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洗了个热水澡,舒缓了一下疲劳之后,布兰登决定采取行动。他打算告诉杰妮,昨晚她丈夫所做的一切,最后的结局先按下不表。
吃完早饭后,他叼着烟斗,一瘸一拐地朝皮亚内佐别墅走去。他看起来情况还不是很糟,只是走路姿势有些僵硬。布兰登走进别墅花园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看到杰妮和多里亚都在里面,但只有女仆阿桑达前来开门。在指名道姓要找多里亚后,阿桑达把布兰登一个人留在客厅里,自己离开了。紧接着杰妮带着热情洋溢的态度出来欢迎他,开口却说的是责备的话。
“我们昨天晚上等了您一个小时。”她说道,“然后多里亚实在等得没有耐心了。我开始担惊受怕,整个晚上都心神不宁的。能见到您真是太好了,我还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接下来我要讲一件怪事。您丈夫还没来吗?我觉得,他也有必要过来听听。他可能也和其他人一样,有麻烦了。”
她耐心地听完这番话之后,摇摇头说。
“您还不相信我吗?看来真是这样!您为什么说多里亚有麻烦呢?马克,如果你要找他的话,那么意思就是不想见我咯?”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布兰登感心里瞬间涌过一阵暖流。不过此刻这样的诱惑对他来说,并不起作用。
“恰恰相反,我希望你们两个都来。”他说道,“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件事情也和你有关。但结果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杰妮,你知道,你的幸福对我来说,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相信我,不久我就能证明给你看。但之前还有一些事情要办,在脱下警服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之前,我必须先履行完到这里的职责。”
“恩,我相信您——现在我只相信你。”她说道,“在经历过这一切的迷惘和痛苦之后,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靠山。我想说的是,别再让我一个人望穿秋水。”
“永远不会那样。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能为你效劳。刚才既然你说了,那就太棒了。我再说一遍,请相信我。去叫你丈夫来,我想和你们说说,昨天在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再一次地犹豫了,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凝视着他。
“你确定您这么做真的好吗?是甘斯先生让你找多里亚摊牌的吗?”
“等一下我说的时候,你可以自己判断一下。”
他心底再次涌起,想告诉她一切的冲动。但考虑到以下两点,他又忍住了:第一是因为彼得·甘斯之前交代过。第二就是杰妮知道越多内幕,她就会越有危险。后面的一点让他决定尽快结束这次对话。
“你告诉他,要是他再不出来的话,别再指望我会和以前那样,和他讲交情了。这件事连门都没有!”
“我把我的秘密都告诉您了,您还有事瞒着我。”她喃喃地说着,也只好照办。
“如果我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话,那也是为了你好——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他回答道。
她留下他一个人,进房间去了。不一会儿,带着她丈夫从里面出来了。多里亚看起来一脸好奇,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布兰登则显得很焦虑。
“马克先生,真是一次有趣的冒险,是不是?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见你从通风凉棚那边进来,为什么要像乌鸦那样板着脸,进门的步伐又如此僵硬呢?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这一生中,”布兰登回答道,“还没像现在这样瞎过眼。多里亚,注意听我接下来说的话,现在我无法断定我们谁会有麻烦。昨天那颗差点要了我命的子弹,现在也差不多瞄准了你,你的处境可不妙了。”
“你被埋伏了?是那个红发男,还是别的走私贩?你可能无意间发现了他们的某些秘密,要知道没有义大利人——”
“就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朝我开的枪。我能活下来可真是命大。”
旁边的杰妮发出一声害怕的惊呼,“感谢上帝!”她喘着气说道。
