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离开之前放火烧掉大哥俱乐部。我们至少可以为他们做到这一点。
放完火后,钱德拉·辛恩和我站在外面的街道上,静静地看着俱乐部付之一炬。火舌冲天而起。围观路人在我们身边聚集,欣赏着这副壮丽的景象。夜城里的人都很喜欢免费的娱乐。街头摊贩迅速赶来,提供插在竹棒上的食材,没过多久我们都开始利用俱乐部的大火烤东西吃。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就是自己在火堆上烤焦的猪肉、牛肉或是很可能用其他动物的肉所制成的香肠了。钱德拉礼貌性地拒绝参与这种行为,疑惑地环顾四周。
“消防队应该已经赶来了吧?”
“夜城里没有这种东西。”我开心地说道。“附近的俱乐部拥有它们自己的火灾防御法术,火势绝对不会蔓延。而且对位于这种高租金地段上的建筑而言,重建魔法乃是标准配备之一。等到明天这个时候,这里就会出现一栋全新的俱乐部,只差没有那些大哥和他们的跟班就是了。”
“走路男呢?”钱德拉继续问道,显然打定主意要找件事来让自己心烦。“我们不是应该在他再度展开屠杀之前找出他的行踪吗?”
“如果他打算直接去进行下一步计划的话,刚刚就该告诉我们了。”我一边吃香肠一边说。“那家伙很喜欢说话。现在我们有时间做点研究。我需要找些天主教权威人士来谈谈,可以提供比较详细的资讯……关于历代走路男,特别是现任走路男的资讯。问题是除了诸神之街上的激进团体以及几个传教士之外,夜城里没有多少真正的天主教徒。”
“去图书馆查不会比较好吗?”钱德拉以专业的语气建议。“这里有不少世界知名的图书馆。”
“我想你是指恶名昭彰吧。”我道。“更别提极端危险了。我们的图书馆里有些书会阅读人心,并且加以编辑。不,我认为我们需要比较个人的观点,这表示不要去找规模较大的组织,比方说救世军修女会。他们只会提供官方说辞。我们必须去找传教士、神圣推销员,以及致力推广宗教的个人。像是强尼牧师、璀璨圣徒、基督小子,或是极端正直兄弟会。”
“他们听起来……都像怪人。”钱德拉道,依然试图保持专业。
“是呀,没错。”我道。“会想来这种地方传道的人一定有点奇怪,甚至可以保证脑筋绝不正常。但是夜城总是会吸引各式各样的宗教狂热分子。比如谭心·麦雷迪,现任流浪教区牧师。没错,我想她是我们最大的机会。喔,看呀——那些是药蜀葵吗?”
“流浪教区牧师?”钱德拉道,拒绝转移话题。
我吃完最后一口香肠,丢掉竹棒,在隔壁男人的外套上擦干手上的油渍。我举步离开大哥俱乐部,钱德拉跟在我的身旁。一只天蛾人被火光吸引而来,在俱乐部上空盘旋,人们立刻拿他当作练习射击的目标。
“天堂与地狱的使者向来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夜城。”我耐心地道。“因为莉莉丝一开始就是如此设计夜城。就连比较大型的宗教组织都很难在这里立足,更何况诸神之街还提供了各式各样你可以亲自与其对谈的强大神灵。但是一直以来,还是有些叛逆教士和流亡牧师会违抗命令前来夜城,藉以测试他们的信仰以及勇气。陷入半疯状态的传教士以及神圣恐怖分子,采取极端的传教手段,以不同的方式取得成功,总是会造成各式各样的麻烦。谭心·麦雷迪是最新一任务实而又乐观的流亡牧师。她或许会知道关于走路男的事。只要我能够说服她和我交谈就好。”
“我是不是应该假设你们之间有点过节?”钱德拉问。
“算是。”我道。“前任流浪教区牧师是个名叫皮欧的男人。多年来他一直是我的死敌。最后他也因为我的缘故而死。”
“我想这会导致一些麻烦。”钱德拉道。
※※※
由于必须赶在走路男再度动手杀人之前获取资料,我打破了自己最古老的老规矩,拦下一辆出租车。正常情况下我都不会傻到去做这种事。你不能信任夜城的出租车。一方面是因为你永远无法确定司机究竟为什么人做事,或是向什么人回报……但是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出租车本身太过危险的关系。有些出租车将粉状处女血当作燃料,有些会开到一半跑去和敌对出租车行的车辆决斗,还有些车会吃掉它们的乘客。并非所有看起来像出租车的东西都是出租车。但是既然这次是紧急状况,那么……
一辆传统伦敦黑色出租车离开夜城无尽的车流,转眼间停在我的面前。我认得那家出租车行,炼狱车行。他们自豪的座右铭是——“我们保证一段如同地狱般的旅程!”为防万一,我拉开车门,让钱德拉先进去。我等他舒舒服服地坐好之后,这才坐进去。夜城是个再小心也不为过的地方。
车内有个牌子,写着“请勿吸烟,不然司机会把你的肺扯出体外”。我对这点没有意见。我才刚在钱德拉旁边的旧皮座位上坐好,司机已经换好排档,再度凭借蛮横可怕的驾车技巧窜入车流之中。他撞开几辆车速较慢的车辆,乌黑亮丽的引擎盖上冒出火力强大的自动武器,威胁着任何走避不及或看起来太过接近的车辆。我对这一点同样也没有意见。攻击性的驾车方式乃是夜城中的常态,如果你打算活着甚至是毫发无伤地抵达目的地。我放松心情,觉得自己没有拦错车。
司机腰部以上的部位看起来很像人类,腰部以下则直接插在驾驶座上。电缆、电线以及一大堆液体流动的透明塑胶管将他和出租车在生理跟心理双方面紧密结合。基本上,这是个生化机械人,而这辆出租车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以自己的思想驾车,但为了让乘客感到安心,双手还是放在方向盘上。他在仪表板上摆了一颗松木盆栽当作空气清净器。
钱德拉看了司机一眼,立刻勃然大怒。
“谁把你搞成这样的,先生?”他大声询问。“告诉我们对方的姓名,我保证会把他找出来严加惩罚!”
