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逢八日,都会有集市。因此岐阜城下车水马龙,人流不息。这个习俗在信长还未成为城主之前,早在斋藤时代便有了。
纸、漆、皮革、金属原料、织物,还有旧衣、食材等等,各种商品汇聚在一起。各路人等从各处前来赶集,治安和国防方面的弊病显而易见,但织田家无法切断这种经济循环。
“傻瓜!眼睛看哪儿了!走路时好好看着前面!”
时近薄暮,集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之间,传来了马贩子粗犷的声音。
马贩子牵扯着马驹穿行于人群之间,过往的人们都躲向集市两边,但戴着头巾,上面扣着漆斗笠的武士,从不知避让为何物。
“啊!”
就在他蹒跚不稳之时,马贩子的缰绳打到了他的肩上。然而,叫声并非跌倒的武士的口中喊出,而是由远处的一人口中发出。
这个看上去像是随从的人连忙赶来问道:“您没有受伤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找到被扔掉的一只草鞋,放在了那人的脚下。从行为上看,这人像是随从,但大家几乎都是一般打扮:斗笠,遮面都完全一样。
“无礼的家伙,我们抓他送官吧。对待武士尚且如此,对普通人肯定更加粗野了。”随从的武士看着走出人群很远的马背,愤愤不平地说道。
“行了,行了。”跌倒的人小声地说着,径自向前走去。随从再次跟着他了起来,这回紧贴着他的背后,目光盯着四方,生怕遇到什么意外。
走出集市,人群变得稀疏起来,有处空地,尽头处是一座像寺庙的建筑。四周传来煮菜的酱油味以及浊酒的气息,傍晚的月亮挂在空中。
“您累了吧?”
“不,还是很开心的。”
“天色已晚,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嗯嗯。”
他看了一圈,问道:“那个是什么?”接着又匆忙走了过去,那里聚集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他站到了人群的背后。
那边有名僧人,站在石头上,对着人群在演说什么。另有三名行脚僧,分立在三方,拿眼睛盯着周围的人墙。
演说的僧人,口若悬河地对众人说道:“物价一直高涨,法令烦琐不堪。能干活的人,每逢战事,都被拉去做壮丁。没有饭吃,无法忍受。这就是你们生活的真实状态吧。没错!就说这个集市,斋藤道三大人和龙兴大人的时代,可不是这样的。那时要繁荣得多。有抹着白粉的女人,也有歌女,到天亮还有人喝得大醉。可如今,事事讲法令,就连商家每到夜里也要关门闭户。”
僧人说着,舔了下嘴唇,瞪着听众的上方。可以看出,他巧妙地抓住民众的弱点,意图暗中攻击织田家的政治。他只夸赞过去斋藤家一切放任自流的极盛时期,但是正因为如此,斋藤家三族被诛,城中居民也一起遭受外敌入侵和战火之痛,即使是现在,这伤痛仍然没有痊愈,但僧人对这点却避而不谈,极力歪曲事实。
“大人……大人!”胜家悄悄拉了下信长的衣袖,将嘴凑近信长耳边,眼睛不动声色地看着附近的人群,小声说道,“这个是一向僧人,肯定是敌方的探子。”
“嗯,嗯嗯。”信长点点头,同时从人群的肩上向着正在演说的僧人投去犀利的目光。
刚才在集市的纷乱中被马贩子斥责的人,便是信长。随从是柴田胜家。当然二人是微服私访,在伪装方面十分留意。
当民众们跳舞游玩之时,信长也会走进民众当中载歌载舞。家臣们习惯于他少时的品行,对他这种行为也并不惊讶。只是时局的原因,众人对他的安危很是担心。而胜家则身负保护主公安全的重任,而信长似乎对此亦毫不介意。
近来并无战事,信长便将心思全部放到了内政和外交上。特别是每逢战争之时,他就会离开岐阜城,所以他对领地内民心的关注,胜于自己的身体健康。
“我先说明一下,如各位所见,我是一名僧人。我的眼睛便是弥陀佛的眼睛。各国不分东西南北,处处战事不断,但对于佛来说是没有敌我的。只是,弥陀如来命我对你们这些悲苦的众生施以慈悲,所以才来这里。”僧人不停地说着。果然是潜入敌境,前来扰乱民心的人。他摆出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气,又拥有过人的口才。听得入神的民众,往往会将他的诡辩信以为真,而深迷其中。
“如此下去,今年战乱,明年也是战乱,战火将不停息。我预言,今年夏天爆发大瘟疫,秋天出现饥荒。你们要如何活下去?”
