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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迪斯科侦探星期三第九章

第九章

        画面逐渐变暗,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一行白色的序言。

        拉米亚【Lamia】

        她是波塞冬的女儿。她的美丽引来了宙斯的爱慕,她的孩子却被宙斯的妻子赫拉杀害,甚至连她本人也受到诅咒,变成了嫉妒别的母亲,掳走她们孩子吞入腹中的怪物。

        然后进入视频画面。屏幕上出现一个白人家庭,有两个貌似兄弟的小学男生和一个还没上小学的小女孩一起挤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面带羞涩地看着摄影机打闹着。然后传来似乎是拿着摄像机的父亲的声音,他讲的是俄语。那个父亲发出豪爽的笑声,拍摄着三个孩子玩耍的情景,那两个男孩子终于愿意配合父亲的举动,开始在弹簧沙发上不断蹦跳,还唱起歌来,但他们旁边的小妹依旧十分羞涩,她尖叫着一边笑一边背朝摄像机逃了开去。摄像机对准小女孩的背影,拍摄到她爬过沙发背跳到另一头,又马上将画面转回了正在唱歌的兄弟身上……可是,跳到沙发背面的妹妹并没有站起来。画面里传来一直站在旁边发出笑声的女性的声音。“怎么了?”女性的笑声中开始掺杂不安。听到母亲的声音,在沙发上蹦跳的两兄弟也转过头,摄像机那头的父亲也同时站起来走向沙发背面寻找妹妹的身影,可是镜头里只有光秃秃的地板。妹妹早已不知去向。此时,父亲和兄弟都还在笑着,年长的男孩子发出意义不明的叫声,弟弟也跟着笑了起来。父亲的摄像机像是捉迷藏一样对准了沙发底下,但妹妹也没有藏在那里。

        随着一家人愈发明显的焦躁,画面也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不久,他们便陷入了崩溃状态。视频的最后,画面里几乎没有映出任何东西,在焦点涣散的意义不明的构图中,我听到了家人们的相互怒吼和男孩子的哭声。

        那个女孩子就这么消失在了镜头前。

        画像中断,女孩子跨越沙发背的片段又被重播了一次。这次突出了女孩子的背影。

        小女孩翻到沙发背面,但既没有双脚落地的声音,也没有身体碰撞地面的声音。

        那个小小的女孩子,就这么在沙发的背面人间蒸发了。

        画面停止在空荡荡的沙发底部,下面映出一行日语字幕。

        ……这是二〇〇六年十一月十三日,俄罗斯一个普通家庭正在拍摄生活视频时发生的事情。画面中的五岁女孩——安娜·德米特列伯纳·波拉佐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家人直到现在都未能找到她身在何处。

        四岁到八岁的孩子们突然消失的现象是从二〇〇六年的秋天开始出现的。

        同年冬天,这个现象被正式命名为拉米亚现象。

        画面缓缓淡出。

        音乐响起。凌乱的旋律。这跟好莱坞的悬疑电影使用的手段如出一辙。在颤抖的音调逐渐加强,最后伴随着大标题瞬间迸发时,我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拉米亚现象》。

        在标题的下方加注了“二〇一九”这一公历纪年,我想,这种视频可能不止一部,之前应该还制作了许多相似的作品吧。标题伴随着音乐逐渐破碎,随之消失在背景的黑暗中。就像刚才那个安娜·德米特列伯纳·波拉佐娃消失在沙发背后一样,毫无声息。

        紧接着,音乐又变为平稳而安慰人心的旋律。

        这次出现在画面上的是一个日本女孩子的照片,看上去好像跟梢差不多大,黑黑的刘海用装饰着花朵的发夹固定着,笑容很灿烂。

        “我女儿名叫佳香。出生在福井县西晓町时,体重足足有三千二百克。她的眼睛跟我的公公,也就是佳香的祖父长得一模一样,她在我们一家人的疼爱中慢慢长大了。这孩子一点都不麻烦人,很少在晚上哭闹,她欢快地喝着妈妈的奶,健康成长着。但在一岁半的时候,她不幸感染了麻疹,还出现了病毒性脑炎的并发症,不断地出现痉挛和呕吐,甚至还一度陷入了病危状态,我和我父亲,还有全体家族成员都哭着不停为她祈祷……”

        画面中出现一个貌似是佳香母亲的人物,配合着旁白开始展示女儿的照片。婴儿时的样子、围在女儿身边的全家福、抱着孙女的半老男人的特写、还有躺在医院的急诊病房里,连接在呼吸机上的小女孩。

        “值得庆幸的是,佳香的病情终于好转,可是她的性命虽然保住了,却因为后遗症患上了症状性癫痫。她在两岁时曾发作过四次,三岁时发作过一次,不过从四岁到六岁这段时间已经变得十分平稳。虽然医生说还要再继续观察几年,但我们一家人都为佳香的康复感到非常高兴,我本人也打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女性背后又出现了小女孩睡在床上的视频。好像是在自己家的房间里,她的周围站满了家人。女孩子身上并没有盖被子,而是和衣躺在床上。正在抚摸女孩子脸颊的正是站在画面前充当旁白的女孩的母亲,在画面里面的画面中,她开口说道:“佳香,已经没事了哦。这次哥哥刚好站在旁边,把倒下的佳香稳稳地接住了。所以既没有磕到头,也没有撞到身体任何一个地方哦。”镜头转向旁边,一个看上去像是中学生的男孩子做了个胜利的动作。大家发出笑声。在身边的家人们轮流对她进行抚慰时,少女终于醒转过来。“啊……啊哈哈。怎么了?佳香睡着了吗?”屏住了呼吸的人们再次大笑起来。“早上好啊佳香。”“睡得好不好呀?”“啊哈哈。佳香,我给你用摄像机拍下来了,待会儿给你看哦。”