“你可以轻松一点吗?”我道。“他自己付钱弄的。在夜城开出租车是一个非常赚钱的行业,只要你有办法活得够久。在这里当出租车司机是一种神圣的使命,就像爬山或连续杀人一样。你不要烦他,钱德拉,他对自己的现况非常满足。”
“一点也没错,先生。”出租车司机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的皮肤看起来像蘑菇一样苍白肿大,但是声音听起来却中气十足。“昨天那个叫渥克的家伙还坐过我的车呢,你知道。很会打扮的家伙。给小费的时候却非常小气,说真的。去哪里,先生?”
“我要去找流浪教区牧师。”我道。“带我们去牧师之家。”
司机突然透过满嘴泛黄的牙齿缝隙吸了一口大气。“喔,不,我不这么认为,先生。我不去那么深入不毛之地的地方。太危险了。”
我凑向前,让他透过后照镜看清楚我的面貌。“我是约翰·泰勒。你认为如果不照我的话做会有多危险?”
“喔,算我倒霉。”司机道。
他大哼一声,踩下心灵油门,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一言不发。这样也好。出租车司机只会谈论政治,或是夜城最近出现太多精灵之类的事。钱德拉显然迷失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于是我凝望着窗外的交通。街道上行驶着各式各样的车辆——来自过去、现在以及未来——在夜城之中呼啸而过,前往某些更有趣的地方。以蒸馏苦难当作燃料的救护车。车身印有陌生标志的连结车,运送着就连对夜城而言都太危险或太扰人的货物。恶魔信差骑乘着强化摩托车,排气管上喷发出地狱之火。还有一大堆为了各自不同的理由而假装是车的东西。
至少夜城从来不会有阻碍交通的障碍物,主要是因为这里的街道比行驶其上的车辆还要剽悍,而且只要遭到骚扰,就会立刻反扑。事实上,传说有些路段会主动吞噬开太慢的车辆,藉以鼓励所有人快速通过。夜城的交通系统基本上就是达尔文物竞天择说的具体表现,只有最强悍的车辆才能抵达旅途终点。真的,有时候你可以亲眼见证车辆在你眼前进化。有些已经进化到变成纯粹的概念——只是一种车辆移动的概念……
没有,这里没有交通号志。到处都没有。几年前我们曾试图架设红绿灯,它们全都因为精神崩溃而宣告退休。
“哈啰,”司机突然说道。“不记得有见过那玩意儿……”
我立刻凑上前去,透过他的肩膀看向车外。夜城之中任何新的或是出乎意料的东西都会被自动归类为极端危险的东西,直到在多方实验之后证明它不危险为止。我们前方的道路上方耸立着一座新桥,桥身反射金属光泽,下方的隧道中满是明亮的街灯。其他车辆纷纷改道,避开这座新桥。我皱起眉头。
“有其他路可以走吗,司机?”
“其他路都要多绕起码一个小时。”司机道。“这座新桥沿着通往不毛之地的唯一干道而建。你说呢,先生。你们很赶吗?”
