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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笑的老人

        

        “看来有必要调查本馆三楼和钟塔内部了。”讯问两位女佣之后,兰子对中村探长说。

        穿过玄关大厅时,有三位监识人员抱着照明器材之类的从玄关走进来,也有一些正好要外出的警察。看看手表确认时刻,不知不觉间,时间已过深夜,将近凌晨一点钟了。与命案带来的寒气正好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个夜晚仍然闷热异常。而且,大伙儿脸上也开始浮现疲劳的神色。

        “更重要的是,”中村探长表情严肃,用手掌抹了一把脸。“就像你前面说过的,昨晚本馆都无人在家,这是个疑点,这一点应该也包括在凶手的行凶计划之内吧!”

        “我认为,像这种具备恶魔性质的重大犯罪,绝对有详细的计划!而且,更挑选了最恰当的时间付诸执行。”

        “发出蓝白光的女幽灵,美丽的谜样女子肖像画,半夜在走廊上徘徊的盔甲亡灵,被施加黑魔术化妆的无头无手尸体,还有门窗紧闭的杀人现场,消失无踪的凶手……这座‘恶灵公馆’肯定是幽灵的巢窟!”中村探长一吐为快地说道。

        我望着兰子,“但是,兰子,你为何如此在乎盔甲亡灵?依我的看法,那应该只是单纯的恶作剧吧!”

        兰子以轻巧的动作停住脚步,脸上浮现愉快的表情望着我,“是吗?黎人,你的意思是说,盔甲亡灵是有人运用机关,刻意制造出来的假亡灵?”

        “嗯,这种幼稚的诡计,一句话就能拆穿了,是一种运用‘镜子’的简单魔术!提到镜子的诡计,在推理小说中就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包括乱步的《镜子地狱》,或狄克森·卡尔的,甚至角田喜久雄的《奇迹的舞曲》,到目前为止,都留下许多令人无法理解的情况。”

        自古以来,在魔法或魔术中,镜子一直是最佳道具,但同样的,在推理小说的历史中也是重要的器材,(除了前述作品,克雷顿·罗森的《无头女尸》或卡特·狄克森的《新透明人》中,都出现奇术的场景,另外在近年,约翰·史莱德克的《黑色灵气》、岛田庄司《御手洗洁之舞》收录的《戴高帽的伊卡洛斯》等小说中,也可以见到有趣的描述。)只因为几乎都是利用映像性质的根本诡计,所以读者虽然知道其存在,却有与揭穿机关相关的前例居多的缺点。

        “镜子吗?”兰子觉得有些好笑,“那我绝不会忘了GK却斯特顿,或是艾勃里·昆恩的短篇作品!你说,究竟是使用了什么样的方法?”

        “很简单!我正在想的足狄克森·卡尔‘火刑法庭’里的手法,具体而言足这样的,‘盔甲室’前面的走廊没有窗户吧?从天花板略微朝下,斜斜装上大镜子,当女佣来到走廊的时候,故意动手脚熄灭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光,因为这么一来,在黑暗中,她就无法区别看到的影像到底是镜子还是墙壁。

        “如果女佣是从黑暗中来到镜子前,穿上盔甲的凶手突然打开‘盔甲室’的房门出现,影像投映在镜子上,那么女佣就会看到漂浮在空中的盔甲亡灵了。”

        解谜完成后,我很得意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但兰子却用右手食指卷起前额浏海,开始嗤笑出声。只是,在发生残虐杀人事件后,而且又是夜深人静的宅邸里,这种不礼貌的态度,严重刺激了我紧绷的神经。

        “你的说明也未免太草率了,”她笑着说,“逻辑漏洞百出,说明处处矛盾,难道你认为那种方法实际上能办得到吗?”

        “你是说不可能?”

        “如果真是那样,亡灵为什么会以倒立的姿势漂浮在半空中?”

