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年的开始。那个人是这么说的。说不定我们所面对的,不单只是日历上的新年,更是某个大时代的结束和开端。
一月七日,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
柔和阳光照耀着的窗边,是同学们一张张困倦的面孔。上课铃响起之后,教室里也仍然充满着倦怠的气氛,只有老师手中的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活泼得让人心烦。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到初中年级的教室里去看了一下。雾切响子的座位是空的。
我问了附近的学生,得知她果然没来上学——从那天起她就不见了。
在那一天,我们破解了在诺曼兹酒店举行的“黑之挑战”,并目睹了怪异的落幕。从那个地方,我们两个人手牵着手,颤抖着逃了出来。
现在想来,在那之后我跟她分开是个错误。当时我也许不该放开她的手。
她要回家,而我没有拦住她,因为我觉得那里是最安全的。送她回家之后,我回到了宿舍里的寝室。
之后的一个星期,我每天都过着跟杀人案以及“黑之挑战”这类东西无缘的日子。
然而在我做作业的时候,洗澡的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人都在我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大概是因为我的心还没有从事件中走出来吧,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平淡无奇的和平日子反而更加地不真实、不寻常。
我曾经打电话到雾切家里想找她说话,但电话没有人接。不用说她了,就连她的祖父,还有据她说住在家里的佣人都没来接电话。我打过很多次电话,结果都是一样。
我觉得很可疑,甚至还到她家去过。我按了可视电话,但是毫无反应,监视摄像头也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这边看。高墙后面的住宅也见不到灯光,甚至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难道雾切出了什么事吗。
在听说她没来上学之后,我终于可以确定了。
就好像雾切响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说不定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终于开始行动了。这个组织的头目新仙帝,好像跟身为侦探的雾切祖父之间有什么渊源,而雾切响子是不是被卷入了他们之间的争斗之中呢。
如果她真的被组织绑架了,那么身为在侦探图书馆分类中属于“88”号——专长是绑架案——的侦探,就轮到我出场了。
我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话虽如此,现在还不知道雾切是不是真的被绑架了,我觉得她不会那么轻易就落到敌人手上。雾切家族代代从事侦探事业,他们家的独女拥有令人惊异的才能,这一点我非常清楚。
雾切响子到底去了哪里呢。寻找失踪的人应该也是侦探的工作吧。
为了追寻她的足迹,我决定到侦探图书馆去一趟,说不定那里留下了什么讯息或是线索。
侦探图书馆存有约六万五千五百名侦探的情报档案,这些档案向大众公开,不管什么人都可以随意阅览。在想要了解侦探相关的信息的时候,首先就到这里来,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我在“侦探图书馆前”这一站下了车,穿过样式古老的门。沿着有历史感的西洋风格门廊上去,就来到侦探森林的入口了。
之前我到这个地方来过好几次,不久之前还刚刚跟雾切一起来过。然而,现在仔细瞧一瞧这座侦探图书馆,它不仅充满了神秘感,并且充斥着深不见底的黑暗。
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过两次“黑之挑战”了,我不由觉得,在侦探图书馆的背后,正潜伏着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影。
表面上,侦探图书馆表明了自己的中立态度,不会与任何组织有所瓜葛。
这是不是真的呢?
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创建者新仙帝,据说原本是十五年前创立侦探图书馆的相关成员之一。并且,“黑之挑战”还参考了DSC等级,用以选择将要召唤的侦探。此外,拥有在DSC分类中等级最高的“000”编号的侦探似乎还在跟新仙联手合作。
有这么多的状况证据,可以说就算侦探图书馆和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真的暗中有勾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并且,如果这是事实的话,我现在就是孤身一人深入敌人腹地了。
没事的,一点都不可怕——
才怪。
但是,我还是尽量不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出来,挺起胸膛走向柜台。不过我想自己糟糕的脸色还是隐藏不了的。
“请问有没有给我的留言?”
我把侦探图书馆的登记卡给头发花白、快要进入老年期的工作人员看。他会不会实际上也是犯罪组织的其中一员?
工作人员查看了卡片上我的名字,立刻摇头了。
“没有呢。”
“那……麻烦您帮我更新一下卡片信息。”
工作人员动作缓慢地走到电脑前,把我的卡片插进手边的终端机。
“没有更新信息。”
“咦,真的吗?”
工作人员沉默地点点头,把卡片还给了我。
在上次“黑之挑战”中,我的确没派上任何用场,不过我心中还期待着说不定可以升个一级的,看来现实中果然没这么好的事。
我离开柜台,向着书架所在的房间走去。
整整齐齐排列成行的书架上摆放着无数档案。这里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脚步声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回荡。我从书架之间穿过,来到编号“9”的书架前。
我找到了雾切响子的档案,从书架上抽出来。
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跟上次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提及发生在诺曼兹酒店的事件。
在上次那桩事件当中被选中成为侦探的人并不是雾切,所以才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吗。
不,但是天狼星天文台事件却记录在了档案里,那个时候担任侦探角色的也不是雾切。
难道说,诺曼兹酒店的事件并没有公之于众,所以才没有留下记录吗。实际上,我也没在电视或者报纸上看到有关这起事件的报道。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走到“900”的书架前,找到了七村彗星的档案。七村是在诺曼兹酒店事件中应召而去的双零级侦探。
他的档案里写满了他的光辉业绩,其中却找不到记录他结局的那一页。已经死亡的侦探应该会在人物简介中写有卒年的,但我没有找到这方面的记录。
然而七村已经死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他用枪打穿了自己的脑袋,之后他的尸体和诺曼兹酒店一起折叠起来消失了。
新仙帝在我的眼前把手帕折叠起来,与此同时,视野中的所有景象也都折叠了起来,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
然而雾切立刻就告诉我这是现实。
“结姐姐大人你的视线被手帕遮住了,可能看不见,不过我的眼睛可是真真切切看到了,酒店是跟周围的地面一起翻过去的。”
“翻过去?”
