿着正在强劲喷水的水管,右手握着大块粉红色海绵,海绵还在滴滴答答地滴水。过了一会儿,男人才说:“嗨。”
听到这声招呼,他的心脏仿佛这才想起来开始剧烈跳动。虽然粗鲁,但的确是在打招呼。是朋友吗?他认识这个人吗?对方会不会接着说“你总算睡醒了”或是“你好像还没睡醒”呢?这股希望使得他脑袋顿时热了起来。
然而,对方却说:“这里的停车场不能停车。”
他无法回答。男人握住海绵用力挤出混杂着泡沫的水,继续说:“你可以停在那边的路边。反正停在路边的车太多了,警察也没办法一一处罚。只要别挡着别人家的出入口就没关系了。”
这个男人似乎以为他是个正在找停车位的司机,刚才的那声“嗨”毫无特殊意义。
这是第几次希望落空了呢?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轻轻点头,表示已明白对方说的话。
“你说的停车场在哪里?”
“那里。”男人大手一挥指向小路的深处。
他往旁边移了一步,试着探头窥看。正好位于他刚才所在的公寓背后,低矮的铁丝网围成的狭小空间,挂着“新开桥皇宫专用停车场”的招牌。他绕回公寓的正面玄关。玻璃门旁,挂着用罗马拼音拼出的相同名称的门牌。
这么说,那个人可能是这栋公寓的居民。他连忙回到停车的地方,男人已经在车后蹲着了。扔在路上的水管正流出清澈的水,不过他立刻关掉了。然后,男人边用抹布般的毛巾擦手,边站起来,嘴上叼着的香烟已经不见了。
四目再次相对后,对方终于露出狐疑的表情。他连忙说:“请问,你住在这里吗?”
“对呀。”
“你认识住在七〇六室的三枝吗?”
男人认真地看着他。
男人的年纪应该在四十五岁左右,不是那种光凭外表就能看出年龄的人。说他刚三十五岁也不会觉得不可思议,而说他明年就满五十也不会太令人惊讶。不过,两种听起来都有些可疑。他的长相就是如此。
“你说的三枝就是我。”男人说,“如果你说的是三枝隆男,我就住在七〇六室。”
他瞪大眼睛。
“真的吗?”
“真的啊。”男人皱起眉头。于是,看起来顿时变得很难相处。
“喂,你是谁?”
他无暇多作考虑,开口便说:“我刚从七〇六出来,那是你的房间吗?”
男人又把毛巾搭回到脖子上,用手抓着两端,下巴朝公寓指了指,问:“就是这栋?”
“对,没错,是新开桥皇宫吧?”
对方点点头。
“我是不明白哪点像皇宫,至少名称是这样,没错。”
他也再次仰望新开桥皇宫,白色瓷砖外墙闪闪发光。
“你说从七〇六室出来,我可不记得留了你过夜。”
男人边说边笑了一下。事出意外,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两手插在长裤的口袋里,耸耸肩膀:“可是……”没多久,男人忽然说:“啊,啊,我懂了。”说着用力点头,展颜一笑,露出白得令人意外的牙齿。这次是真的觉得很好笑才笑的表情。
“你说的是那个边间吧,最北边的?”
“对,没错。”
“那是七〇七室。”
“啊?”
“七〇七室。老兄,你看的是面对房门右手边的门牌吧?对不对?”
“对,没错。那上面明明写着七〇六、三枝……”
“对对对。所以喽,那是我房间的门牌。你说的七〇七室的门牌挂在面向大门的左边。”
他在脑中回想那扇门,这时才想起来他根本没看左边。因为,门牌通常是挂在面向房门的右侧。
“这样岂不是太奇怪了?”
“是很怪。”对方干脆地说,“这么奇怪,照理说本来应该改过来才对吧,可是太麻烦就懒得管了。听说好像是因为装电表的位置关系,这栋公寓里有好几间屋子都是把门牌挂在房门左边的。”
“可是,一层楼只有六个房间,怎么会有七号房呢?”
“这个嘛……”男人说着用左手抓抓脖子,右手开始拍打衬衫和长裤的口袋。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他也能懂,男人是在找香烟。
“要找香烟的话,你好像放在那边。”他指着男人身后卡住轮胎的红砖。那上面放着压扁的柔和七星烟盒和廉价百元打火机。
“啊,对哦。”男人弯下腰捡起香烟,里面已经快空了,男人摇一摇,只剩两根。叼了一根在唇间后,男人看着他,把烟盒略倾向他,意思是问:抽烟吗?