“我们直走。”我道。“慢慢前进。如果有东西对你露出任何不友善的目光,立刻开火把它轰烂。”
“说得没错,先生。”
“我们有麻烦吗,约翰?”钱德拉道。
“或许。”我道。“这座桥昨天还不在这里。它可能是从时间裂缝里面来的,或是来自其他空间的投影。也可能只是一座新桥。我完全不知道夜城的交通建设是谁在管。大部分的时候,新的建设就是这么……凭空出现。”
我们抵达桥下的隧道入口,只见这座新桥以及其下的隧道看起来十分坚固,没有什么特异之处。隧道内部的光线明亮稳定。出租车一驶入桥下隧道当场速度锐减……接着怪物展露了它的真实面貌。一股强烈的气味扑鼻而来,尽管出租车的车窗全部紧闭——那是一种腐肉在消化液中腐败的气味。光线失去了电灯的亮度,退化成一种蓝白色调的生物光。通道墙壁缓缓蠕动,蓝色金属遭到粉红色的软体有机表皮取代。前方路面突然变成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腥红舌头。四面八方的墙面突起尖锐的骨头,如同绞肉机里面的切割零件。整条通道活了过来……而我们正朝向它的喉咙前进。
司机重重踩下煞车,但是通道的舌头抖动,在我们车子底下高低起伏,不断将我们送往喉咙深处。司机射击所有武器,却没能对墙壁造成多大的损伤,因为子弹都被墙壁吸收。天花板上开始滴落黏稠的珍珠色消化液,出租车的金属外壳滋滋作响。司机大声诅咒,开始倒车。轮胎深深陷入血肉地面之中,尽管疯狂转动,我们依然不停朝向隧道深处前进。我叫司机摇下车窗,车窗在抖动之中缓缓开启。
钱德拉当即探出窗外,我怕他跌出去,赶紧抓住他的双脚。他挥剑刺入血红的道路,剑尖深深插入红肉中,在车后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舌头颤动,将出租车甩来甩去,但是我们依然朝向喉咙深处前进。我将钱德拉扯回车内,然后专心开启天赋。我完全睁开我的心眼,藉以看清我们如今身处的情况。我只花了一点时间就找出了要找的东西,对准通道最脆弱的一点展开攻击。红色道路自我们的车底抽离,整条隧道剧烈晃动。出租车的车轮再度接触实地,我们立刻快速退出隧道。出租车加速回到夜城的车流中,满天的星斗再度出现在我们头上。街上的车辆发出各式各样的噪音,竭尽所能地闪避突然出现的我们。钱德拉朝我看来。
“好吧,你刚刚干了什么?”
我微微一笑,得意洋洋地道:“我利用天赋找出它的呕吐反射……”
出租车终于停了下来,我们看着那座活桥慢慢溶化成一阵烟雾。有时候,光在夜城中移动都是一件要命的事。
※※※
出租车带我们深入不毛之地,来到夜城最危险、最绝望、最荒芜的地区。危险到就连最具有冒险精神的观光客也会找借口避开这个地方,只有最堕落的罪人会主动前来此地,寻找其他地方绝对找不到的欢娱和满足。电子恋物癖会来这里找电脑做爱。也有药品实验室的自愿受试者只为了成为第一个体验新药物的人,迫切想要投身最新的药物天堂或地狱。每一个街口都有人在贩卖纯真,只是有一点点陈旧而已。罪恶吞噬者、灵魂吞噬者、睡眠吞噬者。最黑暗的欢娱与最深沉的诅咒,专为那些自以为已经堕落到极点的蠢蛋而设。在夜城,你总是可以找到更深的深渊供你堕落。
建筑物依靠彼此支撑着,表面的墙壁都被数十年的交通废气污染到一片漆黑,也可能只是这附近的环境本来就如此肮脏。破碎的窗户,用泛黄报纸所补的墙壁,因为门锁早已损坏所以始终保持半开的房门。明亮不定的街灯,以及破损的霓虹灯所遗留下来的支架。随处可见一堆一堆的垃圾,有时候垃圾还会动,因为有流浪汉躺在底下。大部分的流浪汉都肢体残缺。不毛之地是个什么都能贩卖的地方。
最后,在我们关上窗户隔绝外面的气味、自以为已经抵达不毛之地最肮脏污秽的深处许久之后,出租车终于在牧师之家门口停下,一排破破烂烂的房屋中唯一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建筑。街道看起来湿湿黏黏的,而我心中很清楚这和之前下雨没有任何关系。这里比我曾经穿越过的外星丛林还要危险,还要恐怖。一个最需要天主教传教士出没的地方……
钱德拉和我步出停在附近唯一会亮的街灯之下的出租车。我才刚关上车门,司机已经摧动油门扬长而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不毛之地,就连向我收取车资的时间也不愿停留。当然,倒不是说我打算付钱。
黑暗中人影晃动,各方人马都在估算钱德拉和我是不是好下手的肥羊。钱德拉以夸张的动作拔出长剑,在黑暗中绽放出超自然的光芒。人影纷纷后退,消失在夜晚的掩护之中。猎食者总是可以认出自己的同类。钱德拉微微一笑,还剑入鞘。我敲敲牧师之家的大门。门上有一个狮头形状的传统门环,门环所发出的声音不断在紧闭的房门后掀起阵阵回音,仿佛穿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屋内没有任何光线,我开始怀疑来这里是否真是明智之举。但是在一段漫长的等待过后,房门突然开启,一道明亮的金光泄入街道上,如同来自天堂的照明。站在门后的是一名健康快乐的年轻女孩,身穿宽松的褐色工作服、陈旧的马裤以及长靴。她留着一头杂乱的红色短发,色彩鲜明的绿眼珠,朝钱德拉和我露出愉快的笑容,仿佛我们是两个前来泡茶的老朋友。
“哈啰!”她以愉快的语气说道。“我是雪伦·皮金顿史密斯。快进来,快进来。我们欢迎所有人。即使是你,约翰·泰勒!世界上没有不可饶恕的罪恶,这是我们的座右铭!”