接着,布兰登事无巨细地把整个事情都说了一遍,也说了自己的那招偷梁换柱。他说的一切都指向一点。但是后来,他又说了一些并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做完那个稻草人之后,在天色暗下来之前,我就躲了起来。当然,还是密切地注视着那里的一举一动。因为我猜那个凶手,会在天黑以后回来转移尸体。但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我发现自己渐渐体力不支,当时的我就开始呼救。从早上起我就没吃过东西,我带过来的食物和一瓶酒还在半英里或者更远的地方。它们应该还在那里,我把它们放在一边就拔腿去追罗伯特·雷德梅茵了。现在又一个抉择,是想办法走到我放食物的地方,还是呆在原地不动,被冷风吹着,继续虚弱下去。”
“我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几乎是撑着熬过这一天的。我浑身淤青,一瘸一拐,几乎就快要没力气了。觉得在月亮升起来之前,应该还有时间去拿食物,再回到藏身之处。但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回到刚才来的地方。还得再找一下我的三明治和那瓶基安蒂红葡萄酒。对极度疲惫的我来,没有什么比一顿饭更重要了。吃完之后,我马上感到自己渐渐恢复了体力,打算花半小时回到藏身地。”
“可是问题又来了。你可能会觉得是葡萄酒对我产生了作用,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忘了怎么回去,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我开始感到绝望,几乎都快要放弃回去的努力了。突然不知怎么,就从树林里走出来了。望着格里亚恩泰天空之下的苍白的嶙峋峭壁,才重新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然后我缓慢无声地向前走着,眼睛再也没开过一次小差。”
“但我还是回去得太迟了。在看了一眼被移动过的稻草人后,我就明白自己错过了机会。它的身体在一个地方,而我扣上帽子的那个头,却滚落在另一边。谁都知道狐狸,或者其他野生动物,是不会用这种方式撕裂它的。”
那个时候周围死一般的静寂。现在,轮到我担心被伏击了。我在那里呆了一个小时,连一个鬼影都没见到。罗伯特·雷德梅茵很明显已经来过了,发现我逃走以后,又走掉了。甚至那时我脑子里在想一件事情:要是他拿走我衣服的话,那我该怎么办!那我只好穿着仅有的白衬衫回酒店了。现在,我穿上袜子和灯笼裤,披上大衣,戴好帽子,准备离开。
“接着,我闻到空气中飘来某种气味——像是某种从下面传过来的铸模臭味。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即刻动身下山,不久以后就走到向北的一条小路上,从那里穿过栗色的树林,半夜一点钟的时候才回到酒店。这就是我全部的故事,今天我打算重新去案发现场转转。多里亚,如果你有时间和我一起去的话,我就不会叫上那些当地的员警。说实话,我不太想和他们打交道,但我也不想独自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杰妮看了看她丈夫,打算等他发表完意见以后再说话。但多里亚显然还津津有味地沉浸在布兰登所说的话里面,都忘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他问了很多问题,布兰登能回答的,都尽量回答他了。然后他也答应陪布兰登再去现场看看。
“这次我们得带些真家伙去。”多里亚说道。
但杰妮制止了他。
“布兰登先生的身体还没完全好,今天不能去爬山。”她说道,“他现在脚瘸了,昨天肯定也深受其苦。我求他别这么快就走。”
多里亚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布兰登。
“没事,再爬一次山我就会好的。”布兰登让他们放心。
“杰妮说的对,我们不能太急。”
“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也一起去。”杰妮平静地说道。两个男人都不同意,但她也异常固执。
“我会做好饭给你们带上的。”她说完,不管两个人的再次地反对,走出去准备午饭了。多里亚也出去了。或许走之前要给欧内斯特交代些事情。在多里亚回来之前,杰妮又嚷着要一起去。布兰登再次请求她别去了,可她就是不听。
“马克,你贵为警部怎么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她回答道,“你能不能别管我,像平时一样去考虑问题呢?我在我丈夫身边很安全的,他现在还不敢拿我怎么样。可我担心你,我求求你别再单独行动了。他像狸猫一样狡猾。到时候他会编造一些藉口开溜,去和他的同伙碰头。他们不会第二次错过机会的——但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帮你搞定两个大男人呢?”
