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渥克的人马抵达之前,苏西和我就待在病房,和刚苏醒过来的病患说话,尽我们所能地安慰他们。好吧,大部分都是我在说话跟安慰。苏西并不是一个擅长与人相处的人。基本上她只是站在门口,手持霰弹枪,让病人们知道没有人能够继续骚扰他们。很多人都十分茫然,更多人处于各种不同程度的惊吓状态。肉体上的伤害或许已经反转了,但是你不能期待经历过如此长久的折磨不会在灵魂上留下任何伤疤。
有些人彼此认识,因此聚在同一张床边,拥抱彼此,宽心哽咽。有些人对所有人心生恐惧,包括苏西和我。有些人……说什么也醒不过来。
渥克的人马会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十分擅长处理因为某人的阴谋破败而遗留下来的残局。他们会帮助这些人,确保他们安然无恙地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到时候他们就会关闭时间裂缝,然后向财神购物中心追讨一份巨额罚金,惩罚他们竟然会犯下遗漏掉一道时间裂缝的错误。如果人们没有能力处理好他们的时间裂缝,他们就不应该拥有它们。渥克的人马……可以办到所有我办不到的事。
当苏西和我终于离开保证焕然一新会馆时,波西·达西已经在外面等着我们。他上好的服饰看起来十分邋遢,双眼哭得红肿不堪。他怒气冲冲地对我冲来,不过在苏西随手将枪口对准他之后便停下脚步。他用力握紧拳头,凄凉地对我怒目而视。
“你做了什么,泰勒?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查出事情的真相,阻止一切继续发生。”我道。“我解救了很多无辜者……”
“我不在乎那些家伙!他们关我什么事?你对我的朋友做了什么?”他一时之间泣不成声,双眼紧闭,试图阻止眼泪不断流下。“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世代最美丽的男女变成一群老巫婆跟痲疯病患!他们美丽的容颜衰老龟裂,皮开肉绽。他们头发脱落,背脊弯曲,他们哭喊,狂吼,尖叫,在夜色之中疯狂逃窜。我看见他们身上满是腐败的伤口跟烂疮!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很抱歉。”我道。“但他们都是自食恶果。”
“他们是我的朋友。”波西·达西说道。“从我这么高开始就已经认识他们了。我并不希望看到他们这个样子。”
“波西……”
“不要妄想我会付钱!”波西近乎歇斯底里地道。接着他转身就走,依然无法停止哭泣。
我任由他离开。我了解他的心情,起码了解一部分。有些案子就是会在结案之后让所有人都不好过。于是苏西和我就这么回家了。
※※※
基本上,夜城没有市郊。不过还是有些地区的治安比其他地区来得好,可以让人不受干扰地过日子。不是有大门管理的小区,因为大门没有办法阻挡会受夜城吸引而来的猎食者;而是利用魔法屏障、能量力场,加上条件非常良好的共同防御协议保护的那种小社区。况且,如果没有能力照顾自己,你就不应该住在夜城。苏西和我住在一间小巧舒适的独栋房屋里(楼上三个房间,楼下三个房间,屋顶向两旁倾斜的那种),位于一处高级宁静的住宅区里。光是住在那里,我们就让附近的房价狂跌,但是我们尽量不去担心那种事情。本来我们屋前有一座小花园,不过由于苏西和我都不爱园艺,所以搬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开花园,埋入地雷。我们不喜欢访客。事实上,地雷大部分都是苏西埋的,我只是多挖了几道陷阱,并且在空中架设几个飘浮诅咒,以表示我并非完全漠不关心。
我们的隔壁邻居是一个名叫永恒者葛斯的时间旅行冒险家,一个住在缩小比例诺曼古堡里的北欧壮汉,古堡外还有专属的石像鬼,每到求偶季节就吵得我们睡不着觉;另一边的邻居来自未来,名叫莎拉·金当,是个外貌冷酷的黑发外星人猎人,住在一座依稀看得出有机外观的混合体中,显然只要她能够找到正确的零件加以修复,这玩意也可以当作太空船来使用。
我们从来不曾讨论成立小区互助会之类的事。