        我一时穷于回答,但紧接着又反驳说:“因为镜子是凹透镜!事实上,镜面若为凹面,映像就正好会相反。”

        “镜子如何装在墙上?”

        “那条走廊的灯光照明是模仿‘挂在墙上的突出烛台’的电灯,在两盏灯之间架上绳索,以挂饰绘画或奖状的方式吊挂镜子。”

        “若是凹面镜的话,映照出来的影像会变小,如果盔甲看起来与人等身大小,那么这面镜于就绝非只是可以映照全身大小而已,还需要更大的镜子。”

        这项质疑我无法回答。

        不过,兰子接着又说:“而且,镜子本身为何没有映照出女佣呢?照理说,应该是盔甲和女佣两者都会同时出现吧?”

        “那是因为……”我结巴了,“因为正好是无法映照出女佣的角度……不,不,我知道了,是她背后的盔甲照射到天花板的灯光,也就是说,像投射灯那样。”

        “但是,黎人,刚刚你说过,走廊上的灯被动了手脚而熄灭,所以女佣无法看到黑暗中的镜子。更重要的是,女佣最初是面向展示室的,所以能正面看清楚从房门走出来的盔甲。”

        “但是……”我紧咬住下唇,“好了,我投降了,你说的没错,我承认自己错了。”

        兰子露出微笑,“不过话说回来,中村探长,我认为黎人的观点非常正确,也因为这样,让我感觉似乎已能掌握亡灵的真相了。通常,只要黎人的推理有误,我都可以从中获得灵感,进而找到正确的答案。”

        “那么,真相又是什么?”中村探长的口气对此似乎没什么兴趣,再次开始往前走。对他;而言,本馆二楼的无头尸与凶手的行踪;远比亡灵之类的更重要。

        兰子勾着他的手臂,依偎走着,笑着说出令人费解的话,“真的是亡灵,完全没有实体!”

        

        音乐室里比预期中混乱,宽阔的房间挤满了命案关系人和警方人员,内侧摆放的黑色豪华钢琴也显得很有压迫感。四扇房门之中,有三扇是敞开的,所以房间里的扰嚷声,连楼下大厅都听得一清二处。

        进入后,左手边并肩而立的分别是家父、大森警视和其他警官。

        我们先前侦讯过的志摩沼卓矢、矢岛圭介和达于夫妻,则意志消沈地坐在长桌另一侧。

        桌子最靠内侧如国王般神情气愤的老人颇引人注目,这个由大森警视略显亢奋陪伴的人,正是“恶灵公馆”的主人志摩沼征一朗。

        他左侧坐着身穿和服的娇小女士,年约三十五岁,散发一股妖冷的欢场气息。我和兰子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后来才知道,她就是征一朗的小妾岩下静,最近几年来,一直都负责照顾征一朗的生活起居。

        另外,房间右手边站着彷佛随时准备听命行事的管家黑田德助,身穿燕尾服风格的西装,他是主人征一朗最忠实的仆人,七十九岁,头发几乎全秃,仅存的几根白发也剪得极短,身材并不太高,感觉上有一张圆脸,但神情严肃,而且满是很深的皱纹。

        另外还有三位佣人。我认识身材高大、灰白头发的初老男子,他就是大厨饭山孝三。其余的两名中年女子,应该是女佣,一眫一瘦,表情担心地相互依偎着。

        大森警视斜眼瞄到我们进入室内,继续说服征一朗,“所以……如刚才所说的,我们有必要搜索整栋宅邸。”

        天气虽然酷热,征一朗仍穿着灰色的三件式西装,像吃了黄莲似地苦着脸,但突出的下唇明显表现出坚强和顽固的意志。略为稀疏的白发稍长,完全往后梳地垂覆在衣领后方。他让椅子稍微离开桌子坐着,双腿威吓般张开,中间拄着木质拐杖,双手和下巴就抵在拐杖上端,全身散发出一股高压的态度。

        “我拒绝好几次了,绝对没有搜索宅邸的必要。”

        “但是,或许凶手还潜藏在宅邸内的某个角落。”

        “不,我不这样认为。”

        “可是……”

        “啰唆!”征一朗斥喝,“不行就是不行!”