我们折回酒店原先所在的位置,发现在酒店用地围墙的基脚和地面之间,有非常微小的缝隙。据她所说,原本整个酒店就位于一块类似于厚板的东西上面,而在这块板子的中央,有一条贯穿前后的旋转轴,也就是说,这块板子就像翻转舞台那样旋转了一百八十度,变成了什么都没有的空地,这就是其中的机关。为了掩人耳目,地面上的裂缝还用围墙遮挡住了。
“酒店里发生密室杀人案的时候,结姐姐大人曾经怀疑墙壁会不会翻转,其实会翻转的并不是墙壁,而是整个酒店呢。”
新仙帝在我眼前展开手帕是为了暂时隐藏这个机关,这是魔术师和幻术师常用的障眼法。
“在不发出一点声音的情况下,让那么大质量的物体平滑地翻转,这需要的装置规模大得令人难以想象。也许同‘黑之挑战’有关的建筑物都能够通过各种各样的方法瞬间在人们视线中消失,平时它们都是隐藏起来的,游戏开始的时候才会出现。”
“那周围的东西都折叠起来消失了,这要怎么解释?”
“我觉得实际上就是折叠起来消失了。那些基本上都是类似于布景板或者纸模型的东西,随时可以回收。‘黑之挑战’本质上是节目的一种,所以包括背景在内一切都是舞台装置,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虽然雾切是这样说的,但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提供各种各样的犯罪,难道说这一切都需要安装大规模的装置,设置作为背景的布景?感觉多少资金也不够用。
而且,问题不光在于资金,还有人手。布置和撤去舞台都是需要人手的,参与其中的人数越多,秘密就越容易泄漏。
虽说如此,直到现在“黑之挑战”的存在却仍然不为人知……那么可以说,他们一定是一个高度统一的组织。
到底有多少人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有牵连呢。说不定在街上跟我擦肩而过的人当中,就有好几个是他们那边的,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这样一想,就觉得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向我袭来。
他们临走之时,大概就是在向我们炫耀他们压倒性的财力和组织力。还是说,是他们足以让不真实的噩梦化为现实的执行力呢——
要是我们那个时候再详细调查一下,应该至少可以找到七村的尸体。只要他们的尸体没有被人发现,那么这起事件想必也就不会公之于众。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把七村的档案放回书架上。
档案摆在这个书架上的侦探之中,说不定有好几个人都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有合作关系。
倒不如说到底有几个正经侦探啊,就连令人肃然起敬的三零级侦探都是敌方的人。
我觉得一切都不可信。就连眼前看到的景象说不定也是假的。
对我来说唯一可以信任的——就是雾切响子,但她现在不见了。那么我要依靠什么来辨别真假呢。
结果我在侦探图书馆没找到任何能够指明雾切响子行踪的线索。
快到闭馆时间了,我匆匆走向房间的出入口。
可能是出于错觉,我觉得周围突然暗了下来,安装在出口顶上的老式油灯形状的电灯开始发出朦胧的光。
在暗淡的灯光中,正在我走过门口的时候——
对面兀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从我旁边飘然掠过,进了房间。
在跟他擦身而过的瞬间,我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
这种香味不是那种香水之类化学合成的味道,而是清晨绽放的花朵的香味,有几分似曾相识,沁人心脾。
这人影原来是个发色鲜艳的少年。
他身上是很成人化的西装三件套,上衣脱了下来搭在胳膊上,穿着西装马甲,悄无声息地往前走去。我在擦身而过的一瞬间看到了他的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他不像是我记忆之中的某个人……而是更大众化的,比如说那些宗教画里面的天使,或者是传说故事里与光嬉戏的精灵。他是一个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少年,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只可能存在于幻想之中——
我回头看向他的背影。然而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只有一丝余香在诉说着他的去向。
我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幽灵或者是幻影一样。难道他也有求于侦探吗。
尽管莫名有些在意,但我并没有深究,就这样离开了侦探图书馆。比起身份不明的少年,还是雾切的行踪更令我挂心。
第二天雾切也没有来上学。
我向班主任和修女校长问过了,但是没有回应,看来对于雾切响子的失踪,大人们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要是雾切真的就这样消失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一个人能够和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对抗吗?还是说,明明知道他们在暗中蠢蠢欲动,我却要装作不知道,过自己的平凡生活?
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明明知道有邪恶存在,却对其视而不见,这跟与邪恶同流合污没有任何区别。在雾切回来之前,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要战斗下去,哪怕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我再次前往侦探图书馆。
这是为了再一次确认有没有给我的留言,尽管希望很渺茫,但这一行动并不是没有意义的。我心中怀着这样的信念,在小雪纷飞之中,在“侦探图书馆前”这一站下了车。
推开陈旧的门,进入建筑物内部之后,呼出的气息仍然是一团白雾。可能是因为下了雪,我感觉这里好像比往常更加寒冷和寂静。从门口空荡荡的伞架看来,大概没有人来访吧。
我在柜台问了有没有给我的留言,果然一无所获。
是不是应该向专门寻人的侦探求助呢?但是,就这样叫一个侦探来的话,很难说他会不会是敌方的人。还是找警察吧?不知道警察靠不靠得住啊,根据我以前的经验,警察不值得信任。
有种非常孤独的感觉。没有一个人靠得住。
这么说绝不夸张,现在我眼中所看到的这个世界同几个月前相比是截然不同的模样。在我跟“黑之挑战”扯上关系之前,我的世界是很单纯的,而现在,就连夕阳下高楼映在路边的影子,在我看来都不由觉得,其中仿佛潜伏着深不见底的黑暗,足以令人失去理智。
要是这个时候雾切响子在我身边,那该多安心啊……
雾切妹妹,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丢下我一个人——
我在书架中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经意间隔着几排书架看到一个人影突然掠过。
——那是?我莫名觉得很在意,追着那个人影绕过了书架。
前几天见到过的那个穿西装马甲的美少年就在大约二十米开外的前方。
又是那股甜甜的香味。
他把西装外套搭在右手上,就好像在等我似的,面朝我这边站着。
他个子好像比雾切稍微矮一点,年龄……不大好判断,只能说年纪很小,是个未成年人。
我对上了他的视线,他露出了微笑。
这个微笑如少年一般纯真,又如少女一般迷人。
打个比方来说,他简直就是图书馆的精灵。
白得透明的肌肤,长长的睫毛,纤细的身体。难道说他其实是个女孩子?不,应该是性别尚未分化的孩童吧,他现在既非少年也非少女,也许他的存在正类似于一种精灵。稍长的头发和微微泛蓝的瞳仁,更凸显了他的不可思议。
他立刻藏进了书架的阴影之中。
我追逐着他的残影,快步绕到书架后面。
少年在几十米开外站住了,好像又在等我。
然后他立刻消失在了书架的阴影中。
他是打算跟我玩捉迷藏吗?
