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泽天和文丽来到碧桂园小区,先向门口的保安打听古乐天这个人。
保安朝附近的一幢三层别墅楼一指,说:“他呀,就住在那幢楼里。”
范泽天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保安说:“他家里有老婆、孩子,他孩子正读小学,他老婆没工作,白天在家睡大觉,晚上就出去赌博。”
根据保安员的指点,范泽天带着文丽,按响了古乐天家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睡衣的胖女人。她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隔着防盗门问:“你们找谁啊?”
范泽天说:“请问古乐天是住在这里吧?”
胖女人从门缝里打量着他俩,问:“你们是什么人?”
文丽出示了证件,说:“我们是公安局的。”
也许这女人见多了这样的场面,一点儿也不慌张,擦擦惺忪的睡眼说:“古乐天不在家,你们有什么事直接去找他吧。”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老婆。”
“那你把门打开,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你丈夫的情况。”
胖女人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打开了防盗门,让两个警察进屋后,她自己先一屁股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说:“你们找我也没有用,他在外面的事,从来不跟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倒是机灵,警方还没有开口发问,她先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文丽盯着她道:“你用不着跟他撇清关系。我们也想去找他,可惜没法找了,今天中午,有人在小金湖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他是被人谋杀的。”
“尸体?谋杀?”
胖女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沙发上呆坐好久,才明白这个女警察的意思是说,她丈夫死了。
“怎么会这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胖女人从沙发上站起来,身子晃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文丽急忙上前将她扶住。
胖女人问:“他、他是怎么死的?”
文丽说:“应该是被人捆住手脚之后强行按入水中,最后溺水而亡。”
“警官,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一定要抓住凶手啊!”胖女人一把抓住文丽的胳膊,忽然尖声大哭起来。
范泽天站在一旁,觉得这女人哭得挺伤心,而且看上去不像是装出来的,就咳嗽了一声说:“你想让警方早一点儿查出谁是杀死你丈夫的凶手吗?”
“当然想。”胖女人抬起头,脸上眼泪、鼻涕早已流得一塌糊涂。
“那就赶紧跟我们说说你丈夫的情况,尤其是他在外面做‘医闹’的事,说得越详细越有利于咱们破案。”
胖女人点点头,扯过一张纸巾擦擦脸,然后带着哭腔说:“我老公其实是一个农民……”
是的,古乐天原本是一个农民。他出生在青阳市东升镇乡下农村,初中毕业后就回家务农。二十年前,他只身一人跑到城里打工,不久后跟同在一家工厂打工的一个打工妹结婚,这个打工妹就是现在的这个胖女人。
大约十年前,古乐天刚满五岁的儿子因为感冒发烧,到医院打吊针,结果一瓶药水还没打完,孩子就没了。他怀疑是医院给孩子用错了药,于是就召集家里的亲戚朋友,到医院里讨要说法。医院怕事情闹大影响声誉,只好跟他私了,最后赔了他28万元了结此事。
尝到了甜头的古乐天忽然感觉到这是一条不错的生财之道,于是就天天守在医院门口,遇上医死人的事,他就主动上前跟患者家属接洽,让对方委托自己替他们向医院维权。
一旦得到家属的首肯,他便立即召集人手,组成一个庞大的“医闹”队伍,身穿孝服,在医院里摆设灵堂,大做道场。
如果遇上医院方面的人出来阻挡,他们就一边哭闹,一边以暴力手段殴打医生、护士,打砸医院的办公设备……
大多数情况下,医院都会顶不住压力,主动提出息事宁人,赔钱了事。
古乐天从患者家属手中分到自己应得的钱后,分发一些给工人做劳务费,剩下的都装进了自己的腰包。一单生意下来,收入少则几万,多则上十万。
当然,有时候医院会报警处理,警察到场,也只是把他这个组织者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起来,一般拘留几天,罚点儿钱,就放出来了。最严重的一次,也只是被判拘役几个月,放出来后,他照样还是重操旧业。
范泽天听那胖女人说了古乐天从一个农民到一名“医闹”的发家史,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像古乐天这样做事不计后果、医患通吃的医闹头目,不出事才怪呢。
“那么,”文丽看了古乐天的老婆一眼,见她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就问,“你最后一次见到你丈夫,是在什么时候?”