背对背站在演说者三面的同行的僧人们,张望着人群,见演说的僧人沉醉在自己的说辞中,渐渐开始进行露骨的煽动,便时不时地转过身,举着念珠,催促道:“请赐给众人神符吧。请将免除瘟疫的护身符,赐给这儿佛缘深厚的诸位吧!”
“那么,我现在就给大家发放护身符,请安静地排队,不要抢。”演说的僧人说完,走下石头。
另外三名僧人开始向众人发放号称是护身符的小纸片,每发一张,他们都会不停地说:“将这个贴在屋内,早晚不停祈祷便能免除瘟疫,然后等到七八月份,烧符仪式就自然会开始。到那时,你们也集中起来帮助焚烧护身符吧。大风之夜,岐城各处便会有火光,这便是信号。烧符结束之后,社会就能变得更加安定祥和,比斋藤家时代还要好。”
护身符就像雪花飞舞一般,一张张地被众人领走了。
“给我一张吧。”就在众人争抢成一团的时候,胜家也伸出了手。
雄辩的僧人正在和其他僧人一道发放护身符,他若无其事地递了一张给胜家,这时,胜家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秃驴!”胜家将僧人拖出人群,推倒在地,拼命地打了起来。
“啊,刚才那个和尚!”
“被抓住了,他是个探子!”
受到惊吓的人群,纷纷跌跌撞撞地逃走了,同时惊恐地将手中的护身符扔了出去,仿佛上面有邪气一样。
演说的僧人似乎是首犯,他被胜家绑住,其余三名僧人仓皇逃跑,也被分别抓获。
“哎呀,那名武士是?”
集市上骚动的平民,看到胜家将抓住的僧人拉到街中心的寺院门前,才知道眼前的武士便是信长。
寺院处,七八名骑马的家卧,以及众多徒步的手下,静静地等着信长的归来。为防不测,集市附近各处安排有打杂人等,他们集中到一起,人数相当多。他们将绑好的四名僧人,带到队伍后面,不一会儿便走进了岐阜城的城门中。
大约一刻钟后。
信长淋浴完毕,带着一副爽快的表情,出现在岐阜城的一处室内。
“兰丸,拿簪子来!”信长一边用手整理自己散乱的湿头发,一边对兰丸喊道。侍童兰丸马上站到了信长身后,问道:“我来为您梳理吧。”
“嗯嗯。”信长伸着头,任由兰丸去梳,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看上去比较开心。
胜家可能是得到了侍从的通报,看准时机走了进来。
“大人,我已调查完毕。”
信长取出怀纸,轻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向身后说道:“可以了。”然后又立即问道:“怎么样了?和尚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坚持不肯说出实情,相当棘手。”
“理所当然。他们是哪里的和尚?”
“其中一人来自长岛的长圆寺。”
“果然如此。”
“另有两名是死不悔改的比睿山僧人,还有一名是三好余党,他打扮成僧人模样,其实并未入佛门。”
“乌合之众嘛,物以类聚啊。”
“长圆寺的和尚是主谋,凭我们再怎么拷问,依然装聋作哑,三好余党也不供出实情,所以我将比睿山的两名僧人关在别处,另行拷问,结果马上就招供了。”
“是吗,哈哈……有趣,都是和尚,也大不相同啊。”
“他们密谋就在今年初夏,预先欺骗民众,到时在城下各处放火,煽动暴乱,北边邀来浅井朝仓的兵力,南边纠集长岛的一向宗信徒,再拉上石山本愿寺的僧兵,比睿山、京城的三好以及其他各路余党,一举攻破岐阜城。”
“原来如此,憎恨我信长的失败者、竞争者以及旧制度的拥趸,都感到自己死期将近,于是狼狈为奸,结成党羽了。”
“这些人都必然归于灭亡,但也不可轻视。”
“所言甚是。”
“据和尚口供来看,这一系列密约,甲斐的武田也参与其中。武田家与将军之间,最近频繁互派密使,反复考虑双方的想法,我们现在可以说正处在四面楚歌的形势之中,片刻大意不得。”
信长默默地盯着烛光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疲惫地说道:
“胜家,明天我再问你吧。僧人们先打入大牢,暂且留下性命。”
说完,他带着兰丸进屋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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