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陈赓沉痛地写下一行字后,站起身跑回驻地,朝着司号员大喝一声:“吹号!全体集合!我要带领宣读抗战誓词!”
无情未必真豪杰。作为一位英武将军,陈赓的爱情经历也非同寻常。他12岁的时候,家中就给他订了亲,13岁时为了逃婚,他毅然从军。他的出走,在村里掀起轩然大波,父亲只好找当地头面人物调解,给了女方一笔钱财,才结束了这桩不幸的婚事。1923年,陈赓去了上海,他在这里结识了王根英,这是他真正爱上的第一个女人,两人的爱情故事曲折动人。
陈赓到上海后,进了上海大学当一名文化教员。这所大学实际上是共产党人办的一所夜校。坐落在上海青云路师寿坊的一条弄堂里。学校没有校门,没有礼堂,没有图书馆,也没有运动场。但授课老师却是当时革命运动中的顶尖级人物,如瞿秋白、张太雷、蔡和森、邓中夏、恽代英、任弼时、萧楚女等,也有颇负盛名的学者如沈雁冰、陈望道等人。
最让陈赓迷恋的还是学校里经常开展的辩论,学生来自各地,成分不同,政治信仰各异,有共产党员,有国民党右派,有“改造派”,有“国家主义醒狮派”,还有无政府主义者。遇到问题,大学就辩论。陈赓口才好,善辩,常常与人争论得不可开交。
王根英11岁就进了日商桓丰纱厂当童工,很早就投身到革命运动中,是上海纺织业小有名气的工人领袖。她在斗争中深感自己文化水平低,所以上海大学一成立,她就约了十几个女伴,成为夜校的笫一批学生。陈赓很快注意到这位俊俏的女工首领,对她产生了好感。当时陈赓只有20岁,正是青春勃发敢想敢爱的年龄。一天辩论时,他突发奇想,从笔记本上撕下一窄条纸,在上面写了“我爱你”三个字,折好后推到王根英跟前,然后若无其事地望着前方。玉根英接到纸条,正眼一看,脸不由涨得通红,再傲慢的姑娘,此时的心也会嘭嘭地跳动起来。
王根英急忙把纸条卷了起来……
王根英的举动全在陈赓眼里。他庆幸自己的大胆冒险行动“得逞”,全身突然充满了紧张而甜蜜的感觉。他想女性毕竟是女性,终归挡不住伟大的征服。
陈赓正品尝着胜利者的甜美滋味时,突然见王根英一拢短发,呼地站起来,走到墙报前,朝纸条背面吐了口唾沫,“啪”的一下将纸条贴在墙报上。
陈赓一下子傻眼了。他抱住脑袋,恨不得找个墙缝钻进去。王根英在台上说什么话,他一点也听不清楚了。但他能感觉到她那雪亮的目光嘲笑地投来。
不知是羞怒,还是痴迷,陈赓一不做二不休,马上又写了一张纸条给王根英。王根英接到纸条又是“啪”地往墙上一贴……
到下课时,墙报上贴满陈赓手书的纸条。
人们起初还以为这些纸条都是陈赓的辩论要点呢!走近一看,一个个惊得瞠目结舌:“啊,怎么都是‘我爱你’?”
这天傍晚,他俩在黄浦江畔相会了。
“陈赓,你个大先生怎么会看上我这个穷纺纱工?”
王根英显得认真。
陈赓道:“向大姐你认得吧?那天我去看望生病的蔡和森,他的夫人向警予介绍了你。她说你人好,勇敢上进,她要培养你成为一名优秀妇女干部,说你文化低,让我多帮助你。”
王根英微微一笑:“帮助我?就像你在课堂上写条子?”
“这是第一步……”
“以后呢?”
“以后就‘工农结合’!”
说完,陈赓一把抓住王根英发烫的手。然而王裉英却把手抽了出来,声音有些发颤地说:“这不可能……再见!”她双手一捂脸,跑了。
陈赓望着王裉英惶惶离去的身影,陷人五里云雾中。
是王根英不爱陈赓吗?