        摄像机靠近坐在床上露出羞涩笑容的女孩,接下来的画面几乎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在家人的围绕下欢笑着的女孩。她在行驶的车中打开窗户吹着风、蹲在沙滩上用指尖追逐着随波逐流的贝壳。夜晚,在庙会拥挤的人群和祭奠的音乐声中,她坐在貌似是其父亲的肩膀上,顽皮地扯着他的头发。“喂,很痛,很痛啊佳香。”哈哈哈……紧接着画面静止在她一边用赤裸的手捧着雪球,一边舔舐冻得发痒的小手的侧脸,在画面旁边,她的母亲再次看着这边说道:“佳香在二〇一五年三岁生日的第二天就进入避难所,开始了艰难的避难生活,虽然心怀不安,但她还是非常平安地度过了整整四年。然而就在今年,二〇一九年三月,她突然被一个神秘人物抢走了。因为她从四月份开始就要上小学,所以她的父亲才会在一个月一次的短暂外出中,决定带她去买点上学用的东西。当然,孩子的父亲非常小心,一直都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可是,女儿还是在他手中消失了。我们一家人刚开始都不停地责怪陷入混乱状态的父亲,可是,他真的一直都牵着女儿的手,从未松开过。我们在商场的监控摄像头的资料上也证实了这一点。”

        画面切换到监控着百货商场其中一条通道的摄像机镜头。在商场的客人中可以看到父亲正牵着女儿的手。没有旁白,但可以看到那两个人身边还站着三个貌似保安人员的男人,他们都非常认真地审视着周围的情况。父亲的左手提着一个购物袋,右手紧紧牵着女儿。他们正看着彼此的脸,露出笑容。就在那个瞬间,女儿的身影突然消失了。父亲不由自主地盯着自己的掌心……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到惊讶。

        “就在眼皮底下……女儿从自己手中被夺走,父亲为此非常自责,甚至三度试图自杀。他至今仍需要接受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并接受精神医师的治疗。因为可爱的女儿被带走,我们好像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牵挂……现在仍旧处于痛苦之中。但我们依然坚信着,女儿一定会回到这个家里来。请你……如果正在观看视频的你是带走佳香的人,或是对此有所了解的人,请你把佳香还给我们。她非常温柔、坚强,是个聪明的好女孩。只要你仔细看着佳香的眼睛,也一定会明白这一点的。佳香拥有待在自己的亲生父母身边,得到幸福生活的权力。我在这里并不想主张我和她父亲的任何权力。一切的权力都在你手上,一切都将由你来定夺。我们愿意把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你。只是,请你仔细听取我们的请求,并马上联络我们。我们一定不会追究你的责任,并且还愿意提供两亿七千五百万日元作为谢礼。就算你是冒充‘拉米亚现象’进行犯罪的诱拐犯,我们也同样不会提起任何诉讼,你完全可以拿走这两亿七千五百万日元,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之中。而且,你也一定知道之前发生过同样的事情吧?无论是警察机关还是司法组织,抑或是公共机构和所有的市民团体,都不会对你做出任何谴责,而且也不会将其诉诸法律。你只需要把佳香还给我们……甚至只要告诉我们她在哪里就可以了。如果实在不方便,也只要把佳香放出来就好。然后只要你把提交礼金的方法告诉我们,我们马上就会按照你的吩咐,将两亿七千五百万日元双手奉上。如果两亿七千五百万日元还不够的话,‘世界吾爱吾儿双亲会共同基金’还会将你要求的金额或者物品送到你手上。我只是一个力量薄弱的母亲。一切的力量和决定权都在你手里。并且,我也坚信着你心中的善意。请你把女儿还给我们吧,这正是体现你力量的最佳方式。”

        在苦苦哀求的母亲背后,女儿的脸部特写旁边又出现了诱拐犯正在接受“礼金”的画面。上面还附有字幕,看来就算诱拐本身是个骗局,罪犯也不会遭到逮捕,更加不会被要求返还基金会支付的赎金。甚至连罪犯们用赎金购买的豪宅和设立的公司,以及本人的笑容都被光明正大地公开在大众面前。画面还映出了受害者家属和诱拐罪犯一起进行户外烧烤的情形。还有被诱拐犯抱在怀中欢笑的孩子们。在用“礼金”购买的游艇上,举起啤酒瓶向镜头致意的诱拐犯集团和“双亲会”一行人……

        尽管我在心里想着这一定是为了拍摄这部作品而预先安排好的,但马上又想起了J.J.刚才的那句话。反正在这十年间,人类的心情明显已经变得更加平和了哦。现在这个世界已经变得明快开朗,快活又富有品位了。搞不好这些真的是有可能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确实很平和,大家都满脸笑容。

        ……可是他们真的快活吗?难道这就叫做有品位了吗?

        我却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他们内心的强烈恐惧与不安所作的虚饰而已。

        最后,画面上出现了貌似“双亲会”联络方式的文字和数字,然后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与父亲一起登场,再次开始连连呼唤孩子的名字,并对罪犯苦苦哀求。

        “后面的内容有点无聊,就跳过去吧。”说着,J.J.探身准备操作办公桌上的那个机器。“不,不要跳过去。”我阻止道。

        “是吗?不过既然你想看的话我也无所谓……反正这只是个不到一小时的短片,我是有时间陪你啦,你真的不用赶时间吗?”

        我只要稍微调节一下回到普林斯顿酒店找水星C的时间就可以了……想到这里,又有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响起。那是我在凤梨居见到的另外一个“我”说的话。快起舞吧迪斯科侦探。要尽快哦。现在你已经没有如此奢侈的时间让自己因为恐惧而双腿发软了。

        我究竟在急什么呢?

        想都不用想。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小孩子的瞬间诱拐。这是能够穿越时空的人才做得到的事情,而且无法从其中营利……

        “这个……诱拐孩子的行动,是我干的吗?”

        刚才那对双亲已经结束了恳求,画面又换成了另一轮对孩子的介绍,我死死盯住画面,目不转睛地问J.J.。

        我边问边在脑中浮现出一个问号。莫非我已经放弃了搜索失踪儿童的工作,转而变成绑架并藏匿儿童的那一方了吗?

