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从哪里说起呢?”三枝先开口。
首先,先把齐聚一堂的众人做个基本介绍。祐司看到这次的事件牵涉这么多人,大为惊讶。
然而,事实似乎并非如此。协助三枝和修二的只有榊医生,剩下四人——更何况,其中一人还是个小学女生——只是不慎受到牵连。
榊医生是“战友”,这个事实令祐司有点困惑。
“幸好你们没事,真是对不起。”医生这么一说,他还是一头雾水。
离开猛藏在友爱医院的办公室时,三枝假装把榊医生关进厕所,其实是放他自由。如此,医生才能去救那个受到牵连、名叫“小操”的年轻女孩,带她逃到这里——三枝说。
“首先说说我怎么认识宫前孝可能比较好吧。”
祐司对他点头,其他人也都没发言。
“因为某种机缘——”三枝这样起头后,瞄了真行寺父女一眼,“我一直盯着村下猛藏这个人,已经有十八年了。”
“这么久?”明惠问。
三枝点点头。
“四十一人的惨死和猛藏有关——不,他应该负责。”他稍微垂落视线,又继续说,“所以,这个潟户町,我也来过好几次。实际上,还在邻镇三崎定居过。因为我认为要揪出村下猛藏的狐狸尾巴,从友爱医院下手或许最有效。不过,待在潟户反而不便行动。因此我才选择三崎——那已经是距今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
“正好是孝的母亲俊江车祸身亡的时候。”
三枝对着祐司点点头。
“我也听到有人怀疑她是被谋杀的谣传。虽没有证据,但我也觉得一定是这样。于是,我设法混入负责修理村下家汽车的服部汽车修理厂,开始在那儿上班。我不擅修车,但那里也出售二手车,所以我是去当业务员。我想,这样的话就算在潟户町四处打转,也不会惹人起疑。”他叹了一口气,“我跟孝就是在那儿认识的。他直接找上服部汽车的老板,质问对方是不是在他母亲车上动了手脚。”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真行寺家的父亲说。
“可是,这样很危险,”三枝说,“危险极了。我接近他后,如实说出自己的目的。孝知道我为何紧追猛藏不放后也开始信任我,于是,我首先就把他带离小镇。”
所以,孝才会离开村下家。
“可是,留在服部汽车厂的我却迟迟无法找到谋杀的关键证据。虽然不甘心,但在这里,猛藏就等于是上帝。”
祐司眼前浮现出猛藏夸口“镇上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时的表情。
“对不起,我想请教一下。”明惠仰起脸。
“什么?”
“孝过去也曾犯下其他暴力案件吧?所以,幸山庄出事时,才会先被盯上。就算撇开学校、家庭这些导致他进入友爱医院住院的因素不谈,另外那两起案件又是怎么回事?”
三枝遗憾地皱起脸。
“对于那个,我也很失望。两件都是在我认识孝之前发生的。”
也就是殴打猛藏投保的保险公司业务员和“袭击”名义上的哥哥一树的女友。
“前者是孝发现猛藏企图给俊江投保巨额寿险,想要阻止才发生的。至于第二件……”三枝有点吞吞吐吐,“那是因为一树的女朋友不但对猛藏卖弄风骚,还对俊江态度非常恶劣。不过,二话不说就动粗,绝非值得敬佩的事。”
“也许是因为他不知道别的方法……”明惠低语。
“也许是那样吧。孝曾经告诉我,他接二连三地惹出麻烦,是巴不得他妈妈因此被赶出村下家。他还说:‘这样的话,老妈也不会被害死了。’”
祐司想起照片中孝的表情和姿势——那是个似乎总在提高警觉的少年。
三枝继续说:“俊扛意外身亡两年后,有段时间我也死心了,我离开服部汽车,回到了东京。孝也变得自暴自弃,和东京的黑道帮派扯上关系,还被牵扯进私造手枪的案子里。他自己也迷上射击。他说既然这样干脆去杀了猛藏。我费了很多的工夫安抚他。”
孝的确有一阵子如朋友形容的“简直像疯了一样”地热衷射击。
“猛藏在东京也拥有一些房地产,那些交易也大有问题。我就想,能不能主动采取什么方法呢?由于毫无进展,我很焦躁,随便怎样都好。我切身感到,必须要有个能够向当局控诉他的决定性证据,就算是逃税漏税也好。”三枝耸耸瘦削的肩膀,“我甚至还想,我要是个有钱人就好了。”
“为什么?”真行寺家的女儿问。刚才她说自己叫悦子,年龄应该三十出头吧,祐司想,是个好看的女子。
“这样的话,我就不用工作,可以专心调查。一边赚钱糊口一边追查猛藏,有时候总是有点窝囊。”
“你做什么工作?”
