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拉雅沿着通道拔腿狂奔,被子弹击碎的石片从她身旁嗖嗖地飞过。一片碎石击中了她的肩膀,险些让她叫出声来。她边跑边拔出那片碎石,故意丢在容易被追踪者发现的地方。莎拉雅决意保护伯恩,决意补偿自己以前犯下的过错——他们上次在敖德萨执行任务时,她作出了错误的判断。
她已经关掉了手电,此时正完全凭着记忆往前奔跑,这显然并非在这些地下通道中穿行的最佳方式。但莎拉雅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她边跑边计算着步数。虽然算得并不精确,但她知道现在的位置离岔路口大约有五公里。再走两公里,就是离帕夫琳娜医生家最近的一个隧道入口。
但在那之前她还得拐三个弯,再经过一个分岔。莎拉雅听到了响动。片刻之后她身后的通道亮了起来,不过光线很微弱。有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她借着这一点光亮看清方向,迅速冲进了右边的一条隧道。她再次置身于黑暗之中,追逐者的响动暂时平息了下去。
突然,她右脚的大脚趾绊到了什么东西。她向前一冲,俯身摔倒在地。她能感觉到身前的地面有高低不平的隆起,心顿时揪紧了。肯定是一堆新近坍塌的碎石。但坍塌的范围到底有多大?她必须冒险打开手电,即便只是一两秒的时间。
她打开了手电,迅速从坍塌的石堆上方爬过,继续往前跑。她没再听到追逐者发出的声音。她很可能已经逃脱了警察的追捕,但她可不敢打包票。
她不停地跑着,不断催促着自己。她拐过了第二个向左的弯道,接着又是第三个。她知道第二个分岔在前方大约一公里处。只要过了那个路口她就安全了。
法迪发现警察不仅看到了伯恩,还朝他开了枪。他没征得科夫的同意就狠狠地揍了那个不听命令的警官一拳,差点打得那人脑袋开花。科夫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咬住了嘴唇。他一句话都没说,连法迪命令他们继续追的时候也没吭气。跑出几百米之后法迪找到了一片碎石,那上头的血迹给手电的光束照得闪闪发亮。他捡起石片紧紧攥在手里,心情大为振奋。
但现在他们已经在地下通道里跑出了很远,法迪知道此时不应该再成群结队地继续追踪。他转身对科夫说:“他在地下通道里待得越久,就越有可能逃脱我们的追捕。让你的人散开,分头去搜索,就像士兵在敌占区的森林里那样。”
他能看出科夫手下人的勇气在迅速减退——他们的焦虑不安也传染给了指挥官。他必须立刻让他们行动起来,否则很有可能就催不动了。
他凑到科夫中尉身旁,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们在和时间赛跑,眼看着就要输了。快下命令,不然我就得帮你下了。”
科夫悚然一惊,仿佛碰到了带电的导线。他退后一步舔了舔嘴唇,霎时间看上去就像是被法迪施了催眠术。接着他浑身微微一抖,转向手下的人命令他们散开搜寻,每人各走一条通道或分岔。
莎拉雅能感觉到岔路口就在前方。一股新鲜的空气吹上她的脸颊,犹如爱人的抚摸:隧道的入口就要到了。她的身后一片漆黑,空气潮湿得厉害。她能闻到地下水侵蚀泥土和木材、一点点使其腐烂时发出的臭味。她冒险又开了一次手电。莎拉雅没有理会四处渗水的洞壁,因为她看到岔路口就在不到二十米开外的正前方。在这个路口她得往左拐。
就在此时,一道微光射进了她身后的通道。她立即熄掉了手电。她感觉到脉搏在太阳穴处跳动,心脏狂跳不已。追踪者是不是看到了前方的光,意识到她跑到了这里?虽然她还得往前走,但她也决不能暴露帕夫琳娜医生的身份。这位医生是身份极为隐蔽的中情局潜伏特工。
她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转过身,这样就可以看到来时的路。光亮不见了。不对,它再次闪现出来,仿佛是在一片漆黑中亮起的小小灯塔,射出的光线也不像刚才那么分散。确实有人正沿着这条地下通道走来。
她慢慢后退,一点点远离她的追踪者,小心翼翼地朝岔路口挪去,双眼始终盯着那一束跳动的光芒。她脚下没停,心中也在琢磨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后面的那只脚突然踩进了通道底部松软的地面。她竭力把身体的重心移向前方,但酥松的地面却吸得她往后倒去,直往下陷。她挥动着双臂想要保持平衡,但这点力量起不了作用。她的大腿都已经陷进了软泥之中。她奋力挣扎起来。
