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晨练,我一见到春太就踹一脚他的背。春太像表演华丽特技一样在音乐教室里滚了数圈,一头撞上钢琴脚。
“大卸八块?稍微反省一下?”
确认过音乐教室里没有任何人,我用力踩住春太的背。我拥有做出这种制裁的权利,毕竟认真读书的我太可怜了——呃,虽然我没有很认真。
“……小千,对不起。”
我还不能把脚从这个窝囊废背上移开。
“……之前逮到机会跟老师聊天时,老师很在意大家的未来发展……谈到就业或升学时,老师有时会露出烦恼的表情,对吧?见到他那个模样,我就很揪心……所以才一时鬼迷心窍。就结果而言,我促使老师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于这件事我愿意道歉。”
我把脚拿开。在这种时候,春太不会找借口也不会说谎。仔细想想,草壁老师有时确实如此。即便他去年刚上任,并非带领班级的班导老师,他还是认真思考着我们未来必定要踏出的那一步。为了避免我们出差错,他有时甚至流露出神经质的态度。
“小千,你明白老师想说的,会读书又会玩是什么意思吗?”
春太爬起来问。联合练习会首日到今天为止,我有一段冷静思考的时间。听说我们学校的男足社社长总是在社团结束后,赶去上九点的补习。我一开始以为老师指的是这样,但不是——
“老师要我们度过不留下任何悔恨的高中生活。无论社团还是读书,只要是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无论做什么都不是浪费时间。”
“还真是扩大解读呢。”
“……不行吗?”
“没什么不行啊?”
春太按响琴键,确认钢琴在他一头撞上后是否需要调音。在学校中,草壁老师负责为钢琴调音。我曾跟春太一起躲起来偷看老师用调音槌敲着琴键,当时社员还只有五人。
那架钢琴没事吧?我走到音乐教室的窗边,早晨的风轻轻吹动窗帘与我的头发。不久,春太一副说“没问题”似地点头,我松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开始听那个广播节目的?”
“刚进高中就听了。我自己发现的。”
老跟这家伙望向同一方向的自己真讨厌。我发出“哼”一声,尽力装出平静的模样。
“这件事最好不要随便跟别人说。”
“为什么?”
“我觉得关系到节目的存亡。”
我一脸讶异地沉默着。
“广播节目差不多两年前播出。当时那个叫KAIYU的业余主持人聚集起多达七位爷爷奶奶,而且现场转播的地点完全成谜。我出于兴趣调查过,但他们好像不在文化会馆、安养中心或医院,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窗户下的景象。春太的声音继续响起:“总觉得很像日本民间故事或传说中的隐蔽小村。”
“……隐蔽小村?”
“不能泄露的隐蔽小村。不会造成任何人麻烦,不会伤害任何人,KAIYU跟七贤者就这样静静活在广播节目中。不知为何,我就是不希望他们被打扰,我也觉得不要随便散布出去比较好。”
我一面听着春太的话,盯着窗户下方。一名戴着安全帽的女学生正全力奔跑。她攀上围墙,跳到另一侧。学生会长日野原落后一步地跑了过来,不停东张西望。他似乎在追那个安全帽女。他们在平日一大早搞什么啊。
不要扯上关系比较好,本能告诉我。仍历历在目的发明社事件浮现在我脑海。我打算拉上窗帘,自然流畅地转过头时,日野原学长抬起头,他在那一刹那跟我四目相交。
“……小千,你在听吗?”春太语带不满地道。
“啊,嗯。”我掩饰住自己的动摇。
“喂——穗村——”窗户下传来恶魔的呼唤。
“日野原会长?”春太眨眨眼。
“咦?那不是生物社的鸡叫声吗?”我装傻。
“穗村,你有看到吧?看到了对吧?看——到——了——吧——”窗户下传来像小学生一样的低级反应。
“果然是日野原会长。”春太跑到窗边挥手。
“哦,是上条。你来得正好,我现在过去你们那边。”
听到日野原学长恐怖的声音,我急急忙忙拿出长笛准备。接下来就是晨练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春太?