“什么都做。”三枝说着微微一笑,悦子也回他一个微笑。
“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生了幸山庄命案。”三枝仰望天花板,“我觉得,我输了,又是猛藏。这次是四个人,不,五个人。当我听说大家认定孝是凶手时,我就已经对他不抱指望了。我知道,他一定会第一个被杀掉。”
祐司缓缓点头。
宫前孝死了,他是被谋杀的。
“随着命案的详细报道,我越来越有把握。孝已经死了,一定是被推落悬崖害死的。而且,尸体没被找到,对猛藏来说一定是个失误。猛藏既然刻意让大家以为孝是凶手,不可能选择那种危险的方式让他逃逸无踪下落不明。他是个枪杀四条人命的凶手,全国警察都会追捕他。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这样还找不到人,大家一定会觉得奇怪。所以,既然把孝设计成凶手,那么把他也杀了,让警方发现遗体绝对更自然,不会显得牵强。”
“没想到,遗体却没被找到。”祐司这么一说,三枝点点头。
“好运第一次抛弃了猛藏。”这句话渗入屋内每一个人的脑中。
“虽是孤注一掷的赌注,但我认为值得一试。”三枝继续说,“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没时间再慢慢搜集告发他所需要的证据,否则说不定下次又会有什么人遇害。我已经看不下去了,已经够了。所以,我拜托修二跟我一起拟定计划。”
“所以你就让修二伪装成孝当诱饵,故意告诉猛藏:‘孝还活着哦。孝还说他是被老爸陷害的哟。怎样,要不要谈个交易……’”
“没错。然后再看猛藏的反应,看他会采取什么动作。我认为光是这样,就能掌握证据证明他才是幸山庄命案的真凶。”
修二插话:“我跟三枝先生也是老交情了,是因为某个机缘,至于那个机缘,以后再告诉你们。”他咧嘴一笑,“而且,我脸上有这些疤痕,也很有利。”
这些疤痕可以宣称是坠崖时受伤导致脸部受重创,所以去做了整形手术。至于体格,修二虽然比孝更结实,但十七八岁到二十岁出头这个阶段的男孩,往往几天不见个子就蹿得老高,或是变得粗壮魁梧。更何况,猛藏并不了解孝的成长过程,他们一起生活已是五年前的事,而且仅有短短一年。后来,就只有在幸山庄命案发生之际企图利用他时见过面。
此外,在计划中,扮演孝的修二也只跟猛藏见过一次面,而且是变成“尸体”后短短的一瞬间。
问题反而在别的方面,也就是怎么让猛藏相信“孝还活着”。
祜司倾身向前:“指纹怎么办?”
“这是个难题。”三枝抬眼看着站在旁边的榊医生,“到最后,只好把这位医生拖下水。我记得孝以前曾说过,在村下家中唯一有骨气背叛猛藏的,大概也只有榊医生了。”
祐司赫然想起,在自己留下的记录中,有份证词指称榊医生曾经偷偷翻过孝的病历档案。
“榊医生加入我们后,就把医院档案中保存的孝的指纹和修二的指纹调包。这么一来,猛藏比对二者指纹时,就会完全符合了。”
榊医生垂着脸。
“我……其实我,也一直想设法改变友爱医院的现状。我自认努力过,可是没有一次成功。”
“医生,其实你自己逃走不就好了。”被称为“小操”的年轻女孩说,她的脸蛋就像洋娃娃一样漂亮,“医生,在你跟大医生的女儿结婚前,一定以为友爱医院是家好医院吧?你等于是被骗了。”
“我不能那么做。”医生软弱地笑了,“我还有小孩,不能把他们留在村下家。就算向哪个单位投诉,以实力来说,我绝无胜算。所以,三枝先生委托我帮忙时,我认为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立刻就答应了。”
“不只是因为这样吧。”真行寺家的父亲说,“你也察觉幸山庄命案的真凶其实是你岳父猛藏吧?”