“没关系,我带上武器就行了。”
他们一起上路了,没人意识到杰妮眼神里的担忧。多里亚一改往常的做派,没露出什么可疑的举动。他和布兰登走得很近,一边上陡峭坡的时候扶他一把,还对之前布兰登说的事情,提了一大堆自己的看法。看得出他对此深感兴趣,反复地表达了布兰登福大命大的意思。
“有时候,运气要比脑袋瓜子管用。”他大声地说道,“那个时候你还真是聪明,这一招太绝了——倒在地上装死。”
布兰登并没有搭理他,一直到他们来到昨天他受伤的那个地方之前,他都没怎么说话。过了一会儿,多里亚又开了腔。
“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到时候我们会听彼得·甘斯解释这一切的。不过我现在想的是那个红发男,他现在又在想什么呢?他是一个非常野蛮的人,因为他了解我们,所以现在肯定很害怕。他现在还是个冷血杀手,丝毫没有自首的意思。”
不久,他们查遍了这片区域。杰妮发现了一个挖得很浅的墓穴。他俩听到杰妮的呼叫跑过去看的时候,发现她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你本该睡在这里面的!”她对布兰登说道。
而现在,那里面只挖好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到处都是深深的脚印。多里亚说那些钉鞋的印子,很像这边山民的习惯穿着。其他就没找到什么了。多里亚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自己的想法,而布兰登自有主张,并没有去打断他。对布兰登来说,他怀疑除了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幽灵之外,可能还另有其人。而他迟迟无法确定这一点,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布兰登决定在甘斯回来之前,暂时把这件事放一下。同时,他提出想和这对夫妇呆在一起,尽可能地与他们融洽相处。杰妮和多里亚之间,面和心不合已经很明显了,所以布兰登计划在阿尔伯特和甘斯回来之前,频繁地去皮亚内佐别墅拜访。他坚定地认为,多里亚和别人里应外合,谋财害命。他同样也确信,杰妮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完全不能信赖,而且还难以捉摸他到底会干出些什么。
布兰登相信,如果她知道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要联合起来干掉阿尔伯特的话,肯定会告诉自己的。不过他猜她会有很多的怀疑,所以不能确定具体情况。她已经表现出很担心他的安危,不止一次地劝布兰登在甘斯回来之前,先注意自身安全。可见与此同时,她和多里亚之间的裂痕又加深了。杰妮有一次满含眼泪,充满焦虑地对他说,觉得自己在某天晚上,看到罗伯特·雷德梅茵了,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虽然多里亚没表示出妒忌,但布兰登也没再追问下去。多里亚经常让他们两个单独呆在一起,还在布兰登面前表现出一副配合的态度。他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承认:婚姻是爱情的坟墓。
“布兰登先生,要表达对婚后生活的赞美,有很多的方式。”他说道,“但是,我的朋友,保持单身,那才是最稀罕,最快乐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不久后的一天,阿尔伯特·雷德梅茵和彼得·甘斯没有任何徵兆地,在一个午后突然现身了。
阿尔伯特先生气色很好,对能重新回家感到很高兴。他对甘斯的行动一无所知,所以也没什么顾虑。他回英格兰后都呆在伦敦,与那里相熟的藏书家久别重逢,看了并带回来很多珍贵的宝贝。对自己还能保持如此充沛的体能,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杰妮,我的身子骨还棒得很呢。”他对他侄女说,“我的脑袋和身体还健康着呢,一点也没有这个年纪衰老的迹象。我猜是上帝把我给忘了。”
尽管做了整晚的火车,早上又坐船走水路,现在才到贝拉焦,他还是吃了很多饭。
“我给我的鲍奇带了一份礼物。”他说道,“在听到他的声音,和他握过手之前,我都兴奋得睡不着觉。”
欧内斯特出去叫船夫了。不久以后,一条小船就在阿尔伯特先生的别墅伸向科莫湖的下降台阶那边等好了,他们泛舟而去。本来是过来监视多里亚的布兰登,看到阿尔伯特和甘斯回来很是意外,提出想和甘斯约个时间谈谈。但甘斯因为旅途的劳顿而兴致怏怏。在吃了一个阿桑达拿手的煎蛋卷和喝了三杯白葡萄酒之后,他说自己要去休息了,打算好好补个觉。
他虽然是在多里亚跟前说的,但明显是说给布兰登听的。
“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睡,”他说道,“至于调查是否会有结果,现在我也不知道。坦白地说,我不能打包票。马克,我们明天再聊吧。也许多里亚还记得一两件在‘鸦巢’发生的事情,那会对我有帮助。但现在我不睡觉可没力气。”
