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们坐的地方看过去,这场骚动,就像一场现代芭蕾舞剧的彩排现场。年轻的人们,突然从黑暗的房间里、小巷子里、停在路边的汽车后面、地下室的楼梯间里拥了出来,冲向警察们。只要看到警察,就朝他们扔烂菜叶子、泥巴、石头、砖块,还有臭鸡蛋,但是,鸡蛋并不是很多,因为在哈莱姆区里,能一直保持到臭掉的鸡蛋,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那些暴动的人们肆意漫骂着警察、朝他们做鬼脸、吐舌头、唱圣歌。
“去死吧,你们这些白人!……”他们大声喊着,同时身体随着怪异的韵律摆动、扭转,他们的脚步轻快,身体灵活且柔软,以各种方式表达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兴奋,这种兴奋,让人觉得他们很不正常。
那些汗流浃背、脸涨得通红的警察们,穿着蓝色的制服,带着白色的头盔,手持白色长警棍,在夜晚的热空气中猛挥下去,就像电影《西区故事》中,警察跳舞的场面。他们闪躲着四面八方,朝他们胡乱飞过来的杂物,谁都不想被那些脏东西击中。
接下来轮到他们出击了,他们开始追赶那些黑人青年,但是,那群黑鬼则轻而易举地,溜回到了黑暗之中。
有色人种协会和种族平等办公室的发言人,通过第一百二十五街警察局的广播,要求年轻的人们都回家去,并且威胁说:他们可怜、不幸的父母,必须对这一切做出赔偿。但是,事实上这些话,只有那些白人警察听进去了,哈莱姆的年轻人们,对此番言论权当放屁。
“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场游戏罢了。”“棺材桶子”埃德说。
“不,不是的!……”“掘墓者”约恩斯反驳道,“他们在表明他们的观点。”
就在警察们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第一百二十五街上,那群引发混乱的男孩和女孩们身上的时候,一伙年龄稍大一些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啤酒瓶和废铁,在黑暗中,突然冲向了街道中间的一家超级市场,玻璃被砸碎了一地。青年们冲进去开始抢劫,就像一群从鸽子嘴里偷面包屑的麻雀。
“妈了个巴子的,他们这又是在表达什么观点?”“棺材桶子”埃德斜眼看着“掘墓者”。“掘墓者”约恩斯在他的位子上坐正了,这是他第一次挪动身体,他注意到那些警察,已经开始转移目标了。
“我只知道这群狗杂种,要有麻烦了。”“掘墓者”约恩斯冷冷地说。
一个警察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
街上年长一些的人,开始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大部分人不再好奇地盯着看,而是开始冷静地做自己的事情,对眼前混乱的人群,表现出了一副不满的样子。
突然,他们所有的行动都停了下来,注意力被什么事吸引了。
年轻人退回到第一百二十四街的阴影里,警察跟在后面,可以听到垃圾桶被扔到街上的声音。
又一声枪响从黑暗中传来,稍微年长的人,都朝那个方向望去,看起来好像漠不关心,但一举一动都显示出他们对警察的厌恶。
“掘墓者”约恩斯把手放到汽车的门把手上,他的座位靠近路边,离街对面骚动的人群有点远。“棺材桶子”埃德坐在驾驶座上。
四个痩得皮包骨头的黑人青年,沿着人行道走来,聚集在他们的车旁。
“你们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其中一个人挑衅似地,冲着两个警察恶狠狠地问道。
“掘墓者”约恩斯看见一个黑人中年男子,正蹲在身后人行道的阴影里,他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红色的土耳其毡帽上,有黑人穆斯林的标志。“掘墓者”的手在车门后握成拳头,说道:“我们只是坐会儿。”
“车子没有油了。”“棺材桶子”埃德补充道。
另外一个青年嘟嚷道:“你们他妈的还真够无趣的。”
“这是一个问题,还是一个结论?”“棺材桶子”埃德冷笑着问。
几个青年谁也没有笑,他们正一本正经地,担心那些警察呢。看起来,好像大部分和警察纠缠的年轻人,都很乐在此中,因此,他们应该是有目的的。
“你们他妈的,为什么不去揍那些白人?”一个年轻人挑衅地问道。
“掘墓者”约恩斯张开双手说:“我们都快被吓死了。”在那些年轻人回答他之前,“掘墓者”约恩斯迅速地朝身后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戴土耳其毡帽的男人,还蹲在那儿。那几个黑人青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开了。
“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场小打小闹背后,还隐藏着很多我们没有看到的东西。”“掘墓者”约恩斯严肃地说。
“一直不都是这样吗?”