“等等!”我一边叫一边去追他。
转过下一排书架之后——少年不见了。而房间尽头最里面的墙壁上却有一扇小铁门。
他是不是逃进了那扇门里呢。没想到那种地方居然会有门。简直就像是仙境的入口一样。
我战战兢兢地走近那扇门,握住了冰凉的门把手。
我轻轻打开门。冷风立刻吹了进来,雪沾上了我的头发。
是外面。石板小路一直向着树篱拱门的外面延伸而去,大概是后门吧,以前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这种出入口。
我没有看到那少年。肯定是藏在拱门后面了。
我走了出来,冒着小雪穿过那道树篱拱门。
前面是一个停车场,周围环绕着高高的树篱,差不多可供两辆汽车停在里面。现在停车场里停着一辆车身很长的轿车,黑色的车身同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刚才那个少年就站在车旁,他把车门打开,就像在示意我过去一样。
“怎么一回事……?你是要我上车吗?”
少年沉默地点点头。
“开什么玩笑,”我摆出警戒的姿态说。“你们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去了肯定就回不来了吧?”
少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不知道他是不能说话,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只是像门童一样打开车门等待着。
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把我带走呢。要说是绑架,这未免太客气了;但若是宴会的邀请,却又太过可疑。
这么明显的陷阱,要是我上了当,那可真是太傻了。
但也有一个理由让我没有马上转身就走。
也许他们是用同样的手段把雾切响子带走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上车也是一个选择。目的地肯定是一样的,说不定到那里之后,我就能再见到雾切。
“好吧,我上车。”
我鼓起勇气,用强硬的语气说。
穿西装马甲的少年露出了微笑,他伸出手来请我上车。比我还小的孩子对我这么客气,感觉有点微妙。
我牵着他的手,弯下身体坐进昏暗的车内。车门立刻关上了,关门的声音让我吓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
对坐式的车座对面坐着一名男子,在车灯微弱的光中,他的面容渐渐浮现出来。
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回过神来,差点尖叫出声。实际上,在我发出尖叫之前,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动了起来,去找打开车门的操纵杆。
我得赶快逃走!
“我不会伤害你的,”粗重的男声说,“假如我有这个打算,那么你现在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你明白吗?”
我情不自禁地缩起脖子,忙不迭地点头。
在昏暗的车内,浮现在我眼前的那张脸——嘴边留着一圈胡子,略长的头发向后梳起,透出一股野性的味道。他灼灼闪光的眼眸中隐藏着激情,令人印象深刻;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肤色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晒过太阳了,颊上带着消瘦的阴影,又显出不健康的一面来。他的态度很沉稳,从中可以感觉到成熟男人的从容。
“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从他那件像是黑斗篷的外套内袋里抽出了侦探图书馆的登记卡,随手扔给我。
龙造寺月下DSC编号“000”
这是我头一次见到三个零。这证明他身为一个侦探,在所有领域中都是最优秀的人。
他正是立于侦探图书馆顶峰的人之一,人称“安乐椅伯爵”的龙造寺月下。
我小心翼翼地把登记卡还给龙造寺,龙造寺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卡片,他的手指就像枯树枝一样又细又干。
他又咳嗽了一阵,把威士忌倒进茶几上的杯子里,呷了一口,就像那是他的药一样——与此同时,车动了起来。
他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出现?难道是为了等我?
在车速加快的同时,我脑子里的疑问也在以极快的速度穿梭。
在这个移动的密室之中,我和龙造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刚才那个少年在隔板后面坐着,大概是坐在副驾驶席上。车座很软,坐起来很舒服,让我由于恐惧而僵硬的身体轻松了不少。
如果不是目前这种情况,跟龙造寺月下见面本来应该是一件无比光荣的事。
命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你多大了?”
“……十六岁。”
“这个数字不错。十六的月亮象征的是迷惘和希望——”
龙造寺的视线落在手边的酒杯上,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咕哝着。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他有磁性的声音听起来让耳朵非常享受。
“你好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尽管提问题吧,我给你答案。”
“请问这辆车……要去哪里呢?”
“羔羊寻求救赎的地方。”
“羔羊……?”
“他们在黑暗中失去了路标,成千上万只聚在一起,追寻着我给他们带来的光明。”
他是想让我猜谜吗。
“难道……指的是龙造寺先生您的侦探事务所?”
“回答正确。我工作的地方很快就到了,我很希望能请你去一趟。”
在三名三零级侦探之中,龙造寺是唯一一个拥有侦探事务所并受理一般客人委托的人。据说他每天处理的工作数量惊人,就案件数量而言,有人说是一百件,也有人说有两百件的。而这一切案件,他都能够在不离开事务所椅子的情况下解决,因此人们比照安乐椅侦探的说法,将他称作“安乐椅伯爵”。至于伯爵这个说法,似乎是因为他的外貌给人以这样的印象。
“您为什么会来找我?”
“你参与的那次‘黑之挑战’我看过了,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你的无能是个看点,但我却没办法嘲笑你。知道为什么吗?”
龙造寺像是在等我回答一样。缄口不言了。
我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保持着沉默,于是他马上又接着说:
“是因为你跟从前的我很像。不仅如此,你的真挚很值得尊敬。”
龙造寺说的话很奇妙。
我觉得他说的话不像是真的,反而像是在看不起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服气地说。
“意思是就这样失去你有些可惜。”
“失去?”
“你有没有想象过自己临死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样子?或者有没有写过遗书?”
“咦?咦?”
