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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正这时,快马来报,喀什噶尔被大队叛军包围,正处于万分危机中,城池有被攻破的危险,命他火速撤兵救城。

        舒尔哈善心中明白,此时的喀什噶尔几乎成为一座空城,各路人马均调遣到城外各地埋伏去了。看来张格尔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表面来归降,暗中派来大队人马绕过埋伏地直扑喀什噶尔。喀什噶尔的位置重要不用言说,如果被叛军攻破,形势将会如何,那是不能设想的。

        舒尔哈善急忙下令退兵援救喀什噶尔。当他赶到喀什噶尔,这里也正在激烈混战,其他几路伏兵也都纷纷赶到。

        也许是回军见各路援军到来,夺取喀什噶尔的希望成为泡影,便立刻退兵逃走。舒尔哈善唯恐叛军路上设伏,也不敢轻易追赶,只下令让士兵呐喊,任其远逃。

        混战结束,查点人马,官兵伤亡更甚于回军。为了预防回军再来偷袭,重新整顿了兵马,加强了喀什噶尔的防御。不久,色普征额也带兵回来。

        舒尔哈善一见色普征额,勃然大怒。

        “你,色普征额不从命令,乱杀俘虏,破坏军事行动、打乱行动计划。”

        “打乱计划?舒大人息怒,有话慢慢讲,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色普征额皮笑肉不笑,“舒大人带兵多年,难道不知这是叛匪的缓兵之计吗?按照舒大人的计划,恐怕此时在喀什噶尔的是张格尔,不是你我吧?你知不知道,同你谈话的那个张格尔是假扮的,真正的张格尔早就来偷袭城市了,多亏我及时赶到杀退伏兵,舒大人才有机会回城救援,否则——”

        “你”

        “我俩谁在贻误战机?”

        “都别争了!”庆祥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的争执,“布置新的防御计划要紧。”

        “庆大人讲得有礼,听庆大人安排。”永芹也半认真半不满地说,“无论如何,叛军退了,要商讨一下下一步军事行动,不知庆大人是否有新的计策?”

        “我这里情况不熟,我看,一切由永大人全盘处理吧,我马上要回伊犁,这里就交给永大人了,兵马由永大人统一调遣。必要时,我伊犁将军的人马也由永大人调派。”

        庆祥如此一说,舒尔哈善哪还敢再说什么。

        晚上,舒尔哈善私下会见庆祥,并把在阵前与假张格尔会话的情况讲一遍。庆祥也认为巴彦巴图全军覆没背后一定还有什么不光彩的事,永芹奏报军情时一定隐瞒了一些重大的内容,于是连夜提审了几名抓到的俘虏,他们多是新近从其他地方征集来的,也不大了解情况,再审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大人,我倒有个办法,”舒尔哈善见庆祥一脸愁容,凑上前说,“但不知是否可行?”

        “哦,什么办法?不妨说给我听听?”庆祥抬起头,仍是一愁未改。

        “听说宋朝时,寇准寇天宫计审潘仁美采用的是骗审法,找人装扮成阎王爷和牛头马面等人,把潘仁美抓去和杨家冤魂对证,以此骗取潘仁美承认自己的罪状。”

        “有是有这么回事,不过,这和我们调查巴彦巴图一事有什么关系?”

        “大人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们不妨照此法试一试永芹?”

        “嗯,合适吗?再者说能否有把握,万一被永芹知道,后果如何?”

        “庆大人,我们试一试,成与不成也没有什么,必要时你不用出面,装作一无所知,他是你的下属,又能怎样?”

        “好吧,尽量办得逼真一些,隐密一些,办妥再向我回报。”庆祥只好如此。

        几天之后,伊犁将军庆祥正式决定返回伊犁,特来与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永芹辞行。

        “永大人,我明天就回去了,这里的一切就全托付给你了,叛匪虽逃,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呀!”