甘斯马上就拿着他的笔记本撤了。布兰登在说了第二天早饭后再来拜访以后,就踱步到了通风凉棚里,看到里面最后的蚕宝宝都结好了蚕茧。他既没有对甘斯疲惫的声音感到失望,也没有因为他回绝自己而沮丧。吃饭的时候,甘斯先生以一种多里亚未察觉的方式,向布兰登递过无奈的眼色。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清楚地表明,他不想在多里亚面前透露更多的资讯。这让布兰登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到目前为止,甘斯还不知道他格里亚恩泰的那段离奇经历。他打算暂时守住这个秘密,一切听甘斯安排。
第二天,阿尔伯特先生的旅行综合症来了。他睡了一晚上,可还是觉得身子有些困倦。于是决定再休息一天。然而老书虫却给别人都交代了任务:他让多里亚去米兰拜访一个二手书商,让杰妮去瓦伦纳给一个老熟人带一份礼物。
布兰登猜那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是为了让那对夫妇分开一会儿。他无法判断多里亚是否对此有异议,但杰妮肯定不会多心。她很早就知道她叔叔有一个寡妇笔友,对他们能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友谊感到欣慰,也十分想去瓦伦纳玩玩。
布兰登来到了皮亚内佐别墅的时候,这对夫妇刚好要走。他和甘斯一起去送行,看到他们坐上了不同的船走了。
这个安排也让甘斯不满意,他一脸神秘的表情。
“如果他的船在科莫湖上不停的话,就没什么问题。”他说道,“可船如果停的话,多里亚就可能在任何地方下船,并在一小时之内回来。我们现在回去看看阿尔伯特。”
“他会睡上一阵。我们管我们聊天,没人回来打扰我们的。”布兰登回答道。
不久后,他俩在别墅花园里,找了个看得见花园出口的荫头位置坐了下来。甘斯翻开他的笔记本,从鼻烟壶里深吸一口,然后把那个小金盒子,放在他面前的一张小桌子上,转向布兰登。
“你先说,”他说道,“我得搞清楚三件事。你看到那个红发男了吗?现在怎么看多里亚夫妇?还有我看用不着问你有没有找到本迪戈的日记了,因为我打赌你肯定找不到。”
“是的,我没找到。我找杰妮谈过,她对我说,需要我的帮助。此外,我见到了罗伯特·雷德梅茵,或许我们可以放心地谈谈那个名字。关于朱塞佩·多里亚和他现在那位不幸的妻子,我也得出了一个确切的结论。”
甘斯的嘴边略过一丝笑意。
他点了点头。布兰登继续说他的故事,他事无巨细地从那天山上的冒险经历说起,描述了在杰妮和多里亚打算去科利科拜访熟人那天,同后者的对话。还有他后来的发现,以及死里逃生。他详细地描述了他想要诱使对方靠近他,是怎么假装被击中摔倒在地的;而他的敌人又是怎么失踪的。以及晚些时候他做了一个假人,看到多里亚过来打算挖土埋了它。
他还叙述了多里亚和罗伯特·雷德梅茵如何在失望之余就离开了;接下来他怕多里亚起疑心,于是编造出一出精彩的历险记;第二天早上,当他带着多里亚重返事发之地的时候,在一个空墓穴的周围,发现了许多当地人的脚印。他还说四天前,杰妮曾经无意间看到一个人影,她相信那就是罗伯特——当时是在是太黑了,虽说她从心里认为就是他,但还不能确定。他当时就站在离皮亚内佐别墅两百码距离的一条上山小路上,当她要靠近的时候,就匆匆转身逃跑了。
甘斯很仔细地聆听他的陈述。当布兰登讲完的时候,他也丝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有两件事情让我非常欣慰。”他说道,“我的孩子,第一件是你还活着,确实有一颗子弹从你耳边划过,没有打中你脑袋。我对你说的很满意,因为它同你接下来要听到的一个推论相吻合。虽说我可能不会像你那么做,但你玩的小把戏也很聪明。毫无疑问,你把多里亚搞得团团转可真够绝的。他现在倒不会妨碍我们。还有一点就是我想听听你怎么看他的漂亮老婆?”
“我还是觉得她是一个既上路又勇敢的女人。”布兰登回答道,“她是一对可恶的连裆模子的受害者。我担心对她来说,一切真相大白之前,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甘斯先生,她是一个直肠子的姑娘。当然也明白自己的丈夫是个无赖。”
“别担心,我没把这一切告诉她。但某些方面来说,她是非常忠诚和细心的。对她来说,继续饱受折磨或者始终处于某种怀疑状态之中,她才不会假装自己很开心——就像她没有违心地说多里亚是一个好丈夫一样。她知道我了解不少内幕,也一直渴望着您能回来。现在问题来了,不信赖她的这种做法是否明智。如果她知道我们知道的事情,无疑会给她带来希望之光,对我们也有利。以她良好的诚信和荣誉感来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就此打住。刚才是我听你说,现在轮到你听我讲了。马克,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场十分逼真的舞台剧。这出戏里面有一些出乎我意料的天才演员。尽管如此,当历史重演的时候,虽说不会很多,但我敢肯定有比某些台前角色更重量级的幕后黑手。”
“您指的是罗伯特·雷德梅茵吗?”