        J.J.并不说话,只是操纵办公桌上的机器,直接跳过了几个主题,在被夺走孩子的六个家庭的哀求之后,突然出现了我的巨大特写。

        那是“未来的我”。

        而且是比刚才在凤梨居见到的那个“未来的我”还要年长,已经上了年纪的我。他到底是从哪个时代穿越过来的呢……看上去好像已经六十好几了。“我”的脸颊瘦削,眼睛也深深地陷进了眼眶中。但依旧皱起满脸的皱纹对着镜头微笑。

        视频中开始了对我身份的验证。但我混乱的脑子已经听不到旁白的声音。

        那是最初登场的那个六岁的“佳香”在百货商场消失时的影像。但这次却换成了另外一个角度的监控摄像头画面,那是三张连续的静止画面,首先是出现在画面一角的手牵手的父女;接下来是突然出现在摄像头前,遮盖了父女俩的一个男人;那就是“我”;在第三个画面中,“我”和女孩已经同时消失了。把手伸向虚空的父亲看着女儿消失后的空间,表情都还没来得及发生变化。接着,画面又回到了第二张图,上面的“我”好像已经知道了监控摄像头的存在,不仅转过来直直盯着这边……而且手上还拿了一张白色的方形画纸,上面写着这么一句话:t OF CLOSED ROOMS。

        嗯?我不禁想。“我”到底在说什么啊?

        那个“未来的我”正对着摄像头露出笑容,在刚才那个面部特写中没有照到的另外一只手则竖起了大拇指……“我”为什么会这么高兴呢?

        画面切换,一个满脸胡碴儿的胖子文艺评论家出现了。

        “这是爱媛川十三在一九九六年发表的一部推理小说的英文标题。这本小说的日语标题是《世界是由密室组成的》。这是继爱媛川的处女作《烟囱伦巴巴不可解》之后,名侦探伦巴巴系列十二本作品中的第七本。故事讲述的是一个自称‘密室亿万富翁’的罪犯公开发表宣言,将在十年内完成十亿人的密室杀害,人们因为这个宣言而陷入极度的恐慌,不愿意进入任何建筑物,甚至不敢回到自己家中。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们还是不断地被抓到密室中惨遭杀害。这应该算是‘追逐的密室’这一写作手法的开山之作吧。啊哈哈,虽然这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但从内容上来说,那只是一本采用了密室杀人手段的推理小说而已,其中的情节跟正在发生的拉米亚现象并没有非常直接的联系,但我认为还是有几个重要部分是值得指出的。首先,比如说刚才的那起百货商场诱拐,我们可以认为那个案件是在周围的顾客包围以及众人的环视下的密室状态中发生的。换句话说,就是‘视线的密室’‘人群的密室’,这些都是在推理小说中比较正统的题材。并且在刚才提到的《世界是由密室组成的》这部小说中,也几乎有将近一半的密室圈套采用了这种众人环视的状况。至于这个圈套是否能够应用在此次的拉米亚现象中,现在已经有大量的研究者正在进行调查确认的工作,不过可能性应该相当低。毕竟那是二十三年前,尚未发生凤梨居切换的时候创作的小说,所以当时作者对时空的概念应该还是非常陈旧的,况且在这起女孩诱拐事件中,并没有发现任何使用圈套的痕迹。只是一个恶棍把别人的女儿从父亲手中夺走了而已。”

        然后,画面上又出现了“我”的特写。

        “而且,关于这个跟佳香的诱拐貌似有所关联的白人男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已经听到了一些传言,据说他不是别人,正是那次凤梨居事件的关联人物。想必大家早已经知道,在那次凤梨居事件中,参与其中的三十一位名侦探及剧团成员最后齐齐神秘消失,并且已经在二〇一三年被宣布死亡。我听到的传言就是,其中的某个人物跟我们画面上拍到的这个神秘男子非常相似,那个人的名字叫做迪斯科·星期三。凤梨居事件发生时正好居住在日本的这位星期三先生的职业是失踪儿童侦探……简单来说,就是以搜寻被诱拐的失踪儿童为职业的人士,而这个侦探当时在日本解救出来的,似乎就是那个接受了梢式原始体验的山岸梢。”

        “未来的我”的笑容渐渐贴近画面,然后镜头一转,旁边又出现了现在的我的样子。

        这张照片我很眼熟,那是我护照上的证件照。但“未来的我”却跟那张照片相比衰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虽然面带笑容,但目光和表情都显得非常凶恶,让人简直看不出他跟那张证件照有什么相似之处……不过,专家肯定能看出来。

        “根据专门负责从人的头盖骨复原死者面貌的警视厅科学搜查官和人相学博士的证实,这两个人是同一人物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画面又转到了文艺评论家那张得意扬扬的脸上。

        我想起了J.J.说过的话。而且现在众多企业的研发方向也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大家都把世界各地的语言学者或者作家召集到企业内的实验室中,对言语进行着各种实验。看来在这里这个时代,言语的权威已经超越了其他任何一个领域。所以即使是在探讨犯罪事件时,这些家伙也能冠冕堂皇地跑出来发表自己的见解。

        “而且,想必这一点不需要我特别指出,凤梨居正是作家爱媛川十三,也就是后来的暗病院终了的死亡现场。这就说明了,画面上的这名男子之所以要刻意展示写有《世界是由密室组成的》这一书名的纸片,当然是为了表明自己的出处吧。而且,如果这个神秘男子真的就是失踪儿童侦探迪斯科·星期三的话,那他可以堪称是现代的‘花衣魔笛手’了。之前人们广泛认为拉米亚现象是某个偏重儿童精神卫生的团体或者任意个人的犯罪,但现在这个神秘男子出现后,对罪犯的界定或许应该有所修正了吧。”

        我听着那个胖主持讲述用笛声为小镇灭鼠,却又因为拿不到约定的报酬而发怒,转而用笛声控制镇上的儿童的“哈默尔恩的吹笛人”的故事,不禁为他这个比喻的自相矛盾而失笑。我才不会为了复仇而夺走别人家的孩子。

        可是,我的笑容又马上消失了。

        这是真的吗,我真的没有为这个未来的状况感到愤慨和震怒吗?