        “庆大人吩咐,卑职一定虚心牢记,竭力应付就是了,必要时还要请庆大人多多指教。”

        “指教谈不上,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为圣上出力是我等应尽义务,彼此,彼此。”

        “既然庆大人执意要走,卑职何敢强留而耽误伊犁方面的大事,恭敬不如从命。今晚卑职为庆大人饯行。”

        “多谢,多谢!我也想在行前再同永大人聊叙聊叙。”

        这天晚上,饯行宴会在参赞衙门大厅举行。喀什噶尔的大小官员几乎全都来了,除了参赞大臣永芹、帮办大臣舒尔哈善、领队大臣色普征额、乌凌阿、回务章京克拉奇,还有各军营的委协领、索伦骁骑校、前锋校人。酒宴丰盛自然不用言表,气氛也够热闹的。你想想,在整个回疆,天高皇帝远,伊犁将军庆祥就是半个皇上,谁不巴结献殷勤呢?永芹也高兴非常,庆祥一走,巴彦巴图的事也就无人再查,自己的喀什噶尔参赞大臣的红顶子官帽也带牢了,不用担心此事的泄露,恨不得庆祥马上就走。人逢喜事精神爽,喝起酒来也就不再顾及什么。更何况在喀什噶尔,他是主人,自己也不能少喝,还有不少官员拍马奉迎,不住劝酒,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庆祥心中有数,哪能多喝,尽管别人不住劝酒,总推说明晨早起赶路,不胜酒力,饮起酒来,点到为止。高潮一过,庆祥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向众人说道:“本官明晨起程回去,这里一切事务有劳在座的各位兄弟了,同时,也感谢各位兄弟的情意真切,本官回敬大家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众人也随之一饮而尽。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量小的,已东倒西歪,量大的也已微醉。永芹本已喝得差不多,又和庆祥喝上两杯,况且这两杯里,最后一杯是舒尔哈善所倒,又稍稍做点手脚,里面放进了一种特殊的药品。不久,永芹就在不知不觉中醉了,舒尔哈善早就安排就绪,送永芹到后面休息。

        庆祥见永芹已醉,也讲自己酒力有限,回去休息,众人也一一回去休息,酒宴到此结束。色普征额尽管量大,舒尔哈善也早已安排人同他对饮,并也做了手脚,让他也醉了过去。

        永芹迷迷糊糊不知睡到何时,猛然被两个牛头马面的厉鬼抓了就走,心想我这就死了吗,人们常说人死只是魂走,身子仍在,回头一看,果然一个好好的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糟了,我真的死了,想喊人却喊不出声,声音只能在喉咙里打转,极其微弱,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出门,浑身轻飘飘的,被两个厉鬼扯着往前,也不知走向哪里,到处阴风嗖嗖,人影飘忽闪闪,各种奇形怪状的厉鬼往来不断,都抓住一个个鬼魂。不知走了多时,忽然来到一座桥前,果然不同于人间的桥,下面黑乎乎,不知深浅,不时传来怵人的凄惨叫声。对,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奈何桥,看样子我真的死了,永芹内心一阵难过,人间的富贵荣华再也没有了,他还有点不信。人们说人死了,掐掐身子感觉不到疼,他又偷偷试一试,果然感觉不到疼痛,唉,死就死吧!

        牛头马面又把他带走,路上不时见到断脚的、少胳膊的。缺头的鬼魂。一到预审处,刚刚送走一个审讯过的鬼魂。抬头一看,啊,一个判官凶相毕露,旁边站着几个张牙舞爪的大鬼。一声招呼,牛头马面将他按倒在地跪下,只响一声喝问:“大胆的永芹,有许多人将你告了,你知罪吗?”

        “我不知罪!”

        “嘟,如此大胆,还敢嘴硬,带一个鬼来,你看看他是谁?”

        啊,是巴彦巴图,他也被抓来了,被打得有点变形,胳膊也锯掉一只。

        “永大人,我全招了,不招没办法,你看——”说着用另一只手指指被截断的胳膊。

        “把巴彦巴图带下去!看永芹招的和他供的可一致。”

        “巴彦巴图招了什么?”

        “大胆的永芹,这是什么地方,你还敢抵赖,不招?好吧,先锯去一条腿。”

        牛头马面把他向另一室一拉,只见那里正在锯一个鬼的腿。那个人哭不出来,也叫不出来,但百般难受。永芹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喊:“招,我招!”