苏西和我分住不同楼层。她住一楼,我住二楼,其他设施我们共用。我们相敬如宾,尽可能多花时间与对方相处。这对我们两人来说都不容易。我这一层的摆设非常传统,甚至带有一点维多利亚年代的风格。那个年代十分注重舒适的环境与生活情趣。那天晚上,我平躺在我的四柱卧床中央。鹅毛床垫让我深陷其中,却又能提供良好的支撑。有些早上苏西必须用铁撬才能把我挖下床。相传伊莉莎白女王曾在出巡时睡过这张床。依照我买这张床的价钱来看,她最好是曾在床上翻筋斗。
石壁炉里的火堆发出细微声响,提供足够的暖意趋退窗外的寒风。火炉里的木材上施有一道简单的墨比斯法术,永远不会有烧光的一天,所以火炉的火也不会熄灭。卧房有一整面墙壁都是书柜,大部分都是赞恩·葛雷以及路易斯·拉莫的西部作品,以及一大堆我非常喜爱的约翰·克里希的惊悚小说。床对面的墙壁大部分空间都被一台超大宽屏幕电浆电视所占据。最后一面墙上摆满了我的DVD跟CD,全都依照字母顺序排列,苏西对此一直颇有微词。
我的卧房采用煤气灯照明。我认为这种光线比较友善。
一张手工细致的波斯地毯占据了地板上大部分的空间。传说它曾是会飞的魔毯,但是由于已经没有人记得启动咒语的关系,所以现在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地毯。只不过当我站在上面的时候必须小心不要乱说话。房中零星摆放了各式各样这些年来我所收集的小物品,通常是某件案子的部分酬劳甚至是全部酬劳。几样据说是强力法器的东西、几样具有历史意义的古董,以及一大堆有朝一日可能会也可能不会变得极具价值或是很有用处的东西。
我有一个会播放三十年后排行榜前二十名歌曲的音乐盒,那些歌几乎都依然是垃圾……一块雷克斯暴龙的粪便,弥封在一个玻璃瓶内,瓶外标明“当所有古老粪便都无效的时候再拿出来用”。一颗相传可以预知未来的铜头,不过我从来没有听它吐出只字片语。还有一枝放在长颈花瓶中的血红玫瑰。这朵玫瑰不需要浇水,并且会在有人接近时发出愤怒的嘶吼,所以我基本上都不去惹它。它的功用只是为这个房间增添一点色彩。
我躺在大床的毯子上,听着窗外的风声,享受舒适的暖意,突然想到回归夜城后,自己已经经历过多少风雨。就在不久前,我还试图在正常伦敦城中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适应得非常糟糕。当时我住在一间早就该拆掉的大楼中的小办公室里,睡在靠墙的帆布床上。每餐都吃外带食物,并且在债主上门时迅速躲入办公桌下……我离开夜城是为了寻求安全感。因为我害怕自己会变成怪物。但是世界上还有许多比变成怪物还要可怕的事情。变味的冷披萨和过度回冲的茶包,以及心知自己没帮到任何人,就连自己也帮不了的感觉。
我再也不要离开夜城了。尽管这里充满罪恶,但它依然是我的家,我属于这里。和其他所有怪物在一起。和苏西·休特在一起,当然。我的苏西。
我在努力挣扎后跳下床,下楼去看她在干嘛。我们尽量对彼此表达爱意,但是每次都是由我主动。苏西……没有办法主动。不过话说回来,我一开始就很清楚这一点。我来到楼下,踏过花纹地毯,感觉像是进入另一个世界。苏西不是一个喜欢美化住所的人。
她这一层看起来跟她之前的家很像——乱得可以。脏乱恶心得令人发指。在我的坚持之下,这层楼已经比之前干净很多了,但是那股味道还是令我难以忍受。她的楼层弥漫着一股浓厚的女性臭味。我路过卧房时朝向里面瞄了一眼。除了地板中央摊成一团的毯子之外,空无一物。至少那些毯子还算干净。既然她不在卧房,我就继续朝客厅前进,并在进入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苏西常常会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产生过度的反应。
苏西躺在她唯一的家具,一张红皮长沙发上。我问过为什么要选红皮,她说这样才看不出血迹,于是我马上停止追问任何相关问题。我进入客厅,不过她却完全忽略我的存在,只是专心看着电视机上播报的本地新闻。这间客厅随时都能令我沮丧。单调乏味,空洞无比。光秃秃的木板地,光秃秃的泥灰墙,墙上只挂了一张黛安娜·瑞格在复仇者影集中扮演艾玛·皮尔太太的真人比例海报。苏西在海报下方以潦草的字迹写上“我的偶像”四个大字,看起来很像是干掉的血迹。