        ……我肯定是会生气的。这里的所有人都在蚕食着儿童的身心,并在其上构筑着整个世界。这里的秩序正是在牺牲所有儿童的基础上得以保持的。

        因此,当我把孩子们从这个世界中掳走时,是不可能没有愤怒掺杂其中的。

        哼。那我就姑且承认这个“哈默尔恩的吹笛人”的比喻吧,我想道。不管你们给我安什么名字都好,无论我遭到多少人的唾弃,无论我陷人多么深的孤独都无所谓,愤怒的我是根本不会在意那些事情的。

        文艺评论家又继续道:“而且《世界是由密室组成的》这一标题本身也是充满暗示的。它正好完美地阐释了幼童为了躲避拉米亚现象,不得不躲藏在避难处的这一现代人面临的严峻状况。而且在这部推理小说中,打开密室的必定是侦探,根据这一桥段的解读,神秘男子展示小说标题的另外一个意图,恐怕就是为了大胆宣言自己这个侦探必将解开现代的密室之谜,并夺走躲藏其中的孩子们吧。”

        虽然我是个侦探没错,但至今经历的都是一些硬汉情节,每次都搞得鸡飞狗跳,根本没见识过任何密室圈套,我也从未读过三田村三郎写的任何一本小说。

        不过,“未来的我”还是故意在摄像头镜头前展示了那张纸片。

        不,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在这个时候看到了这个视频,所以才会专门为了这一刻而刻意出现在百货商场,然后刻意出示那张纸片吧?难道这也是在历史的对折中发生的没有开端的无限循环吗?对结果的认知反而成为行动的根本原因……

        文艺评论家退场后,旁白又开始说话。

        凤梨居事件的幸存者针对监控录像中的这个谜样男子,是这样叙述的。

        新登场的一名男子胸前出现了一行说明文字,但我不需要看那个。那个人就是出逗海斯泰尔,并且非常正常地老了十三岁,我松了一口气。

        “星期三先生?我觉得应该不是吧。虽然脸形看上去好像有这么一点感觉,但毕竟那只是一个角度而已。比如说要从一个单一的侧面来判断立方体的深度,如果不控制好角度的话,是非常困难的。特别是这张照片,是将整个正面对准了摄像头的,所以鼻梁的高度和深度、下颌的线条、后脑勺的形状等很多地方都没有拍到,这样一来,这个人如果从侧脸来看的话,很有可能跟星期三先生完全不一样不是吗?”

        画面以外好像有人在采访他,一个女性的声音响起,字幕也同时出现。

        “但是从正面来看,的确存在跟星期三相似的感觉对吧?”

        “不,我觉得也不是绝对相似。”

        “但人相学的专家说了……”

        “那是没有见过星期三先生本人的人说的吧?我可是在风梨居里一直跟星期三先生待在一起,而且关系好得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了。”

        呵,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谁跟你是朋友了。不过我也明白,出逗海那样说是为了袒护我。

        “况且星期三先生今年不是才四十八岁吗?这张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完全是个老头啊。”

        摄像机离开稍显冲动的出逗海,开始拍摄出逗海所在的房间……大量的书从书架上溢出,没能塞进书架里的部分则铺满了整个地板,堆得高高的,甚至还覆盖了茶几和书桌,偶尔空出的小小缝隙里则填满了马克杯和小碟子,以及各种塑料餐具……貌似残羹剩饭的垃圾都还留在上面。这跟我记忆中凤梨居那个年轻光鲜的出逗海完全不同,他现在的生活看上去又脏又乱又寒酸,但这当然只是摄像机为了让人留下这种印象而刻意制造的构图。

        记者接着提问。

        “出逗海先生,请问你现在还在以名侦探的名义进行活动吗?”

        “……自从凤梨居事件以后,名侦探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无论是拥有名侦探资质的人还是写推理小说的人,大家现在都开始从事后凤梨居事业了……而且这个时代也已经不需要名侦探了。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密室杀人和制造不在场证据都已经无法成立了。”

        “没有密室杀人……那么,这个男子向我们展示的这个信息,《世界是由密室组成的》,请问你对此有何看法呢?”

        “那应该是讽刺吧?”说完,出逗海自己也露出了颇为讽刺的笑容。“在这个故步自封,无法生出任何不同意见,完全失去了创造性的世界中,虽然推理小说中的密室已经消失,但人们的感情和心意、思想和价值观却反而被封闭起来,形成了新的密室。照片上的人恐怕是在讽刺这一严峻的事实吧。”

        “现代人类已经变成了行走的密室……原来如此。可是,在最最崇高最最合理,能够为最多的人效力的思想诞生之后,暂时停止思维的成长,在新的、更加好的思想出现之前,集合全人类的力量一起守护既得的成果,这难道不是正确的生存方式吗?”

        “从没有哪个例子能够证明停止思考是正确的选择。人类应该不断做出新的思考,不断尝试新的创造才对。”

        “即使那种行为会给现存的完美世界造成损害吗?”

        “正是如此。我们必须勇敢地打破现有的东西。”

        “你这个想法难道不是针对现有思想秩序的露骨的恐怖主义吗?”

        “试图用秩序规范人的思想,这才是真正的恐怖主义。”

        “难道一个好的秩序会对什么东西带来不利影响吗?”

        “在以前,言论统治和思想管理从来都是被批判的对象。”

        “因为那个时代还无法实现完全的统治和管理不是吗,那样的思考在如今这个全世界自发服从一个统一秩序的时代应该已经不通用了吧。我认为人们不应该搬出这种跟不上时代的想法来趁人不备煽动别人。关于这一点,请问你是怎么想的?”

        正在出逗海又准备说出冲动的发言时,镜头切换了,接下来登场的是一个半老的男人……这个男人我看着非常眼熟,但一下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字幕出现了:

        出租车司机岩崎浩辅

        “是的,我把他送到了风梨居门口。就是从当时镇上经营的旅馆出发的,没错。”

        啊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劝我和水星C不要跑到凤梨居那种地方,随便找点好吃的东西,在镇上耍耍就回去的司机大叔。眼前这个大叔也已经在脸上刻下了十三年的时光。

        岩崎也应记者要求看了同样的视频。“哦哦。啊,好怀念啊。虽然说像的话的确有点像。不过我只是个乡下司机,很少见到外国人,所以觉得他们都长得差不多啊。”

        啊、哈哈,岩崎笑了起来,记者对他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请你认真作答。就算不太确定,但你还是觉得这个人就是迪斯科·星期三先生对吧?请你说出自己的个人见解,没关系的。”

        “如果是个人见解的话,我觉得这不是他。反正你们东查西查的,就是想说他的坏话不是吗?不过我要告诉你们,我觉得这个人做的事情非常正当。甚至还觉得如果这个人真是那个侦探就好了。因为喜欢孩子所以要保护孩子,这不是很有道理嘛。”

        “可是孩子真正的亲人们……”

        “他根本没必要为现如今的这些父母着想。反正现在已经没有一个人有所谓的道德心了,至少在我们看来。”

        “……岩崎先生,你儿子和儿媳曾经在前年利用梢式克服了癌症对吧?”