“你认得我?”我在终于找到机会插嘴的时候问道。
“当然,亲爱的。所有人都认识你。你是被我们列在无论如何都要在死前拯救的人物清单里面排在最前面的人。现在快进来,不要害羞,牧师之家欢迎任何人。我不认识你的朋友。”
钱德拉挺起胸膛,扬起胡须。“我是钱德拉·辛恩,神圣战士,伟大的怪物猎人,印度半岛的传奇。”
他显然还打算添加一大堆头衔,但是雪伦赶在他继续之前抢先插嘴。
“天呀!”她道,脸上露出一副混杂了纯真与无知的懊悔神情。“一个货真价实的怪物猎人!我们这里真的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就算只是为了控制本地老鼠数量也好。我们不能老是使用地雷;因为地雷会惹邻居不高兴。请进,钱德拉,我们欢迎你就像欢迎约翰·泰勒一样,甚至更加欢迎。但是在和教区牧师见面时最好不要多提猎杀怪物的事——她不太喜欢听这种事。”
“她不认同猎杀怪物?”钱德拉问。
“这个,我个人是无所谓啦。”雪伦轻快地道。“把它们大卸八块,拿去煮汤,看我在不在乎。但是教区牧师以十分严肃的态度看待她的信仰。对她而言,一头怪物不过就是另一个需要拯救的灵魂。她真是个甜蜜又多愁善感的人。请进,两位快请进,我带你们去见谭心!”
雪伦·皮金顿史密斯顺势后退,挥手鼓励我们入内,为了阻止她继续说话,钱德拉和我立刻进去。她用力关上房门,门上随即传来一大堆门锁、锁链以及门闩紧扣的声响。我不敢说这些声音给我带来任何安全感。她带领我们穿越一道干净整洁到了极点的走廊。这样的走廊对于传统牧师的住所而言或许司空见惯,但是在当今世上,大概只能在饼干罐盖子上的图样里才看得到了。地板上铺了一层反光油布,墙壁上印有美丽花朵的图案。走廊上的光线金黄温暖,充满慰藉。整个场景给人一种舒服到不能再舒服的感觉。我一点也不相信这种感觉。旁边一扇房间里突然冲出六只小狗,毛茸茸的身体、过大的小爪子,争先恐后地朝我们冲来。当然,钱德拉一定要停下脚步和它们玩耍片刻才行。它们刚出生不久,我还没办法看出品种,有些甚至才刚张开眼睛。钱德拉开开心心地蹲下去抚摸它们。他将一只小狗抱到眼前,小狗欣喜若狂地摇着它的短尾巴。钱德拉朝我看来。
“要来一只吗,约翰?”
“谢谢。”我道。“但是我已经吃过了。”
钱德拉不太高兴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小狗。雪伦很快地将小狗通通赶回之前的房里,然后关上房门。她责备地看着我,而我则冷冷地面对她的目光。事实上,我很喜欢狗,但是我必须维护我的名声。
雪伦带领我们穿越走廊,进入一间十分舒适的客厅,里头放有各式各样你期待会在珍·奥斯汀小说中的牧师住所里看见,但是真实世界里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空间宽敞,光线明亮,花纹壁纸,品味画作,以及混杂各种风格的实用家具。最令我们惊讶的是一面大型凸窗,窗外有一片由原野与低矮石墙所组成的景观。灿烂的阳光自开启的窗户外洒落,我甚至还可以听见远方传来一阵教堂的钟声。我没有询问雪伦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她显然很想等我提出这个问题。于是我点头微笑,什么也没多说。有时我的心胸真的有点狭小。对面的房门开启,现任流浪教区牧师——谭心·麦雷迪,走了进来。她刚刚正在烤面包。我看得出来,因为她身上充满烤面包的味道。还能比这样更居家的吗?
流浪教区牧师身材娇小,约莫五尺高,而且很瘦,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但是她身上散发出一股特质,一股力量,一股威严,隐约透露出隐藏的深度。当然这些都在我意料之中。娇贵的花朵是没有办法在不毛之地生存太久的。谭心五官轮廓分明,眼神亲切,笑容和蔼,鬈曲的金发以一条廉价的塑胶饰带固定在脑后。她身穿朴素的灰色服装,脖子上戴着白色的牧师领。她伸出一手和我握手,手掌看起来跟小孩子的差不多。我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钱德拉也一样,接着我们全都在非常舒适的椅子上坐下。
“好吧,”教区牧师亲切地道。“真是太好了。两名重要人物,大老远跑来拜访我。约翰·泰勒和钱德拉·辛恩,怪物以及怪物猎人。我能为大名鼎鼎的两位做些什么呢?”