        我清楚看见大森警视的脸涨得通红。

        “志摩沼先生,你了解目前的事态吗?这是极为凶残的犯罪事件,而且是杀人命案,有人被夺走了活生生的性命,而且,或许是你自己的孙女被杀害!”

        征一朗斜眼瞪着他,“你不是才说过尸体因为没有头颅而身份不明吗?我绝不认为那是沙莉或茉莉,就算真是她们其中之一好了,我也无法容忍警方在未获得我的允许之下,任意在屋于里到处乱闯,尤其不希望警方进入与事件毫无关系的别馆,也不可以讯问那里面的人。”

        “所以,才希望你能同意……”

        “大森警视,”征一朗举起拐杖,用前端指着大森警视的脸,“我不想再听你说任何的梦话了,如果已经搜过茉莉的房间,又讯问过这房间里的人,请带着你所有部下尽速离开!”

        他这种莫名其妙的高傲姿态让我感到非常惊讶,我不禁望着身旁的父亲侧脸,因为这个房间里,只有父亲对志摩沼征一朗有影响力。但只见父亲用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握住手肘,默默观看整个情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中村探长趁这个时候上前一步打岔,还故意比较志摩沼征一朗与上司大森警视的神情。

        “什么事也没有!”大森警视忿然说道,“志摩沼先生表示无法协助我们的调查工作,甚至还打算妨碍搜查,坚持拒绝我们在宅邸里自由搜查。”

        “为什么?”

        “谁知道!”大森警视耸耸肩,目光移回宅邸的老主人身上。

        但是,志摩沼征一朗却是一脸不加理会的态度。

        “先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大森警视对中村探长说。

        中村探长向上司扼要说明了我们三人所见闻的一切经过。

        大森警视默默听完之后,回头叫道:“黑田先生,请你过来一下。”

        黑田管家礼貌性地看了主人的神情,漠无表情地问:“志摩沼先生,怎么办?”

        “听听他说什么吧!”征一朗几乎是嘴皮动也不动地小声回答。

        黑田管家以令人完全感觉不出年龄的步履绕了房间半圈走过来,“二阶堂先生、黎人先生、兰子小姐,好久不见。”他挺直了腰杆,以充满威严似的上半身向前倾,朝我们凝重地打招呼。感觉上,即使到了现在,他仍脱离不了军队式的严谨态度。

        “黑田先生,你身体也很硬朗,真好。”父亲点头答道。

        “对了,”大森警视忍受不住开口,“听说黑田先生负责管理‘盔甲室’里的盔甲?”

        “是的。”黑田管家只是晃动眼神静静响应,“不是只有展示室,只要是本馆里已故的传右卫门先生遗物和美术品,我都奉征一朗先生的命令负责管理。”

        “根据美园仓郁太郎所言,只要问你,就可以知道盔甲的摆放位置?”

        黑田管家似乎对这个问题产生兴趣,正式转身面对大森警视,“盔甲有什么问题吗?”

        “在‘盔甲室’里的盔甲之中,有一些被搬人杀人现场,我们希望能请你确认一下。”

        “这太容易了,因为每一具盔甲我都熟悉,而且也都列在登记册上。”

        “那就请你随着这位中村探长去仔细调查,‘盔甲室’里是否有遗失盔甲或武器。”

        黑田管家回头,再次暗认主人的心意。

        征一朗高举拐杖指着房门,默认表示允许。

        中村探长与黑田管家离去后,大森警视回到房间中央,再度与征一朗面对面。

        我们也站在中村探长身后。

        “我要再次拜托你,请让我们搜索这座宅邸。”

        征一朗将拐杖尖端搁在桌上,凝视大森警视,“你的脑袋好像比蚂蚁头还小吧?听不懂我刚才说的话吗?”