“掘墓者”约恩斯联系上了哈莱姆地区警察局:“我找副队长。”
安德森接过电话。
“我们有些想法。”“掘墓者”约恩斯大声报告。
“我要的是事实。”安德森冷冷地说。
“掘墓者”约恩斯的目光,在街对面游移着,那群年龄稍长一些的年轻人在,第一百二十四大街的十字路口,三五成群地聚集着,白人警察从阴影里慢慢退了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有拿,神情很警觉。
突然,天空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一个莫洛托夫鸡尾酒瓶,从一幢公寓的屋顶掉了下来,酒瓶在大街上摔得粉碎。燃烧的汽油瞬间照亮了周围,黑色的人影闪现在视野里,能够看到发亮的脸和若隐若现的眼睛。当火光熄灭后,他们像投进深海的石头一样,又回到了阴暗之中。
“没有什么真相。”“掘墓者”约恩斯告诉安德森。
“要出事了。”安德森说。
“棺材桶子”埃德冲“掘墓者”约恩斯摇了摇头。
“哦,你不觉得我们该行动了吗,看看我们可以弄到点什么?”“掘墓者”约恩斯问道。
“不,你们只要待在那儿就行了,让那些所谓的‘种族领导’去处理吧。”安德森说,“我们只需要真相。”
“什么?……”“掘墓者”约恩斯强压怒火问道,同时看着“棺材桶子”埃德的眼睛。
安德森自以为做了明智的部署,他的这种想法,让他们觉得荒谬可笑,但是,他们没有把不满表现出来。
“我们明白了,头儿。”“掘墓者”约恩斯呆板地回答道,但是,安德森没有觉察到。
“掘墓者”约恩斯挂掉电话,愤愤地说道:“真是一堆狗杂种!……所有街区,几百个警察,都他妈的围在这里了,却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
“我们也不知道。”“棺材桶子”埃德冷笑着说。
“可我们当时不在这里。”
“副队长要我们坐在这里等,直到答案出现。”
一个戴着一顶耷拉的白帽子、长得像豆杆一样的黑人,和一个穿着一件无袖连衣裙、棕色皮肤的胖女人,从第一百二十五街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当他们走到和两位侦探并排的时候,鬼鬼祟祟地朝车里窥视了一眼,又偸偷地看了看街对面的白人警察,最后才缩回他们的目光。
巡逻队和武装队开始疏导交通,有人在通过广播喊话。一群小流氓围在一间酒吧的门口,酒吧里的自动点唱机,正在大声播放着民歌。
“这其实根本算不上是场暴乱。”“棺材桶子”埃德评论道。
“特别是在这个季节。”“掘墓者”约恩斯愤愤地补充说。
“在这个‘官大一级就压死人’的狗屁国家里,根本就用不着咱们两个人。”
“哎,伙计,官儿在这里也起不了作用。”
“他走了。”“棺材桶子”埃德说,顺着“掘墓者”约恩斯的目光看过去,已经找不到那个戴土耳其毡帽的男人的身影了。
他们旁边的街道上,突然发生了混乱。刚才和他们挑衅的那五个青年,突然出现在了第一百二十五街,他们前面还有另一个青年。一个人将那名青年的手扭在身后,其余的人都在扒他的裤子。青年挣扎着,试图挣开他们,用他的屁股去撞抓着他的人。
“放开我!……”他大叫道,“快放开我!……你们看清楚了,我可不是站在街头的卖屁股的妓女。”
街角路灯下,站着两个成年黑人男子,他们侧着身,满怀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让我们好好教训教训他。”其中一个施虐人喊道。
“然后,再把他送给那群白人。”另一个接着喊道。
“放开他。”“掘墓者”约恩斯像一个兄长一样,突然说道。
有两名青年向后退了退,猛地亮出了匕首。
“呸,你他妈的是谁?”
“掘墓者”约恩斯从车里走了出来。几个年轻人散了开来,同时又多了三把刀子在夜里闪着光。
另外一扇车门打开的声音,打破了人群的沉默,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掘墓者”约恩斯走到那个受欺侮的青年面前,那双有力的大手里,现在什么都没拿。
“他怎么了?”他通情达理地问道。
那伙人站在那里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棺材桶子”埃德也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是个男妓。”一个人说道。
“你们想怎么收拾他?”