甘斯暂停了简短的阐述,吸了口鼻咽,合上眼睛,娓娓道来。
“我的孩子,为什么你总像只八哥一样,不断提‘罗伯特·雷德梅茵’的名字呢?先考虑一下我之前说过的话,再想想通常一般人是怎么耍花招的。你可以伪造那个人的一切东西,甚至某些看起来无可替代的东西。你可以伪造一张照片、一枚邮票、一个签名、一个指纹。我们很容易被那些照片、邮票、签名和指纹的表像所蒙蔽,但我们看到它们的时候,很少有人有专业的知识,能够辨出真伪。我们现在要面对的人,他就虚构了一个和那个红发男一模一样的人。”
“你上周不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吗?你不是也躺在地上装死,还放了个稻草人在地上吗?至于真正的罗伯特·雷德梅茵是不是已经死了,我们还不能确定。不过作为我来说,我很想去证明这一点。但是就我所知,那个朝你开枪,没打中以后逃跑的家伙并不是罗伯特·雷德梅茵本人。”
布兰登表示了抗议,“听着,甘斯先生。我可不是不认识他,在谋杀案之前,我在福格金托的采石场那里见过他,还和他说过话。”
“那又怎样呢。从那以后你就没和他说过话,还有,你也没再见过他。你见到的只是个替身。你回达特茅斯时,在月光下盯着你看的只是个替身。同样,那替身也跑去抢了农场的食物,睡在山洞里,还割断了本迪戈的喉咙。最后朝你开枪的也是替身。”
甘斯先生又吸了一口鼻烟,继续说道。
当他对这个神秘的案子的调查达到高潮的时候,并不能在这里简单地说出它们的意义。值得一提的是,布兰登就发现自己被这个推论给搞晕了。这推论是如此夸张,以致除了提出这个推论的人之外,他无法去相信任何人。
“注意,”一刻不停地说了近两个小时的甘斯最后总结道,“我没说我说的就一定是对的。我只是说,尽管这听起来很荒唐,颠覆了所有的常识,但我说的都符合逻辑。而且这些事情可能都发生了。否则,那我还真想知道究竟该死地发生过些什么。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可真够吓人的。但从专业角度来看,做得也足够漂亮——就像瘟疫、战争或者地震那些不可控的自然力量一样。”
布兰登默不作声,内心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是何滋味。
“我不相信这些,”他拖长音调回答道,声音透着震惊与不安,“但我还是会听您吩咐,显然这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好小子,现在我们得去吃点东西。你理清头绪了吗,时间可不等人!”
布兰登快速地扫了一下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合上它,点了点头。
甘斯先生突然间笑了起来,布兰登的笔记本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差点忘了昨天下午那件有趣的小事。”他说道,“我把笔记本放在头旁边,就上床睡觉了,这时,一个陌生人闯进了我房间。我当时是睡着的,但一有风吹草动我就会惊醒。在面朝房门睡着的时候,我听到一个极为细微的声音,就抬了抬眼皮。只见房门开了,多里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虽说我之前拉上了百叶窗,但还是有很多光线透进来。他发现我的笔记本就放在离我头不远的床边。整个过程中他就像蜘蛛一样安静,我们之间的距离还不到一米。接着我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他马上像蚊子那样飞走了。半小时后,我又听到他的动静了。我那个时候已经起来了,所以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门外竖着耳朵听着。你能猜到为什么他非常想要我的笔记本。”
随后两天甘斯都以‘需要休息’为理由谢绝会客。之后的一个晚上,他私下邀请多里亚一起出去散步。
“有些事情我想和你单独谈谈。”他说道,“你先别和其他人说,我们也别一起过去。你知道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到山上溜达溜达。明天早上七点,我们就在山脚下碰头吧。”
多里亚非常愉快地答应了。
“到时候上倦怠圣母壁龛那边去吧。”他说道。第二天一早,甘斯发现他准时地等在那里。他们开始肩并肩地爬山,年迈的甘斯时不时需要年轻的多里亚扶一把。
“说起来,”甘斯打开了话匣,“案子的调查始终没有进展,我不太满意。布兰登是不错,他比我共事过的其他家伙都聪明。在山上的时候,灵机一动就倒地装死,但后来他设计陷阱的意义是什么,又怎么没抓住犯人呢?我是不会像他那么做,相信你也不会。坦率地讲,马克最后失败是有原因的。我想听听你作为一个明眼的局外人,是怎么看的。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他的做法,那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我受够这种翻来覆去,自问自答的工作。”
“布兰登深情地爱上了我老婆。”多里亚平静地说道,“这就是他的症结所在。在这件事情上,我是不相信我妻子的。我觉得她比其他人都更加了解红发男的秘密。只要她继续对布兰登用美人计的话,他也无法向你提供什么有用的情报。”
甘斯装出很惊讶的表情。
“我的怪怪,你说的太有道理了!”