        两人一对话,兰子便趁机在不知不觉中移到父亲对面,未发出任何脚步声。

        大森警视眼见征一朗如此冥顽不灵而完全呆住了,“我了解了!但我们也是任务在身,不会轻易就退缩的。好吧,我让步好了,可以不必是整座宅邸,但今天晚上,请让我们调查本馆的一楼和二楼。”

        征一朗完全无响应,彷佛凝结似地面向正前方。

        志摩沼家的其他三个人,也都困惑于主人的坚持,沉默无语。

        “拜托你!”大森警视上前一步低头说道。

        父亲见状,终于开口了。只见他垂下手臂,用勉强压抑的声音说:“志摩沼先生,你这样不像是成年人的态度!”

        征一朗立刻缓缓抬头望着父亲,“什么意思?”

        “以你这样的大人物而言,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很胆小。”

        老主人愤怒地拱起双肩,“陵介,你说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父亲不理会他的蔑视,就像面对稚儿般露出微笑,“志摩沼先生,我的职位毕竟也是警视厅的警视正。算了,我也不想比较谁伟大或风光,只不过,我们每位警察官员都需要为各自不同的职责,善尽最完美的处置。”

        “哼!”征一朗嗤之以鼻,“如果你养父二阶堂松院还活着,应该不会是这种情形吧!如果是他,绝不可能允许警察在志摩沼家如此蛮横!他可是投入不少金钱才让你成为干部的!”

        “很遗憾,现在的时代不一样了,和战前不同,这个社会已经不允许部份的有钱人,或是特权阶级专横了。”

        征一朗转身面向墙壁,假装没听见父亲说的话。

        兰子立刻采取高压姿态,“爸,对这种顽固老头说什么都没用,何不让警方依法处理?”

        征一朗瞇起眼睛,挑战似地望着兰子,“哦,这女孩想必就是松院的孙女了?好久不见,变成非常标致的少女了呢!”

        “承蒙夸奖,实在足我的荣幸。”兰子点头致意,“为了表示谢意,我要向志摩沼先生提出一项建议,也就是说,超出必要以上的拒绝,反而会让警方产生无意义的猜测。”

        “什么意思?”

        “就是反而让警方搜寻没必要的部份,警方只想找出命案凶嫌,并不想揭穿宅邸的秘密。”

        我注意到,征一朗在听了这段话之后,嘴角神经质地动了几下。

        “你何不明白说出来?”兰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犀利,“如果像现在这样,警方势将不得不怀疑你,认为你不是为了庇护凶手,就是让凶手藏匿在宅邸的某个角落,不,甚至认为你就是主嫌,而前天之所以前往伊豆,也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根本就是废话!”

        “何况,”兰子望向卓矢,“或许有人会认定卓矢的遗产继承问题与这起命案有关。”

        征一朗用拐杖猛力敲击地板发出巨响,彷佛要打断兰子说话,房间里充满了紧张的沉默,所有人似乎都畏怯于征一朗的威权,而未敢发出丝毫声响。

        “是谁提到这件事情的?”

        “我。”兰子态度平淡地回答。

        “你打算愚弄我?”老人明显表现愤怒,喃喃说道。

        “坦白说,”兰子露出一步也不退让的神情,“我对这座宅邸原来的主人汉斯·恩格尔的行踪之谜,远比命案凶手更感兴趣。”

        “恩格尔?”

        “还有,可能有什么传家之宝吧?”兰子眼中浮现愉快之色露出微笑。

        我们没有人知道她在说什么!

        但征一朗却似乎立刻察觉,脸色遽变,非常低声地说:“不要再说了!”