“把他送给那群白人。”
“嘿,小子,那些警察有枪。”
“他们不敢用。”
另一个青年叫喊道:“这两个狗娘养的,说过他们很害怕。”
“没错!……”“棺材桶子”埃德冷笑着说,“但是,我们怕的不是你们。”
“你们只害怕白人,你们什么都不是,一堆狗屎。”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如果这样对一个成年人说话,会被扇耳光的。”
“你来打我们啊,我们可不会还手的。”
“行了,我们相信你。”“掘墓者”约恩斯不耐烦地说,“回家去吧,把这个孩子留下。”
“你又不是我们的老爹。”
“对极了,如果我是,你们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们是警察。”“棺材桶子”埃德先发制人地说。
六双睁圆了的眼睛,同时责难地盯着他们。
“那你们是和白人一伙的。”
“我们是和你们的头儿一伙儿的。”
“汤姆斯医生?……”一个年轻人轻蔑地说道,“他们都是跟白人一伙儿的。”
“快回家吧,”“掘墓者”约恩斯说着,上前去把他们推开,完全无视闪着光的刀刃,“回家去好好地生活,然后长大成人。你们到时候就会明白,根本没有什么‘这边’和‘那边’的。”
年轻人们不高兴地撤退了,“掘墓者”约恩斯好突然生气了,一直把他们朝第一百二十五街推去。这时,那些白人警察正把一个巡警朝路边拉,看上去那名巡警,很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是,“掘墓者”约恩斯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回到了“棺材桶子”埃德的身边。
有一段时间,他们就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盯着这个夜晚里的哈莱姆区。他们旁边,刚才还暴动的人群都逐渐消失了,只剩下那些假装无辜的市民,在精疲力竭的警察急躁的审查下,带着高尚的正义感,走来来去。
“这些小浑蛋,都应该回家去做功课。”“棺材桶子”埃德挖苦道。
“他们有了自己的观点,”“掘墓者”约恩斯辩护道,“难道应该让他们,去忘掉已经知道的东西吗?”
“罗伊·威尔金斯和惠特尼·杨可不会喜欢这种观点。”
“肯定,但是事实如此,无法改变。”“掘墓者”约恩斯苦笑着说。
街边一个犹太商店肮脏的窗帘后面,一个脸庞发黑、胡须略成灰色的犹太拉比,正鬼鬼祟祟地窥视着他们。但是,他们没有察觉到,因为某个大物件,刚好碰在他们的车顶上,刹那之间,火苗从各个车窗倾泻下来。
“坐着别动!……”“掘墓者”约恩斯拔出枪来大喊道。
就在“掘墓者”约恩斯大声喊叫的时候,“棺材桶子”埃德已经打开了车门,赤手空拳地奔向了人行道上。他在地上打着滚,同时在水泥地上,不断地摩擦着他的手背。
一些燃烧着的汽油,已经滴到了“掘墓者”约恩斯的裤子上,就在他解开皮带,准备将裤子从身上,一把扯掉的时候,他看见“棺材桶子”埃德走到了车的前端,外套的后面已经着火了。他使尽全力站直,走到可以够得着“棺材桶子”埃德的地方,抓住他的衣领,动作迅速地撕开了熊熊燃烧的外套,然后用力扔到了人行道上。
但是,他自己的裤子已经烧到了脚踝处,还冒着烟,发出一股羊毛燃烧的臭味。“掘墓者”约恩斯做了一个奇怪的舞蹈动作,把裤子从脚上脱掉了。他穿着一条紫色短裤,就站在那里,检查着“棺材桶子”埃德的全身,看还有没有东西在烧。“棺材桶子”埃德把手枪插进皮带里,然后狂暴地把手臂,从袖子里挣脱了出来。
“你的头发还算幸运。”“掘墓者”约恩斯笑着说。
“这些头发是防火的。”“棺材桶子”埃德打趣说。
他们两个人像两个傻子一样,站立在炽热的汽车火光里。一个上身穿着西服外套、衬衫,打着领带,下身却只穿了一条紫色的短裤,一双大脚上穿着吊带短袜:另外一个没了外套,肩上挂着空空的手枪套,手枪则插在皮带里面。
街对面的巡警,都朝他们聚了过来,还有人在大叫:“闪开!闪开!……”他们齐心协力弄走了那辆汽车,接着开始用锐利的目光,査看附近的屋顶。附近的窗户里,突然挤满了观看这场奇观的哈莱姆市民,但是,房顶上却没有半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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