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入黑时分,唐老虎回来了,他还背着一个人——唐晨的太姑婆。
见状,唐晨赶紧和爷爷上前迎接,成风老人激动万分,恭敬的拜道:“姑姑,无事不敢惊扰您,还望宽恕侄儿。”
说话间,唐老虎已是负着背上的老妪进入了堂屋,唐成风亲自拖来一张大木椅伺候着姑姑坐下。
“成风,你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你父亲去的早,我俩虽是姑侄,却和姐弟一般无二,姑姑的眼睛虽然瞎了,心里可是亮晃着,说吧,有什么事情是你解决不了的。”老姑婆睁着一双只有鱼白的眼睛看着侄儿,空洞无神的眼内,却仿佛透着一股魔力一般,未容侄子答话,继续说,“我的乖曾孙,快到太姑婆这里来。家里好像来了不少客人啊!”
说罢,向唐晨招了招手,老婆婆嘴角泛着笑容,尽管年事已高,嘴里却依然是满口白牙,待唐晨在她身边站定后,颤抖着伸出手,亲切的在唐晨脸上不住的抚摸着。
王杰眼里有些湿润,或许是眼前的这一幕让他受到了感动,心里却也紧张,因为这个老婆婆早就已经从唐晨口中有所耳闻,知道她是这里最为著名的神婆,会很多神通。
定眼看去,只见她一头银丝,虽然瞎了双眼,却是脸色红润,腰不驼背不弯,脚上穿了一双小巧的红色绣花鞋,当是包过裹脚的,看上去俨然比唐晨的爷爷身体来的健康,暗想她在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非常端庄标致的美人。而且,这老人家还清晰的给了他一种神秘诡异的感觉。
“姑姑,张木匠死了,死后很不顺畅,尸水从棺材内流个不止,臭坏了村子,我想您去帮帮忙处理尸水,他的死,或许和你的曾孙子有关联,其他事情,等您回来之后我们再细说。”唐成风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内疚,惭愧的看着姑姑。
“既然和我曾孙子有瓜葛,此事我自当全力处理,尽早让张木匠入土为安。时候不早,老虎,你马上去准备三升石灰,我们这就出发。”老姑婆木木的望着门外,示意唐老虎快点准备。
不用多久,石灰已是备好,当下吃了晚饭,照例是唐老虎背着姑婆,王杰拿了石灰,唐晨则拿着太姑婆的锦花布袋,一行四人打了手电,沐着夜色,快速的往隔壁的王家冲赶去。
从山坡村到王家冲有七八里的路程,山路难走,夜山路,更难走。
小路在山崖谷底穿梭,山间古木参天,不时的可以听到夜猫子凄凉的哀号,夹着犹如婴儿般啼哭的娃娃鱼叫声,把这山里的夜晚托显的格外阴森恐怖,偶尔在手电筒光亮的所及之处,还能看到绿莹莹的双眼窜过,那是野猫山狸在作怪。
“前面是一处乱葬岗!有我在,你们别怕。”唐老虎在前领路,大声的给几个后生打气。
舒雪打着手电走在最后,心里颇是忐忑,脚下的步子越走越快,总感觉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胸口仿佛揣着一只小鹿般的砰砰狂跳不止,借着手电光,隐隐的可以看到前方的山路两旁布满了无数大小不一瘪胀有别的土包,知道那是坟茔,终于忍不住拉了拉前面的唐晨,颤声道:“咔,我怕。”
“不怕,有我在,要不我俩换个位置。”唐晨停下脚步,示意舒雪走前。
“好。”舒雪定下心神,和唐晨交换了位置。
“千万别换,舒雪,走中间不好。”王杰突然转身满脸正色的看向她,幽幽的说,“老人们有句话,叫做两边打桩,中间被鬼伤。”
“别听他胡说。有我爹和太姑婆,就算有鬼也不怕。”唐晨嘿嘿笑道。
他的话让舒雪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当下冷哼了一声,故意在王杰的脚后跟踩了一下,嗔道:“定是你自己怕了,要不你和咔咔换个位置吧!”