我不明白他这个问题有什么用意,只觉得满脑袋问号,越想越觉得这个问题很可怕。
“那个……请问这是什……”
“抱歉,时间到了。”
龙造寺突然举起一只手打断了我的话,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手机,开始打电话。
他在电话接通之前,向着驾驶席说:“保持规定时速,绝对不要超速。”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龙造寺开始对着手机发令。
“六十秒钟后,让四号线的A地点到C地点之间都变成红灯。”
接下来,他拿出了另一台手机。
“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劫持公车实施恐怖行动,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窃取乘客的财物。那辆车上坐着一个带着手提箱的老人,箱子里装有五千万现金,此外还有一名妇女,包里装着价值两亿日元的珠宝。不,这不是巧合,这也在作案者的计划之内,在劫持公车造成的混乱之下,乘客们就会疏于看管自己的随身物品。我想现在财物应该已经被盗,手提箱和提包被掉包了。他们会在路上把财物交给其他同伙,他们的同伙应该是开敞篷车的,在这种大冬天里开车的时候敞篷是全部打开的。公车在十字路口跟敞篷车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们就会从车窗里将财物扔到敞篷车上,这就是他们的计划。”
根据龙造寺口述的这些内容,我大概了解了状况。看来目前有一起公车劫持案件正在进行之中,龙造寺正设法解决这起案件。
“在下一个十字路口中央停车。”龙造寺向着驾驶席发出指示。
我从车窗向外看去。车很快就要开到十字路口了,但是前方正好是红灯,我们前面没有其他车辆。
“两秒……一秒……零。”
在龙造寺的倒数计时结束的一瞬间,前方的红绿灯变成了绿色,轿车就这样维持原速开到了十字路口。
就在这时,路口左方有一辆敞篷车以迅猛的速度驰来,跟龙造寺说的一样,尽管下着小雪,这辆车的敞篷却全部打开了。
与此同时,右方开来了一辆专线公车,电子屏上显示着SOS的字样。
他们打算在这里错身!
双方似乎都打算在刚刚变成绿灯的这个时候,强行穿过路口。
然而我们坐的这辆轿车在路口中央一个急刹车停下,将道路封住了,由于车身很长,将两条车道都堵住了。
敞篷车和公车从左右两边向我们逼近。
这样下去……
“会撞上的!”我不由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急刹车的声音刺痛我的耳膜。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死定了,还有点后悔没写遗书。
然而撞击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睛一看……
敞篷车和公车都紧挨着轿车停下了,敞篷车在靠近左前方的位置,公车在靠近右后方的位置,车头几乎已经碰在了一起。
警笛声响起,警车围了过来。敞篷车和公车掉头想跑,立刻被警车包围了。
机动队实施突袭行动,平安解救出了人质。这一切似乎只能在电影里面才看得到,现在却真真切切地在我眼前发生。
“好、好厉害……”看到窗外的这一幕,我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不知不觉间被卷入了事件之中,不知不觉间一切又已经结束。虽说我这种平常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大侦探弄得晕头转向了,不过龙造寺月下似乎又有些与众不同。
战斗大致上结束之后,警官们向着我们这边敬礼。
就好像这是事件解决的信号一样,轿车再次开动了。
“我还以为死定了……”
“放心吧,在我的破案篇中是不会死人的,”龙造寺一只手拿着手机,一边拼命咳嗽一边说。“啊,失礼了,我在跟别人说话。想必凶手是将整个土仓库放在拖车上运走的,等到了地方就把仓库打开,在里面将被害者杀害。之后,凶手又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已经开始解决另一起案件的谜团了。这就是“安乐椅伯爵”龙造寺月下……
他是平行思考和多任务处理的天才,侦探图书馆登记在册的众多侦探之中,他所解决的案件数量是最多的。
“好了,你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想问我的?”
龙造寺像施法术似的,不知道一下子把手机收到哪里去了,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说。
“是你们把雾切妹妹带走的吗?她现在在哪里?”
“很遗憾,我不知道她所在的位置。我并没有说谎,一个人的去向不在我们的掌握之内,这本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既然没有人发现她的行踪,这就意味着,她是运用了侦探的本领,自己藏了起来,应该向这个方向考虑。”
“雾切妹妹自己藏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到什么?想要从我们的眼皮底下逃脱是不可能的,你应该告诫她一声,让她放弃做这种无用功。”
看来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也在找雾切,她目前还没有落入他们手中。只要知道了这些,这一趟就不算白来。
可以的话我很想赶快回去。我垂头丧气地窝进车座里。
“不必担心,”龙造寺露出沉稳的笑容说。“刚才我也说过,我们无意伤害你,我们把你当做童话里的公主请来,也会把你当做公主送走。”
“您有什么目的?”
“我是出于个人的原因这么做的。”
“个人原因……?”
“不错,你现在来到这里,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没有任何关系,完全是由于我出于个人意愿抢先一步做出了行动。”
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我满腹狐疑。
“这是内部机密……委员会正在筹备的下一次‘黑之挑战’,打算选择你担任侦探。”
“咦……”
虽然这件事很有冲击性,但不知为什么我无法产生震惊的情绪,我的头脑已经完全跟不上眼前这一连串急转直下的状况了。
“你的挑战书在我手上。虽然交给你很简单,但我很欣赏你,就我而言,我并不想失去你。”
甜言蜜语让我有点醺醺然了。
可能的话,真希望这句话是出自别人之口。
“于是我决定打一个赌。很不巧的是,我的人生一直和赌博这种东西距离很遥远,但这次我突然想向命运寻求答案,”龙造寺凝视着扑打着雪花的车窗,好一会儿才把视线转回来。“五月雨结君——你愿不愿意跟我玩个游戏?”
——游戏?
是不是又要被迫陪他玩那种大人想出来的无聊游戏?
“这个游戏没什么复杂的规则。从现在开始,我会要求你做出两次选择,你只需要选择自己相信的答案就可以了。只不过,我两次提问的内容都是一样的。”
“只需要选择一个选项就可以了?”
“可以这么理解。你答应吗?”
我糊里糊涂地点头答应了。感觉应该是很简单的游戏……
“那我提问了。”
龙造寺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了一个漆黑的信封。那个令人厌恶的信封上面,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火漆红彤彤的,就像刚刚才印上去一样。
除了这个信封之外,他又取出了另一个信封,这次这个是纯白的,不过上面的火漆跟之前那个一样。
龙造寺左手拿着黑色信封,右手拿着白色信封,递到我眼前。
“黑色信封里装的是挑战书,你不是第一次见。这是委员会准备的,受到召唤的侦探就是你,五月雨结。只要你把这个信封打开,‘黑之挑战’就会开始。”
对于我疑惑的视线,龙造寺视而不见,接着说道:
“白色信封里装的是推荐书,推荐你成为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一员。通常来说,一个人想要进入委员会,需要由委员会干部撰写推荐书,而这份推荐书我为你签了名。”
龙造寺用试探的眼光看着我。
我终于理解了这个游戏的意图。
是白,还是黑。
是服从他们,还是反抗他们。
“你也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两边都不选,不过依我来看,你应该是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的。好了,是时候了,做出选择吧。”
轿车遇到红灯,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车内的时间也停了下来。在轿车再次开动之前,我丝毫动弹不得。
“不用那么紧张,我刚才也说过,你有两次选择的机会,第二次选择的时候给我结论也不迟。”
“那么这第一次选择有什么意义?”