“我们想要寻求咨商。”我道。“所以你就是新任流浪教区牧师,谭心?”
“这是我的荣耀。”她道。“我是皮欧的接班人。雪伦,亲爱的,泰勒先生的外套上都是血。麻烦你帮他处理一下,好吗?”
接着,当然,一切都必须暂时停止,让我站起身来脱下外套,交给雪伦拿去清洗。她笑容满面地接过外套,轻轻捧在手中,随即离开客厅。我再度坐下。我本来可以警告她这件外套里内建了不少防御系统,但是我认为雪伦有能力照顾自己。就像我的外套一样。事实上,雪伦几乎立刻又回到客厅,手里没有外套,显然不想错过任何事。她在教区牧师的椅臂上坐下,一手轻轻地搂着谭心的肩膀。
谭心·麦雷迪慎重其事地从一个我敢发誓刚刚根本不在那里的银盘中拿出热茶跟饼干来招待我们。这套茶具乃是精美的瓷器,我端起茶杯时故意翘起小拇指,藉以显示我并非一个彻头彻尾的野蛮人。钱德拉坚持自己倒茶、添鲜奶,并且在看见我加了超过一汤匙的糖时皱起眉头。我耐心地等待所有人都倒好茶,然后趁着钱德拉开开心心地品尝饼干的时候与教区牧师交谈。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教区牧师?”我直截了当地询问。我不喜欢刻意维持礼貌,特别是当下一场屠杀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时候。
“人们需要我。”谭心神色自若地道。“我自愿居住于此,行走于最低下以及最堕落的人类之间,因为他们才是最需要我的人。人们常会忘记上帝曾经降临人世,居住在罪人之间,只因为罪人才是最需要祂的人。既然绝大部分的罪人都不能或是不愿来找我,我就必须主动前来接触他们。”
“这样不是很危险吗?”钱德拉问。
“喔,不。”谭心道。“有雪伦在就不危险。”
雪伦愉快地在椅臂上扭动身体,教区牧师亲切地拍拍她的手臂。
“她是我的伴侣。打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和我在一起。我们没有办法离开彼此,真的,虽然我常害怕雪伦可爱的身体中并没有任何一根基督教的骨头。有没有,亲爱的?”
“我愿意信仰任何你所信仰的东西,谭心。”雪伦坚定地说道。“只要有我在,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你,我就是这一句话。”
“雪伦是我的保镖。”谭心深情款款地道。“她比外表要坚强多了。”
她当然坚强多了,我心想,但是心知这话不能大声说出口。
“我为最需要帮助的人带来上帝的福音。”教区牧师道。“我聆听,提供建议跟安慰,就算只能带领一名罪人回归光明的道路,那么花在这里的心血就不算白费。不过,我当然希望能够拯救更多灵魂。尽管如此,我毕竟是传教士,不是圣战军,长剑并非我所选择的道路。”
“那是我的道路。”雪伦道。“不过我的武器并不局限在长剑之上。”
“你和前任流浪教区牧师大不相同。”我道。“皮欧总是以神圣恐怖分子自居,为了正义不择手段。”
“亲爱的皮欧。”谭心道。“我们非常怀念他。”
“他曾是我的老师。”我道。“在他认定我是邪恶之人之前。”
“我知道。”谭心道。“我阅读过他的日记。他曾经对你满怀希望。”
我忍不住扬起一边眉毛。“我不知道皮欧有留下任何日记。”
“喔,有的。内容非常丰富。里面提到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在他为了取得知识而放弃双眼之前。关于你。再吃一块小饼干,约翰,它们就是要给人吃的。”
“我没时间做多余的事。”我直言道。“你知道多少关于走路男的事?”
谭心跟雪伦互看一眼。“我们听说他终于来到夜城了。”谭心道。“据说……他可以直接与上帝对谈,上帝也会直接跟他说话。”她笔直地看向钱德拉。“我知道你是一名卡尔萨,辛恩先生。一名神圣战士。是什么领你来此,进入夜城?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你知道走路男要来吗?”
“就和你一样,我前往所有需要我的地方。”钱德拉道。“我的一生就是一场神圣的旅程,藉由侍奉我的神来追求生命的意义,找寻人生的目标。”
“你有没有去诸神之街找过你的神?”谭心问。
“没有。”钱德拉道。“你呢?”