“这个,我看还是得考虑下,我这个人向来讲义气,就把中间被鬼伤这种事情让我一人来承受吧!”王杰嘿嘿笑道,迈开步子快步的跟了上去。
舒雪咯咯的笑个不止,暗想王杰这人太幽默了。
进了乱葬岗,乱葬岗内的阴幽之气让三个后生头皮发麻,惊骇中哪里还敢再讲话,脚下只顾木木的紧跟在唐老虎身后。
终于,前方的灯火宣告了这段夜路结束了。见状,三个后生俱是长吁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段路仿佛已经走了几个小时一般。
“姑婆,我们到了。”唐老虎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身后的几个年轻人,交代道,“张木匠的遗体停在义庄,再往前走一点就可以闻到臭气,死人气味同样能臭的人闷脑。晨儿,你到太姑婆的锦花布袋里面找一个小瓷瓶,用手沾点瓷瓶里的水抹到鼻孔下,太姑婆怕你们受不了这份罪,故此早有准备。”
唐晨点了点头,拿出瓷瓶后按照父亲的吩咐,让王杰和舒雪依次抹了,待他自己抹过,方把瓷瓶交给父亲。
“不管等下你们看到什么,都不要怕。现在我们就去义庄。”唐老虎说完,迈开步子往村口外一处亮着灯火的宅院走去。
“伯伯,传闻这义庄不是停放弃尸的地方吗?”王杰不安的问。
“呵呵,我们这里的规矩不同的,不仅弃尸停在义庄,那些暴死的,死的不吉利的,或者死后有不祥之事发生的,村民们都不允许尸体进村,认为那样会对村民不吉利,故此都在义庄办丧事,山坡村同样有义庄,只不过是在村西口。”
唐老虎的话让王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脑海中,那些从电影里看到的无头尸、断肢的、内脏满地开花的、被无数尸虫啃噬的尸体,纷纷现于眼前,甚至还有披头散发的贞子,此刻,那张木匠,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棺材内流出尸水的他,是不是已经腐烂的不成人形了呢?
一行人俱是抹了老姑婆的防臭秘药,义庄内早有一个老者迎出,唐晨知道这个村子的张姓人早年都是从临近贵州的坂山县搬下来的,只见那老者戴着口罩,吱吱呜呜的说道:“队长,可把你给盼来了。”
“来晚了。”唐老虎抱歉的说,在分田到户前他曾当过队长,很多人现在一直改不了口。
庄内有些冷清,除了张木匠生前的亲人、同行师兄弟和几个花了大价钱请来的道场师傅,竟是没有任何多余的人在此。每人虽然都戴了口罩防臭,但从他们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这里的味道很不好。
唐晨用力的吸了吸鼻子,闻不到任何的臭气,就连嗅觉,仿佛也消失了一般。
有人搬来座椅请祭客就座,按照当地风俗,非死者亲人前来吊丧者,皆称祭客。待姑婆坐下,唐老虎上前取了九根香点上,一一的分到唐晨三人手中后,方才带头往祭台上走去。
停放棺材的祭台是用竹子和木板搭成的,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不让棺材沾到地气,棺材摆放在祭台中央,正前置有一神龛,两边各放了两幅巨大的纸画,画着鬼推磨、赤发鬼吃小孩等恐怖图像。
王杰心里很不舒服,这座义庄虽然不像电视中看到的那样停满了棺材,此刻亲临,却让他心头更觉压抑。
“小心点!”唐老虎突然低声提醒道,“注意脚下,有尸水,千万沾不得,有毒的。”
唐晨走在父亲身后,听罢本能的往后一跳,三人低头看去,果然在朦胧的灯光下,可见地板上有湿过的痕迹。
“难怪我没看到尸水,原来就这样子的。”王杰轻声叹了一句。
“你以为真像流水啊?一个人就这么大的身体,哪来那么多水流出来。”唐晨幽幽的嗔道。
见四人到了神龛前,道场师傅敲了三下锣,一片依依呀呀的吟唱声很快响起。
见状,唐老虎带头把香插入香炉,又在棺材前拜了三拜,方才示意三个年轻人依次接上。
祭拜完毕,吟唱骤停,唐老虎上前与那老者说:“张大哥,我看可以开始了,等下还要抓老司。”
那老者点了点头,吩咐家人们烧香烧纸,老姑婆在唐老虎的搀扶下,魏颤颤的往祭台走去。