龙造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把两个信封往前递出,就像在告诉我选择是有时间限制的一样。
说实话,这个问题没什么好犹豫的。
但是我仍然不由得感到迷惑,这是因为龙造寺邀请我加入委员会,这令我感到吃惊。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才能,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功绩,拉拢我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
“答案想好了吗?”
“好了。”
——这还用说吗。
我毫不犹豫地指向黑色信封。谁会跟犯罪组织同流合污啊。
“很好,”龙造寺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把两个信封收回西装内袋。“放轻松点。”
“这样就结束了?”
“待会儿再继续吧,我工作的地方马上就到了,那里有样东西我想让你看一看。你愿意去吗?”
“……是的。”
虽然我害怕得恨不得马上就跑,但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个侦察敌人堡垒的好机会,再怎么说也要收集一点他们的情报,要不然就白来了。
窗外的风景逐渐从城市的高楼大厦变成了银装素裹的田地和山林。
“我是在六年前加入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龙造寺突然开始了他的独白。“在那之后,我一直在编写‘黑之挑战’的手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黑之挑战’的形成一般要经过好几个人的创作和调整,最终则由新仙帝把关。”
他的口气就像在拉家常一样平平淡淡的,不断向我揭露内幕。看来他应该相当有自信,他相信就算让我知道了这些秘密,自己的地位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俨如天神的大侦探们都堕落了——
又一次从龙造寺本人口中了解到了这一事实,这令我深受打击。
“你可能觉得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只是一般的犯罪组织,这个地下组织面向那些有特殊爱好的大人物,为他们提供杀人节目。”
“难道不是吗?”
“这只是维持组织正常运作的集资体制,其中是不存在任何理念的。假如委员会不过如此,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与其合作。”
理念……是吗。
难道说他们也有他们自己的正义?
轿车穿过一道砖砌的拱门,开上一条只有枯树的林荫道。
“从这里开始都是私人所有的土地了,”龙造寺望着外面说。“那些寻求侦探帮助的声音,你听得到吗?”
我看向窗外。
这里不是闹市区,走在林荫道上的人影却不少,有一家大小一起走的,也有情侣。不知道为什么,走在路上的孩子们向我们挥着手奔跑起来,好像在追这辆车;但是他们跟不上车速,距离渐渐拉开,最后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
车继续往前开,人数也越来越多。最后人群渐渐形成了整齐的队伍。这是在排队做什么啊?
轿车开到林荫道尽头,再次穿过一道砖砌的拱门,出现在前方的是喷泉和种着蔷薇的庭院。虽然冬季这里的景色一派寂寥,但仍然给人以壮丽的感觉。人们排成的队伍绕过喷泉庭院,向前延伸而去。
轿车沿着队伍继续向前驶去。
终于可以看到龙造寺的侦探事务所了。
这栋建筑物称其为城堡也不为过,高高的围墙旁挖有深沟,上面架设着古色古香的石桥。走过石桥,就可以看到城门、圆塔上无数的窗口和天台上的锯齿形雉堞,简直就是一座中世纪城堡。自从踏进这片私人土地以来,我眼中所见的风景都有点脱离现实。
轿车在铺着大理石的门厅前停下了。
穿西装马甲的少年从外面把车门打开,他把手伸给我,我牵着他的手下了车。
我发觉一直排到门厅前的队伍有点乱了,人们簇拥在轿车周围,他们当中男女老少都有,在稍稍隔开一段距离的地方,向车里投来充满期盼的目光。
轿车自动伸出一道梯子,龙造寺坐着电动轮椅沿梯子下车。
周围的人群立刻沸腾起来,像在欢呼一样,快乐地大喊:
“龙造寺先生,欢迎回来!”
“您辛苦了,龙造寺先生!”
“上次多谢您的帮助!”
大家都在欢迎龙造寺,场面之热闹颇有些偶像或是电影明星出场的架势。龙造寺默默地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们不要激动。
穿西装马甲的少年立刻绕到龙造寺身后,推着轮椅开始往建筑物入口的方向走。
我被这场面惊呆了,还没回过神来,浑浑噩噩地跟在他们后面。
入口处的门自动打开了。
城内的一楼设计得就像酒店的大厅一样,前台里面站着好几个穿西装的孩子,看样子应该是接待员。大厅里有柔软的地毯和候客沙发。
令人惊讶的是,为了迎接龙造寺,孩子们从入口到对面的电梯之间排成了一列,他们身上穿的像是工作人员的制服。
“预备起……”
“龙造寺先生,欢迎回来。”
孩子们一起行礼。他们问候的声音稍稍有些不整齐,的确是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人们排成的长队从外面进来,穿过大厅,向着里面的门延伸而去,想必他们就是那些前来向龙造寺求助的迷途羔羊,那扇门后的房间应该是咨询案件或者倾诉烦恼的地方。
穿西装马甲的少年按下了电梯按钮。门立刻打开了,他们把轮椅倒着推进了电梯。
“你也进来吧。”我按龙造寺说的进了电梯。
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两个身穿工作服、手拿拖把和水桶的孩子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啊,龙造寺先生,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两个孩子齐声说。电梯门关上了,电梯开始上升。
“大扫除完了吗?”龙造寺向少年们询问。
“是的,窗玻璃和地板都擦得闪闪发亮了。”
“擦得闪闪发亮了。”
“很好。”龙造寺的话让孩子们非常得意。
孩子们在三楼下了,电梯继续上升,我们在五楼下了电梯。
铺着红地毯的走廊笔直向前延伸。
穿马甲的少年慢慢推着龙造寺的轮椅往前走。
“想必你正在奇怪这是演的哪一出,”龙造寺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或许你还有种误入了邪教组织的感觉吧。只不过,这一切就是我的日常生活,没有任何伪装。”
对龙造寺先生满怀尊敬,纷至沓来向他求助的人们。
对他满怀信任,在他手下工作的孩子们。这就是一直以来解救无数人于水火之中的大侦探看惯了的景象——
难道他想让我看的就是这个?这就是成功的侦探从椅子上看到的世界,同时也是他所创造的和平的永无乡。
长长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双开门。我们一走近,门就有所感应,自动打开了。
只不过,门后的景象却与永无乡那样纯洁美好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里是英雄孤独的战场。
档案和文件堆积如山,资料书摆得乱七八糟,到处贴着照片和纸条。这个房间大概有三十张榻榻米那么宽,四处堆放的书本形成了山脉,散乱的纸张形成了海洋,简直是一个大自然的庭院。也许可以说,这个房间就是把龙造寺头脑之中的模样原样呈现出来的结果。
进房间之后,龙造寺灵活地自己操纵着轮椅,一头钻进了房间一角,勉强可以辨认出那边是一张桌子。
之前推轮椅的那个穿西装马甲的少年鞠了一躬,退出了房间。
只剩下我和龙造寺两个人了。
龙造寺痛苦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把某种药片扔进嘴里,就着威士忌酒瓶口猛灌了一口。
“我雇佣孤儿在这里工作,他们都是见习侦探,如果有必要,我也会让他们进行侦查工作。他们是我的耳目,也是我的手脚,用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来说,就是贝克街小分队吧。我们能从前人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龙造寺一边说一边浏览文件,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拿起了另一份文件。看来在这期间,他手上也在一项一项处理着案件。
“那些孩子也参与了犯罪?”我问。
龙造寺嘴角边浮现出了笑容,摇了摇头。
“他们只负责侦探工作。”
“……也就是说,他们并不知道您在背地里干些什么勾当。”我将自己心中的恼怒说出了口。“身为一个侦探,您既得到了地位,也得到了名声,并且一直都在尽力解决案件,我实在想不通……您这样的人为什么要与犯罪组织同流合污。侦探的身份,和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成员的身份,难道彼此之间能够共存,不会产生矛盾吗?”