日野原学长拉开音乐教室的拉门时,晨练的社员几乎都到齐了。令人安心的同伴增加了,我放下心。但日野原学长没礼貌地走进来,搭住片桐社长的肩头。
“遇到你正好。虽然有点晚,不过今年度的管乐社预算正式定案了。给我纸笔。”
一年级将用过的五线谱跟签字笔递给他,宛如放在拖的献礼。日野原学长在背面写几个字,塞给片桐社长。他没有口头说出预算金额,我想应该是顾虑到一年级生。片桐社长膝盖一弯,无力趴跪在地。啊——这下完全没有顾虑可言了。
成岛俯身隔着他的肩膀看到预算,接着叹口气。到底预算是多少呢?好在意。
“像不像恐怖电影的预告?”日野原学长问我们感想。
一年级的后藤踢了日野原学长的小腿一脚,接着躲到我背后。
她跟日野原学长实在处不来。
“你们都把我当敌人吧?”
日野原学长含着泪瞪后藤,同时擅自拉来一张椅子。他打算赖在音乐教室不走。
“我们等一下就要练习了哦?”我轻声发牢骚。
“五分钟就讲完了。这件事具有五分钟的价値,可以弥补这段时间的损失。”
“……请问这表示特别预算额度比起去年有大幅提升吗?”马伦礼貌地问。
“不,跟去年一样。管乐社的成绩没说服力,给予特殊待遇会引人起疑。”
“你是敌人!”众人异口同声。
“我有说错吗?你们才是敌人!”日野原学长恼羞成怒。
“不好意思,可以继续说吗?”春太清亮的声音响起。
“我接下来要说一个稍微偏离正道的办法,你们这些家伙,给我抱着这样的觉悟竖起耳朵听清楚。”
日野原学长压低声调,因此大家都侧耳倾听。
“我个人很想帮管乐社一把。指导老师的能力有品质保证,也凑到不少成员,而我也有点想看看你们日后的活动跟成果。”
众人点头,更努力竖起耳朵。
“管乐社正式活动从初夏开始。就算是你们这种小社团,也有提高水平的方法。首先,你们很幸运有个优秀的指导老师,所以就算弱小,也可能跟强校一起参加共同训练、加强集训,或私下交换情报。”
“……什么意思?”我在春太耳边小声问。
“……就是借用指导老师。比起从外部聘请新老师,跟我们合作比较省钱。现在就有好几所学校征询草壁老师的意向。”
我都不知道。
日野原学长坐到椅子上说:“你们还想加强社员能力吧?保养乐器需要钱,出外参加活动需要钱,搬运乐器也需要钱。”
“只会说钱、钱、钱,真罗唆。”成岛嘟哝。不过被说中问题核心,她口气无力。
“嗯?最糟的话,不管钱也无妨哦?反正你们指导老师八成会自掏腰包帮你们筹措哦。”
又被他说中核心,大家都沮丧起来。
“国王陛下,差不多要进入正题了。请您说说所谓稍微偏离正道的办法,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开一下眼界。”
春太搓着手靠近。这家伙什么时候失去自尊心的?
“今年的预算编列中,有个文化社团分配到二十万圆。顺带一提,去年棒球社拿到三十万。而那个文化社团谢绝了这笔预算。学校的钱他们一圆也不打算用。”
众人一阵哗然。
“如果当事人间谈好转移预算,其他社团应该不会有意见吧~我可以当中间人哦~”
日野原学长唱歌似地嘀嘀咕咕。
“什么社团?”我出于兴趣问道。
“地科研究社。”日野原学长回答。
众人再度吵嚷起来。你听过吗?没有没有。平时从没听过这个文化社团,似乎也没缴出什么了不得的成绩,真让人好奇他们究竟怎么拿到二十万圆。
“……有种可疑感。”当我根据经验这么说,与我有同样经验的春太跟马伦也点头。
“这件事清清白白,你们就相信我吧。”
“为什么你会提供我们这个方案?”成岛擦着眼镜,投去怀疑的目光。
“回到开头,我对你们的活动跟成果有兴趣,想帮你们一把。”
“反正肯定有交换条件吧?”我噘起唇。
“当然。”日野原学长恢复严肃神情。“你们帮我一个忙,只要逮住地科研究社的社长,带到学生会办公室就行了。那家伙逃跑速度快得吓人,真伤脑筋。”
我脑中忽然浮现全力逃跑的安全帽女身影,连忙摇摇头将景象甩开。
日野原学长继续说:“但绝对不能动粗。要征得本人的同意,温和将她带过来。”
“我已经发现可疑的部分了!”后藤举手发言。她还是一样有精神,没受到上次联合练习会的失败影响,我因此松一口气。
“好痛!”我在后藤背上一拍。
“为什么地科研究社完全不打算用学校的钱呢?为什么社长要四处逃窜?”