他们同时发出礼貌性的笑声。牧师之家随即笼罩在一股十分微妙的紧张气氛之中。这种气氛会妨碍我们此行的目的,于是我出言干涉。
“严格说来,诸神之街里的神根本不是神。”我道。“有些是来自其他空间的旅人,有些是来自上层异界的灵兽,有些是外星人或抽象概念的形象或实体化身。夜城中什么东西都有。大部分古老的神灵都是我母亲莉莉丝的子嗣,是她前往地狱和恶魔交欢之后所生下,具有支配力量的强大生物。或许真相比这种说法更加复杂,但是人类对于诡异事物的接受程度始终有其极限。”
“所以……有些诸神之街的神灵跟你有血缘关系?”钱德拉问。
“非常间接的关系。”我道。“我们一点也不亲密。就如同夜城之中许多其他关系一样,中间的情况非常复杂。”
“世界上只有唯一真神。”谭心道。
“没错。”钱德拉道。“只有一个。”
“而这唯一真神只有一个真实的本质。”
“是的。”钱德拉道。“这一点我同意。”
“但是你的神和我的神显然大不相同。”谭心道。“我传播爱与关怀以及与他人和平相处的思想,但是你却遵循暴力之道。我们不可能都是对的。这是否就是你前来夜城的原因,亲眼见识走路男的手段……在他身上验证你自己的信仰?因为如果他当真如同他所宣称,乃是一个受到上帝直接感召的男人,那你又是什么?”
“追寻真理的探险家。”钱德拉道。“在我的旅途中,我曾见过许多宣称遵从上帝之音办事的人,但是这种人大部分都在服用大量的药物。没有几个人看起来像是他们自称所崇拜的神祇的仆人。你自己也说过——你所走的乃是爱与和平的道路。约翰和我见识过走路男的手段,在我看来,如果他当真服侍任何真神,也应该是黑暗之神。”
“上帝的作为神秘难测。”谭心坚持立场说道。
“渥克也一样。”我道。“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崇拜他。改天有空再来争辩教义。现在的重点是走路男——你知不知道任何可以阻止他或是驱逐他的方法?”
“不知道。”谭心道。“没有人办得到。这才是他存在的重点。”
“我们一听说走路男来到夜城,便立刻查阅了许多典籍,是不是,亲爱的?”雪伦道。“非常可怕的家伙,说真的。正统《旧约圣经》中的报应、以眼还眼观念下的产物。给他一块驴腮骨,然后离他越远越好。”
“我们无法确定任何关于走路男的事。”谭心道。“我本来希望他会来找我,让我有机会……和他讲理。但是我没有权力要求他做任何事,也不能约束他。他将为所欲为。他只对上帝负责,不对教会负责。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是用来讲解信仰失控的反面范例。但夜城是个会让传说人物走入现实的地方,没错吧,莉莉丝之子?”
“如果我找不出阻止他的办法,他将会摧毁夜城以及城里所有居民。”我以最严厉的语气说道。“包括你跟雪伦以及所有你打算拯救的可怜罪人。你难道连一点帮助或建议都无法提供吗?”
谭心思索片刻。“只有一种特定人物才会成为走路男。丧失生存意志的人,因为重大悲剧以及痛失亲人的痛苦导致人生被彻底摧毁,生命中再也没有东西值得珍惜……想要藉由在表面上看来没有任何公义的世界上惩奸罚恶进而寻求救赎的人。只要治愈他们的心灵创伤,通常他们就会失去身为走路男的动力。事实上,某些十分古老的文献似乎认为走路男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给最绝望的人一个治疗创伤、回归本性的机会。”她看着我,脸上不带丝毫笑意。“换个时间、换个地点,我认为你也有机会成为走路男,约翰·泰勒。”
“我唯一的建议就是……前往教堂。前往夜城里唯一真正的教堂,圣犹大。一个上帝会回应你的祷告的地方。如果你真的想要得知真相……去找走路男的老板谈。但是要记住,约翰,唯一比询问上帝相关问题还要糟糕的事情……就是获得这些问题的答案。”
钱德拉突然凑了过来。“这里有让人类直接与上帝对谈的场所?”
“有。”谭心道。“你该去看看的,辛恩先生。提出你的问题,看看前来为你解答的是什么神。”
“是的。”钱德拉道。“我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谭心转向雪伦。“泰勒先生的外套应该洗好了,亲爱的。去帮他拿回来,好吗?”
“喔,当然,亲爱的!我马上回来!”
她跳下椅臂,快步走出客厅。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于是我站起身来。钱德拉十分礼貌地喝完杯里的茶,发出一阵赞叹,然后也跟着起身。雪伦匆匆忙忙带着我的外套跑了回来。外套当然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污点。我穿上外套,十分客气地对流浪教区牧师道了再见。钱德拉比我还要客气。雪伦带领我们穿越舒适的走廊,来到前门。我偷偷瞄向钱德拉一眼,谭心·麦雷迪刚刚执意与他探讨谁的神比较伟大,但他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如果我在行走夜城多年的经验里曾学到任何绝对肯定的事情,那就是只要找对地方就一定有办法找出答案……但是这些答案通常只会引发更多问题。
雪伦为我们打开前门,钱德拉和我再度回到夜色中。我回头道晚安,雪伦透过门缝对我微笑。那一瞬间我看见了她的真实本质,教区牧师的保镖——巨大的牙齿,尖锐的利爪,某种恐怖残暴而又极端邪恶的东西。可怕的形象稍纵即逝,接着雪伦·皮金顿史密斯笑着向我道再见,随即关上房门。我很好奇谭心·麦雷迪知不知道这件事。我想她很可能知道。我转向钱德拉。
“你有看到吗?”