她的DVD在墙边堆成一叠。李小龙和成龙的电影,看烂掉的“逍遥骑士”和玛莉安·费丝佛所主演的“机车女郎”。她还非常喜爱詹姆斯·卡麦隆的“异形第二集”和两部“魔鬼终结者”。外加一大堆罗杰·寇曼的“地狱天使”系列电影,不过苏西宣称这一系列都是喜剧。
她身穿最喜爱的“克里欧派特拉·琼丝”汗衫以及蓝色牛仔裤,一边懒洋洋地搔着露出来的肚皮,一边吃着桶装炸小卷。我在她身旁坐下,两人一起看着当地新闻。美艳到了极点的新闻主播正在报导夜城下水道工人集体罢工事件,工人的诉求是要配备更大根的火焰发射器甚至是火箭筒。显然在下水道里出没的大蚂蚁即将变成一个棘手的问题。
下一则新闻是关于一个原先不受时间裂缝影响的地区突然开启了一条时间裂缝,而“极度危险运动俱乐部”的会员此刻已经蜂涌而至,争先恐后地想要成为第一个看见裂缝另一边景象的人。没有人打算阻止他们。在夜城,我们都深信人们应该可以自主选择下地狱的方式。
最后,一名德鲁伊狂热恐怖分子挟带了一颗以槲寄生包覆的随身核弹进入夜城。幸运的是,他准备了一长串打算在引爆前提出的要求,不过还没念到一半,渥克就已抵达现场,对该名德鲁伊施展“声音”的力量,迫使他一口一口地吃掉那颗核弹。人们已经开出赌盘,赌他在死于钸所引起的消化不良前可以吃到什么程度。
苏西伸出左手,轻轻放上我的大腿内侧,目光并没有自电视屏幕上移开。我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但是她几乎立刻就缩回手掌。她很努力尝试,但是她没有办法忍受被人触摸,或是以友善的方式触摸他人。她小时候曾遭亲生哥哥性侵,心灵受到极大的伤害。本来我一定会亲手干掉那个浑蛋,但是苏西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抢先一步。我们正在一步步慢慢克服这个问题。但是目前而言,这就是我们最亲密的接触了。
所以当她刻意放下炸小卷桶,转身面对我,双手搭上我的肩膀时,我感到有点惊讶。她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我的嘴唇感受到她稳定的呼吸。她脸上依然是那副冷酷自制的神情,但是我可以透过肩膀感觉到她掌心之间逐渐增强的紧张,以及为了这个小小的动作而必须凝聚的强大意志力。她突然抽回双手,转身背对我,重重摇头。
“没关系的。”我道。因为这种情况下总得说点什么。
“不会没有关系的!永远都不会没有关系!”她依然不肯面对我。“如果我不能碰你,怎么可能爱你?”
我将双手移动到她的肩膀上,轻轻抚摸她,然后转过她的身体来面对我。她在我的触碰之下全身紧绷,但是依然努力配合我的动作。她目光坚定地凝视我的双眼,然后挺身向前,将我压在沙发上。她双手顶住我的胸口,发狂似地亲吻着我。她亲到自己所能容忍的极限,然后撑起身体向后退开。她跳下沙发,远离我身旁,双手紧紧拥抱自己,仿佛害怕身体分崩离析。我不知道能说什么,或是能做什么。
所以我十分庆幸门铃刚好在这时响起。我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竟是渥克本人。夜城的管理者,从所有可能的方面来讲都是他在管理。他是个短小精悍的仕绅,一身整齐的西装,外加一条老学究领带、圆顶帽,以及折迭伞。任何这种打扮的人都会被误以为是某个平凡无奇的公务员,是政府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但是只要看见他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睛,你就会立刻发现他有多危险,或是可以变得有多危险。渥克掌握了夜城居民的生杀大权,而这一点完全表现在他的外表之上。他对我露出轻松的微笑。
“好吧,”我道。“这真是……意想不到。我不知道你会亲自造访别人家。我甚至不确定你知道我们住在哪里。”
“我知道所有人的所在位置。”渥克道。“这是我的工作。”
“我忍不住好奇,”我道。“你是如何透过我们专门为了对付狗仔队而布置的地雷、陷阱以及变形法术?”