众人大大点头。
“说明起来很长。”日野原学长拉开袖子,目光落到手表。“……唉呀,已经过五分钟了。后续等放学再说,你们选一个代表出来。”
好几只手从我背后用力推。什么?怎么回事?我不经意一看,片桐社长已经搓着手走向日野原学长。
“向您献上我们社里的活力少女。”
“为什么我非得跟戴着安全帽的变态玩你追我跑不可!”
后藤讶意地转头看我。“学姐,你见过那个人了吗?”她闪闪发光的眼眸看过来。
“没见过没见过没见过,我绝对没见过!”
曰野原学长从椅子上起身,露出一口白牙地搭住我的肩膀。
“又是你啊,干脆缴械吧。”
“可是人家很忙。”
“啊?说什么很忙,那是时间多到用不完的愚蠢大人才会说的台词。”
我泪眼汪汪地捏住日野原学长的鼻子。
“给我向全国的爸爸道歉!”
无视哼哼叫的日野原学长,片桐社长扯着我的手臂离开众人身边。
“穗村,你能不能在这紧要关头为管乐社贡献一臂之力呢?”
“什么啦,你这背叛者。”
“讲得好像我死要钱一样……的确,钱或许必要,但我也知道钱不是一切。钱、钱、钱,要我们这种高中生被钱耍得团团转,我可敬谢不敏。只不过是钱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只不过是钱的问题,混帐,只不过是钱的问题……”
我知道了啦,知道了。
“比起这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片桐社长突然压低声音。“你打算自己一个人找打工吧。”
我陷入沉默,目光转向聚集在角落的一年级社员。其中一名女生刚开始学小号。并非每个社员的家庭环境都像我一样,能得到长笛当庆祝入学的礼物。她在沉眠于音乐准备室的乐器中一阵翻找,总算找到久经使用的小号,可是乐器当时又脏又难闻。她每天擦得干干净净,反复调音,珍而重之地吹奏着。要是送去专卖店,肯定能请人打理得更美观,坏掉的部分也能全部修好,她一定会更珍爱它。打工这个手段或许不好,但我想用自己做得到的方法帮助她。
我们需要钱。
“好啦。”我小声嘀咕地加上一个条件,“基础练习已经完美无缺的那家伙也要一起来。”
我指向笼罩在音乐教室的晨光中,猫一般眯起眼睛悠悠哉哉的春太。
第二节下课。
换教室的途中,我发现一台打火机大小的收音机掉在走廊上,仔细一看上头的耳机是松开的。我一阵沉吟地捡起。这是一台迷你收音机,跟爸爸的小型收音机比起来,感觉相差一个世代。电源开着,看起来像哪个人匆忙中弄掉的。收音机频率是77.4Mhz……无名氏频率。
我立刻戴上耳机听。
沙沙、沙沙沙沙,听起来自远方的浪潮与风声响起。不出所料,正是FM羽衣电台。我居住的市内有一个著名海岸,很久以前,传说一名天女在那里被夺走羽衣。不知道是否因为没有预算,还是我无法想像的崇高理由,这个电台有时会在白天即时转播市内景点的喧嚣声。他们是将这当成大自然演奏的心灵音乐呢,还是浪费讯号呢?我怀着八成是后者的心思地漫不经心听着,突然,浪潮另一头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阿安!快爬上来,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你是中途倒下的勤王志士啊!〉
〈佐清爷爷,请你安静。现在我不是阿安,你也不是阿银。为什么要妨碍我录制海浪声呢?〉
〈阿安的使命是从楼梯上摔落,也是阿安的终点!〉
〈请你听人说话。〉
这是KAIYU跟DJ佐清的声音。
我记得这位是前舞台剧演员,他是七贤者中最痴呆的爷爷。
〈节目还没开始吗?〉〈所以我才不想带你来啊!〉〈你难道看不到浮现在我背后“孤独”的“孤”字吗?〉〈拜托你静静坐着!〉
为什么白天就听得到他们的声音?