“看到什么?”
“没事。”
我花了点时间彻底检查我的外套,以免雪伦在里面放置窃听器和追踪装置,或是什么其他的小惊喜。面对信仰坚贞的人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他们的信仰可以将一切肮脏的行为合理化。我在不同的口袋中找到六支小小的银十字架。虽然看起来似乎只是普通的十字架,但以防万一我还是把它们都丢了。这个世界究竟堕落到什么地步,竟然连一个流浪教区牧师和她的恶魔爱人都不能信任?
街道另一边出现一点动静,于是我立刻转过头去。安妮·阿贝托尔冷静沉着地离开阴影、踏入夜色之中,整个人生气勃勃,容光焕发。她身穿一件紫色晚礼服,搭配及肘的长手套、高跟鞋,以及足以摆满一整间当铺的珠宝。当然,没有人会打她的主意,就连在这种地方也一样。她是安妮·阿贝托尔。她大步来到我的面前,我恭敬地对她点了点头。
“哈啰,安妮。最近有诱惑并且杀死任何有趣的人吗?”
“没有你认识的。”安妮道。
“像你这样的一名高级交际花、经验老到的杀手,彻头彻尾的危险人物,为什么会来这种租金低廉的区域?”
“我是来拜访流浪教区牧师。”
我扬起一边眉毛,安妮以一种令人十分不自在的目光看着我。
“怎么?”她问。“做母亲的不能来看自己的女儿吗?”
她敲了敲牧师之家的大门。雪伦开门让她进去。我严肃地看着那扇门再度关上。我从来不曾听说过安妮有家人。我以为她已经把家人通通杀光了,那么……全夜城最心狠手辣的杀手竟然有个在当教区牧师的女儿。你不禁要好奇到底谁才是家里的害群之马……
※※※
钱德拉·辛恩和我从牧师之家步行前往圣犹大教堂。教堂距离此地不远。自从莉莉丝大战之后,这座教堂的确切位置就变得飘忽不定,鲜少会在同一个地方出现两次。你必须在非常需要的情况下,它才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也可能不出现。这座教堂理论上应该很难找才对。总而言之,圣犹大始终偏好出现在夜城最黑暗或是最偏远的地区。我必定是非常想要找到这座教堂,因为只不过走了几分钟,教堂就已经耸立在我面前,而我很肯定它从来不曾出现在这个地点。
圣犹大教堂是夜城里唯一一座真正的教堂,而它从来都不会出现在任何接近诸神之街的地点。它是一座冰冷朴实的石造建筑,年代肯定比基督教本身还要久远,没有任何装饰,不举行任何仪式,不提供任何服务。人们不会为了祷告或冥想或寻求慰藉而前来圣犹大教堂。这里是当人走投无路时才会想到的地方。一个神会专心聆听你的祷告的场所。一座你可以与你的神直接对谈,并且肯定能够获得答案的教堂。圣犹大专门提供真相与公义,而这也就是大部分的人尽量回避它的原因。
只有真正走投无路的人才会把它当作庇佑圣堂。
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当在里面看见一个特定人物跪在光秃秃的圣坛前、沐浴在数百根蜡烛所燃放的光线之中时,我心里并没有特别惊讶的原因。我认得他。我一跨入教堂便立刻停下脚步。钱德拉停在我的身旁,面色怀疑地看着这名身穿破烂长袍的老人。
“他,”我轻声说道。“乃是荆棘大君。曾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是夜城里力量最强大的男人。他是看顾者,最后的仲裁人,非常强大,非常恐怖,他相信上帝派他驻守在此担任夜城的守护者。直到莉莉丝出现,轻而易举地将他甩到路边为止。在那之后,他就一直试图找出自己真正的角色与天命。别说我没警告你,钱德拉。夜城是个喜欢让英雄堕落的地方。”
“它并没有令你堕落。”钱德拉道。
“一点也没错。”我道。
尽管我们刻意压低音量交谈,荆棘大君依然听得见我们的声音。他缓慢而又痛苦地起身,仿佛数个世纪的岁月终于开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影响。他转身面对我们,脸上浮现一种受伤的威严。他不再持有他的力量权杖,传说由最初的生命之树树枝所制成的权杖。莉莉丝折断了他的权杖,同时也将他彻底击垮。我还记得曾经单凭他的气势就足以令我拜倒在他面前,但如今他只是一个平凡人。有人把符合他旧约先知形象的长发跟胡须剪短到比较合乎时宜的长度,而且看起来似乎也一直有人拿东西喂他。夜城的人喜欢豢养各式各样奇怪的宠物。
他步入走道,慢慢地朝我们走来,我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你还在这里。”我道。
“我照顾教堂。”他语气平淡地说道。“或是教堂照顾我。谁照顾谁常常很难厘清……我打扫教堂,点燃蜡烛……因为总要有人做这些事,而我告诉自己这样做可以培养耐心和谦逊。我依然在等待上帝回应我的祷告,回答我的问题。如果我并非夜城的看顾者,那么我究竟是谁?我的真实本质跟天命究竟为何?”
