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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大清血地51、翠屏说自己是不速之客

51、翠屏说自己是不速之客

        那女子,田兴恕不算陌生。她的名字好像叫“脆瓶”。

        “脆瓶!”这名字好记——钱先生有本枟金瓶梅枠,忠普叫他念了些章节来听过。书中有个女子,就叫做“李瓶儿”……

        上年初冬,他被金铁匠的事搅得心烦,整天闷闷不乐的,连话也懒得多说,而且火气蛮大,亲兵、衙役走路时步子稍微踩重些,要惹恼田兴恕,他顺手就要掼茶壶,摔椅子。议事厅里经常满屋狼藉。砸东西倒没什么,有时他还要动手打人。那拳脚的暴发力,比他的火气还大,连夏堂发都经不住整,其他人就更不消说了。大家提心吊胆,都尽量不去招惹他,出出进进时,一个个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像影子般地轻盈。

        有天黄昏后,钱登选东劝西说,把忠普哄到“惜春戏班”看了一回戏。

        钱先生领着忠普,直接进了鼓楼的东厢房。在这贮藏室兼接待室的房子里,忽明忽暗的油灯飘飘悠悠,门、窗、道具都朦朦胧胧的躲闪,什么也看不真切。忠普刚坐下,一风姿绰约的女子就赶了过来。

        钱先生给忠普作了介绍后,这个叫“脆瓶”的女子急忙就地一跪,给总兵大人施礼。忠普绷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非常勉强地朝她点点头,算是回了礼。不一会儿,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捧上了一杯热茶。忠普接过去,又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仍旧一声不吭。后来,他硬着头皮,如坐针般地磨蹭了一个时辰,就起身退场了。台上正在进行的演出,不得不暂时中断。出了鼓楼,忠普偶尔回头,见浓妆艳抹的谭绍勉,和那风骚女子一起在后面陪送,他抬抬手,不耐烦地说:“莫送嗒。你们忙恪!”

        心绪不佳的田兴恕,当时没在意那女子。可是,现在,这个叫“脆瓶”的女子,却突然出现在古州镇总兵府衙门,还给湘军送来了一万多斤粮食。这真的是雪中送炭哪!忠普为此感到意外……

        翠屏进门后,先屏住呼吸,直直地一屈身,向田兴恕行了个跪拜礼。

        “好,起来。”忠普用巴掌朝门边的木椅示意了一下,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大姐请坐。”翠屏从地上站了起来,却不去坐那椅子。

        钱登选在一边说:“田大人叫你坐你就坐。站着干什么?”翠屏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装做没有听见。

        田兴恕面无表情地看看夏堂发:“泡茶!”他转过头,再次对翠屏说,“你请坐。”

        翠屏说:“在你们这衙门,我不敢坐。”

        田兴恕问:“为什么不敢?”

        翠屏:“这是规矩。”

        忠普说:“今天你是我请来的客人。”

        “田大人,你说错了;我是不请自到。”翠屏睁大双眼,幽幽地说,“不请自到闯进别人的家,叫不速之客。”

        “哦?不速之客?”田兴恕说,“我在江西、湖北,见过蛮多的洋人,他们都是开着炮舰,自个闯进来的。这些人,是不速之客嗒?”

        说到此处,忠普不露声色地避开翠屏的注意力,朝钱登选眨巴了一下眼睛。

        “嗯!”翠屏不知是计,点头“嗯”了一声后,说:“田大人,你的比喻最恰当。”

        “好,有道理。”钱先生立即揪住她的话尾巴,戏谑道,“田大人不请自到去你们那里看戏,又算哪样呢?”

        “嚯哟……弄了半天,原来你们是在齐齐整整地算计我!”翠屏反应过来后,娇嗔地笑着反唇相讥,“我一个妇道人家,值得你们文才武将的大动干戈吗?好,不说啦,打嘴巴官司我认输……”耍了阵贫嘴之后,翠屏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她后面的两句话,说得钱登选有点难为情。“我们书归正传,”钱登选对翠屏说,“你的事情,我已经给田大人作了禀报。刚才,衙门派兵通知曹师敬曹大人去了。我们先喝茶,等曹大人来了再给你办交接。”

        “办交接?恁点芝麻小事,还用得着兴师动众么?”

        “当然;凡事得有进有出嗒!”田兴恕指了指钱先生说,“听他的。错!”

        从这女子进门到现在,忠普一直在专注地打量她:

        她大眼、厚唇,皮肤很细腻,穿着一套翡翠色的做工考究的夏装。尤其是那件长袖子的布纽短衫,衣角、袖口和斜襟,都绣上了银丝花边。忠普还注意到,在这衣料下面,有一对饱满的胸脯高高地鼓凸着,就像湘西老家那即将收获的庄稼一样沉实,又如傲岸的远山那样挺拔。

        她那张白净、端庄的脸颊,没有做太多修饰,却透着难以抵挡的妩媚、俊俏。一双清秀的眸子里,隐藏着很深的幽怨,这幽怨,是在不易察觉的放浪中流露出来的。于是,这种眼神就格外地使人瞩目,叫人心痛。

        不是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吗?有时,柔情的目光也会伤人啊。

        翠屏同湘西小伙对视的瞬间,她眼前倏地一亮:哥喂!当真有如此快慰、战栗的瞬间吗?既然它如此绚丽灿烂,来势凶猛,怎不让人惊慌失措啊!

        锣鼓还在大门外面一波接一波地响起,那铿锵的狂浪直蹿九霄:

        “闯!闯!油汤糊衣裳。闯!闯!油汤糊衣裳。你拜堂!我拜堂!耗子娶新娘……”

        那一刻,二十二岁的翠屏、忠普,同时在战栗的内心深处发出了一声低吟。正是因那稍瞬即逝的脆弱,湘军悍将田忠普,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生命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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