不是。自从认识陈赓那天起,王根英就对他有了良好印象。每当陈赓讲课,她总是目不转睛,跟着陈康的手势和身影转,每当陈赓的眼神与她相碰,她的心口就扑通扑通乱跳。爱情有一种奇特的逻辑,有时是越恨越爱,越远越亲。王根英喜欢听陈赓讲课,更喜欢与他辩论,喜欢看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她钦佩他的口才,惊叹他的记忆和知识,很想能有个这样的“先生”为偶。可是陈赓哪里知道她的难言之隐:她家境贫寒,从小就由父母做主许配了人家。她若与陈赓结伴,父母怎会允许?
那夜在黄埔江畔分手后,王裉英连续几日没来夜校。陈赓望着王根英的空座位,无限惆怅。而就在这时,党组织通知他返回湖南,参加反帝斗争。于是,陈赓鼓足勇气登门去找王根英。
在破旧的闸北棚户区,陈赓找到了王家。
全家忙碌了一阵,端出茶水,把陈康让到一把竹椅上。根英父亲在一旁闷闷地烟。
“根英原先每课必到,怎么最近不来了呢?”陈赓打破了沉闷的飞氛。
王根英的父亲没有应答,却直接说出心里话:“你是读书人,应该知书达理。我家根英自小许配人家,你个外地人为何要来轧一脚?”
陈赓一听,耳根臊红。想不到自己竟充当了这么个角色,怪不得根英躲着他。恍惚间,他的情绪陡落千丈,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支吾几声,慌忙起身告辞了。亏得屋黑,才没让人看出他窘迫的红脸。
根英就在里屋,陈赓的一举一动她估摸得清清楚楚。此刻也不顾父亲有言在先,一头冲出小屋,拽住陈赓的衣角,泪如泉涌。
根英的父亲一见这架势,两手顫抖,急得直跺脚,骂道:“你昏头了!”陈赓勉强安慰了根英几句,急急跨出门槛。
走出几步,他越想越觉自己走得窝囊:“我身为共产党员,连个封建礼教都对付不了?!我一走了事,根英岂不背一辈子黑锅?我连个追求自由的女性都拯救不了,还能拯救大众百姓?!”
他被逼急了,刚刚浇灭的那团爱火,像被重泼上一桶汽油,更加暴烈地燃烧起来。他索性跑回屋去,站在客堂中央,对王根英父母亮开了大嗓门:“我陈赓也是七尺男儿,有肝有胆!明天我就要回湖南,我爱根英是真,根英爱我也不假。你们答应,我回来明媒正娶;不答应,我,我和她私奔!你们作父母的,就这么狠心把我们拆散……”
说完,陈赓深情地望了一眼根英,转身大步离去。
陈赓走了,王根英的家里一片寂静。根英的眼睛里没了泪水,脸色惨白,一声不响。
王拫英的母亲将哀怨的目光转向老伴,“老头子,你哑巴了?你快拿主意呀!”
王根英的父亲在屋里团团地转,就是不说话。王根英的妹妹尖声叫起来:“姆妈,阿爸,陈先生不是蛮好的吗?阿姐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我没说陈先生不好嘛!”当父亲的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响,但不是发怒:“毁了婚约是要赔钱的!”
“赔就赔!我跟阿姐再做三年工还赔不起他?”妹妹又说话。
“我的嫁妆不要了,都赔给他!”根英也开口了。
王根英赶到了火车站,月台上人迹稀少,根英在每一节车厢里寻找,都不见陈赓人影。她绝望地抹起了眼泪。
突然,有个人从后面一把搂住王根英,吓她一跳。回头一看,竟是陈赓!
“我知道你会来,在下面等你哩。”陈赓开心地笑了。他凝视着根英,直看得根英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认识我了吗?”