        我很想问兰子言下之意,但现场却完全没有容我插嘴的余地。

        “在我看来,你企图隐瞒的并非杀人凶手,而是其他事情。”兰子的语气比挑衅更加严肃。

        征一朗又恢复了最初的冷漠,闭眼,沉思良久,终于转头望着父亲,“你女儿很任性呢!”

        “我这个女儿很聪明。”父亲自傲地回答。

        “嗯,的确不错!好吧,为了你这个莽撞的女儿,我就允许你们吧!但是,陵介,我还是有个条件,由你负责指挥宅邸内部的搜索!当然,不可以拿什么管辖权不同之类的借口,我无法忍受这儿的土地让外人践踏,否则就对不起亡故的岳父传右卫门先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对此你并无主导权。”父亲冷冷回应。

        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他采取如此冷漠的态度。

        父亲不待对方回答,便望着大森警视说:“今晚从人数上而言也是条件不足,就停止宅邸的搜索吧!反正建筑与建地的出入口都有完全的监控,就算凶手仍躲藏在内,应该也难以逃脱。”

        “那天亮以后呢?”

        “天亮之后就进行彻底的搜索。”

        “好吧!但我要再说,我是看你面子而让步的,相对的,千万别让警方接近本馆三楼。”

        “为什么?”父亲似乎颇讶异于征一朗突然气势全消。

        “那里是圣域!”征一朗颓然垂下双肩,“本馆三楼和钟塔是卓矢的母亲跳楼自杀的地方,就算为了死于战争的小儿,我也不希望她的亡灵受到骚扰。”

        “只是因为这样?”

        “没错。”

        “但如果只因为这个缘故,我认为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这样的要求,算是是妨碍搜索,对死者是相当尊贵的礼貌,但在这种非常时期,应该以后再说也无所谓!”

        征一朗的表情又转为黯然,默然无语。

        因为聚会陷入僵执,大森警视也不理会对方的意向,便展开事务性的讯问。

        对于大森警视的问题,征一朗不是点头,就是摇头,满脸不悦的可怕神情,不愿出声回答。至于在一旁的小妾岩下静,更只是表示一无所知地不断摇头。结果,从两人的回答中,完全无法获得与事件相关的有力线索。另外,昨晚他们两人在伊豆旅馆与几位朋友一起用餐、喝酒,如果也都属实的话,完美的不在场证明算是完全确立了。

        大厨饭山与两位女佣,白天和黑田一同四处观光游览,夜晚则在海边的料理店用餐,不在场证明很简单,却也因而罕不可破。

        

        不久,我和兰子、父亲一起走出音乐室,前往用来当做指挥中心的书房稍事休息。见到房间内侧高大的德国制时钟,时刻已过了凌晨四点钟,三人都感到睡魔与疲倦逐渐袭来,我重重地坐在长椅上。

        “真想喝杯咖啡,但在这个时候未免是个奢求的愿望。”说着,父亲从胸袋取出烟斗。

        天花板的美术灯只发出昏暗光芒,房间里的高大橱柜、坚固的书橱、镶嵌铁栅的壁炉、时针在锈蚀的金色数字盘面旋转的时钟、房门顶上有雕刻图案的横梁等等,都形成了深浓、复杂且沉郁的阴影。

        我问兰子:“兰子,你刚才说的‘传家宝’是怎么回事?”

        她眨着美丽的眼眸,顺着颈子把领口的头发拂向脑后。“郁太郎在叙述这起命案时,曾经提到‘为了宝物’如何如何之类的。而此次的命案,一定与‘内院夫人’的遗产继承问题有关,若是如此,像如此古老的家族,理所当然会有历代相传的传家之宝。而且,京太郎律师先前不是也说过,传右卫门的小妾可能受托保管‘幸福之证’的传家之宝,因为这些线索,我才有了这样的推测,但似乎被我猜中了!”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兰子看着父亲,“怎么办?要回家一趟吗?或者在这儿休息?”