医生点点头。
“只是我的直觉。”
“家人的直觉通常都是正确的。”
榊医生在东京也有诊所,就这点来说行动比较自由。表面上装成对猛藏唯命是从,其实是过着双重生活。
“不过,榊医生,亏你能下定这个决心。”
真行寺父亲的声音令祐司抬起眼看着榊医生。
“参加这次的计划是很危险的,万一事情曝光,你说不定会被剥夺医生执照。”
榊用力抿紧嘴唇。
“这点我已有心理准备。关于这点,我和三枝先生也讨论了很久。”
“可是……”
“没关系,反正事情不管怎么演变都一样。对于友爱医院内部的行为,我一直视若无睹。由于畏惧大医生的淫威,甚至还帮过他。帕基辛顿的合成和实验,或许也都是因为在那里才能做到。”榊摇头,“大医生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估量我不会背叛他。他说我们都是一丘之貉。”
“太过分了。”
“我也是个过分的医生。胆小不能当作借口,我一直很怕友爱医院做的事迟早会曝光,早晚一定会有这一天吧。与其一辈子都活在恐惧中,还不如自己先采取行动。”
真行寺点点头。
“而且,就算我一个人起而反抗,能做的毕竟有限。大医生可能会把责任推给别的医生,自己不用担什么重罪就能脱身。他干起这种事,高明得令人害怕。与其这样,还不如加入三枝先生他们的计划。这是仅有一次、最大的机会。”他含蓄地将拳头在身体两侧握紧,“至于我的未来,等我把过去彻底做个了结后再作考虑。”说着医生微微一笑。
祐司看着三枝,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三枝咳了一声,继续说:“于是,计划开始启动。没想到这时候……”
“我们出现了。”祐司的插话令他点点头。
“我和修二都很慌张。猛藏不当回事地提议把你们两人收拾掉就行了。我们一心只顾着引猛藏上钩,说不定会害你们两人被杀。”
“如果你们不管,我们肯定会被他干掉。”祜司说着握紧明惠的手。
“后来,我们只好修改计划,说服猛藏别杀掉你们。接下来的发展,就如同刚才猛藏所说。”
三枝向不了解这中间经过的人简单解释:“我必须道歉的是,最后终究无法改变猛藏提议抹消你们记忆的决定。我本来劝他,即使让你们处在正常状态,也能顺利诱导你们杀死孝——”
“这点倒是真的。”榊点点头,“不过,如果我们太过坚持,反而会引他起疑。所以,我们只好打消念头。对不起。”
三枝依旧一脸抱歉。
“榊医生假装在猛藏面前抬不起头,所以猛藏完全失去戒心。因此,关于这个计划,才会请他帮忙。医生在给你们注射帕基辛顿时,一直在旁小心注意,尽量不让你们发生危险。”
明惠仰望医生,轻轻点头。
“已经没关系了。”祐司也说。
“今晚就是大功告成的日子。我事先告诉猛藏,我会哄骗孝,让他在约定时间待在幸山庄。接下来,就照着安排好的副本演。猛藏也一样,他故意逃到幸山庄,宣称他把孝藏在这里。”
“他有时好像会忘记自己该说的台词。”
听祜司这么一说,三枝苦笑了。
“其实连我也一直冒冷汗。”
“不过话说回来,猛藏砸下的成本还真不小。”真行寺家的父亲说。
然而做女儿的立刻反驳:“怎么会?皮箱的五千万可以原封不动地收回来,而且他应该早有心理准备,就算不演这出戏,他和三枝先生交易的钱也非付不可。”
“可是,自动洒水器把建筑物都泡水了。”
“只有特别保护室而已。更何况,那也是逼不得已。如果不那样做,我光说让猛藏逃了,祐司他们一定会觉得不对劲。”
祐司点头。
叫“由佳里”的小女孩这时也开口说:“外公,而且建筑物还有产险理赔呢。”
三枝和榊笑了出来。
“一点儿也没错。小妹妹,你真聪明,猛藏绝对不会做真的让自己吃亏的事。”
“不过,也真亏猛藏耐得住性子。”祐司说,“说得极端点,其实他也可以演到一半就罢手,直接再找个帮派分子把我们俩杀掉。就连今晚,三枝先生,在你诱导我们的过程中,他不也可以派人来幸山庄把孝,猛藏以为是孝的修二,杀掉吗?”
