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在的季节和现在的这样一个时间段里,公园里的游人稀稀拉拉的,便道旁一个长凳上的年轻女子很可能是一时兴起,想要在这里坐上一会儿,看看早春的景色。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有什么心事。流露在她脸上的忧伤,似乎是新近才有的,因为她面颊上那年轻、俊美的轮廓还没有改变,她的双唇依然保持着那么美的曲线。
一个高挑个儿的小伙子正急匆匆地穿过公园,走在离姑娘坐着的地方不远的那条小径上。在他的后面紧跟着一个男孩,提着一个箱子。在看到那位姑娘以后,小伙子的脸变红了,可随之有变白了。他朝着姑娘走过来,一边观察着姑娘脸上的表情,在他的神情中夹杂着焦虑、不安和希冀。他从离她只有几步远的地方走了过去,但是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注意到了他的出现或是存在。
在走出大约五十码之后,小伙子突然停了下来,也坐在了路边的一条长凳上。那个男孩放下箱子,看着这个小伙子,男孩机灵的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不理解。小伙子掏出了手帕,擦着他的额头。那是一块很好看的手帕,小伙子的额头也很好看,而小伙子本人更是英俊帅气。他对那个男孩说:
“我想让你给坐在那边长凳上的姑娘送个信儿。告诉她我这是在去往火车站的途中,我要去旧金山参加阿拉斯加驼鹿捕猎队。告诉她,既然她不想让我跟她说话,也不让我给她写信。为了能和她这么长时间地相处,我只好用现在这样一个办法,来最后一次求助于她的良知。告诉她,谴责、抛弃一个本不该被这样对待的一个人,既不说明理由,又不容人家分辩,就谴责和抛弃一个本不该受到她这样对待的人,这与她善良的禀性是相悖的。告诉她,我不得不在某种程度上违背了她的禁令,只是希望她能够冷静下来,做出正确的抉择。去吧,把我说的话告诉她。”
小伙子把一枚五角钱的硬币塞进男孩的手里。那男孩脏兮兮的脸上透着聪明,他用他那狡黠明亮的眼睛看了小伙子一会儿,然后撒腿跑去了。走近坐在长凳上的姑娘时,男孩的神情中有些迟疑,但却没有尴尬。他用手碰了碰戴在后脑勺上的旧方格呢帽的帽檐。姑娘不动声色地望着他,既无反感也不热情。
“小姐,”男孩说,“坐在那边椅子上的先生叫我来为你唱一支歌,跳一段舞。要是你不认识他,那就是他想要调戏你,你言语一声,我在三分钟内就把警察给你叫来。如果你认识他,那他就没有那么坏,我就把他要我告诉你的,说给你听听。”
听了男孩的话,姑娘脸上流露出一丝儿的兴趣。
“一支歌和一段舞!”姑娘说,她似乎想用一种甜蜜蜜的声音把她那隐约带着讽刺的话语给包裹起来,“这是在抒情诗领域里的一种新尝试,我想。我——以前认识那位打发你来我这里的先生,所以,我觉得大可不必去叫警察。你现在可以唱,可以跳了。不过,声音不要太高。现在在露天里唱歌剧,时间还有点儿早,我们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噢!”那个男孩说话时,全身都在动,“你明白我的意思,小姐。我不是要表演节目,而是要唠叨一些话儿。那位先生让我告诉你,他已经把他所有的衣服和东西装进箱子里,准备一溜烟跑到旧金山了。然后,他打算去克朗代克打雪鸥。他说你叮嘱过他,再也不能给你送粉红色的书信,再也不能在你家花园的门口转悠,所以他才想出这个办法。他说你不顾及你们多年的情意,就一下子抛弃了他,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肯给他。他说你重重地伤了他,又不说出原因。”
年轻姑娘眸子里燃起的那一点儿兴趣,并没有消退,也许是这位打雪鸥的先生面对她在一般交流方式上所下的禁令,仍然能够不折不挠去迂回地应对,叫她有所感动。姑娘看着那座郁郁寡欢地耸立在杂乱无章的公园里的塑像,对传话的使者说:
“你告诉那位先生,我无须再向他重复我的信条。他知道我的信条是什么,知道它们不会改变。在眼下这件事情上,忠诚和坦荡是绝对必要的。请你告诉他,我非常了解我自己,我知道我的弱点在哪儿,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这就是他无论做什么样的辩解,我都不愿意听的原因。我不会仅凭道听途说或是一些不确切的证据,就责备他,而且我现在也没有说他么。不过,既然他对事情的缘由十分清楚,却还要故意装作不知,一再地问我,那你就去这样告诉他吧。”
“告诉那位先生,那天晚上我从后门进入温室,想为母亲折一束玫瑰。结果看到他和阿什伯顿小姐在粉红色的夹桃竹下面。那场景很是动人,他们俩并置的姿势,已经让一切都显而易见,不用再做任何的解释。我默默地离开了温室,与此同时,我的玫瑰和念想也离我而去。请你把这段歌舞带给你的编导吧。”
“小姐,有一个词的意思我不大清楚。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并——并——’是什么意思吗?”
“并置——或者说是靠近——或者,你也可以说是贴得很近,以至于两个人都不能保持正常的姿势了。”
男孩往回跑去,砂砾在他的脚下迸溅。转眼间,他已经到了另一张长凳前。小伙子向男孩投去急切、询问的目光。而男孩的眼神里流露出的则是传信人的热忱和公允。
“那位小姐说,当一个人胡编一些好听的话语来搪塞的时候,姑娘们最容易上当,所以,她不想听你的甜言蜜语。她说她亲眼看见你在温室里搂着一个妞。她是从侧门进去,想为母亲摘些玫瑰的,结果却看到你紧紧地抱着一个女孩。她说,那场景非常动人,可是却叫她恶心。她说你还是赶紧动身,赶你的火车去吧。”
小伙子禁不住轻轻地吹了声口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闪出了亮光。他的手伸进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子信,他从中挑出一封,递给了男孩,紧接着他从坎肩口袋里又拿出一块银元,塞给了男孩。
“把这封信给了那位小姐,”小伙子说,“请她读一读。告诉她这封信会把一切都解释清楚的。只要她还相信着她的信条,就可以免去许多的痛苦。告诉她,我对她的忠诚(她非常看重这一点)没有丝毫的动摇。告诉她,我在等着她的答复。”
送信的男孩又站到了小姐的面前。
“那位先生说,他平白无故地就受到了你这样的对待。他说他是一个非常真诚的人。小姐,请你读读这封信。我相信他终归是无辜的。”
那位小姐有些犹豫地打开了信,读了起来。
我对你上星期五晚上给予我女儿的及时、仁慈的救助深表谢意。她在参加沃尔德伦太太的宴会时,心脏病发作,晕倒在温室里。要不是你恰好在她身边,在她倒下时及时扶住了她,并给予恰当的照顾,我们也许已经失去她了。如果你能来家给女儿治疗,我将不胜感激。
姑娘把信叠好,又交给了男孩。
“他等着你的答复呢,”送信人说,“我怎么替你回话?”
姑娘的眼睛蓦然落在了男孩的身上,在她那含着笑意的湿润的眸子里闪耀着晶莹的光亮。
“告诉坐在长凳上的那位先生,”她说,在她发着颤音的笑声里洋溢着幸福,“他的姑娘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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