“姑婆,前面便是棺材。”唐老虎轻声告诉老人。
“嘘——,你会吵着他的。”老姑婆示意他噤声,竟然摆脱了孙子的搀扶麻利的走到了棺材前,伸手不住的抚摸着棺材摇头不语,看的王杰不禁陡起凉意,这老姑婆,俨然好像在与棺材中的张木匠说话私语。经过狗皮膏药一事之后,王杰再也不敢用绝对肯定的态度去面对那些难以理解的怪事。
对着棺材好一番窃窃私语后,老姑婆方从锦花布袋内掏出小人偶一个,红头绳一根,当下把红头绳麻利的挽了数圈系于小人偶身上,一边吩咐唐老虎递石灰给她。
“那根线,听我太姑婆说过,叫穿心线。”唐晨悄悄的对身旁的王杰说,“一根穿心线,了结百世忧。”
“那你太姑婆刚才在说什么?”王杰长舒了一口气,释放掉心中的压抑。
“哇吧唧。”唐晨答道。
“又是哇吧唧。”王杰有些犯懵,哇吧唧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义庄内静的出奇,两人的话声虽然很轻,却哪里能够逃过他人的耳目,唐老虎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示意他立马噤声。
很快,老姑婆已是把石灰全部洒在了黝黑的棺材上,不用多久,奇怪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只见张木匠的亲人纷纷解开口罩,大口大口的出着气,看样子,那尸臭味道已经消失殆尽。
“果然神奇的紧。”舒雪大为惊叹,转身对唐晨说,“咔,封了尸水和尸臭,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应该是吧!我还怕你的怪事发作呢。”唐晨担心的看了一眼舒雪,心里也希望早点回去,这义庄,实在是不想久呆。
见父亲扶着太姑婆从祭台上下来,当下上前询问,唐老虎答道:“事情有变,你太姑婆说要等到抓完老司再回。”
“啊,那不是要过了十二点去了?”唐晨郁郁的应道。
“乖曾孙,是不是怕了?有姑婆在,什么都不用怕,之所以要等到十二点,是因为张木匠死于非命,尸水是封了,却不能断定会不会还有其他的事情发生,十二点抓老司,要开棺一次,如果那时尸体没有意外,我们便回去,好么?”老姑婆颇是疼爱这个曾孙子,唐晨从小便乖巧伶俐,每次和爷爷探望她,都会把她乐得合不拢嘴。
“太姑婆,您说的其他事情,不会是尸……”王杰怯怯的问道,话未说完,却被唐老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嘘道,“这话乃是大忌,此刻可千万讲不得,小心招来众怒。”
“年轻人心直口快,又不习得地方风俗,自然不知常理。”老姑婆笑了笑,并没有任何的责怪之意,说罢,却向舒雪招手,“丫头,你也过来,让姑婆看看你。”
舒雪愣了愣,见老人向她伸着手,当下赶紧把手给老人。
“嗯,手中一个从字,两人紧紧牵在一起,男前女后,丫头好命数。”老人呵呵笑道,圆睁着一双瞎眼把舒雪的手递到了曾孙唐晨的手上,直把她窘的满脸通红,“有人拉着你走,就是这样,你的人生路,将会一帆风顺。”
老人看手相打消了三个年轻人心中的恐惧,此时已然不早,张木匠的家人开始给道场师傅、守夜人和到场的祭客们准备夜宵。
饭菜是在村中做好的,全部用箩筐篮子挑来,义庄的厅内置了三四张桌子和数张板凳,人们围了三四桌,烧了香纸祭了张木匠后,由于没有了尸臭,饥饿之下面对丰盛的菜食,个个倒是吃的畅快。
按照当地风俗,人死了同样要大摆白宴,人们披麻戴孝的吃一顿,村里人都要帮着死者家属处理后事,可是张木匠死的不明不白,对于这种白事,人们自然甚是忌讳,故此他的家人连白宴也没张罗。
吃完饭,却是快到抓老司的时间。老司是对那些道场师傅的统称,但唐晨从爷爷口中得知,真正的老司,却是指过去的那些赶尸匠。
抓老司有个规矩,老司会在灵场内跑三圈,最后从揭开了棺盖的棺材上跳过去,此举称之为跳棺。
如果死者的家人能抓到老司,便是好的征兆,否则,便会认为不吉利,故此,很多老司为了让死者的亲人朋友放心,往往都会故意的在跳棺前让对方抓到。
