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中共代表团在梅园新村设宴招待民盟政协代表。
席间,周恩来向大家表示惜别之意,重申中共争取和平民主之愿望。当他举杯向民盟成员叶笃义敬酒时,叶笃义握着周恩来的手说:“中国的民主之路,还望周公和诸位在今后日子努力呵。”他又说道:“张君劢曾要我送信给北平张东荪,请其来南京讨论‘国大’事,被我一口拒绝了。”
周恩来笑着说:“为什么不能去呢?可以争取更多的人拒绝参加国大嘛。”
叶笃义说:“对,我是准备去北平的。”后来,叶果然争取了张东荪。张东荪还写信给张君劢表示,“民社党交出名单之日,即我事实上脱离民社党之时”。这是后话了。
饭后,周恩来乘与大家合影留念之机,特地找到罗隆基谈话。周恩来说:和平失败了,你失望吗?
见罗隆基没有开口,周恩来又说:我们共产党的代表早就知道这是蒋介石的假和平,我们本来不要到南京来,不过我们怕朋友们受欺骗,并且怕朋友们失望,所以陪着来了。他接着把和谈失败的原因做了分析。
在谈话中,罗隆基突然问道:“今后,当然只有打了,共产党能打赢吗?”
周恩来说:这是蒋介石要打,不是共产党要打,他要打,共产党就只好打了,亦只有好好地打了。对争取中国和平,我们共产党是有决心的,对同蒋介石打仗,我们共产党是有信心的。
罗隆基担心“国大”以后,国民党可能会进一步加大对民盟的压迫,他担忧地说:“共产党有自己的武装,有解放区,民盟今后的工作会更加艰难呵。”
周恩来说:民盟的困难也是我们的困难,今后我们要进一步相互信任,荣辱与共,和舟共济。
接着,他们进一步交换了今后民盟工作的看法,并对蒋介石可能采取的手段作了一些分析。
“国大”召开后,国民党政府仍不死心,还在制造种种借口,希望多拉拢一些人参加“国大”为它装门面。
针对这种情况,罗隆基于17日代表民盟在接待记者时说:“和谈因为‘国大’召开已停顿,民盟将拒绝接受‘改组’后的国府委员席次,因其无补于中国之统一与和平。”
离开南京前,周恩来再次访晤了马歇尔。
周恩来说:由于“国大”开幕,国民党已关上谈判之门,我不得不返回延安。但北平、南京、上海还保留一些人,即使他们无事可做,也便于一旦重开谈判能有人出面。并告诉他:董必武将留下主持南京的工作。
马歇尔感到既然“国大”已经召开,没有什么理由再挽留周恩来了。他神情有些沮丧。这位美国总统的特使,似乎也感到脸上无光。他苦笑着说:“我很愿意为周将军提供回延安的飞机。留在南京、北平、重庆的中共人员,我也有义务保护他们的安全,我将负责送他们回去——”
经中共中央同意,周恩来决定率领中共代表团返回延安后,董必武继续留在南京,与国民党政府保持联络。中共代表团驻京办事处改称为“中共驻京(南京)联络处”。
周恩来坚定地对马歇尔说:蒋介石想用武力解决一切,我们不会屈服的,中国的人心向背是决定一切的。
从宁海路出来,周恩来顺路来到坐落在南京市汉口西路的力学小学。这是一所由邵力子和夫人傅学文共同创办的学校,也是一所成绩显著、特色鲜明的知名学校。他与邵力子约好,在这里道别。
作为早年参加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大革命革命时期脱党多年的邵力子,虽然说在国民党政府官居要职,但他希望中共和谈成功,也力所能及地为中共代表团做了不少事,面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和谈的无望,他渴望与周恩来单独见个面。周恩来满足了他的要求。
在南京力学小学教研室的小红楼,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周恩来首先感谢了邵先生在营救被捕的新四军人员和国共和谈中所做的努力。他说:和谈破裂,中共代表团就要回延安了。但人民渴望和平,反对内战的强烈愿望,如同一堆干柴,点燃就会燃起熊熊烈火,因为人民群众需要和平。
已年过花甲的邵力子,取下眼镜,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睛,对周恩来说:“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一定追随周先生为和平而努力。”
周恩来坚定地说:中国的和平民主之路,当靠全体人民的共同努力!