“我是渥克。”
“你当然是。好吧,你最好进来再说。”
“没错。”渥克道。
我带他来到苏西的客厅。他显然也难以忍受这个地方的脏乱,但是出于教养的关系,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他露出灿烂的微笑,对苏西轻点圆帽,然后毫不迟疑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坐在他旁边。苏西靠在附近的墙上,双手环抱胸前,目光冰冷地瞪着渥克。就算他因此感到不安,也没有丝毫表现在脸上。意外的是,他第一次没有立刻切入正题,反而和我闲话家常,始终维持礼貌,表示关心,甚至一副很高兴能和我聊天的样子,直到我忍不住想要尖叫为止。每当跟渥克打交道时,我总是在等他采取下一步行动。通常他只有在非和我交谈不可的情况下才会和我交谈——当他想要雇用我,或是除掉我,或是将我诱入致命陷阱中时。这种友善的态度……和渥克格格不入。但我还是配合他,抓准所有正确的时机点头,而苏西则是眉头皱到额头肯定在发痛。
最后,渥克说完了所有可说的闲话,情严肃地凝视着我。他有很重要的事要说——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于是我为了坚决表达我的独立,想办法避开这个话题。
“那么,”我道。“你把会馆里的病人通通送回他们的空间了吗?”
“恐怕没有。”渥克道。“最后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回家。很多人在拔掉生命维持装置之后就死了,还有更多人没有办法接受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实而惊吓致死。不少人的身体和心理状况都不适合长途移动。他们在接受看护,希望未来状况可以好转,但是医生们……并不看好。”
“不到一半?”我道。“我花了这么大的心力,不是为了拯救不到一半的人!”
“你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渥克道。“我的工作始终如此——能救多少人,就救多少人。”
“就算你必须在过程中牺牲自己的手下也在所不惜?”我问。
“一点也没错。”渥克道。
“为什么是由你来决定谁生谁死?”苏西问。
“不是由我来决定。”渥克道。“是当权者决定。”
“但是他们死了。”我道。“我们两个亲眼看到他们被莉莉丝的怪物子嗣生吞活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到底是谁在指使你做事?”
“新任当权者。”渥克说着,露出愉快的微笑。“这就是我来此的目的。我要你随我去见新当权者。”
我神情严肃地打量着他。“你很清楚我跟当权人物一向处不来。”
“这批当权者……与众不同。”渥克道。
“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我问。
“因为走路男终于来到夜城了。”渥克道。
我挺直身体,苏西的背也离开墙壁。渥克的声音如同往常一般沉着冷静,但是有些字句本身就具有强大的力量。我敢保证客厅的气温因为这句而当场降低了好几度。
“你怎么肯定真的是他,不是什么立志成为他的冒牌货?”苏西问。
“因为我的工作就是要弄清楚这类事情。”渥克道。“走路男,行走于人类世界的上帝之怒,从古至今力量最强大也最可怕的善良使者,终于来到夜城之中,惩罚有罪之人。城里的人不是朝向地平线逃跑,就是把自己全副武装地锁在家里,再不然就是躲在床下尿裤子。此刻所有的夜城居民都把希望寄托在新任当权者身上。”
苏西在客厅来回行走,眉头深锁,两只大拇指都插在牛仔裤的上缘。她或许是在担心,或许是在玩味这个全新的挑战。总之她并不是害怕。苏西不会害怕,不会接受任何威胁。那些东西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而且通常都是因为苏西的关系。她突然在我身边的沙发边缘坐下。尽管和我十分靠近,但仍然没有触碰到我。我发现渥克注意到这一点。他缓缓点了点头。
“各方面都如此亲近。”他道。“除了那一方面之外。”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他丝毫没有退缩。“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不知道的事?”
他微微一笑。“多到令你无法想象。”
“这件事跟你无关。”苏西道。“如果你对任何人透露此事,我就亲手把你杀了。”
“你绝对想象不到已经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或是猜到了。”渥克道。“想在夜城保守秘密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只是想要表达……关心。”
“为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你而言?除了对你宝贵的地位造成威胁之外,或是在某些过于危险或过于肮脏的任务中担任可以牺牲的资源之外,我到底算你的什么人?这下好了,突然间,你开始关心起我了?为什么,看在老天的分上?”