“很重要的一点是,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我老婆了。我可不是一个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家伙。我渴望一种平静无忧的生活,不喜欢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甘斯先生,我是一个粗线条的人。这一系列的事情让我精疲力尽,时刻都提心吊胆,生活也过得一团糟,看不清未来的方向。我老婆和那个鬼头鬼脑的流氓之间,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果您想刨根问底的话,就别盯着我,去好好看着她一点。您所担心的事情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发生。”
“你的意思是,派人盯着杰妮?”
“这正是我想说的。她迟早会找一个藉口,单独到山上去。让她去,您和布兰登在后面跟着她。这样做的目的非常简单:去抓那个红发男。如果您不方便的话,就叫警方去干。有一伙干走私生意的猎人也经常在那一带出没,到时候您就做好准备,去和那些未开化的野蛮人做和交易,许诺他们一大笔赏金。这样逮到红发男便不费吹灰之力。”
甘斯先生点了点头,但还是显得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这招能不能奏效,如果真的能通过交易抓到他,我们也乐意去尝试。在意大利一直这样耗下去也不行,这两周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可我又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把我的老朋友放在一边呢?我觉得,只要他在我身边,就是安全的;但谁知道我稍一不留神,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我帮您看着他还不行吗?”
甘斯先生摇了摇头。
“我的孩子,抱歉我不能和你一起合作。因为在你说你妻子会和我们作对的时候,我担心那是真的。我不能信赖一个诋毁自己妻子的男人。”
“如果我说的都是——”
他们继续缓慢地往山上爬。在接下来的谈话过程中,甘斯以自己最近为这件事情忙得焦头烂额为由,把皮球巧妙地踢来踢去。不过他也保证,到时候要是杰妮单独山上的话,他和布兰登会跟在后面见机行事的。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怪事。当第一只萤火虫从黄昏中快速飞过,道路旁荒废的壁龛映入眼帘的时候,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突然出现了!刚才那里明明还没有人,但此刻紫红色的暗影,把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这个时候周围还不是很暗,而此人显着的个人特征,令观者不由得汗毛直立。站在那里的人,正是罗伯特·雷德梅茵!他满头红发和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在阴影中异常显眼。他双手放在身体的两侧,双眼盯着一个方向,一动不动。他那件花呢夹克衫上的条纹也依稀可见,熟悉的红马甲上有镀金纽扣。
多里亚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变得呆若木鸡。有那么一瞬间,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完全一副撞鬼的表情。他见过罗伯特,可他当时的夸张表情,就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他正望着那条漆黑的小路。有一会儿,他把手放在眼前乱挥,就好像要弄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一样。随后他又定了定神再一看——小路上空空如也。甘斯正瞪着他!
“出什么事了?”甘斯问道。
“上帝啊,您看见了吗——就站在小路右边的——罗伯特·雷德梅茵?”
但甘斯只看到多里亚,他目视前方说道。
“我什么也没看到。”他说道。多里亚于是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不再顾虑,哈哈大笑起来。
“搞什么搞,看把我也给搞糊涂了!那不过是壁龛的投影罢了。”
“我猜你神经绷得太紧,看到了红发男?我不是要怪你,你觉得你看到的是什么呢?”
“不,不——先生。我没神经过敏。我也什么都没看到,那只不过是个影子。”
甘斯马上就转移了话题,似乎也没对此太在意。但多里亚改变了态度。他不再侃侃而谈,而是开始变得很警觉。
“现在我们回去吧。”半小时后甘斯说道,“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提的几个建议也不错。我们得回去和布兰登通通气。你作为杰妮的丈夫,平时么最好也对她装装样子。下次多里亚太太山上的时候,记得来叫我。”
说罢,他立定吸了一口鼻烟,定定地看着多里亚。
“或许明天我们得采取行动。”他说道。
现在一副沉着寡言模样的多里亚,对他笑笑,黑暗中露出一口大白牙。
“明天的事情谁知道呢,”他回应道,“要是有谁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他就能主宰世界了。”
“我希望明天一切都太平。”
“一个侦探必须充满希望,”多里亚回答道,“因为他可是别人的救世主啊。”
他俩就这样一路开着玩笑,肩并肩地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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