“不好意思。”他说着伸出手。虽然之前他并非期待对方请他抽烟才特别注意,但多少还是觉得有点窘。
对方给他点烟,吸了一口后,他觉得有点头晕,不过,是种令人怀念的感觉。单凭身体反应就能明白,他绝非第一次吸烟。心情也镇静多了,他很庆幸。
“只有六个房间却有七号室的原因啊,”男人叼着香烟说,“是因为没有四号室。大概是觉得不吉利吧,每一层都没有。一〇四、三〇四、五〇四,全都没有。基本上,连四楼都没有,三〇一的上面就是五〇一了。”
“那,七开头的房间所在的楼层……”
“其实是六楼,设想得还真周到,对不对?”
男人一边叼着香烟,一边拿起毛巾擦拭濡湿的腿。
“这么说来,你就是三枝先生了。”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把擦完脚的毛巾又搭回到肩上,男人观察着他,表情似乎带着几分促狭。
“七〇七室住的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使对方嘴角浮现的浅笑霎时消失了。男人把香烟往脚边的水洼随手一扔,看着他。
“住什么人?老兄,你不是住在七〇七室吗?”
“对。”他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那你应该知道才对吧,啊?”
他连忙动脑筋,这个姓三枝的男人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好糊弄。
“老实说,”他略微摊开两手,“我也不知道。”
三枝陷入沉默,两臂交抱,全身重量都放在左脚上。
“昨晚,我好像喝醉了,在这借宿一晚,可是等我醒来时,完全想不起来了。这里大概是我在酒吧新认识的朋友的家。”虽然故事编得很拙劣,但一时间也只想得出这个说法,“更惨的是,那个朋友,也就是七〇七室的屋主不见了。也许是去买东西了吧,所以我现在不知如何是好。”
三枝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朝着空无一人的方向皱起眉。
“你听不懂吗?”
“不,我听得懂,可是……”
“可是太荒唐了,对吧。”
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他试着装出笑脸,但看起来是否像笑脸,他却毫无自信。
三枝把目光朝向他,严肃地说:“这也太离奇了吧。”三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他后得出结论,“实在是太离奇了。”
“真是伤脑筋,那你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那个什么朋友回来喽?”
“大概是吧。不过……关于那个人,不知道你是否略知一二。”
“我吗?噢,因为我住在隔壁,是吗?”
三枝不当回事地摇摇头,从长裤口袋里掏出钥匙。
“不知道。老实说,连隔壁到底有没有住人,我都不清楚。这种公寓就是这样,住的多半是单身者。而且刚盖好,还有些房间空着。”
“这样啊?”
他把烟蒂丢进水洼,尽量保持若无其事。三枝大概是要把车开回停车场吧,打开车门钻进去,发动了引擎。
虽然这样好像有点不了了之,可是和对方又没那个交情。他模糊地说了一声“再见”,便连忙迈步跨出,决定先离开这里再说。这时,他被叫住了。
“你打算去哪里?”
“就在附近转转。”他随手指着前面的方向,“打扰了一晚,趁着那家伙回来前,我想至少该替他买点罐装啤酒放着。”
三枝从车窗探出身。
“这样的话,商店街在反方向。你如果走那头,只有学校。”
“啊,这样啊。”他对三枝笑笑,“谢谢你。”
他尴尬地转过身,迈步跨出。他知道三枝手肘撑在车窗边,一直看着他。在离开三枝的视线前,他尽力忍住想要拔腿狂奔的冲动,背上已是汗涔涔。不管怎样,先去买东西。
沿着对方指点的方向走了一会儿,左侧立刻出现挂满无数小型万国旗的商店街入口。人口处竖着“车辆禁止进入”的牌子,路非常窄,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门面狭小的店铺,不时还有广告旗帜迎风招展。虽然写着“周日大甩卖”的大字,却寂寥得杳无人迹。很多商家虽然装饰花俏,但都拉下了铁门。
酒铺、干货店、蔬果店,还有聚满小学生站着看漫画的书店。他一边从店前走过,一边迟疑该怎么办。他实在鼓不起勇气走进每一家店出声招呼,把需要的东西逐一买齐。他甚至担心自己连怎么付账都忘了。不,根据到目前为止的经验,他知道这应该不可能,但是想到万一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他就无法停下脚步。
这条商店密集的街道隐约散发着一种排外感,这应该不是他多心。当他走过面包店时,两个站在店门口说话、表情似乎难以忍受酷暑的中年家庭主妇朝他看过来,眼神略带质疑,他甚至仿佛听见她们窃窃私语:“咦,没见过这个人。”
走着走着,他来到了商店街的外面,已看不见万国旗,却又撞见一块写着“车辆禁止进入”的生锈牌子。
他走到和公寓前一样宽的马路上,只见沿着人行道停满了车。马路对面不知道是国民住宅还是都营住宅,总之矗立着设计了许多窗户的集合住宅,正对着火辣辣照耀着的太阳和纯白的积雨云。