        牛头马面重新回到预审室,重新将他按跪下,只听一个声音说,他的喉咙已掐断,说不出话了。

        “嗯,给他用点灵河水。”话刚落音,有一名小鬼上前给他灌点说不出味的水,立即能发出点声音,不过声音仍不太大。永芹便把他和巴彦巴图的事断断续续讲一遍。

        事情是这样的:

        永芹接替台湾总兵武隆阿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后,他年龄已经六十多岁,不像斌静那样贪图女色搞什么“服女役”的鬼花招,奸淫回部妇女。但他感到自己年纪渐大,在京做官多年也都是闲职,捞不到什么油水。如今来喀什噶尔任参赞大臣,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陲之地,可以一手遮天,为所欲为,何不多捞点钱财,将来辞官不做也好有个依靠。

        就这样,永芹私自加重回疆部分地方的贡赋,对各路商人也严加盘剥。这还不算,经常派兵到各部落以搜捕叛匪为名,勒索回疆各族的财物。

        今年四五月份,张格尔再次掀起反叛,经常流窜在帕米尔高原上的一些卡伦附近。永芹趁机以搜捕张格尔为名到各地抢掠回部的财产。

        八月初,永芹再一次派遣色普征额和巴彦巴图到卡外萨雅克部落抢掠财物,但收获不丰。回来途中,在阿克密依特地方,看见有二三百名布鲁特人正放牧,便指挥士兵一拥而上,见物就抢,抢去大批牛羊和皮革药物。一时间,反抗的布鲁特人也死了一百多人,许多老弱病残与妇女儿童都成了刀下之鬼。

        幸免于难的布鲁特人逃回部落,向他们的首领汰劣克、拜巴哈什哭诉了惨情。汰劣克见大批亲族兄妹被杀,勃然大怒,便召集部众二千多人火速追杀过来。由于巴彦巴图抢掠了许多财物,行动迟缓,不久便被布鲁特追兵赶上,将他们堵截在一个山谷里,双方经过一番苦战,几百名清兵全部被杀。当然,巴彦巴图也不例外。而色普征额则到另一地方抢掠财物,才侥幸躲过灾难。

        这样的大事,永芹怎能瞒得住,如果实报,自己的种种恶迹必然败露。罢官是小事,圣上一怒,性命难保。他便和色普征额商定,隐瞒此事真相,将一些知情士兵派往边境卡伦。他对外只说巴彦巴图所率清兵与张格尔叛军作战被歼。隐去真实情况,将假情报奏给皇上。

        永芹将巴彦巴图死亡经过及自己与他勾结胡作非为之事讲完。就听有人悄悄说,“永芹招供和巴彦巴图招供差不多,你看如何处理?”

        “你去查一查生死簿,看他阳寿几年?”

        不一会,有人又悄悄来报:“还有几年阳寿,怎么办?”

        “既然还有几年阳寿,这人原先为人还算端正,只是近年才有恶迹,念他招供还算利索,不如先把送回去,等几年再把他打进第九层地狱。”

        “黑白无常,把永芹送走!快带下一个!”

        迷迷糊糊,黑白无常架着永芹就走。虽然是回去,但与原先也不全一样,到处仍是凉凉的阴风,鬼魂飘忽不定,寒气逼人,阴森森、凄惨惨……

        真相大白后,伊犁将军庆祥也不愿在喀什噶尔多耽搁一天。第二早晨,庆祥早早起程回伊犁,临行前又对舒尔哈善叮嘱一番,这才离城而去。

        回到伊犁,庆祥表功心切,急忙将巴彦巴图率军覆没的真实情况密奏给圣上。道光帝看罢密折,气得拍案大骂,这些混帐的东西,不思为朝廷效命,整日在边境为非作歹,这还了得,不重加惩处何以安抚回疆人心,稳固边疆局势?巴彦巴图死有余辜,永芹、色普征额应押解进京,按军法治罪。

        多日后,喀什噶尔传来奏报,永芹病故。永芹虽然六十多岁,一向身体尚可,为何这么快就故亡,这事还得回头叙述。

        舒尔哈善向庆祥提出智审永芹的办法后,庆祥不甚赞成,但也没有其他良策,只好侥幸一试。这样,舒尔哈善积极忙乎了几天,从他所率的伊犁兵营中挑选一些得力人员帮助他布置,让一些兵丁装扮成各种鬼魂。此外,他还专门到城外请人配制几种麻醉药,以便派上用场。准备就绪,庆样提出回伊犁,永芹当然设宴送行。在酒席上,他们故意让永芹多饮几杯,特别是舒尔哈善为永芹斟酒时又做了点手脚,放人一定量的麻醉剂。

