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兴恕身着便装,分别去沈宏富营和“虎威营”巡视了一圈。
天色刚开始发暗,街面上行人不多,更看不到一个湘军士兵的身影。每一个官佐、士兵都在兵营里忙碌。两个多月没有打仗了,部队却士气高昂,秩序井然。忠普暗忖:看来,封闭管理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田兴胜陪着他,悠闲地走出了“虎威营”营门。
今天是四月十三日,古州城头的点点灯火,与孤悬西天的明月、银河里的璀璨星辰交相辉映。天地之间显出一种久违的祥和、宁静。
似乎这里亘古就没有发生过战争。恍惚间,这历经洗劫的古城,在田兴恕眼中变成了人间仙境。他的心情格外舒.,很想同自己的兄长说点什么。
兴胜却指指街上的酒肆,半开玩笑道:“好长时间呷酒嗒。忠普,我们恪(去)一人呷二两……”
都什么时候了,他居然动这种念头,忠普有点不大高兴。不过,他对田兴胜历来都比较温和,便说:“算啦!我们改天再呷。你也自己想想,你身为一营之主、领兵大员,要是醉得麻扎扎的,还成个么子话?!”田兴胜脸一红,没有吭声。
辞别田兴胜,忠普折身走向西门。
往日热闹非凡人进人出的鼓楼,今夜悄无声息。鼓楼前不但没点灯笼,而且连那两扇大门都关上了。这里有几棵历尽沧桑的古榕树,树龄虽说已近千年,仍旧枝繁叶茂,丰姿绰约。此时,月光把古榕树的阴影投映下来,那斑驳的光影,使鼓楼显得更加冷清。站在这两扇大门前,田兴恕举目四望,心头涌出从未有过的惆怅……
“惜春戏班”的人都到哪里去了?还有翠屏,你这憨女!难道一声不吭就要走吗?去意彷徨的田兴恕又气又急,禁不住猛击一拳,狠狠打在门上。哪知这一拳出去,就把两扇大门“吱嘎”一声弄开了。
原来,这大门根本就没关。
田兴恕不假思索就闯了进去。走出几步后,他又想了想,返身回去关大门,并用力推上了门闩。第一进院子静悄悄、黑黢黢的。
第二进院子也很静,但是,楼上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光,纸窗上面不时晃动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谁?是翠屏么?在这令人费解的寂静中,田兴恕的腿脚突然因激动而战栗起来。“不管是不是她,我都得看清楚了再走。”他一路想,一路走,踏上木梯时,他隐约听见房间里有过一声女人的咳嗽。“一定是翠屏,一定是!”
一步,两步,三步……
田兴恕边走边暗暗祈祷着:“翠屏,翠屏……”他心头多么希望那声咳嗽是翠屏的声音啊!上完木梯,田兴恕像翠屏那次见他一样,竭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朝那个有灯光的房间走去。“一定是翠屏,一定是翠屏!”忠普心里仍在虔诚地祈祷着。
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走着走着,他的步子渐渐地慢了下来。
“不速之客!”当他走到门边时,意识已完全清醒。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不速之客”,正在破坏规矩,贸然闯入别人的领地。
然而,自出世以来,他就没有承认过什么规矩——他觉得制造规矩也好,遵守规矩也罢,那都是别人的事情,与他田忠普不相干!在他眼中,世间所有规矩都是廉价的牢笼,你在乎它,它就高不可攀,难以逾越;反之它就荡然无存。此刻的田兴恕,更是不愿无端地约束自己。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干涩、沙哑的歌声。这种山歌,是侗家人春耕时爱唱的“栽秧调”——大田栽秧嘛行对行,三沟青来两沟黄,晚秧苗黄欠粪草,小妹脸黄欠我郎……
田兴恕尚未走到门边,那扇门已在月光下悄然拉开了!一张秀美的脸带着幽怨,猛然出现在忠普跟前。