陈赓道:“咱俩有缘。你不是学名叫庶心吗?我的学名叫庶赓,这叫命中注定。现在你叫根英,我叫陈赓,根、赓同音,这叫合仄押韵,拆也拆不开……”
王根英说:“把票退了吧!我爸叫你在家住两天。”
她把双手伸给他。他把她拉近了。……
1927年,中共“五大”在武汉召开。王根英作为上海党的代表,参加了大会,在这期间她与陈庚结了婚。两人还未尝完蜜月的甜蜜,王根英就匆匆赶回上海,为了革命事业,他俩毫无怨言。
南昌起义失败之后,受伤的陈赓被送到上海,在王根英的照料下,又经骨科专家牛惠霖兄弟的精心医洽,伤腿渐渐愈合。他们在偏僻的弄堂里租了间房子,这才过起真正的夫妻生活。
1933年,陈赓因叛徒告密被捕,后被押解南京。王根英听到这个消息非常着急,竟和怀里抱着的孩子一起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母子俩都受了伤。此后她只能隐蔽在乡下亲戚家,但不久也被捕了。
在宋庆龄等人的营救下,陈赓于1933年出狱后进入中央苏区,而留在上海的王根英却于这年12月被捕,被押送南京老虎桥“江苏第一模范监狱”,和帅孟奇等人关在一起。她们坚贞不屈,在党组织领导下和敌人进行斗争。她在狱中度过3年多时光,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后,在周恩来的亲自营救下,才获释放。
出狱后,王根英跟着周恩来到了西安,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八路军总政治部。在这里,她与陈赓终于相会了。
那一夜,陈赓许久未能人睡。他坐在炕沿上,手指轻轻地抚动王根英柔软的头发。根英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安宁,脸上仍露出甜蜜的微笑。这一对历经磨难的革命夫妻终于团圆了。
从那一夜起,陈赓开始记日记,记录下他的爱憎,他的搏杀,他的追求,他的情感……
在他的第一篇口记里,他这样写道:
上午乌云密布,下午微露晴意,大家都喜形于色。昨日根英由西安到云阳总政治部,小平同志加菜为我们庆贺,并另辟一室,使我们作竟夜之谈。是晚彼此互诉离情,直达深夜,尚无疲意,其快乐有胜于1927年武汉新婚之夕。根英在狱达四年,艰苦备尝,在敌咸迫利诱下,始终坚持共产党员的立场,不为动摇,使我对她更加敬佩。从此我俩的爱情更趋稳定,而绝对不可动榣了。
短暂的相聚后是更长的离别,王根英在云阳只住了几天,陈赓就作为八路军129师第386旅旅长开赴抗日前线了。王根英也来到了向往已久的革命圣地延安。
在延安,王根英先进边区党校学习,后被调到报社工作。1938年6月,她又奔赴晋冀鲁豫抗日根据地,来到129师师部,任师供给部财经干部学校指导员。
1939年3月8日,王根英所在的师供给部遭到日军袭击,王根英不顾个人安危,把分配给她的一头骡子让给他人,自己徒步与警卫部队一起突围。冲出敌人重围后,她突然发现装有文件的和公款的挎包没带出来,她不顾战友的劝阻,毅然返回村里,结果与日军遭遇,中弹牺牲。
王根英倒下了,倒在春天即将来临的时节。她倒在一个全体妇女都值得骄傲的日子——3月8日。
王根英牺牲的时候,陈赓带着386旅刚从香城固战场得胜归来,部队进行战斗总结。当通信员送来王根英牺牲碰耗的电报时,满脸胡子的陈赓正在给全旅干部作总结报告。
电报交到了陈赓手里,他打开一看,全身震动了一下,脸色阴沉沉,紧绷绷,仿佛石头刻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呢了,也没有清清嗓子就说:“不讲了,准备打仗!”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陈赓走出会场,独自一人来到积雪开始融化的树林。融成水珠的积雪从树枝上滴滴答答流着。陈赓坐在一棵被锯断的树桩上,紧闭着嘴,默不作声。他整个身子都在微微发抖。他打开日记本,沉痛地一笔一划记下了艰难的20个字:“今天是我不可忘记的一天,也是我最惨痛的一天!”
写完这行字,他站起来,跑回营房,朝着司号员大喝一声:
“吹号!全体集合!我要带领宣读抗战誓词!”
宣誓大会结束后,一个小战士发现陈赓眼含热泪,有些胆怯地问:“首长,你怎么哭了?”