这个问题,是榊回答的。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三枝先生已事先警告过他,如果他不照着剧本演,他会把印有孝指纹的最新杂志和猛藏说不论付多少钱都要领回孝——那是他跟我们谈判交易时录下的录音带,送交当局。”
“榊医生在猛藏身边不停强调杀死你们两人太危险、太危险,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三枝补充说明。
祐司和明惠四目相对,接着仰望三枝。
“那,果然是你们救了我们。”
“谢谢……”他这么一说,三枝摇摇头。
“该道谢的是我,多亏你想起命案当晚的情形,猛藏才会那样滔滔不绝地招认。”
“三枝先生对结果太悲观了,”修二揶揄道,“他之前还说,今晚为了不让你们被杀,说不定顶多只能演好那场‘怂恿你杀死孝’的戏。可我不这么想,所以我不但事先装设了摄影机,连枪都带来了。”
接下来,祐司和明惠问起那个叫小操的女孩卷入这起事件的原因,小操差点又哭出来。
“都是我……都是因为我做了那种事,才会害这么多人身陷险境。对不起。”她说。
是三枝主张在一切计划结束前,先把小操扣留在身边。这是当然的,因为如果不这么做,谁也不知道计划会不会从小操嘴里泄露出去。
“对不起。”他向小操道歉。
小操摇摇头。
“没关系。而且,要不是你替我说情,也许我早已经被杀了。”
“幸好我们都平安无事。”祐司对小操一笑。
“我还是搞不太懂。”叫由佳里的女孩嘟起嘴,“不过,那个叫一树的人,被妈妈踢也是他活该吧?”
“你闭嘴。”悦子连忙封住由佳里的嘴巴。
“一树呢?”三枝问。
“还没醒过来。”槲医生笑着回答,“我们就是跟踪他,才来到这里的。”
医生解释一树意外出现的经过。
“制伏他的时候,他有点难缠。所以,悦子小姐就把他摆平了。”
三枝听了用奇妙的表情看着悦子,悦子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报以一笑。
“最后还有个问题。”祐司说着面向三枝,“你说是因为‘某个机缘’,才开始追踪猛藏,那又是怎么回事?”
三枝迟疑了一下。
“十八年前,新日本饭店那场大火你还记得吗?你们两人那时应该都还小吧。”
三枝淡淡地说明火灾的情形。
“我也被卷入那次火灾。”他轻拍右脚,“这也是那次的后遗症。”
明惠发出细细的叹息:“居然死了四十一个人……”
“我的父母也是那时候被烧死的。”
修二的声音令祐司仰起脸。
“我的烧伤疤痕也是那次留下的。那时我才一岁。我爸我妈把我交给云梯车上的消防队员,自己却来不及逃生。”他露出一丝寂寥的表情,“我跟三枝先生是我进大学那年通过维系至今的受难者遗族团体认识的。”
祐司缓缓点头。
“那个事件跟猛藏……”
三枝回答:“猛藏是新日本饭店的幕后老板,他才是真正的负责人。”
“可是村下猛藏却没有接受过任何制裁。”真行寺家的父亲说。众人陷入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小操的声音:“修二先生,你十九岁了啊。我还以为你更年轻呢。”
修二绽放笑容:“你该不会是喜欢像我这一型的男生吧?”大家都笑了。
“特殊摄影是你的拿手项目吗?”
三枝代替笑嘻嘻的修二回答:“真行寺小姐,他啊,是某所著名私立大学的学生。”
“噢。”
“他成天迷恋飞碟射击和电影制作,难得去教室上课。”
修二对由佳里说:“学校表演需要什么道具时,尽管来找我。从我打工的电影制作公司什么都可以借得到。”
大家笑了出来,接着好一阵子,众人各自陷入沉思。最后,三枝说:
“十八年来我一直想说的台词,终于可以说了。”
“什么台词?”
三枝仰望修二开朗的脸,恢复正经。
“修二!”
“是。”
“去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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