        永芹醉倒,其他人散后,舒尔哈善就迅速行动起来,永芹周围的人,舒尔哈善也事先买通好的。这样,舒尔哈善和庆祥一起搞了个智审永芹。

        永芹本来做了亏心事,心虚胆小,经这么一折腾,居然全部都说出来了。最后,由于舒尔哈善又给永芹灌了点麻醉剂,所以永芹一觉睡到第二天九十点钟才醒。

        永芹一觉醒来,觉得浑身酸痛,口干舌苦,咽喉疼痛,头也有点慒,眼也有点花。六十多岁的人了,哪能受得这样一夜的闹腾,还着凉得了感冒。回想起梦中的所见所闻心中后怕,但又不敢乱讲,唯恐自己的灵魂真的断了线飞跑。不久,便病倒了,人一有病,心中自然压力大,想得多,多想越怕,越怕越想。时常梦中发出惊呼,年老体弱,一病多天不起,终于垮了下来。忽又听说皇上传旨拿他回京按军法治罪,又是一次沉重打击,不久病死喀什噶尔。

        道光听说永芹病死,虽气也没有办法,又大骂一通,便把这气发泄在庆祥身上。一道谕旨给庆祥,降职任命他为喀什噶尔参赞大臣,调任长龄为伊犁将军。

        庆祥本想将功补过,获得道光帝的信赖,由于回疆许多官兵的所作所为损害了国威、军威,加剧了回疆形势的再度恶化,道光将其降职处分也是有情可谅的。

        道光处理完回疆事务,内心非常痛苦,从父皇手中继承了大业,一晃五六年了,不仅无所作为,而且祸乱不断。朝内诸臣贪赃枉法,相互结帮拉派,朝外重臣也不思进取,白莲教徒闹事不断,边境反叛也此起彼伏。特别回疆张格尔一事,令自己多年来坐卧不安。好好一个大清帝国,怎么到自己手中就这么是非之事不断了。想起皇祖乾隆时代,国力何等昌盛,父皇在位,虽不比皇祖兴盛,但举国上下也是一片平和,可是,现在,现——在!

        道光边思考边走出养心殿,不知不觉中来到上书房。隐隐约约有读书声传出,日已偏午,谁还这么专心读书,道光信步走来,读书声渐渐清晰,是清脆的童音:

        怒发冲冠,凭栏处,瀟瀟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谁在读书?”道光在门外随便一问。

        读书声停了,门吱地一声大开。

        “呀!父亲在此,是皇儿奕訢。”说着,少年扑通一跪。

        “皇儿,起来吧,其他几位阿哥呢?”

        “谢父皇,那几位阿哥回去休息了。”

        道光轻轻将奕訢拉在怀里,抚摸着他的头问:“你怎么不回去休息?”

        “回父皇,孩儿想多读点书,将来多帮父皇做点事,也能为父皇分解忧愁,父皇,你也应多休息。”

        道光一听,心中酸酸的,皇儿这么小便能考虑这么多,又好读书,真难得。他自己在上书房攻读三十多年,养成好学习的习惯,对于喜爱读书的孩子,特别厚爱,禁止不住问了一句:“皇儿今年多大了?”

        “回父皇,孩儿今年七岁了。”

        “你知道刚才读的什么诗吗?”

        “是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写的《满江红》。”

        “嗯,你会背诵吗?”

        “孩儿刚刚会背诵。”

        “好,你把这首词的下半阙背给父皇听听?”

        奕訢手一背,亮开童稚的嗓音背诵起来: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嗯,不过最后一句背错了,不是‘收拾旧河山’而是‘收拾旧山河’,今后看书应仔细一点。”

        “谢父皇指点,孩儿一定铭记。”

        “你知道这词是什么意思吗?”

        “回父皇,孩儿不甚理解,仅大致知道这是岳飞抒发他的报国之志。”

        “对,皇儿,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才能继大统,治理国家,‘收拾旧山河’。”

        “孩儿一定不忘父皇教诲!”

        道光看着渐已懂事的皇儿,内心一阵宽慰,凝视着远方,仿佛看到了希望。但他内心仍然忧虑重重,回疆的形势到底怎样,长龄、庆祥能够妥善处理吗?有谁能够像岳飞那样,为他“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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