陈赓按住这个部队剧团里的“娃娃兵”,说:“我的老朋友死了!”
当时陈赓和王根英惟一的儿子和“娃娃兵”一样大,还在上海当童工。陈赓再见到这个儿子时,已是7年以后了。
王根英牺牲后,陈赓发誓要为她“守节三年”。他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足可见这位气吞山河的将军又是一位柔肠多情的男儿。
1943年2月25日,陈赓与傅涯结婚了。
傅涯出生在浙江省上虞县。她大哥傅森在林伯渠的影响下,早年参加了革命。1938年,傅森从西安写了一封信,动员妹妹去延安参加革命。同年4月,傅涯和弟弟伏希、妹妹余立,千里迢迢奔赴延安。
傅涯生得皮肤白皙,身材苗条,能歌善舞,又有一手好枪法,曾荣获过“神枪班班长”称号。陈赓对她非常喜爱,但他对她表达爱情的最高方式,是尊重她的事业和爱好,而不是把她拴在自己的身边。婚后,他们经常是分居两地,有时,傅涯的工作队在村西,他的司令部在村东,尽管心中充满思念,他仍坚持让傅涯和同志们在一起。在延安的时候,他们曾隔河而居,同事们戏称他们是“牛郎织女”,每逢周末相会,还要跨过“银河”。同事们常常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团聚,每当周末到来时,同事们就集中到河岸齐声向对面高喊:“傅涯!你快回来吧!”好像他们比陈赓还着急。
1945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知建出生,陈赓能够提供给傅涯的,只有特供给他的一点儿牛奶和白糖,他亲自去拾煤核儿为她熬稀粥,有时也向老大姐那里去求援,“偷”她们一小罐蜜或别的什么。生活是艰苦的,但他们之间的爱情却在这苦中升华。
陈赓有记日记的习惯,每次与傅涯分手,傅涯总是把自己心爱的笔记本送给陈赓一个,让他写日记用。每当部队轻装转移时,傅涯宁可扔掉自己的被褥,也要把陈赓的日记带走。行军过河,若是日记本被水浸湿了,到宿营地后傅涯第一件事就是把日记本晒干,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保存好。
在战争年代里,陈赓深尝了“家书抵万金”的滋味。每次接到妻子的来信,他都如获至宝。1951年在朝鲜前线,他意外地收到了傅涯托人捎给他的一封信,欣喜若狂,再三读之,说:“人笑我痴,我却痛快”,“半月来的焦虑化为乌有”。他对家人的思恋溢于言表。
到了1952年,陈赓从朝鲜回国后,他们才有了一个固定的家。但陈庚仍然经常因公外出,每次外出,他们便约定一地一信或半月一信,隨总是信守“协议”,从不失约,这一封封的“两地书”,表现了这对夫妇真挚的情感。
陈赓是个好丈夫,也是一位好父亲。他对子女既慈祥又严格,戎马倥偬中,他难得同家人团聚,1945年他和傅涯的第一个孩子刚出生,上党战役就开始了。1951年他赴朝参战时,女儿知进也是刚刚出生。他疼儿爱女,但只能以党的利益为重,他给溥涯的信中或日记中,常流露出对孩子们的强烈思念,甚至于“想得发慌”。但他并不溺爱他们,他的时间很少,但他还是经常检查孩子们的学习情况,了解他们在校的表现,并坚持不让用车接送孩子。
成年累月的奔波操劳,使陈赓的身体每况愈下,他的心脏病儿度发作。1961年,陈赓的病情加重,傅涯陪他一起去上海休养。可是一到上海,陈赓就打电话给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请组织上安排傅涯搞些调查研究。结果,傅涯名义上是陪随治疗,实际上整个白天都忙子搞调研,早出晚归,根本没有时间照顾陈赓。
1961年3月16日晨,陈赓永远地离开了他的亲人,他的手在傅涯的手中渐渐变凉,爱妻的呼唤也没能让他复活。
这颗巨星在为人民奉献了最后能量后,过于匆忙地陨落了。陈赓走了,带着对亲人的眷恋,带着对未竟事业的遗憾,永远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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