        “为了天亮以后的忙碌,你们两人就稍微打个盹吧!我还没问题,我不睡,我要等监识人员和中村探长的报告。”

        “这案子是由警视厅会同侦办吗?”

        “项目小组总部设于辖区的三多摩警局,但警视厅调查一课也派员协助。刚才我在电话中和田中警视谈过了,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派人过来。”

        “看来大森警视和中村探长会忙碌好一阵子了。”兰子拂干裙摆,上身前屈,双乎托腮。

        “他们是很优秀的猎犬,一旦发现猎物,就绝不会让猎物逃掉,一旦咬中猎物,就绝不会松口,但这也必须要有优秀的饲主或指导者。老实说,在这次的命案中,可能的话,我希望你们能站在这样的立场。”

        兰子对父亲的话感到很窝心,但是却摇头说:“太抬举我们了,您才是最适任者!”

        “我可不行!难道你忘了?后天起,美国警界高层要造访日本,为了防止反对美国出兵越南与要求归还冲绳的学生偏激行动,我奉令负责阵前指挥。”

        “啊,对呀!”兰子遗憾地叹息出声。

        正好这段时期,美国警界高层访日,在日本停留三天,期间要与政府首脑举行重要会谈。

        “当然,你没必要出面指挥他们,警方知道自己该做的事,只不过在他们困惑于该以什么为猎物的时候,你们就有必要出面。”

        我非常理解父亲对她的要求是什么,“是呀!兰子,像你这种名侦探的价值,就是因为具备了能采取与警方不同的观点,对事件进行分析的才华吧?”

        “这一点很重要!”父亲语调慎重,“人世间有太多无法以常识来估量的事物,这时候,只靠平凡的分析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有时候,一个天才的灵感,比一百个凡人的智慧累积,还要有效地迅速解决各种纠纷。”

        兰子微微低头,让身体靠在长椅的扶手上。

        蕾丝窗帘因窗外有风吹入而静静摇曳。

        “有一件事绝对不会错,那就是这次的事件并非这样就告结东!不,应该是说,这只不过是个开始,恶魔乐团才演奏完序曲!”

        “嗯,我也有同感。”

        “黎人,”兰子对我说道,“我要指出事件的要点,你试着像平常那样纪录下来。”

        然后,她述及下列疑点:

        ·前天(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至昨天(二十六日、星期一)之间,本馆的住户全都外出,纯粹是偶然吗?

        ·山凶手杀害的是谁?被害者是矢岛茉莉呢?或是沙莉?或者是其他的女子?

        ·凶手是谁?是单独犯案?或者是多人行凶?

        ·杀人的动机何在?

        ·凶手为何将命案现场布置成密室?

        ·为何在尸体四周摆设魔法性质的装饰?

        ·守护尸体的盔甲为何握住的不是剑,而是十字军的旗帜?

        ·尸体的头颅和双手手指、双脚脚趾为何遭切断?

        “爸,您认为如何?这些都是与事件有关的直接疑点。”

        “你是说,朝猎奇杀人的方向去解谜吗?”父亲拿起桌上的火柴,在烟斗上点火。

        “是的,另外,与上述那些不同,还有与‘恶灵公馆’相关历史的间接疑点。”说着,她又指出下列几点:

        ·恩格尔家的人,在太平洋战争中去了哪里?

        ·志摩沼家的人,为何要坚持居住在这栋宅邸?

        ·为什么有不少人会从钟塔跳下自杀?

        ·战后不久发生的枪击流浪汉事件,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宅邸中出没的蓝白光女幽灵,以及穿着盔甲的亡灵,其理由何在?

        ·在气内院夫人的遗嘱中,另外还含有何种意图?

        ·长期间停止的钟塔大钟,为何重新启动?

        “等一下!”我打岔,“郁太郎说过,时钟是他修复的。”

        “绝对不是!那是根据某人的意思而故意重新启动的。他自己也说过,是在某人暗示大钟故障时,才想到要修复。”

        “那你的意思是说,除了他之外的某人,希望那个大时钟能恢复报时?”