“那你觉得又会产生什么矛盾呢?”
如此坦然的口吻,令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不管是侦探还是委员会,救人这个目的都是一样。当然,手段不一定是正当的。我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是,从事实上来说,我这双手救过的人不计其数,我为此感到骄傲。并且正是因为心怀这种骄傲,我才能继续当侦探。”
龙造寺一边不断处理文件一边说。
“但是,想把犯罪行为正当化,这是不行的,”我情不自禁地说。“侦探更加不行!……更何况,我们还必须站在犯罪的对立面,跟那些不讲理的对手作斗争。”
“呵呵……也许如此吧,”他翻着文件的手静止了一瞬间,眼睛看向我。“但是你不要误会了,我们也是站在犯罪的对立面,在跟不讲理的对手作斗争。反倒是你,你只会说些漂亮话,不愿弄脏自己的手,而我们却站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真正在战斗的人到底是谁呢。”
“唔唔……但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侦探这个行业我不过才涉足数年,怎么可能说得过这位在前线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侦探。
“当侦探的时间长了……就时常会遇上正当的方法解救不了任何人的情况。不管在法律上还是在逻辑上,我对于规则这种东西的态度一直很严肃,对于自己要求也很严格,因此也有过好多次失意的时候。我向神祈祷过很多次,希望神能够拯救更多的人。”
正因为他是出色的侦探,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祈祷——
也许这个世界是太狭小了,狭小得容纳不下他的才能。
“这就是……你投身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理由?”
“简单说来就是这样。‘黑之挑战’毕竟是在公平的规则下进行的,我在新仙帝身上看到的闪光点,就是这种公平的精神。如果他单纯只是个恐怖主义分子,那么我首先就不会放过他。”
“为了复仇牵连那些无的人,这也叫做公平?”
“在纯粹的救济面前,牺牲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
“这、这……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在经验和能力上,我都远远及不上他,但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那就是把杀人这种行为正当化,并且对此没有任何疑问的话,这种人只能是邪恶的。
“不能放过我们——你是这么想的,”龙造寺慢慢从桌子后面出来,向我靠近。“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也不能容忍邪恶的存在。所以,为了消灭邪恶,我决定要得到比他们更强大的武器。”
“不……我跟你不一样。”
“不,你只是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是的!”
真的不是吗?
“我……”
我想要维护正义。想要帮助那些求救的人。所以我选择了侦探的道路。现在再一想,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怕。
我理想中的侦探形象,不就是龙造寺月下这个样子的吗。
“也难怪你会犹豫。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性格,你就是从前的我。”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
“你身为一个侦探非常重视自己的尊严,我认为这就是在侦探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唯一的、绝对的条件。”
不知什么时候,龙造寺已经近在我眼前了。
他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几乎可以把我穿透。
“来,仔细听听吧,你应该听得到,那些向你求救的声音——”
姐姐……
……结姐姐大人。
啊……又响起了呼唤我的声音。那是妹妹呼救的声音。是雾切妹妹的声音。我要为了什么而战呢。
“我知道,从本质上来说,你是我们这边的人。你会为了那些向你求救的人,不惜弄脏自己的手。”
侦探的正义到底是什么?
话说回来——我到底想做什么来着?
“好了,让我们继续游戏吧。”龙造寺突然提出。
这句话让我一个激灵,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还记得规则吧?你只需要做出选择就可以了,不过这个选择肯定会是你人生的一个重大分歧点,一定要慎重。”
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龙造寺从外套内袋里取出了两个信封。
一个信封是漆黑的。一个信封是雪白的。
“拿到其中一个信封后,立刻向右转,离开这个房间,”龙造寺指了指房间的出口。“到了那个时候,门外就是你自己所选择的新世界了。”
白与黑。
哪边才能真正拯救别人呢。
我不知道。
我应该选哪边?
我不知道。
我唯一清楚的是——
她的呼唤声。
也许答案就在其中。
向前走吧——
我拿到了其中一个信封。
——走上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龙造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把轮椅转了个圈,背朝着我。
“看来打赌是我赢了。你的决定让我感到很骄傲。”
我也背对着他,走向房间的出口。
我打开门,离开了这个战场。在红地毯的尽头,那个穿西装马甲的少年正立在电梯前,他一只手臂上搭着外套,抱着胳膊。他等我走到跟前之后才开口:
“你选了那边啊。”
“什么啊,原来你会说话?”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是会动的洋娃娃呢。”
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他默默地抓住了我的右手,拉到自己的胸前,让我的手碰到他的胸口,透过西装马甲的布料,能够感觉到他小小的心跳。我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缩回手。
他一副满怀疑问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好了好了,你不是洋娃娃,这个证明非常完美。”
听到我这样说,他微微一笑,按下了电梯的按钮。电梯门立刻打开了。
在他的引导下,我跟在他后面走进电梯。
在这个小小的箱子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这少年身上仍然散发出好闻的香味。
“能否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做出这样的选择?”