离开力学小学,经过一家旧书店时,周恩来特地让驾驶员停了一下。他想到要回延安了,选几本毛泽东爱看的书带上。选好书出门时,周恩来见一只五彩仿古花瓶很是古色古香,他略作思考,请负责外事工作的王炳南将其买下,并对他说:“明天,你抽个空,把它送给司徒雷登。”
这只仿明代成化年间的五彩敞口瓷花瓶,高45公分,沿口直径17.5公分,上面绘有八仙过海的图案,色彩绚丽,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11月18日,司徒雷登收到礼物后十分高兴,因为尽管在谈判桌上、在原则问题上,周恩来和他针锋相对,毫不相让,但在谈判桌下,周恩来仍把司徒雷登当作朋友看待,公私分得很清楚。由此,司徒雷登对周恩来的人品十分赏识和敬重,带着这只花瓶远渡重洋回到美国,并一直放在身边悉心珍藏。虽然,花瓶是仿明代制作,但其本身因年代关系已具有文物价值,而伟人所赋予它的意义,已非一般文物所能比拟。
1988年傅泾波的女儿傅海澜专程从美国护送这只花瓶到梅园新村。
晚上,周恩来失眠了,思绪久远。
从北伐战争前的第一次国共合作,到江西红色苏维埃政权的建立;从抗日战争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到今天的和谈破裂;从延安到重庆,从重庆到南京,明天又要从南京到延安……
“从第一次国共合作,已20多年过去了。第二次国共合作也将近10年了。”周恩来感叹地又说:中国的和平、民主之路为何这样艰难?
邓颖超陪着他的思绪一道在遐想中飞翔,她脱口说出:驾言期骏骥,岂畏路迢遥?
这是郭沫若在他离开上海时给他的临别赠言,他突然想到该给郭沫若、于立群夫妇写封信了。他没有早写,怕这位激情的诗人前来为他送行,那样太危险了。明天就要离开南京了,余下的任务还要靠董必武和在国统区的同志们来完成。他立即坐在写字台前:
临别急匆匆,总以未得多谈为憾。沫兄回沪后,一切努力,收获极大。青年党混入混出,劢老动摇,均在意中,惟性质略有不同,故对劢老可暂持保留态度。民盟经此一番风波,阵容较稳,但问题仍多,尚望兄从旁以鼓舞之心。民主人士斗争艰难曲折,居中间者,动摇到底。‘国大’既开,把戏正多,宪法、国府、行政院既可诱人,又可骗人,揭穿之端赖各方。政协阵容已散,今后要看前线,少则半截,多则一年,必可分晓,到时如仍需和,党派会议、联合政府仍为不移之方针也,弟等19日归去,东望沪滨,不胜依依。请代向诸友致意,并盼保重万千。诸侄好。
这天早晨,周恩来起得很早,迎着凉凉的风,他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葡萄树的叶子已经落光,挺拔的柏树依然青翠,沐浴在初冬的阳光里。望着翠柏,周恩来想到刚来不久时,他和董必武在柏树下合影的情景。如今,自己就要离开了,而董必武还得留在这里。
周恩来把目光收回,也收回思绪。尽管心中荡漾着回家的感觉,恨不能立即就飞到延安,和毛泽东、刘少奇、朱德、任弼时等人见面交谈,但他还冷静地思考着已办和未办的事情。
周恩来、邓颖超、李维汉等中共代表团10余名成员离开南京返回延安。
行前,周恩来对记者说:国民党假和平、假民主绝对骗不了人,发动新的全国内战的人,不要很长时间就将遭到彻底失败。总有一天我们要回南京来的。
周恩来一行到达机场后,董必武、邵力子和马歇尔也赶来为他送行。这个美国人,还满讲信用的,昨天说来送,今天真的来了。
“我来为周将军送行。”马歇尔说。周恩来说:“谢马歇尔将军!”马歇尔说:“请代问毛泽东、朱德等中共的先生!”
“谢谢你,我一定带到。”周恩来说。
马歇尔抬头看看天空,说:“近来天气不怎么好。”
周恩来听出弦外之意,说:“马歇尔将军,11个月前的今天,我在重庆迎接了您的到来。11个月后,你却在南京送走了我。”
马歇尔说:“很遗憾,我没有记日记的习惯,但我的确感到自己老了许多!”
周恩来说:“中国有句古诗叫‘天若有情天亦老’,国民党的失败是注定了的,老天就是上帝也不会同情它的。”
马歇尔说:“这一点,我已对蒋委员长作过预言。”
周恩来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您在完成您的使命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马歇尔苦涩地一笑:“我已将橄榄球带向端线了。”
周恩来懂得,这是美式橄榄球比赛规则,一方将球带进对方终端后即可得分。这说明,马歇尔明白使命已经结束,也准备回去了。
飞机凌空而起,在场的记者问马歇尔此时有什么想法。马歇尔无奈地耸耸肩说:“我现在一心想回家去养鸡!”
而飞机上的周恩来却在想:南京,再见了,当我们再回来的时候,你一定是一座人民的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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