        “对于这次的事件,我从头到尾都感受到凶手邪恶的意志!”

        父亲看着我交给他的记事内容说:“截断头或手,通常是让被害者身份不明的手段,但在这种状况下,有必要将尸体弃置于更不引人注意的地方才对。”

        “没错!”兰子点头,“因为在命案现场进行这样的行为,被害者和嫌犯都会受到限制,对凶手来说,并非上策。”

        “难道还有更重大的意义?”父亲叼着烟斗,双臂抱胸。

        “在这类残酷的命案中,似乎并不存在所谓的常识,对所有事物都应该存疑。若借用费洛·凡斯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在这栋宅邸里,感受到了极其腐败的印象!相信在这起命案的背后,一定潜藏着来自家族历史悲惨而又令人颤栗的心理。”

        “这我也有同感!毕竟准备如此周详的杀人案,时机、地点、手段,这三样是缺一不可。”

        这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然后门开了,中村探长走进来。

        “喔,各位都在这里?”他看着父亲说。

        父亲指着对面的椅子,请他也坐下。

        “黑田管家已经核对过‘盔甲室’里的盔甲和命案现场的盔甲,四具盔甲果然都是从那儿搬出去的,另外,挂上十字军旗帜的枪也一样,至于插在尸体背上的长剑,则如兰子小姐所说,是来自楼下大厅楼梯旁的盔甲身上。”

        “知道这些东西是何时搬移过去的吗?”

        “他在这个星期内并未特别确定‘盔甲室’的盔甲,至于长剑,他还记得到前天为止,都还悬挂在盔甲腰际的剑鞘里。”

        “指纹的比对结果呢?”兰子倾身探问。

        “现在正要求宅邸里的人提供指纹。至于监识人员采集的结果,并未能从房间内的盔甲或长剑上发现新指纹。”

        兰子略带羞赧地说:“对了,中村探长,我一时疏忽忘了,能否请你稍后再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田边京太郎律师前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他也算是宅邸里的关系人之一,为求慎重起见,我想还是有必要求证。”

        “没问题,”中村探长点点头,“还有吗?”

        “只有这件事。”兰子回答。

        父亲也摇摇头示意。

        中村探长起身,“还有,媒体记者得知事件消息,似乎已聚在大门外了,该如何处理?”

        父亲略做沈思后,指示说道:“天亮以前,不要发布任何消息。我的看法是,最好在三多摩警局正式发布,另外,最好也不要公开说我在这理。”

        “好,就这么办。”中村探长轻轻低头致意后,迅速走出门外。

        紧接着传来房门关闭的“喀嚓”声。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不知何故,他再度开门,脸色苍白地跑回我们面前。只不过,这次他右手紧紧握住一张十六开大小的白纸!

        “二阶堂警视正!”他叫着,同时慌忙递上纸条,“这张纸就用图钉贴在房门外!刚才我来的时候并未看见。”

        父亲接过后,置于桌上,我们脸贴着脸观察。

        “有人刻意贴在门上!”

        字体似乎是用左手书写的,方正却丑陋,使用的应该是钢笔和惯见的黑色墨水。

        “怎么办,兰子?”我担心地追问。

        她却一脸若无其事,瞇着眼,身体靠在长椅背上,神态悠闲地说:“写这封恐吓信的人,若非聪明到充分了解我的个性,要不就是完全一无所知、愚蠢无比的人。”

        “现在不是悠悠哉哉说这种话的时候吧?”我感到心疼。

        但兰子完全不在意,“这封恐吓信就是最好的证据,表示我对关系人提出的问题中,某个问题正好触及凶手想要隐瞒的秘密,即使现在,该害怕的人不是我,而是凶手!”

        房间里,只有时钟单调的滴答声,持续不停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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