“这不是每个人都想对自己的神询问的问题吗?”钱德拉道。
“大部分的人都不像我这样曾经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长达数世纪之久。”荆棘大君道。
“你的力量恢复了吗?”我问。
“没有。”荆棘大君答道,语气听起来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今我只是个凡人。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找出答案之后才能取回原先属于我的力量跟权威。此刻我只想要看到一点征兆。甚至一点暗示。”他神色严肃地凝望着我。“我本来可以回到我原先的家园,位于地底之境的洞穴。自从莉莉丝战争结束后,地底之境经过大规模重建,人口也再度开始增加。但是我觉得我不应该回去。回去感觉太像是在逃避了。于是我待在这里,待在以迷途圣人之名命名的教堂。你来这里做什么,约翰·泰勒?终于来找上帝交谈,想要弄清楚自己究竟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了吗?”
“我已经知道了。”我道。“这才是我的问题。”
“等一下,拜托。”钱德拉问。“这里真的是一个可以让人跟神直接对谈的地方吗?而且还能获得回应?我有好多问题想要问祂……”
“这里就是与上帝对谈的地方。”荆棘大君道。“你感觉不出来吗?”
“是的……”钱德拉道。“印度也有几处这样的地方。古老而又神圣,和这里的感觉很像……但是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圣洁到有资格前往这种地方。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或许不是和我的神交谈的地方。”
“神就是神。”荆棘大君道。“只要我们跟祂交谈,并且聆听祂的教诲,你认为祂会在乎我们如何称呼祂吗?这里并不是专属于基督教的场所,虽然此刻它是以基督教教堂的型态现世……它的存在比基督教要古老许多。这里货真价实,单纯原始,只有凡人和他的神,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他们交谈。世界上还有比这里更可怕的地方吗?”
钱德拉向我看来。“你曾经来过这里。你有问过任何问题吗?”
“没有。”我道。“我还没有失去理智。任何有理性的人都知道不要随便吸引上帝的注意。我不希望祂赐给我任何冒险旅程,或是职责,或是天命。我不是神圣战士,不是任何形式的圣人。我只是一个平凡人,试图走出自己的人生。不要那样看我,荆棘。你知道我的意思。”
“抱歉。”荆棘大君道。“我以为你是在反讽。”
“我自己的人生由我自己决定。”我道。“其他人无权过问。”
“我以前也是这样想。”荆棘大君道。
钱德拉来到石造圣坛前,声音之中充满无比的崇敬。“直接与神交谈,不必透过祭师或是仪式等媒介。我是卡尔萨,神圣战士。我将一生奉献给我的神,但是……我依然害怕与祂交谈。这说明了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说明你依然是个凡人。”我道。“只有蠢蛋或是狂热分子才会丝毫不曾怀疑过自己。”我转向荆棘大君。“你对走路男了解多少?”
“我曾经见过几个。”他语气平静地道。“我并非一直被局限在夜城之中。我曾在外面的世界见过走路男。通常他们都不是什么快乐的人。他们身怀使命,迫切地想要改变世界……藉由惩罚罪人的手段。对这些照理说应该是圣人的人而言,他们似乎不对世界的公理抱持太大的信心,他们需要亲眼见证正义获得伸张。”
“若我把他带来这里,来到你面前呢?”我突然说。“你可以阻止他摧毁夜城吗?”
“就算保有从前的力量,从前的自信,我依然不是走路男的对手。”荆棘大君道。“他是上帝之怒,你知道。再说……或许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或许上帝终于决定要除掉夜城,扫除其中的罪恶以及罪人,这也不是没有前例可循的事……”
“一定有办法阻止他!”我道,几乎是在对他大吼大叫。但是他没有半点退缩。
“或许有办法。”他缓缓说道。“不是什么好办法,但是世间万物通常都是如此运作……我想一切都和你的绝望程度有关。”
“喔,我已经突破绝望的极限了。”我道。“什么办法?”
“要阻止上帝的仆人,你需要上帝的武器。”荆棘大君道。“你需要真名之枪。”
我愣在当场,偏过头去。我口干舌燥,背脊发痲。
“真名之枪是什么东西?”钱德拉问。
“一把古老而又可怕的武器。”我道。“它具有反创造的力量。它可以摧毁万物。所以我把它摧毁了。”
“它依然存在于过去的世界里。”荆棘大君道。“只要你能够穿梭时空……或许你该去找时间老父谈谈?”
“不,”我道。“在那次……”
“喔,是的。没错。这样的话,我建议你去拜访诸神之街。那里的时间观念向来不是非常绝对。而且走路男此刻就在那里。”
“什么?”我道。“喔,狗屎……”
我立刻冲出圣犹大教堂,钱德拉跟在我身旁急速狂奔。我必须趁走路男还没有将上帝之怒施加在这些自命为神的家伙身上之前赶到诸神之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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