他擦去脸上的汗水,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右手边涌来一大批人:有一家老小,也有夫妇双人档,有推着婴儿车的男子,也有骑着自行车驶过的母女两人组。大家有的拎着白色大塑料袋,有的把塑料袋放在自行车后座上,还有女人拎着五盒装抽取式面纸。附近似乎有个大超市。他仔细一看,发现路人手上提的塑料袋都印着同样的店名。是一行英文“ROLEL”,罗雷尔。这名字他知道,他的确有印象。他松了一口气,迈出脚步。
走了没多远,马路分成两条,他想只要朝着人多的方向走,应该就不会错。他很快就看到一栋巨大的四方形建筑,建筑前面密密麻麻地停着自行车。奇怪的是,对于要踏进人潮拥挤的超市,他竟然毫无抗拒感。他觉得,在这里应该可以安心行动。他可以确定,自己以前一定在这种地方买过东西。
由于来之前没考虑过需要什么,看着架子上满满的商品,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早知道应该先问问她的意见,至少该问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在人潮拥挤以及店员促销特价品的吆喝声中,他看到什么就随手一抓,把盒装沙拉、三明治和牛奶之类的东西扔进购物篮。大概是太紧张吧,虽然眼前排满了食物,也丝毫不觉得饿,只是喉咙干得要命。他在日用品货架区没忘记买圆珠笔,因为那间屋子没有任何文具。收银台附近放着整条香烟,他顺手拿了一条,还往购物篮里扔了两三个廉价打火机。走到如战场般的结账行列尾端排队时,头开始闷痛起来。
对了,买药,他必须买药。
前面大约还排了五个人。把购物篮往台上一放,店员取出商品,用机器一刷,那是——对,刷条形码。篮子接着篮子,逐一移动客人购买的商品,计算金额,收取现金,找零。目不斜视,毫无窒碍。
没问题,这种事他记得做过很多次。又不是三岁小孩,应该应付得了。他一边想,一边握紧冒出汗的手。
轮到他了,他茫然地望着店员把手伸进购物篮。
“总共一万零两百五十三元。”
开朗利落的声音飞过来,把他吓了一跳。店员正看着他。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钞票,没摊开就递了过去。
“有三元零钱吗?”店员摊开钞票,用磁铁压在收款机上,又连珠炮似的说。
他模糊地挤出一句“啊,没有”,店员立刻取出一叠千元钞票,数好了递给他。
“先找您九千元,请数一下。”
“再找您七百四十七元零钱,谢谢惠顾。”
他还来不及数,拿着零钱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他就像被驱赶似的仓皇离开。太可笑了,他再次想。不过,至少这次笑得出来。
他来到店外,向站在超市专用停车场前的引导员询问附近是否有药店。对方指点得很清楚,他毫不费力就找到了。
他买了治头痛的药和临时想到的冰枕。身穿白袍的女店员替他包好便于手提,一边交给他,还一边说:“请多保重。”
这短短一句话竟让他意外地深受感动。他不禁停下脚,凝视着对方。
“有事吗?”被对方这么一问,他连忙走出店门。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就像被父母抛弃的小孩般无助。
既然特地买了冰枕,如果没有冰块就太不体贴了。正好附近有卖酒的店铺,就买了两袋冰块。看到堆积如山的百威啤酒,又顺便要了六罐。手上拎的东西越来越多。自己看起来像什么呢?是独居的学生呢,还是新婚的丈夫?
然而,周遭杂沓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在乎他,甚至根本没注意到。当然,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已经丧失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还有一个跟他处于同样状态的无名女子在等着他,他还要回到那间不知屋主是谁的房子里。
看来他还没有失去方向感,他很清楚该怎么回去。
走着走着,天空忽然暗下来,他感到一阵潮湿的风吹过。大概要下午后雷阵雨了吧,一定是刚才积雨云的关系。
回到新开桥皇宫时,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总觉得三枝还站在那里,不禁朝后巷的停车场窥探。没看到三枝,车牌凹陷的车好端端地靠墙停放着。蓝色水管已经卷起,挂在出入口旁的水龙头上。
上了六楼,他站在那扇门前审视左侧的墙壁,上面只有“707”这个号码,屋主的名牌是空白的。
一打开门,她从里面的房间飞奔而出,睡衣外面又罩了一件过大的衬衫。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奔向他说道,语气并无责备之意,但她几乎快哭出来了。
他用背抵着门,吐了一口大气,刚说“我回来了”,窗外就电光一闪,传来如重物摔落至地板的低沉雷鸣。
“看来要下一阵雨了。”他说着牵起她的手——好小、好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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