        “哦。不过那也只是年轻人的想法罢了。寿命这种东西最近变得越来越复杂了啊,到底是想尽办法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呢,还是像以前一样顺其自然呢……”

        “再过几十年,寿命这个概念就会消失了哦。”

        “哼,反正那时候我已经死了,那不关我的事。我还是会选择我自己的死法,也会要求我的孩子们好好看着。”

        “难道你不想看着自己的孩子和孙子长大吗?还有孙子的孩子和他的孩子,自己的子孙后代究竟会变成什么样,难道你不会感到挂心吗?”

        “父母只要把孩子抚养成人就完成任务了,孙子是对自己人生的奖赏。要是还能见到曾孙子,那简直是奇迹了。”

        “不对不对,不管是孙子还是曾孙子,现在都能看着他们出生,并且陪伴他们一起成长了哦。而且,我想你的孙子和曾孙们也一定会为失去爷爷而感到悲伤的。”

        “他们愿意为我悲伤就足够了。一个人最后能自然老死,这就是最幸福的了。就算是在痛苦中死去,也是生命给我们的特殊馈赠。这跟孩子和孙子是一样的。只要是在人生中得到的东西,不管是快乐还是悲哀,甚至是艰辛,那都是值得感恩的。一个人总要体验悲伤,这也是很好的事情。”

        “但这不就等于放弃人生吗……甚至还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而且,你不觉得这样会辜负身边的人对自己的爱吗?”

        “你们说的那些身边人的爱,对我们来说就是任性。”

        “那个夺走这么多孩子的男人所做的事情才应该叫做任性,难道不对吗?”

        “我说……人的信念和任性是完全不同的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跟刚才出逗海的一样跑题甚多的采访,J.J.却在一旁半带叹息地说:“看吧,其实像那个曾经的名侦探和出租车司机老头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几乎所有日本人都抱着这种固执的想法。确切地说应该叫生死观吧……真不愧是武士的国度,那么多腹可不是白切的。原来他们都这么想死啊,因为这个所谓的生死观,我的公司在日本根本做不出业绩来啊,所以我才会亲自出马跑到日本来坐镇。为了给日本人带来活力、生命力和未来的希望。”

        我对J.J.的说法感到了强烈的违和感,但还是任由他继续说下去……最重要的是,画面外的那个记者接下来对出租车司机大叔说出的那番话,我一下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所谓的信念应该是个人持有的平和思想,并且能对他人带来好影响的东西不是吗?可是,这个神秘男子及其背后的组织自从二〇〇六年秋天引发了拉米亚现象的世界性蔓延以来,全世界已经有将近三亿个孩子被夺走了。这已经是二〇〇六年日本人口的两倍以上了。而且考虑到一个孩子至少有两个至亲,以及他的双亲的双亲,现在至少已经有十八亿被投入悲伤和痛苦的谷底了。”

        三亿人?她说我抢走了三亿个孩子……

        “啊、哈哈。”J.J.在我身边笑了。“明明就是自己干的事情,为什么要惊讶成那样啊,开玩笑开玩笑。毕竟你还没开始干,肯定会惊讶的,对吧?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我在恨不得把你大卸八块的同时,还打从心底里尊敬你了吧?太厉害了。一开始那两年我真的完全找不到可以用的小孩啊,有八成都被你抢走了。说真的,有段时间我的公司还差点倒闭了昵。不过我早在二〇〇六年就被黑天鹅公司的人提醒过了,说你会成为我的阻碍。而且他们还说,夏天一过我就再没有机会除掉你了。所以我才会慌慌张张地开始满世界找你,不过还真没想到你会跑到日本去。本来想说把你家人都杀光的话,说不定还能引你出洞,结果查了半天发现你是个孤儿。最后还在追杀你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的老姐给干掉了,真是太糟糕了啊。在公司情况稳定下来,开始赚钱以后,我也曾经拜托黑天鹅公司的人带我到你所在的地方,大概把你干掉了有七次吧。虽然知道自己再怎么杀也是徒劳无功。你肯定不记得,不对,你肯定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吧?我为了干掉你可是无所不用其极哦……先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一个一个都被切掉脑袋,然后再把你给吊死啦,或者把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孩分成碎块。不过真正过分的应该是黑天鹅的那帮人啊。他们不仅知道我会因为你的百般阻挠而事倍功半,而且还知道我的公司到最后还是会重振雄风。所以才会想尽办法煽动我,让我花了一大笔钱参加干掉迪斯科之旅不是吗?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宰得这么厉害啊。不过反正我只注重结果,也出了一口闷气,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被杀了七回?我吗?

        拐走三亿儿童,被干掉七次,面对这一连串的数字,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理解其中含义。

        现在我的脑袋已经变得像被遗弃在沙漠中半截人士的中式火锅盆了……又硬又热又干,张着一个大口动弹不得……无法做出任何思考。

        但这是不行的,现在不是被击垮的时候。我再次用手抵住脑袋,双眉紧皱。

        思考!

        明明被J.J.干掉了七次,“我”还是能拿着那张意义不明的标语牌出现在视频里,这说明我的死是发生在时空对折之前的事情。而那个所谓的“对折”就是“二〇〇六年七月十五日二十三时二十六分”,我正是从那个“七月十五日”穿越过来的。如果我不是即将在“对折”前夕在“另一边”被杀死七次的话,那就意味着我之前已经死过好几次了,可是我对此却没有一点记忆。我身体上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呢?明明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真的有可能不留下任何记忆或记录吗?我拼了老命回想自己的死,但却没有半点线索。甚至无法很好地想象自己的死状。明明已经死过了……但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却也像八极手上那张复印纸一样“咻”地消失在了半空。

        在自己的作用力从对折点的另一边抽离的瞬间,造成的影响也会随之消失……没想到我竟然被这个定律给拯救了。而且是七次。

        还有三亿人!

        如果要在十三年之内拐走三亿人,那我一年就必须拐走两千三百万人。而且孩子们还都被警惕的家人们藏了起来……究竟要有多大规模的组织才能做到这种事情呢?究竟要召集多少能够穿越时空的人来完成这一壮举呢?