我很想继续听这场混乱谈话的后续,不过下一节课的上课钟声响了。
放学时刻到来。在昏暗的视听教室中,日野原学长兴高采烈地准备投影机。
我跟春太端坐在椅上望着银幕,日野原学长拿着教鞭站在讲台上。这幅景象让我有种似曾相识感。银幕上跳出图片,那是一张戴着安全帽的女学生正面照片,安全帽上装着小小头灯。也许是用手机拍的,画质很糟。
日野原学长念出手边厚厚一叠资料。。
“她的名字是麻生美里,就读二年D班,地科研究社的社长。社员人数只有八人,但跟发明社不同,他们圑结得要命。顺带一提,她是问题学生,名列学生会执行部管理的黑名单。去年拆除部分旧校舍的前一天,她假借实习的名义半夜潜入,让自己的社员练习如何挖掘。他们差点因为损毁器物遭到检举,最后靠学生会的力量压下这件事。你就把她想成跟戏剧社的名越,以及发明社的萩本兄弟同类。”
我从椅子上站起,嘴巴一张一阖,鼻息急促。麻烦告诉我这件事哪里清清白白了。
“她是个美人呢。”春太轻声说。
他不是以异性的角度,而是宛如望着做工精美的工艺品。他的口吻简洁断定。春太没发现自己这种说话方式总是让我冷汗直流。
我再度端详麻生的照片。她有着黑长发、小巧的脸蛋、如娃娃般端正的五官,以及雪白的肌肤。安全帽很碍眼,不过她确实是美女。
日野原学长读出资料:“我大略说明,首先从地科研究社的活动开始。一般来说,这是探索天文、气候、地质这三个分野知识的社团,具体活动分别是天文观测、天气预测跟采集矿物。但麻生去年入学时,地科研究社已经面临废社的危机。”
“而麻生一手重建起来了。”
我应声。从这段话的走向来想,当然是这样。
“没错。她这人有趣的地方在于,她只专注一个分野,那就是地质活动,同时又仅限地质活动中一个类别,那就是很有高中生风格、引人好奇的‘宝石挖掘’。挖掘宝石以外的事,她都没有兴趣。顺带一提,他们的社办就在发明社旁边,拉门上贴着‘只有宝石不会说谎’的告示。那里很有意思,你们下次要不要到那边玩玩?”
话题转向奇怪的方向了。她究竟是从哪个世界来的宝物猎人,为什么我身边紧集这么多脑子怪怪的呢,难道我是磁铁?
“日本挖掘得到宝石吗?”春太发问。
“其实很多种类都采得到,但数量稀少。说到底,日本私有地很多,挖掘本身就有限制。要是被发现擅自入侵,问题可就不只是被骂,还是犯罪。”
“我开始感兴趣了。”春太坐正。“那么,去年麻生率领的地科研究社缴出什么样的成绩单呢?”
“你们务必记着,麻生的优点之一就是‘选择与专注’。他们的作为是如此,交出的成果也是如此。他们去年担任助手,和县立大学地科研究社的地质组同行。”
“……县立大学的地科研究社?去年上过报吧。”春太有了反应。
“上条,你脑袋转得真快。”日野原学长嘴角一扬。
“你会看报纸?”
我不禁看向春太。此时,日野原学长用教鞭敲了敲银幕。
“现在就由我这个温柔又备受仰慕的学生会长为你们做简单易懂地说明。去年一年间,县立大学地科研究社的地质组采取了奇妙的行动。”
“……奇妙的行动?”
“对。一般地质组的活动是地质调査。地质调査就是走访各地挖掘跟采集,你们就想像在有地层出露的悬崖拿着锤子敲打的画面吧。”
我在脑中想像出这个画面地点头。
“在他们的地质调查之旅中,高中生的麻生他们也同行了。不觉得哪里不对吗?”