胖女人想了一下,说:“是在昨天上午吧。昨天上午大概11点多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他接完电话就出去了,然后一直没有回来过。”
“那你知道打电话找他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他在外面有很多业务,所以经常会有陌生人打电话到家里来找他。”胖女人说,“不过昨天他接电话的时候,我恰好在旁边听了一下,打电话的好像是一个女人。女人说她丈夫在医院被医生医死了,她想请我老公帮她找医院维权,我想对方其实就是想找医院多要一点儿赔偿的意思。我丈夫好像约了对方在一个什么餐馆见面,然后就匆匆出门去了。”
“他这次出门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过吗?这中间,你们有没有电话联系过?”
“他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今天早上,我打完麻将回家,见他一夜未归,就打了他的手机,但他已经关机。他是在外面办大事的人,有时候连续几天都不能回家,所以我也没有太当回事。直到你们来找我,我才知道他已经……”胖女人说到这里,眼圈发红,又要哭起来。
范泽天起身看了一下古乐天家里的座机,是有来电显示和记录功能的。他翻看了一下来电记录,昨天上午11点多的时候,果然有一个电话打进来,通讯记录里显示主叫方是一个手机号码。他把那个号码记录下来,然后用自己的手机拨打过去。
“喂。”电话很快就通了,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通话的背景声音有点嘈杂,仔细一听,对方那边好像在用高音喇叭播放着某种哀乐。
“您好!请问,”范泽天在电话里字斟句酌地说,“你认识古乐天吗?”
对方怔了一下之后,回答说:“认识啊,我昨天还跟他见过面。”
“真的吗?那太好了,请问你住在哪里,我们马上过去找你。哦,我们主要是想找你了解一下古乐天跟你见面的情况。”
“你们是谁?”对方终于觉出一丝异样,警惕地问,“古乐天他怎么了?”
范泽天说:“我们是公安局的,古乐天被人杀死了。根据我们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你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他的人。”
对方听到古乐天被杀的消息,不由得在电话里发出一声惊呼,过了半晌,才说:“那好吧,我住在文华街草边巷109号。”
范泽天把这个地址记录下来,离开碧桂园后,直接把警车开到了文华街,然后拐进草边巷。
找到109号的门牌时,才发现这户人家门口搭着一个大大的遮阳棚,一群道士正坐在门口敲锣诵经。
他不由得皱眉道:“这是什么情况?”
文丽小声道:“好像是在做道场,办丧事。”
范泽天又给那个女人打了个电话,当那个年轻女人穿着一身白色丧服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才猛然省悟,对方刚刚死了丈夫,她这是在给她丈夫做道场,超度亡魂。
范泽天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在这种时候来打扰你。”
女人脸色苍白、眼圈红肿,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看上去显得十分虚弱。她擦了一下脸上的泪痕,摇头说:“没关系,最伤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前天晚上,我丈夫死在医院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范泽天问:“你觉得你丈夫在医院死得蹊跷,所以想找古乐天帮你向医院讨要说法?”
“是的,我听别人说,出了这样的医疗事故,如果走正常的法律途径找医院讨还公道,不但费时费力,而且医学上的事咱也不懂,打官司也很难赢。有人给了我一张古乐天的名片,所以昨天中午的时候,我就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约我在他家附近的一家川菜馆见面。当时我请他在餐馆吃午饭,他喜欢吃辣椒,点了好几个辣菜,还喝了两瓶啤酒。”
“当时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像我丈夫这个情况,责任肯定在医院,如果由他出面,找医院赔个三四十万完全没有问题。当时我们在餐馆里谈了很久,他让我看好我丈夫的尸体,他第二天早上就带人到医院去闹。离开那家川菜馆的时候,应该是下午3点多了。”
“之后你们有再联系吗?”
“没有了,因为事情都已经计划妥当,所以当天晚上我并没有再跟他联系。直到第二天早上,我在医院门口等他,却一直不见他出现,才觉得有点奇怪。打电话到他家里,说是不在家,打他的手机,却一直关机。当时我还想,这个人太不守信用了,说好的事,完全做不到。再后来,医院主动联系我,说只要我不吵不闹,他们愿意在原有的基础上再提高一点赔偿标准。因为没有人帮我维权,我只好答应了他们提出的条件,最后医院赔了我22万元。事情一了,我就把我丈夫的尸体领回家,并且请来道士做道场超度他,我已经跟我公公婆婆7商量好了,准备今天晚上就把他拉去殡仪馆火化……”
“在餐馆吃饭的过程中,你有没有发现古乐天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好像没有吧,他看上去很正常。”
“期间有人打电话给他吗?”