        我转念一想,本来在我身边知道时空能够被穿越的人,应该只有进入了凤梨居的名侦探和剧团成员们。而且,他们也跟我一样,在二〇〇六年的夏天失去了踪迹。

        没错。如果我有同伙的话,肯定就是他们了。除此之外别无可能。

        我又想起来到凤梨居的未来的“我”那个样子。“我”之所以会露出那个心灰意冷的表情也不奇怪吧,因为他已经清楚知道了自己和这个世界的未来。还有跟“我”一起出现的那个未来的“水星C”说的那些话。那家伙当时高声大笑着说道:哇哈哈哈哈哈哈!在终结时刻到来之前谁也不准离开这个瓦尔哈拉的殿堂!原来我们是这样强迫那些名侦探入伙的啊……

        如果那三十一个人包含了水星C在内的话,大概可以一年拐走两千三百万个孩子吧?那可是每天诱拐六万人以上啊……不过或许可以通过名侦探们的关系网召集到更多值得信赖的伙伴吧。毕竟他们好歹也算是一群天才了。可是,不管召集到多少人,按照一般的方法也是不可能做到三亿人这个境界的,届时恐怕要将人员分队,组成寻找孩子和诱拐孩子的两支队伍,另外还需要一支队伍将诱拐来的孩子藏匿起来,而且这三支队伍都必须找到各自最有效的工作方法……可是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一个藏匿孩子的场所。

        直到二〇一九年都还没有孩子被交还,这就意味着那三亿人全都被藏在了某个地方……究竟什么地方能有这么大一块土地呢?那起码要有人挤人的东京的三十倍那么大吧。

        不,这根本不是普通的诱拐。抢走那些孩子的毕竟是我们这帮可以自由操纵空间的人,所以收容孩子们的场所应该不成问题吧。只要找到一小块地方,将其扩大就可以了。虽说如此,要容纳整整三亿个小孩子,应该要把空间扩大到相当惊人的地步吧。还有,藏匿起来的小孩子由谁照顾?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摇摇头。

        啊啊,那也不对。我现在还没习惯穿越时空,一不小心就套用了以往的诱拐模式。如果能够穿越时空,我就能把十三年压缩到一瞬间。只要像我待会儿回到普林斯顿酒店找水星C的时候一样,对时间做出调整就可以了。甚至没有必要找地方暂时藏匿诱拐来的儿童。如果最后要还给家人的话,只要在夺走孩子以后马上前往预定的日期和时间就可以了。

        可是实际上,直到二〇一九年,“我”都从未归还过这十三年间夺走的任何一个孩子……明明可以把孩子送到诱拐之后不久的时间还给家人,但“我”至今仍未这么做。我觉得“我”应该不会希望孩子的亲人陷入痛苦之中,但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归还孩子,那大概是因为J.J.的胜利吧。

        梢式已经席卷全球了。

        我们已经输了这场战斗……并且就要开始输了。

        或许我曾经让J.J.痛苦得甚至满世界追杀我……即使明知道没有意义也要七次把我杀死。但那充其量只是让J.J.一个人感到了某种程度的焦躁,最终结果还是只要再过十年,J.J.的公司就会扩张成为年营业额三百兆日元,足以掌控世界的大集团。每年还是会有七百万个孩子遭受虐待。虽说本来没有机会出生,但还是会有数千万的胎儿被夺去肉体。

        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所有这一切都是无结果无价值无意义的。虽然J.J.和这个公司的人都口口声声说十分尊敬我,但那都只是半带怜悯的嘲讽罢了。

        ……可是,无论自己被这种如同背负了整个大佛殿一般深重的绝望感打击得多么沮丧,我都非常清楚,自己一定会站出来,开始世界范围地诱拐孩子。

        那就是我的未来,也是我的选择。

        因为之前出逗海和出租车大叔都做出了拥护我的发言,恐怕是为了取得平衡吧,眼前的视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持续着批判我的“全世界人民的声音”。就在大家齐齐责骂我的伪善和毫无道理,只会一味地扩大悲伤时,我想到了一个问题要问J.J.。

        “你该不会对除我之外的别人的父母也施加了危害吧?”

        这家伙之所以要满世界找“我”,并不仅仅是为了将我斩草除根,恐怕也是为了要“我”交出藏匿起来的孩子吧。这样一来,他应该也不会放过跟我一伙的那些名侦探和天使兔团员们。

        可是J.J.却耸了耸肩,说:“没有啦。你是指凤梨居三十一人是吧?虽然媒体报道说他们都失踪了,其实是你趁我出手之前,先把他们杀了封口吧?”

        原来如此。J.J.原来是这样理解的啊,那我更加不该多说废话了,于是我尽量保持表情不变,暗自抹去心中的冷汗。然后又想起了回到风梨居的那个未来的“水星C”的话。

        别想逃跑哦。谁敢逃出这里半步,我见一个杀一个。

        如果他们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命运,并因此陷入恐慌之中的话,水星C应该不会真的把他们杀了吧?

        “被你偷走的那些孩子……不,看到你即将偷走的孩子们的双亲的脸,你莫不是感到害怕了?”J.J.问我,“虽然你的表情看起来很冷静。可是,难道你真的就对双亲的心情不管不顾了吗?”

        这白痴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心想。“以虐待孩子为生的你还有资格说这个吗?”

        J.J.却叹了一口气说:“都说了那些虐待不算什么啦。虽然当时还是会有些痛苦啦,不过反正马上就会忘记了。而且黑天鹅的那帮人技术也越来越好了啊,现在已经不会花这么多时间了……”

        “那不就说明他们做的事情越来越令人发指了吗?!”

        “……呃,虽然有可能是那样吧。不过算了。反正跟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毕竟我们的时代、文化和价值观都完全不同。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尽量改变你的心意。虽然你已经诱拐了三亿个孩子,但本来可以拐走十亿人的,可能是多亏了我的努力,才让那个数字减少到了三亿。不过就算你真的掳走了十亿人,我也绝对会想尽办法超越你的,这跟做不做生意完全是两码事。所以拜托了,请你做事情的时候考虑一下孩子父母的心情吧。我现在也已经结婚生子了,所以真的非常理解那些孩子被夺走的父母的心情啊。”

        话说回来,他刚才说自己加入日本国籍了。“你真的有孩子了?”