哪里不对……学校的钱他们一圆也不打算用!我想起日野原学长的话。
“钱的问题。调査要钱吧?他们怎么筹到的?”我问。
“没错,正是这个问题。”
“也对,电车费跟住宿费应该也不可小觑。”
“当然,麻生他们一圆也没花,顶多花了自己做便当的费用。他们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了活动。那一年,县立大学地科研究社的地质班在活动中加入市内的徒步走访之旅。我先说好,市内可没有能够挖掘矿石的地层。”
我疑惑地侧过头。
“百货公司的地板或墙壁的花岗岩中,有时也会混杂着菊石化石,对吧?你们可以想像他们就是在找这种东西。他们走访有纪念碑的公园、设施废墟,彻底确认过每样花岗岩二次加工物、建材跟展示品。”
日野原学长切换银幕上的影像,一张剪报跳出来。他念出那则报导:“一般来说,花岗岩中的矿物颗粒约只有数公厘到数公分,含有比这更大的花岗岩就叫‘花岗伟晶岩’。有些花岗岩中间会存在空洞,内含美丽的水晶、石榴石或黄玉结晶。县立大学的地科研究社深入调査从明治时代初期开始,在市内流通的‘花岗伟晶岩’,纪录。经过他们锲而不舍的调査,他们从已关闭的乡土资料馆废弃展示品中挖掘到四公分见方的彩虹榴石,达成一大壮举。”
彩虹榴石……我屏息倾听。这听起来好厉害。
日野原学长的目光移向手边资料,他继续说:“他们的壮举获全国发行的报纸报导,同时也在电视上播出。拜此之赐,县立大学的地科研究社受到肯定。但是高中生的麻生他们在背后推动这些大学生。他们细分了市内花岗伟晶岩的流通途径与时期,并且将挖掘到彩虹榴石的可能性及根据整理成多达一百二十页的报告,提供给县立大学的地科研究社。不只这份资料,他们以自己双脚与耳朵得到的情报及证据,连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得出内容可信度多高。”
我睁大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银幕上再度秀出麻生的照片。我看了好几眼,困惑地歪过头。
“她是……天才吗?”
“你没搞懂啊,穗村。”
我噘起唇。
“麻生他们认真思考过身为高中生的自己能做什么。他们为了与大学生平起平坐,不是努力学习专门地质学,而是市内历史。市内历史并非从资料得知,而是来自活在那个时代并生活至今的人们口述。他们一定深入寻访过石材加工业者、学校关系人士(因为有纪念碑)、老人的住处。奈良县吉野郡的天川村附近挖掘得到花岗伟晶岩,他们八成追溯过往资料,一心追查那里的流通纪录。可以成功挖掘出来,这项壮举并非偶然。”
默默倾听的我傻住了,有种自己变成笨蛋高中生的感觉。最后,我还是动用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举起手。
“怎么了,穗村?”
“……我不懂,你有个重要的地方漏掉没讲。”
“哪里漏掉了?”
“明明有这么大的贡献,我却从没在全校典礼看过地科研究社拿到表扬奖状。”
“对啊对啊。”春太也附和。“报纸也没刊登。麻生那些地科研究社成员的活跃大概完全没有公诸于众,管乐社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这个社团。”
“你是说这个啊,看来我应该先说明才对。功劳全让给大学了,完全没公开他们的协助。”
“啥?”我伸长脖子哀嚎。“太可惜了。”
“是啊。不过多亏他们去年的活跃,县立大学的推甄名额增加一名。校长直接下达指示拨给他们二十万的特别月预算额度,这在公立学校是特例中的特例,不过其实还有其他理由。”
“其他理由?”我重复他的话。
“对。麻生他们回绝了这笔特别预算。我敢断言,他们毫无疑问绝对不会动用这笔钱。他们是会把跟学校拿到的钱马上放进搅拌机打碎的人,对学校厌恶至极——比起厌恶至极,更正确来说是痛恨至极。他们不与其他社团交流,也不在班上交朋友,出席日数勉强拿得到学分。”
感觉哪里有矛盾。日野原学长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到我的心思。
“穗村,这个世界上就是有做到这种程度,却还是会来上学的学生。”
他好像在打哑谜。
我看向身旁的春太,他双手在后脑杓交握地望着银幕。我吓了一跳,因为他若有所思地投去认真、甚至可说过于热烈的眼神。为什么?
不久,春太一脸局促地开口:“学长,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们,麻生率领的梦幻队伍真面目吧?”