刺眼的光芒突然把隧道里照得通明。黑乎乎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那是她熟悉的形象:一名乌克兰警察,他的身躯在逼仄的空间中显得高大无比。
看到莎拉雅时警察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随即拔出枪来。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卡里姆·贾麦勒的电脑终端发出了一声轻响,提醒他再过十五分钟就得去向局长做第二次情况简报,现在这种简报每天都要做两次。贾麦勒对此并不在意,他更担心的是神秘失踪的马修·勒纳。他问过老头子,但那个狗杂种只是说勒纳去“执行任务”了。谁知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和所有最出色的阴谋家一样,卡里姆·贾麦勒向来都很讨厌未了结的琐碎问题,马修·勒纳恰好就是其中之一。连安妮都不知道勒纳身在何处,这本身就够奇怪的了。通常情况下勒纳的行程都会由安妮亲自来安排。中情局局长肯定是在搞什么名堂。卡里姆·贾麦勒不能排除这样的一种可能性:勒纳突然消失或许和安妮有某种关系。他得查清情况,越快越好。这意味着他要直接对付中情局局长。
显示器又发出了一声鸣叫:他该走了。贾麦勒抄起“堤丰”组员准备好的“杜贾”组织最近通话的翻译稿,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又接过了几份文件。前往楼上局长办公套间的一路上他都在边走边看。
安妮像平时那样一本正经地坐在办公桌后,正等着他。看到他出现时她的双眼霎时间亮了起来。然后她说道:“他现在可以见你了。”
卡里姆·贾麦勒点了点头,大步从她身旁走过。她用通话器通报了一声,随即打开了硕大的局长办公室的那扇门。老头子正在打电话,不过他招手示意卡里姆·贾麦勒进来。
“对。所有的情报站都要继续保持最高戒备。”
显然局长是在和行动处的主管通话。
“国际原子能机构的总干事昨天接到了通报,”局长听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他们的人员已调动起来,目前暂时由我们领导。是的。现在的主要问题是不能让国土安全部把我们的事搅乱。不行,从现在起我们仍然要严格封锁消息。我们可不希望媒体在普通民众中引起恐慌。”他点了点头。“很好。随时向我报告,不管白天还是晚上。”
他放下听筒,示意卡里姆·贾麦勒坐下。“有什么情况?”
“终于有突破了,”卡里姆·贾麦勒把刚才走出办公室时拿到的一份文件递了过去,“‘杜贾’组织在也门的通讯联络很活跃,有点不正常。”
局长边读报告边点头。“尤其是南部的舍卜沃。我知道了。”
“舍卜沃是个多山的地区,人口稀少,”卡里姆·贾麦勒说道,“是建造地下核设施的理想地点。”
“我同意,”老头子说道,“我们马上派‘天蝎’小队过去。不过这一次还得有地面支援。”他抓起了电话。“吉布提驻扎着海军突击队的两个营。我会让他们派一个连的兵力协同行动。”他的双眼闪闪发亮。“干得好,马丁。凭借你的人提供的情报,我们也许可以把这场噩梦扼杀在摇篮里。”
“多谢夸奖,长官。”
卡里姆·贾麦勒露出了微笑。假如刚才的情报并非“杜贾”组织的人故意通过电波放出的假消息,老头子表扬他倒是没错。一片荒凉的舍卜沃确实是个绝佳的隐匿地点——他和哥哥曾考虑过那个地方——但“杜贾”组织的地下核设施根本就不在南也门。
从某种意义上说莎拉雅还是很幸运的,不过起初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嵌在地下通道岩壁中的金属屏蔽了信号,因此那个警察无法和其他人联络。现在只有他一个人。
恢复平静之后她不再乱动了。她越是挣扎,身体就会在通道地上的泥浆坑里越陷越深。现在淤泥已经淹到了莎拉雅的胯部,那个乌克兰警察正趾高气扬地朝她走来。
警察来到近旁时她才发现他有多害怕。也许他有个弟弟或是女儿在地下通道里葬送了性命,谁知道呢?不管怎么说,显然他非常清楚地下隧道的每个角落里都潜藏着各种各样的危险。此刻警察看到她陷在泥坑里,其实自从接到命令进入通道之后,他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碰到这样的厄运。
“看在上帝的份上,快救救我!”