“我在等你。”那是翠屏的声音!她背后的屋子里,明晃晃的燃着两枝蜡烛——办喜事的那种大红烛!田兴恕正在诧异,那女子扑上前来,猛地一收双臂,紧紧将他抱入怀中。“他们串乡去了。”她在田兴恕的耳边说,“我知道你要来。就留下看家,在这等你。”她的声音很低,似乎生怕第二个人听见。
田兴恕被翠屏拖进屋,按坐在临窗的木床上。随即,她使劲去吹燃烧得呼呼作响的蜡烛。那烛光好牢实,牢实得就像一条逆风飞扬的红绸子!她固执地吹了好几口,才把那不甘心的烛光弄灭。
她走到床边,重新抱住田兴恕,问他:“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关大门?”她边说边动手解他上衣的纽扣,等不及田兴恕回答,她又说,“我在等你。”坐在床沿的田兴恕虽未吭声,却伸出两手,怜惜地箍住了翠屏的细腰,随即,他侧过脸来,把它紧紧贴住翠屏那鼓突的胸脯,谛听着她那狂乱的心跳。
这时,田兴恕的军上衣已经被翠屏脱下来了。翠屏顺手一拨拉,那件军衣就被她扔到了地上。她猛吸一口气,再次狂热地搂住赤裸的总兵大人,“田大人,田大人!”翠屏的喉咙里娇声呢喃着,双手在他腰背上脖颈上残忍地摩挲、抓挠、撕扯……
田兴恕幸福地闭着眼睛,任由这女子在他身体上宣泄风骚。他听见这女子在他耳边语无伦次地说,我在等你,我从一生下来就在等你……我知道你会来这古州,所以几年前我就先来了古州……老天爷给我说今天晚上你要来,刚才大门一响我就猜到是你……楼梯一响我就晓得你已经上来了,是你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心里面有多高兴啊!你肯定想问我“未必你不怕是其他人么?”那么我告诉你,除了你田大人之外没人敢有这个胆量!
翠屏一口气说完这些,才如释重负般地把手放开了,她轻轻踱到窗前,望着深邃的夜色说,“他们不行。他们不配做男人。大清王朝没有男人!”她的声音很轻柔,自言自语地好似在说梦话。田兴恕本来想问“他们”是谁,但当翠屏提到“大清王朝”四个字时,他脑子糊涂了。他弄不明白,这男女之事,究竟和大清国的朝廷有什么牵连。他觉得这些问题太深奥,索性不去深究……
明月清风,万籁俱寂。窗外,一缕幽香飘然而至,时远时近地在他们鼻息间萦绕。栀子?桂花?兰花?田兴恕猜测一阵,心中还是没个底。“嗨——这女子!”他想,这女子就像那莫名的花草一样,神秘中带着诱人的清香。猛然间,田兴恕恐慌地预感到,翠屏的出现,完全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一生!
“你愿意?”
“愿意。”
“值得?”
“值得!”
——他在心头自问自答。
伴着那股莫名的幽香,翠屏为自己宽衣解带……就像春天的花朵一样,她婀娜地绽放着,把身体呈现给自己最中意的男人。后来,翠屏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生命快慰地舒展着,张扬着,驯服地溶解在剔透的月色之中。
过了一坡又一坡,看见妹子我伸手摸。
摸上摸下还摸脸,摸得妹子钻草窝……
窗外又传来粗犷的“栽秧调”。田兴恕抬眼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湾流水在月光下闪烁着光泽,银链般地绕城而过,从容西去;这就是久负盛名的都柳江,歌声来自江的对岸。那个唱歌的男人是谁?
究竟是约会的侗族青年,还是捕收夜鱼的打渔崽?歌声悠扬,月色朦胧,看不见江边那渺茫的人影。于是,时光、景物都显得格外虚幻,只有眼前这个女子是真切的。
啊哟……这月光里面,原来有声音啊!这声音就是侗家人的“栽秧调”。而这歌声也是有颜色的,这颜色,就是皮肤的色彩月光的色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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