“上条也隐约察觉到了?毕竟你有一段时期差点变成那样。”
“算是吧……”他语带含糊。
怎么回事?仅有我一个人搞不清楚状况。
“反正你们迟早会知道。在奇怪的闲话传入你们耳里前,我就亲口明说吧。”
日野原学长停下约两次呼吸的空档,接着告诉我们:“地科研究社是前家里蹲学生形成的集团。麻生自己在国中三年间上课日不到三个月。地科研究社是麻生建立的避难所——也是疗养区。”
“我不知道麻生发生过什么事,但她一进入这所学校就成立地科研究社。接着她说服七位家里蹲学生,用参加社团的形式让他们重新到校上课。只有一位男学生,麻生无法说服,他很遗憾地留级了。不过她还是做到生辅老师做不到的事。”
我好像明白她受校长另眼相待的理由了。
“……不好意思,”我放低姿态问,“请问她怎么说服家里蹲学生的?我将来预定要当妈妈,希望学长告诉我当参考……”
日野原学长将银幕上的影像切换成麻生的照片。
“用这副美貌。”接着他用教鞭指向我。
“她直接闯到家里,面对面告诉他们‘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力量’。”
我偷看春太。你怎么想?春太深深点头。咦?这样也行?
“穗村,这在好莱坞电影或动画的世界中,是经典的故事模式哦。”
“啥?”
“你是勇者的后代,被选来拯救世界。以麻生的美貌,就算对方是女生也能起作用。上条,你不觉得吗?”
“我大受感动,简直有个改变平凡日常的女神降临了。”
我听不懂。春太的嘴角忽然浮现笑意。
“不过麻生确实为自己的话负起责任了吧?”
“是啊。她对他们说出自己伟大的梦想,以及实现梦想的详细计划。他们分享同样目标,分工合作。这就是重点,这些人长久烦恼着自己不被世界需要,因此这项目标万分重要。你可以看看地科研究社的社办,很惊人哦。社员将家里电脑全搬到社办,里头满是电线,看起来就像竹笼荞麦。”
伟大梦想……“他们的梦想是什么?”我抱着坦率的心情问。
“第一年是挖掘彩虹榴石。”
“等等,功劳不是全让给大学了吗?”
“如果你是说功劳跟名声,结果是这样没错。”
我默默屏住气息。
“公开的结晶有四公分见方,但麻生留下一颗六公分见方的结晶。她给我看过一次,那是一颗会让人发出‘哇’一声惊叹的美丽彩虹矿石。”
“留着做什么?”虽然不愿出口,但我还是想问:“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而是得到成功的体验。一般高中生做不到的事,他们却达成了。挖到彩虹榴石的那天,地科研究社社办传出的哭声没有停止过。听说麻生将矿石放进时空胶囊,埋到校园的某处。他们约好几十年后要再相见。”
我湿了眼眶。
“……她是女神。”
“她戴着安全帽有什么理由吗?”春太问。
“听说是用来切换日常与非日常的开关,她也说这样就不会有轻浮的男人接近,很方便。她对谈情说爱完全没兴趣,恋爱思考回路也是零。这也是她受到社员支持的理由。”
“因为让人幻灭的要素之一就是恋爱呢……”
春太深有同感地回应,我瞪大眼睛心想,你竟然好意思说这种话?
“为什么麻生要到处躲日野原学长,而我们又非得把她带到学生会办公室不可?她明明就可以更抬头挺胸、光明正大一点。”
“重点就在这里。麻生他们今年原本也要跟县立大学的地科研究社一起行动,毕竟他们还是需要大学生的知识、经验与挖掘技术。他们已经查明市内藏有另一种超越彩虹榴石的矿石,当然备受期待。然而,麻生他们中途下车了。大学再三联络,他们却回一封冷淡的信。我也收到副本,现在我用投影机放出来。”
【是的,那个已经找到了,不过我要假装没找到。谨此】
“他们跟大学本来就没签什么契约,只有口头约定的志工关系。大学不仅顾虑到他们高中生的立场,也想知道背后原因。他们表示透过第三者来处理也没关系,所以这件事就落到我这个学生代表的头上。受不了,这让我窥见肮脏大人特权世界的黑暗面。”
我也窥见学生代表任意使唤一般学生的肮脏计划了。
“因此就算管乐社社员总动员跟她玩捉迷藏也无妨,你们拉拢麻生,把她带到学生会办公室。至于预算转让的问题,我会以双方同意的形式帮你们处理好。”
我缩起肩膀,低下头嘀咕道:“听完这些话,我开始觉得不好意思请他们转让预算了……”
“啥?那笔钱要是没有人用掉,他们可会折成纸飞机从校舍顶楼射出去。”
我的喉头深处发出哀号。
“今年他们预定挖掘什么矿石?”春太突然想到似地问。
“黄晶,天然的蓝黄晶。”
日野原学长的视线投向窗帘缝隙溜进来的暗红阳光。
“——别名落日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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