警察走到泥坑的边缘,用手电的光束上下照着她。她的一只手臂举在身前,另一只则背在后面。
“你是什么人?到这儿来干吗?”
“我是来旅游的。我在这下面迷路了,”她哭了起来,“我好害怕。我怕会被淹死。”
“你根本不是游客,上头告诉了我们你的身份,”他摇了摇头,“不管是对你还是对你那个朋友来说,现在都已经太晚了。你们俩陷得太深了。”他端着手里的枪瞄准了莎拉雅,“反正你们俩今晚都得死。”
“可别那么肯定。”莎拉雅话音刚落,就举起ASP手枪射穿了他的心脏。
警察圆睁着双眼,像射击场里的纸板靶子一样向后倒去。他的手电砰的一声摔落在地,立刻就熄灭了。
“见鬼。”她低声骂道。
她把ASP手枪收进了腋下的枪套。刚才一恢复平静她就抽出了手枪,警察走过来的时候她把握枪的手藏在了背后。此刻她要做的首先是够到那个警察的双脚。她把上半身平贴在淤泥里,竭力想把身体转成水平姿势。这个动作也能让她更接近目标。
浮起来,她心想,该死的,快浮起来!
她把双腿放松,仅凭着上半身的力量一点点向前挪动,伸向前方的胳膊最大限度地抻长。她能感觉到淤泥在吸着她,不肯放开她陷住的双腿和胯部。她强压下心头再度涌起的又一阵惊慌,集中起全部的意志一寸一寸地往前挪。四周一片漆黑,这让她的努力变得愈发困难。有一两次她甚至都以为自己肯定要没顶了,要把命送在这里。
这时她的指尖触到了橡胶——是靴子的鞋跟!她又向前蠕动了一两厘米,终于借着摩擦力抓住了警察的靴子。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出全力把自己往上拽。她的身体并没有动,但警察却动了。他的双脚和腿部斜着插进了泥坑。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他庞大的身躯再也无法继续下滑,连一毫米都动不了。
这正是莎拉雅所需要的。她把警察的尸体当作临时搭起的斜坡,两手交替使劲,顺着他的双腿稳稳地把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向上拽,直到能用双手的手掌抓住他的宽腰带。靠这个办法,莎拉雅慢慢地把自己完全拽出了泥坑。
她在死人的身上躺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心脏轰轰地跳动着,还能听到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气声。最后她一个侧翻滚到了通道潮湿的地上,爬起身来。
正如她担心的那样,警察的那支手电已经彻底摔坏。她把自己的手电擦干净,暗自祈祷它还能用。微弱的光束一闪而灭,随即又再次亮起。现在她有了借力之处,于是就把警察的尸体推进了泥坑。她用鞋底在地面上蹭了蹭,用踢松的泥土和碎屑盖住了尸体上流出的血迹。
她知道手电的电池即将耗尽,便匆匆奔进左侧的岔道,朝距离帕夫琳娜医生家最近的隧道入口跑去。
载着马丁·林德罗斯的飞机第二次降落加油的时候又带了个新乘客。此人在林德罗斯身旁坐下,用带贝都因人口音的阿拉伯语说了句话,好像提到了阿布·伊本·阿齐兹。
“可你不是阿布·伊本·阿齐兹。”林德罗斯说着像个盲人似的侧过了头。他脑袋上还套着黑布罩。
“不是。我是他弟弟,穆塔·伊本·阿齐兹。”
“你哥哥很擅长把人搞残废,你是不是跟他一样?”
“那种事我都让他去干。”穆塔·伊本·阿齐兹不耐烦地说道。
由于两眼一直看不见东西,林德罗斯的听觉变得敏锐异常,他听出了那一丝不悦的语气。他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一下穆塔的情绪。“我估计你的手上还没沾过血。”林德罗斯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审视自己,就像是突然发现了一种新的哺乳动物似的。
“我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林德罗斯闻言耸了耸肩。“你对我撒谎也没什么关系。”
穆塔·伊本·阿齐兹扬起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林德罗斯尝到了血腥味。他心下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自己已经肿胀不堪的嘴唇还能肿成什么样子。“你和你哥哥的共同点可比你想像的要多。”他哑着嗓子说道。
“我和我哥哥完全不一样。”
一阵难堪的沉默。林德罗斯意识到穆塔不小心说出了自感后悔的话。他猜想着阿布和穆塔两兄弟之间究竟有什么不合,不知道能否想办法利用一下。
“我和阿布·伊本·阿齐兹打过一段时间的交道,”林德罗斯说,“他对我痛加折磨,发现这么干没用之后又想跟我做朋友。”
“哈!”