“没有。”女人低头想了一下说,“不过我跟他在餐馆门口分开后不久,无意中回头看了一下,好像看到他正站在餐馆街道对面的人行道上跟别人说话……”
“那你看清楚跟他说话的是什么人了吗?”
女人又摇摇头,说:“没看太清楚,只记得应该是个年轻男人,好像还戴着眼镜。”
范泽天把这条线索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然后又问:“如果再见到那个年轻男人,你能认出他来吗?”
女人想想,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说:“这个我不敢肯定。”
范泽天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可以理解,你当时也只是回头匆匆一瞥,没有看清楚是很正常的。能不能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也许以后我们还会过来找你了解别的情况。”
女人说:“我叫薛晶晶。”
范泽天又问了她跟古乐天见面的那家川菜馆的具体地址,离开薛晶晶家后,他带着文丽赶到了那家川菜馆。
川菜馆开在距离碧桂园小区不远的一条大街边上。那条大街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城区交通主干道,白天的时候虽然街边行人不多,但路上的车流量非常大,到处都是疾驰而过的汽车。
范泽天先到川菜馆,找里面的服务员问了昨天下午古乐天到餐馆来吃午饭的事,服务员反映的情况跟薛晶晶所言相差无几。
当问到古乐天离开餐馆后,是否曾站在街道对面跟一个年轻的戴眼镜的男子说话,餐馆服务员都摇头表示没有注意到。
两人又来到餐馆门前的大街上,街道两头近千米之内,都没有看见监控探头。也就是说,昨天下午古乐天在街上跟那名年轻男子谈话的场景,除薛晶晶外,将很难再找到其他目击证人。
文丽看见队长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忍不住问:“范队,你觉得那个神秘的眼镜男,就是杀死古乐天的凶手吗?”
范泽天摇头说:“这个目前还不能确定。但是他是继薛晶晶之后,我们目前所知的古乐天临死前最后接触过的人。就算他不是凶手,对于咱们警方来说,应该也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能找到这个眼镜男,对咱们侦破这个案子绝对大有帮助。只可惜现在无法找到当时的目击者,更没有办法找到那个神秘的眼镜男。”
回市局的路上,文丽说:“范队,其实我觉得古乐天这个案子应该不难破。”
正在开车的范泽天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哦,何以见得?”
文丽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道:“你看,古乐天身为医闹头目,可谓医院和患者两边通吃。但是我想最恨他的,肯定还是医院方面。”
范泽天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觉得肯定是哪家医院花钱雇人干掉他的,是吧?”
“难道你不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吗?”文丽加重语气说。
“我倒觉得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因为很明显,现在医院方面不是恨他,而是怕他。”
“怕他?”
“对,就是怕他,怕他怕到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他。那些医院破财消灾,用高额的赔偿了结医患纠纷,像送瘟神一样送走他之后,只盼他永远不要再来找自己医院的麻烦,谁还敢没事找事?至于医院方面请人对付他,这就更不可能了,因为雇凶杀人,一旦东窗事发,医院拍板的领导是要坐牢,甚至被拉去枪毙的,你说哪个医院的领导愿意为了公家的事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文丽点点头道:“你这样一说,好像也有些道理。”
范泽天说:“我倒是觉得,凶手很可能在患者家属这边。”
“你是说那些请古乐天帮忙‘维权’的患者家属?”文丽睁大眼睛看着队长不解地道,“他帮他们得到了好处,他们感谢他还来不及,为什么要杀他?”
范泽天沉思着道:“那些患者家属是不是真心感谢古乐天,倒也说不定。听说古乐天拿到医院赔偿之后,分成的比例非常高,也许有患者家属因为分赃不均的问题,对他怀恨在心也说不定。”
文丽点着头说:“那好,咱们回头把所有请他帮忙向医院讨要说法的患者家属都排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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