道场师傅们抽完烟休息了一阵,终于开始鸣锣吟唱,清脆的“哐啷”声远远的传到了村外的深山内。锣声中,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约摸三十左右的年轻老司,笑眯眯的走了出来。
张家自然不甘示弱,早已定下了一个善于奔跑、身手灵活的后生上场。
抓捕老司的路线已经设好。义庄内不是很宽敞,人们用板凳和桌子围成一个大圈,抓老司便在这些由板凳和桌子铺设好的路线上进行,第三圈的时候,老司会从板凳上跳到祭坛完成跳棺。
见两人已经准备就绪,一老司大声的喊道:“子时已到。”
所有锣声和吟唱嘎然而止,庄内安静的出奇,人们都把目光放在了张家的年轻后生身上,能否抓捕成功,就得看他的了。
只见那派出的老司“嗖”的一声窜上板凳,“咚咚”几个箭步跨出老远,年轻后生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见状,也是跨到了板凳上。
追逐中,那老司的压力显然更大,每当后生逼近之时,必须得设法躲开后生伸到的双手,两人好一番追赶,一圈下来,脚下的速度双双开始放慢。
“这哪里是在抓老司,俨然就是看电影嘛。”王杰心中异常激动,暗想两人在只有两个巴掌宽的板凳上疾奔追赶,如果一不小心就有跌下来摔断骨头的危险,这种镜头,只有在电视中才能看到。
一旁的舒雪也是紧攥双手,默默的为那两人捏了一把汗。
殊不知在这些做道场的老司中,老早便曾挑选一人专门练跳棺,而每个村子的家族,为了在跳棺的过程中能够抓住老司,同样会挑选人员在平日进行练习,有些人甚至在抓老司的过程中抓出了经验,比如用脚把板凳摇晃,老司只要站不稳便会跌倒,那样便能更加轻易将其抓获到手。
后生简衣短装,跑动自然方便。老司穿了黑袍吃了亏,却是经验十足,脑后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每当后生抓到,要不是裹紧袍子,要不是歪扭身子,竟总能躲过冲劲十足的小后生。
眼见得跑完了第二圈,张家人开始有些紧张起来,在旁观看的老司,已经派人前往祭台开棺,最后一圈过后,便是跳棺。
张木匠的亲人们急到了嗓子眼,个个脸色凝重,眉头紧皱,小后生迫于压力,行动竟是大不如前,那老司越跑越来劲,远远的把后生甩开了距离,跑完三圈后,“噗通”一声从板凳上跨到了祭台,几个箭步往棺材上空蹦去。
“啊!”张家的人齐声惊呼。
“e on,e on,fighting!”王杰急的直跺脚,恨不得自己跳上去拦住那个黑袍老司。
呼声中,却见还没有跨过棺材的老司一个趔趄,猛的从空中翻滚而下,“扑通”一声掉进了棺材里。
人群里顿时又爆出一阵惊呼,那追赶的后生见状,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终于将黑袍老司抓在了手里。
老司成功被抓住,虽然发生了这一幕小意外,张家人总算是定下心,老姑婆又等了一会,见没有什么异常发生,这才放心,准备招呼大家回村子。
见状,唐老虎轻声问道:“姑婆,您可有什么发现?”
“回去再说。”老人淡淡的应道。
唐老虎点了点头,转身去和张木匠的家人交待:“事情已经处理,我看赶紧做完法事,然后葬了张木匠吧!”
“也只有这样了。”老者黯然的应道。
“如此,那我们先回家,有事情再通知我,能帮的定会全力帮忙。”唐老虎无奈的说。
老者哪里肯让他连夜回去,一番苦留却是留不住,当下只好应允。
看着茫茫黑夜,想到要过乱葬岗,王杰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家冲村内,村民们纷纷在家门口垒起大堆柴火点上,只见到处都可见冲天火光,景象颇是壮观。
出了义庄,舒雪一直不敢放开唐晨,唐老虎被几个年轻人弄得没有办法,只好向老者索了几个火把,叫王杰举了两个,唐晨举了一个。
火光,让王杰安定了很多,舒雪也是慢慢的恢复了镇定,打着手电放开了唐晨。回到山坡村,已是到了凌晨一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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