“因为你是我的儿子,”渥克道。“从各方面来看都是。”
就算他这时拿出一把枪来把我杀了,也没有办法令我更加惊讶。苏西和我茫然地对看一眼,接着又转回渥克身上,但是他整个人严肃到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微微一笑,尽可能维持尊严的形象。
“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聊过,是不是?”他道。“只有偶尔威胁和侮辱对方……或是讨论一些合作的细节。每次交谈都只是短短几句,而且都有特定的主题。我们都不能和任何将来可能必须拼得你死我活的人太过亲近。但是如今情况有变,在很多方面来讲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以为你有两个儿子?”我道。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喔,是的。”渥克道。“好孩子,两个都是。我们不跟彼此交谈。我们还能谈些什么?我竭尽所能地确保他们两个以及他们的母亲不知道我的工作内容。他们不知道夜城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为了维护秩序所做的肮脏事。我没有办法让他们知道。他们很可能会把我当成怪物。以前我很擅长分割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生活。两个人生,两个渥克,尽可能平均分配我的时间。然而夜城是个善妒的情妇……而曾经属于我的真实人生,理性而又健康的生活,已经为了崇高的理想而彻底牺牲。”
“我的儿子,我亲爱的儿子……如今与我形同陌路。你就是我仅存的一切,约翰。我最好的朋友的独生子。我早就遗忘了那个年代对我所代表的意义,直到在莉莉丝大战中再度与你父亲重逢为止。那些年少轻狂的快乐时光……我们以为我们将会改变世界;不幸的是,我们真的改变了世界。如今你父亲走了,再度离开,而你就是我所剩下的唯一,约翰。或许就是我所能拥有最接近儿子的人了。唯一有机会了解我的儿子。”
“你曾经多少次试图取我性命?”我问。“不管直接,还是间接?”
“家人就是这个样子。”渥克道。“夜城就是这个样子。”
我看着他很长一段时间。
“别听他的。”苏西道。“你不能相信他。他是渥克。”
“我心里浮现‘玩弄人心’以及‘情绪绑架’之类的字眼。”我道。“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渥克。”
“我知道。”他冷静地道。“我认为这是中年危机的关系。”
“你这样说会对我们的关系造成什么改变吗?”我问。
“没有什么不同。”渥克道。“有一天,我们还是有可能必须拼个你死我活,为了某个当时看起来绝对很好的理由。但是我这么说至少表示……我允许自己关心。关心你,关心苏西。还有不行,你没有办法拒绝我的关心。”
“我们过得很好。”苏西道。“我们一直都有进展。”
她故作毫不在意地伸手搂住我的肩膀。我只希望只有我才感觉得出她的肌肉有多紧绷。
“我们来谈谈走路男的事。”我道。其他事情都可以晚点再说,等我有机会好好想想之后。“他从来不曾到过夜城。所以,为什么选在这个时间点?”
“过去,夜城独特的本质能够阻挡任何天堂与地狱的使者直接干涉。”渥克道。“但是自从莉莉丝再度被放逐之后,夜城就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很多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突然间全都冒出来了。”
“所以各式各样善良使者都可能出现在夜城?”我问。
“或是邪恶的使者。”苏西道。
“这个,没错,”渥克喃喃说道。“好像事情还不够复杂一样……”
“尽管如此,”我道。“走路男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决定在这个时候跑来?”
“看来似乎是他不喜欢新任当权者。”渥克道。“我现在所代表的那些人。”
“这才是你此行的原因!”我道。“因为他们有性命危险,你也是!”
渥克微笑不语。
“他们是谁?”苏西问。“这些新任当权者?之前那一批只是一群隐身幕后的生意人,因为拥有夜城中大部分的资产而掌握权力。所以,现任当权者是他们的家人吗?下一代?见见新老板,跟旧老板一样换汤不换药,小心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继承人?”渥克嗤之以鼻。“想得美。我们已经跟那些人完全切割了。我让他们见识夜城的真实状况,他们立刻就把手中的资产全部脱手。不……夜城里某些特定的人物为了这个地方的福祉而齐聚一堂。基本上,如今的夜城坚决走出自己的道路。”
“谁?到底是谁?”我问。“这些自封的新任当权者究竟是些什么人?我认识他们吗?”
“认识几个,当然。”渥克道。“他们全都认识你。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
“你怎么能够听命于夜城里的人?”我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你向来毫不掩饰你对我们的厌恶。你总是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用一颗核弹彻底解决掉这一整场怪物秀。”
“我老了。”渥克道。“我认为这些新任当权者或许有可能从内部做起,引发夜城真正的改变。我希望在我死之前能见到那一天。现在,随我去见新任当权者。听听他们的说词;了解他们的想法。趁着走路男找出他们的下落、把他们全部杀光之前。”
“但是他们想要我和苏西做什么?”我问。
渥克扬起一边眉毛。“我以为这个答案很明显。他们希望你运用天赋找出走路男,进而找出一个阻止他的方法。要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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