少年没有回头,注视着电梯的按钮面板说。
“这才让我能够昂首挺胸地去见自己最重要的朋友。”
我经验不足,也没有那么成熟,没办法从什么侦探的哲学或是职业道德中寻求答案。
但是,我还是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那大概就是他口中的“骄傲”。
我重新将视线投向手中的信封。黑色的挑战书——
感觉好像比上次收到的要厚,也许在这一次“黑之挑战”的游戏之中,所需要的规则比上次还要复杂。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输。
“真是有气势,”少年好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感想。“不管你选择哪个信封,我都会为你提供暂时性的帮助,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你的名字是?”
“有这个必要吗?”
“嗯?”
“我是说名字。”
“要是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那就请你叫我利科尔内吧,这里的人都是这么叫我的。”
这说法真是奇怪,难道这少年就像一只四处流浪的野猫,在不同的地方还有不同的名字吗。
“利科尔内君是吧。”
我说了一遍,向他确认。
“可以简单一点叫我‘利科’。”
“好,就这么说。”
电梯到达了一楼。一般顾客的队伍仍然看不到尽头,那些小小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不在大厅里了,大概是回去工作了。
我和利科穿过大理石门厅。
“我马上就有问题想问你了,你也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是一伙的?龙造寺先生说那些孩子没有参与犯罪,不过你好像知道这个黑色信封的内情。”
“我跟委员会没有任何关系,只是知道事情原委而已。”
“是吗……但你跟龙造寺是一起的吧?”
“嗯,所以我才会来帮助你。”
简单来说就是负责监视我的吗?
还是说他真的只是来帮助我的呢,说不定这就是龙造寺口中的公平行事。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龙造寺手下工作的?”
“大概半年前。”
他歪着脑袋,一边想一边说。这个动作非常地孩子气,但他整个人的气质却很成熟,这孩子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轿车仍然停在建筑物入口处,可以看到驾驶席上司机的轮廓,看来不会连司机都是小孩子。
利科打开后车门,牵起我的手让我上车。
“需要把你送到哪里?侦探图书馆还是自己家?”
“把我送到宿舍就行了。”
“好的。”
利科绕到车前,向司机嘱咐了几句,然后立刻回来了。
“今天我也要跟你告别了,最后请你收下这个。”
我接过一个系着丝带的细长木盒子。这个盒子的大小差不多可以用双手捧住,相当地轻。
“这是龙造寺送给你的,不过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打开。”
“必要的时候啊……”
“再见。”利科关上车门,向后退开一步鞠了一躬,车很快开动了。
轿车绕过有着喷泉和玫瑰花的庭院,沿着求助的队伍逆向而行,逐渐加快速度,车窗外利科的身影渐渐看不到了。
穿过那道砖砌的拱门,轿车行驶在林荫道上。四周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在零零星星的路灯光中,可以看到纷飞的小雪。
半路上,我看到有两个孩子在路灯下拿着扫帚打扫。
“司机先生,麻烦停一下。”
我赶快对着驾驶席叫了一声,因为中间有一块隔板,所以我看不到驾驶席,不过轿车对我的声音做出了反应,马上停了下来。
那些正在打扫的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来往车里看。
我打开车窗,把脸露出来。
“喂,你们两个。”我向着那两个孩子打招呼。
他们俩差不多是上小学的年纪,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我。
“龙造寺先生这个人怎么样?”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然后露出了率真的笑容。
“他是个很好的人。”
“不过生起气来有点可怕。”
两个人七嘴八舌地说。
“我的梦想就是成为像先生那样的侦探。”
“我也是,长大以后要像先生那样!”
“是吗……谢谢你们,加把劲继续打扫吧。”
“好——”我跟他们挥手告别,轿车再次开动了。
那些孩子看起来不像在说谎,至少他们的表情不是一个受到强迫或是洗脑的人会有的。
然而一想到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可怕力量,我就觉得今天我所看到的一切,也许都是事先布置好的假象。我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一样,那种漂浮在空中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呆呆地望着车窗外,外面的景色逐渐变成了我熟悉的都市。
我把黑色信封举起来对着车窗,想借着路灯的光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不过什么都看不见。
轿车终于在校门前停下了。
司机什么都没说,我打开车门下了车。我对着司机鞠了一躬,轿车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开回车道上,在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我有种终于回到了现实的感觉。远远可以看到宿舍的灯光,感觉非常亲切。
我走进宿舍,走廊上有一大群人。感觉有点吵闹。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住在其他寝室的女生看到了我,大叫起来。
“啊,结!大事不好啦!”
“发生什么事了?”
“别问了,赶快过来!”
我被她们拉着沿走廊往前走,看来人群聚集的地方是我房间的门口。
“有个可疑的人想撬你房间的门锁。”
“撬门?”
我从舍友之间穿过,来到门前。
有个女孩子背靠我房间的门,抱着膝盖坐在地上。
即使在宿舍的旧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头发看起来仍然光滑柔软,白皙的脸颊几乎看起来都有点惨白了。她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瞪着对面,不过一看到我,神色一下子变得容光焕发。
“结姐姐大人!”原来是雾切响子。她站起来,一下子扑过来把我抱住。
我接住了她纤细轻盈的身体,她的衣服上到处都是污渍,散发出泥土和灰尘的味道。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像这样靠在我身上,我抱着她的脑袋,觉得她很脆弱,就好像随时会摔碎一样。
宿舍里的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我跟雾切这样,她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鼓起掌来,大概是因为目睹了一场令人感动的重逢吧。
“不报警吗?”
舍友问我。
“嗯,没事,我认识她,谢谢大家,”我一边说,一边打开门,把雾切推进我的房间。“好了,大家晚安,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我进了房间,反手把门关上,把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和好奇的目光关在外面。
我把门锁上了。雾切一脸尴尬地抬头看着我。
“我本来是想偷偷溜进来的,结果不小心被发现了。”
“谁都有失败的时候,”我把背包往床上一扔,让雾切在我旁边坐下。“话说回来,你打算从正门溜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失败了吧?”