        “是啊。男孩子。”

        “那母亲呢?莫非你夫人是日本人吗?”

        “不,她也是美国人。待会儿她会来跟你打招呼的……你看,现在是特别信息的时候了迪斯科,你给我好好看着哦。”

        说着,J.J.用下巴指了指屏幕,我把视线转回视频的画面上。

        画面上映出的是一对年轻的、貌似情侣的男女,女孩子那一方为了躲避摄像机,正在转身快步离去,但我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是梢。

        镜头里的梢跟“十七岁的梢的心意”进入梢体内后变化出来的脸形和背影几乎一模一样,但发型和服装都略显成熟,看来她也好好地长大了两岁。这里是二〇一九年,那她应该是十九岁吧。

        背后的摄像机一直绕着住宅小区追在她身后纠缠不休,但她根本不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非常简洁地回答着在编辑影片时被剪掉的问题。

        “我当时还是小孩子,记不住这么多事情。”

        “就算你把照片拿给我我也不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觉得孩子被夺走的父亲和母亲很可怜,所以希望他尽早把孩子们还回来。”

        “如果是我所了解的迪斯科,应该不会做那种事情。那应该是别人吧?”

        “哎呀,哈哈哈。”J.J.好像笑得非常高兴。“被说了被说了,你被可爱的梢说了。‘我所了解的迪斯科应该不会做那种事情’!你现在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有多么冲动多么违背良心了吧?喂,刚才那个怎么样?!”

        跟梢在一起的那个貌似她男朋友的男孩子虽然是日本人,但长得却和我有点像,所以我还是暗自欣喜了一下。那个男孩子不停地插入梢和摄像机之间,试图保护梢。大概是为了避免在周围人群的注目中引发更大的骚动吧,他既没有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也没有破口大骂,同样也没有怒视摄像机,只是一味地陪伴在梢身边,与她并肩同行。我喜欢的人头脑很好,但是个恶魔般的人。虽然他看上去很温柔,其实一点都不,用冷淡都无法形容他,简直是极寒,是北极暴风雪,有时候,他会让我感慨人类真可怕。虽然梢本人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还是觉得那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虽然看上去确实板着一张脸,而且还有着跟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但还是属于那种到处都能见到的普通男孩……虽然她现在这个男朋友可能跟十七岁时的男朋友不是一个人,但自从她变成井上梢以后,就一直作为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抱着女孩子常有的心事普通地成长着,所以那也有可能是她略显夸张的说法而已吧。

        大概是再也忍受不了记者的纠缠了吧,梢终于转过脸来,对着摄像机生气地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来找我麻烦,真是的……要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迪斯科就好了。”

        紧接着,她眼中含泪地离开了,但摄像头已经对准了她被男朋友抱着肩膀离去的背影,目送他们渐行渐远。

        虽然梢似乎因为自己说的话而受到了伤害,但她说得确实没错。

        “哦呵呵呵呵呵,”J.J.再次发出欢呼声:“好痛好痛好痛!迪斯科,这下你受不了了,对吧!坚持违背世间伦理的行为最终会让你孤独终老哦,你看现在不是已经被非常重要的人抛弃了吗!多为别人想想吧,至少也要为小梢着想啊!”

        在梢跟她的男朋友消失在镜头中的前一刻,画面再度变暗,字幕又出现了。

        据称,这位原本名叫“山岸梢”的女性打算一辈子都不与任何人发生性关系。

        现在,因为害怕拉米亚现象而拒绝与恋人或丈夫发生性关系的女性数量出现了世界性的急剧增加。

        如果低出生率一直持续下去,到二〇八〇年前后,新出现的生命将仅够维持特定的一百亿人的永远生存。专家预测,人类历史将就此停止。

        这个充满了离题和脱线的,甚至连结构都不怎么样的视频终于结束,开始放映制作人员列表时,J.J.关掉了视频。

        “太厉害了,迪斯科,这次又是从另外一个意义上说的哦。”J.J.笑着说,“终结人类历史的男人。只要没有你的存在,史泰龙公司和黑天鹅公司就能不断维持人类的扩大和精炼,最终迎来光辉的未来哦。好了,你觉得怎么样?假装正义的伙伴潜入罪恶的大本营,然后被鉴定为世界最邪恶人士,你的感觉如何?”

        我的感觉?

        当然很糟糕。我不得不拼命忍住恶心,全身的力气就好像从倾倒的铁桶里流出来的泥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甚至连腰都直不起来。可是同时也开始感到某种舒畅。觉得自己要是能把这样的未来破坏掉,那简直再好不过了。何止如此,我甚至觉得这样的人类全部灭绝掉最好了。把孩子们……毫不夸张地说,把孩子们践踏在脚下,以此获得繁荣的世界,我巴不得早点把它砸得粉碎。

        因为风梨居事件而发现的“知”根本没让世界变得好起来。只把“意识”和“时空”扭向了更加不好的方向。

        我忽而又想起来,樱月淡雪曾经把凤梨居比喻成“伊甸园”。并且美神二琉主还在其后将其重新比喻成“瓦尔哈拉的殿堂”,他们说的都没错。那个地方正是一切的开端和一切的终结。我们在那里被蛇引诱吃下的苹果,正是毁灭我们的罪魁祸首。

        在凤梨居中被画出来的那个韦恩图。

        横亘“意识”与“时空”之上的“知”和“创造与发明”,还有更加横亘其上的“伦理”和包含了“美感”“安全”“机能性”在内的“喜好”。

        我即将要做的事情,就是成为“伦理”的化身,将不好的“创造与发明”所带来的不好的“知”和不好的“意识”连同整个不好的“时空”一起毁灭掉。

        我感到自己的情绪明显高涨起来。

        呵,我笑着说:“谢谢了。”J.J.听到我的话,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我又说,“你这电影让我学到了很多。”“这个不是电影……”J.J.小声说着,他的声音里已经混入了动摇,“咦,迪斯科你怎么这么顽强啊。难道一点都不觉得沮丧吗?”

        当然沮丧啦。不过我是不会让你看到我的这一面的。“多亏了你,让我确信了自己是正确的。我会非常高兴地将这个世界粉碎掉的,因为这是一个光荣的任务。毕竟这是一个连你这种人都能冠冕堂皇地受万人爱戴的世界。这不正是证明世界已经完全陷入癫狂腐败并即将枯朽的绝佳证据吗。”

        “什么癫狂腐败枯朽啊……难道你现在还有闲情作诗吗?”