“我的反应也和你一样,”林德罗斯说,“他只想弄清楚我对哈米德·伊本·阿谢夫被刺一事究竟了解多少。”
林德罗斯能听出穆塔的身体动了动,感觉到他凑近了些。穆塔再次开口时压低了声音,在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几不可闻:“他为什么要问这个?他告诉你了吗?”
“告诉我岂不是很愚蠢。”林德罗斯体内的天线此刻聚焦在了刚才的这番对话上。哈米德·伊本·阿谢夫被刺的事对两兄弟显然都极为重要。为什么?“阿布·伊本·阿齐兹这人有许多特点,但他并不愚蠢。”
“嗯,他确实不蠢,”穆塔的声音变得像钢铁般冰冷,“不过要说到撒谎骗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卡里姆·贾麦勒·伊本·哈米德·伊本·阿谢夫·瓦西卜——过去几天来成功假扮马丁·林德罗斯的人——此刻正在设法侵入中情局储存着所有局内敏感资料的电脑主机。问题是他并不知道可以打开数字门户的那道访问密码。真正的马丁·林德罗斯始终没有招出自己的访问密码,这并不让他感到意外。贾麦勒想出了另一种巧妙而有效的方法。试图用黑客手段强行侵入中情局的主机是徒劳的,有些比他更精通电脑技术的极客做过这种尝试,但都无功而返。中情局被称为“哨兵”的防火墙是一道名闻遐迩的防线,它就像保险库一般坚不可摧。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没有访问密码的情况下进入一台无法强行侵入的计算机。卡里姆知道如果他能让中情局的主机瘫痪,局内的技术人员就会重新向每个人——包括他在内——发放新的访问密码。达成此目标的惟一途径就是在系统中植入电脑病毒。植入病毒既然无法从外部实现——由于“哨兵”的存在——那么就必须在内部进行。
因此贾麦勒需要利用一种绝对可靠的手段,把电脑病毒弄进中情局的大楼。由他或是安妮偷偷携带进来都太危险了;即便是通过其他人传递病毒,也必须经过许多道安全防范措施。这么干行不通。连中情局自己的特工都无法把电脑病毒带入大楼。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他和法迪耗费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他们最后想出的策略是这样的:中情局特工在法迪衬衫上找到的加密文件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密码,因此蒂姆·海特纳试图破解它的时候没取得任何进展。那个文件实际上是按步骤写出的详细说明,指示使用者如何利用普通的计算机二进制代码重建电脑病毒——一系列在后台运行的根级别的命令,绝对不会被防火墙发现。一旦病毒在中情局的某台电脑上重建成功,根级别的命令就会向局内使用的UNIX操作系统发起攻击,破坏其基本命令。这个过程将造成大规模的破坏,六分钟之内中情局的主机就会瘫痪。
他们还设置了一道防范措施。万一海特纳误打误撞发现加密文件并不是密码,他也不可能在无意中执行那一连串指令——指令中的字符串全是逆序写成的。
贾麦勒调出海特纳曾试图破解的“密码”文件,倒转顺序输入二进制字符串,把它保存为另一个文件。然后他退出UNIX操作系统,切换到C++命令行模式。他把刚才的一连串指令粘贴过来,随即开始用C++语言一步步地重建病毒。
卡里姆·贾麦勒盯着大功告成的病毒,他只需再敲一个键就能将其激活。眨眼间病毒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侵入操作系统——它不仅会侵入主数据通道,也会进入辅助数据通道和交叉连接点。换句话说,病毒会直接阻塞并破坏进出中情局主机的数据流,这样一来它就完全绕过了“哨兵”防火墙。这个攻击策略只能在中情局内部的一台联网计算机上实现,因为“哨兵”防火墙能彻底拦截任何来自网络外部的攻击,无论它们有多复杂。
但在这之前贾麦勒还得再办一件事。他在另一台显示屏上调出了一份人员档案,开始向其中添加一系列无可辩驳的假证据,包括他刚才用来编写病毒的那份加密文件。
添加完毕之后他打印了人员档案,将打印件放进一份局内文件夹,然后锁好。他指尖一动清掉了刚才屏幕上显示的内容,调出了耐心等待着降生时刻的病毒程序。他满意地发出一声轻叹,敲下了按键。
病毒被激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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