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号病人的自杀,让“爱得康”的实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也让帕罗药业陷入了沸沸扬扬的“自杀门”。
从六月十五日到十八日,周末前短短四个工作日里,华行大厦大堂旋转门的紫铜门轴都磨小了一轮,记者循着小道消息纷至沓来。市场部不得不调拨一组人员专门接待,卢天岚指示,不到万不得已,抵死不认。
任锦然与苏亚不同,她父母离异,父亲自她幼年起就不知所踪,二〇〇六年母亲也心脏病发去世。苏怀远和齐秀珍会为了苏亚的死四处求告,诉诸法律,却没有人会为任锦然的死揪住帕罗药业纠缠不休。所以,任锦然的死,作为实验中第二个以相同方法自杀的病患,虽然在事实上对帕罗药业更有杀伤力,其实可以等于是透明的——如果这些内部消息不被故意泄露出去的话。
除了如飞虻般聚集的记者,无涯网也推出了详尽的“帕罗药业新药实验自杀门”的专题,六月十五日上午,我就在网上见到了这个页面。
泄露者肯定不是警方。
从卢天岚极为恼怒却并不追查的态度中,我猜到了一个人。六月一日下午,瑞安医院门诊大楼十七楼临床药理中心主任办公室里,徐晨再三提议卢天岚停止实验,并且对于卢天岚的坚持甚为不快。他曾经说:“你听不进这些话,没关系,我在这里跟你打个赌好了,按我的经验,这种事情还只是一个开始,一个组里有人自杀,会传染的,你信不信?”
他貌似赢了,不过他没有来找卢天岚领取赌注,而是故意放出小道消息,让帕罗药业不得不在舆论压力下中断实验,这样,他也就不用卷入这桩麻烦了。
卢天岚跟我们几乎是一天一会。
“调查有什么进展吗?”“你们有什么新的思路?”“下个月开庭,你们有多少胜算的把握?”她提的问题无非这么几个。
开庭的时候推迟了,对方似乎认为任锦然死亡的消息对他们非常有利,要求再给他们一段时间确认新发现的证据。在目前的形式下,对帕罗药业而言,当然是越拖越凶险。任锦然是三十五号,这个事实能否认多久?临床药理中心主任急于推卸责任,媒体和公众不断给予压力,内外夹攻之下,“爱得康”的实验又能硬着头皮进行多久?
对于卢天岚的问题,何樱识相地暂时撇开闺密的身份,正襟危坐翻开笔记本,从头到尾把五月二十五日以来的进展重新说了一遍。因为如果从六月十四日开始讲,就没进展,只剩被动了。
卢天岚每次都拧着笔帽,颇给面子地听完。“嗯,行了,你让孟雨再核实一下验数据,明天到总部来找我一次。”她总是这么关照何樱,似乎把刚才对法务部寄予的希望转到研究中心了。
参与“爱得康”的有效样本数有所变化,或者说,正不明所以地以一种死亡的方式在减少。除去这些情况不明的样本,实验数据依然不妙。实验第四周,安慰剂组改善率保持在百分之六十七,药品组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一。第五周,安慰剂组改善率上升到百分之八十二,药品组却下降到百分之六十九。这真是一些要命的数字。照理说,两周以后,“爱得康”就应该发挥稳定的效力,现在看来,这种帕罗药业最寄予厚望的药品,效果竟然和一些乳糖和淀粉做成的白面团不相上下。
实验的效果如此不堪,一旦被媒体知道,加上任锦然的自杀事件,必然对帕罗药业应诉苏亚一案极为不利。苏亚案如果败诉,“爱得康”的上市计划也必定失败。帕罗药业的经济损失将难以想象。
“周游,你有什么想法?”
问题怎么忽然落到了我的头上。我正瞪着窗外绵羊形状的一朵云出神,琢磨着凶手为什么选任锦然做“第三号”,猛然从云端失足,就看见卢天岚的眼睛正黑白分明地注视着我。
我得赶紧找些话说,可惜我这个人一着急就编不出谎话。“我吗……我认为苏亚和任锦然都是被谋杀的,是一个连环杀人案,这几天我正在查,呃,还没弄清凶手的动机。”我含混不清地说了两句,闭上嘴,立刻就后悔了。
“嗬。”卢天岚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响,像是错愕的失笑。她的目光正好碰上何樱探询的目光。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然后同时大笑起来,一个捂着胸口,一个掩着面颊。
“很好很好。”卢天岚说,“如果真的是谋杀,一切问题就全解决了。周游,我倒希望你说的不是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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