        “当然。不管爬到多高的山上,猴子依旧只能是猴子啊,J.J.。因为你是个笨蛋,所以才会被自己安排的政治宣传给洗脑。你居然认为这种小电影能动摇我的信念或者阻止我的行动,看来你已经疯得差不多了。我是以我内心的爱与正义为动力坚持着自己的事业的,什么人对此作何感想,这根本是另外一个次元的问题。就算是为了被迫说出那种话的梢,就算是为了被健康与和平这种伟大目标所蒙蔽,已经遗忘了什么叫做生活品质的全人类,我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人生。不管我会被那些人怎样辱骂。”

        我当然是在逞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并非没有为自己这样的人生感到悲哀,而且还在犹豫自己究竟要不要去承担这些东西,也想暂时从这些想法中逃出来。可是,我确实也为自己感到非常骄傲。虽然从未想过我这个搜寻失踪儿童的侦探会转而成为超级儿童诱拐犯,但这毕竟是有着正当理由和目的的行为。

        “咦,这是怎么回事?我可没想到你会把自己的情绪调整得这么积极向上……”

        “你对人类的理解充其量也就是这样了。还有,你不是也无法理解日本人吗?因为你满脑子尽想着什么武士和切腹了。不过我比你要了解一些,关于日本人拒绝梢式的理由。他们并不是想死,而且他们肯定也跟其他所有国家的人一样害怕死亡。可是他们不会对自己的生命进行任何的添加或删减,更愿意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的出生和死亡。他们一定从中看到了某种美感吧。我告诉你,日本人之所以喜欢樱花,可不光是因为那个淡淡的粉红色花瓣很漂亮哦。樱花飘落的样子会让他们感受到自己生命的可贵,并且从中得到美的感受。日本人不会把樱花的花瓣粘在枝条上,也不会刻意进行品种改良,以延长花期。他们只会静静地欣赏飘落的樱花,并期待它们来年春天的再次绽放。人类也是一样,在天赐的寿命走到尽头之后,他们会毫无留恋地选择死亡。反正总是会有下一代的出现。话说回来,你还不会写‘寿命’这两个汉字吧?寿命的寿还可以读成‘コトブキ(kotobuki)’,在日语里是庆贺的意思哦。天赐的寿命本身就是值得庆贺的,而且也是足够长久的。我现在很庆幸自己来到了日本。因为在接触了这里的文化后,我就不会轻易被你们那些狗屎一样的宣传欺骗了。”

        J.J.死死盯着我说:“……所以,你决定用谁也不会表示赞许的神风攻击来给全世界人添麻烦吗。把自己的人生搞成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讲寿命啊白痴。”

        我本来只是死鸭子嘴硬,想在口头上胜过他而已,但在不知不觉间却找回了真正的力量。“如果你觉得神风攻击是浪费人生和性命,那我觉得你想当日本人还早了点哦,J.J.。为大义而牺牲生命,日本人会为这种无上的光荣高呼万岁。这跟自杀根本是相反的。他们为之欢呼的不是死,而是生。而我所作的也是一样。你应该也看到刚才出现在监控摄像头里的我了吧?那个笑容正是我高呼的万岁。我非常清楚,我的未来是充满光明的。我必定会为每天掳走小孩的行为感到充实无比。同时也保持自己良心的清澈透明。”

        “……嗯哼,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这样发展,而且他们也没有告诉过我,不过这想必也是没办法的吧。所以算了,不如我们转换一下心情,进入下一个工作吧。”

        J.J.已经完全变回了当初那个小流氓时代的眼神,让我瞬间感到一阵寒冷。不好的预感。

        “没有告诉过你?谁啊?”

        “当然是黑天鹅公司的人啊……看来那帮人又一次把我当猴耍了。可恶,那帮人真是太气人了……”

        面对能够穿越时空的人们,一般人是不可能有胜算的。“J.J.,我劝你还是不要一心以为自己可以在世界上称王称霸了。说句实话,你哪里算得上是救世主啊,根本就已经沦为把孩子们的纯洁出卖给变态色魔的最低级的皮条客了。甚至比卖女人还要遭人唾弃。逼迫孩子卖春的罪犯在监狱里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你也是知道的吧?本来在正常情况下,你现在已经变成不敢靠近浴室,每天害怕得夜不能寐,为了能够住进单人牢房而甘愿给狱警口交的无可救药的男人了。

        “再见了J.J.,我劝你最好再认真一点重新审视自己,或者至少好好学习一下日本文化。”说着,我准备回到普林斯顿酒店。就算我无法在那里跟“黑鸟男人”决一胜负,也要尽快回到凤梨居去。我现在已经明白来到凤梨居的“未来的我”为什么要让我抓紧时间了,因为我必须尽早开始诱拐未来的孩子们。而且我跟这些未来的人类不一样,有着寿命这一限制。所以能够诱拐孩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为了尽量拯救更多的孩子,我已经不能再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可是,J.J.却突然恢复了笑容说:“别,你先等一等嘛。我有个人想让你见见。那个人你也很熟悉的,而且我觉得你一定也很想见她。”听到他的话,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我很熟悉的,并且很想见的人?

        在这个二〇一九年,究竟会有谁是……

        J.J.又碰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机器。“井头小姐,我太太现在过来了吗?”

        “是的。要让她过去吗?”

        “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对了,我还没跟你自我介绍过呢。迪斯科,你知道我的日本名字叫什么吗?”

        “啊?”

        “就是我的名字啦,我不是入了日本籍吗。”

        “难道不是用汉字来标记Styron吗?”

        比如“主大嵛慈荣”?

        “怎么可能。用那种名字不是更加无法融入日本了吗?其实我也在努力。我的新名字叫做冬野信士。虽然不知道汉字的意思是什么,总之请多关照了。”

        冬野信士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突然消失了,大脑的所有神经元也都齐齐罢工。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女性走进来见到我,突然站住了。我听到J.J.的笑声。

        “哈哈。是不是很怀念呢?你们两个。”

        站在井头身边一动不动的人,是诺玛·布朗。不,是冬野·布朗·诺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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