“一开始我本来是想打破窗子进来的,但是我想要是窗子破了个洞,你会冷的。”
“你在为我着想啊,谢谢你。”
我拍了拍雾切的脑袋,她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拼命摆头。
我在书桌的椅子上坐下,跟她面对面了。
“为什么你要偷偷溜进我的房间?”
“因为我只想得到这里了……”
雾切低下头,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交叉在一起的手指。
沉默来临了。如果我继续沉默下去,说不定她就会开始解释了,虽然我心里是这么希望的,但她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总而言之,你没事就好,”我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手上。“我很担心你啊,雾切妹妹,你都到哪里去了,我完全联系不上你。”
“……现在还不能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有点恼了。“你不相信我?还是说觉得我这种人靠不住?”
“不是的,”雾切神情急切地说。“该怎么说呢,我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
一向沉着冷静的她竟然也会心慌意乱,她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遇到了让她不知所措的糟糕事态呢。身为一个侦探,她是一流的,要说有什么能够把她逼到这个程度,那我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是那些家伙做的好事吧?”
经过漫长的沉默之后,雾切点头了。
——不可饶恕。
一群成年人居然毫不留情地对一个上初中的小女孩下手,只不过因为她恰巧生在一个继承了侦探血脉的家族里……
“以后我也会跟结姐姐大人你解释的,”雾切仍然低垂着脑袋说。“总而言之,这几天我为了躲避他们,一直在四处逃亡,想着至少要撑到爷爷来。目前他们的目标是我,所以只要我藏起来,他们应该就没办法了……”
“不愧是雾切妹妹,那些家伙已经搞不清楚你的行踪了,他们说不知道你在哪里——”
“结姐姐大人,”雾切一脸愕然地打断我的话。“你是听谁说的?”
“啊,这个……”我犹豫了。
应不应该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应不应该告诉她新的“黑之挑战”即将开始?
然而,这也许会给她招致更大的麻烦,我不想让她再有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了。
然而我甚至没有烦恼的必要——雾切似乎连我心中的迷惘也看穿了。
“你是不是跟委员会的人接触过了?”雾切眉间皱起了小小的皱纹,她咬住了下唇。“太迟了……果然事情发展的趋势跟我想的一样,我之前就想到在我失踪的时候,他们可能会把矛头指向结姐姐大人的,他们可能会利用姐姐大人把我引出来……所以我首先就到这里来了。”
“这样啊……但是我觉得这次他们的目的不只是你一个人。”
“怎么说?”
我把自己跟龙造寺之间的对话讲给她听。
在听我讲述的时候,雾切的脸上逐渐恢复了平时那种冷若冰霜的侦探表情,虽然她这个样子很帅气,但同时我又觉得有点可怜。她的才能既强大又脆弱,甚至足以毁灭她自己。
“要是我拿了白色信封,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真的让我加入。”
“你后悔了?”
“怎么会,”我鼻子里笑了一声,回答她。“我才不会让他们得逞呢。”
“但是……我觉得从结果上来说,一切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的确,龙造寺当时似乎是认为我不会拿白色信封的。在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仍然采取这种行动,这几乎有了一点信仰犯罪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据龙造寺先生所说,他们是真的认为‘黑之挑战’是一种拯救犯罪受害者的手段。也许对他们而言,雾切家就是最大的障碍。”
“很难说啊……”雾切陷入了沉思,低声说道,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顺带一提,这是新的挑战书。”我从背包里拿出黑色信封。
“还没拆开吧?”
“嗯,一拆开‘黑之挑战’就开始了吧?我还没那个胆子当场把它拆开。”
挑战书的信封上安装有感应器一类的东西,只要一打开,它就会把这一信息发送给作案者和委员会。从这个瞬间开始计算的168个小时,就是“黑之挑战”的游戏时间。作案者将复仇对象全部杀害,并且没有被侦探揭发,那么作案者获胜;反过来,作案者遭到揭发,或者没能将目标人物全部杀害,那么作案者就宣告失败,有义务偿还在‘黑之挑战’中花费掉的全部资金(委员会所垫付的资金)。由于这笔资金的金额以个人能力基本无法偿还,这就意味着作案者必须通过人身保险等方式付出代价。
“如果一直不拆开会怎样?”
“没有拆开的挑战书大概会送给其他侦探吧,不过这次他们似乎一开始就是冲着结姐姐大人你来的,想必只会送来另一个信封。”
我对着日光灯把黑色信封举起来,果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东西。
“大概又会把人关在什么地方吧,唉……”我不由得叹气。“这次是山庄还是孤岛?本来我的专业不是杀人案啊……”
“不过事件的难度应该是跟结姐姐大人你的等级相符的,也许会比上次轻松吧。”
“啊,说得也是。”
在“黑之挑战”中,事件中所使用的凶器和手法等,都取决于受召唤的侦探是什么等级。这次已经事先说过要召唤我了,所以大概可以预想到事件的难度。
“雾切妹妹,你也会帮我忙的吧?你可不要再一个人玩失踪了啊。”
“嗯,那是当然,现在‘黑之挑战’对我来说,既不是没有意义,也不是没有关系,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雾切说,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眸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们还是选个时间再拆信封吧,那样可以让最后时限好算一些,”我说。“明天正午的时候怎么样?”
雾切点头同意。
“在此之前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呢。首先,雾切妹妹,你去洗个澡,你的头发也乱蓬蓬的,我来给你梳好。”
当天晚上,雾切一在我的床上躺下,就马上发出了细细的鼾声。虽然我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在什么地方又是怎样孤军奋战的,至少她现在好像是能够全身心放松下来了。
要是这样一个夜晚永远不会过去就好了。
不过命运就连我的这个愿望也不会满足吧。
两个人一起睡的话床未免有点小,不过我还是决定在床上睡。今天过后,大概有一段时间不会有这么和平的夜晚了。
新一年的一月十日,我和雾切向学校申请休学一个星期,修女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很快就同意了。
在恰好正午的时候,我拆开了黑色信封。
地点——“Goodbye”酒吧,2000万
地点——中世纪西欧拷问器具博物馆,3000万
地点——泽目鬼自然会会馆,3000万
地点——双胞胎能力开发研究所,50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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