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一座山后,秀吉一行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一看,果然远处山腰那里聚集着一队士兵。对方似乎也很吃惊。他们远远看到这边的一行人,立即一起站了起来。有人似乎正在指挥着什么,还有几名士兵朝四面八方散开去了。
“听说有很多人逃到了伊吹,估计是阿闭的队伍或者京极的残兵吧。”
秀吉的随从们认为很有可能是敌人,便立即让队伍中的枪手站到了前面,命他们马上做好射击的准备。这时,前方带路的两名僧人说:“不是敌人,是守卫草野之庄的哨兵,是从大吉寺派来的侦察兵,不要开枪!”他们一边拼命挥手试图制止后面的人,一边朝着远处的山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同时用手势传达着他们的意思。结果,聚集在山腰处的士兵们开始一齐下山,就像石头从悬崖上跌落一样。很快有一名背上插着小旗的将领朝这边飞奔过来。他越走近,越发确定对方就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秀吉也想起来了,这副面孔一定是留守在长浜的一名家臣。
毕竟这里是山中的小庙。大吉寺也叫作大吉堂,只有一间大殿和一栋破旧的僧房。古书中记载,平治年间,源义朝父子隐匿在这座山中的时候,还有四十九院的殿宇楼阁。但是如今算上溪流旁一个叫野濑的小村子也没有那么多户。一下雨就漏雨,一刮风,墙上及梁上的土就会掉落下来。
宁子侍奉着老母亲住在这样的正殿中,僧房里则让家里的孩子以及老人、侍女们住着。从长浜跟随来的家臣以及他们的手下有的在附近搭起了小屋,有的则分别寄宿在农夫家里。总之,二百多人的大家庭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体验了以前未曾预料到的艰难生活。
六月初,听说本能寺发生了变故,没过多久明智军的大潮便涌向长浜城,人们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准备。作为妻子,宁子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远在中国地区的丈夫,这已经是拼命挤出来的时间。她照顾着老母亲,带着家眷,鼓励着家臣,弃城逃走之时,根本无暇顾及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是让人将老母亲换洗的衣物和丈夫从主公那里受到的赏赐导到马背上,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不用说,此刻宁子比任何人都要紧张,因为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责任,这便是“女人之道”。她身为女主人留守在家中,侍奉着婆母,管理着众多下人,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如何才能让战场上的丈夫高兴地称赞自己干得好。直到昨天,她脑子里的观念一直是:丈夫在战场,自己在家乡。
一朝风云突变,到处已化为战场。不过,这是战国时代理所当然的世相。对于生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而言,虽然一时之间会显得狼狈,却不会惶惑不安地认为如在梦中。就连侍女之中也没有人叹息着不愿意相信,更没有那种拘泥于得失的脆弱之人。
只是要将老母亲转移到何处呢?这一点让宁子很头痛。就算是暂时将城池拱手让给敌人,丈夫有朝一日也一定会夺回来,她坚信这一点。然而,老母亲一旦有所闪失就无法弥补了,身为留守家中的妻子,更无颜再见丈夫。她一心只考虑着这一点。“只要保护好母亲大人的安全,不要管我。无论多么可惜,我都不会对财宝动心!”宁子对侍女们以及族中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教导并鼓励的。
一行人拼命朝东方赶路。因为长浜的西面是湖,背面有敌人京极和阿闭的手下牵制着,且宁子对美浓方面的动静完全不了解,所以只能朝着伊吹的山脚奔逃。如今她再次意识到,身为战胜方一族的时候,武人的妻子是何等荣耀,只是一旦战败,尤其是城池被占、落荒而逃之时,武人的妻子及其家人的惨状和心情,是那些平时在田里干活或者在城里做生意的人完全无法想象的。
从那日起便食不果腹,同时还会遭受那些躲在山野之中的农民武装集团或者敌方侦察兵的威胁,天黑了会为躲避雨露而伤脑筋,天亮了跑得雪白的腿上都出血了。宁子一行人就这样互相鼓励着向前奔逃。在这样艰险的状况之下宁子始终有这样一种精神准备:“万一被敌人抓住的话……”另外她暗暗下定决心:“有时机的话,要再次给敌人点颜色看看!”这就是这位不屈不挠的女性一心所想的事。如果平常的胭脂与秀丽的黑发不在此时散发出芳香,也只是一种掩饰丑陋的虚假的东西,即便是在女人之间也会受到蔑视。
野濑的村落是个绝好的避难场所,让哨兵站在远处的话,首先不用担心遭遇敌人的突袭。由于是盛夏,寝具以及粮食也勉强够用。只是有些冷清,这里与世隔绝,外面的形势都无从得知了。
“使者也该回来了。”宁子望着西方的天空遥想道。在长浜陷落之前的晚上,她匆忙写下一封书信,命使者送给身在中国地区的丈夫,可是打那以后杳无音信。也许是途中被明智的手下抓住了吧。那他们会不会找到自己在这里的藏身之处呢?宁子从早到晚思绪万千。但是,最近听说在自己送信之前,山崎那边打了一仗。这是悄悄派出去的一名家臣从三珠院听来的消息。听到这话,宁子的血液涌到了皮肤表面,显得非常振奋。“估计会吧,毕竟是那孩子啊!”这是老母亲说的话,似乎在她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话虽如此,不知何时起这位母亲已经白发苍苍,每天早晨从起床一直到睡觉前,都是一屁股坐到大吉寺的正殿中,几乎一动不动。她一心一意地祈祷自己儿子获胜。这位母亲坚信无论在怎样的乱世,自己所生的儿子都不会偏离大道,如今跟宁子聊起来,还沿用过去的口头禅,总是称秀吉为“那孩子”。她整天所祈祷的只有一点:哪怕以自己的这条老命去换他。偶尔,她会叹息着仰望正面的本尊佛。大吉堂的本尊佛是一尊一丈有余的观音立像。
“母亲大人,我感觉最近就会有喜报到来,您觉得呢?”宁子一有空就会来到婆母身边一起合掌祈祷。搬到这里以后,她一切事都不借助于侍女之手,从婆母的膳食到铺床叠被全都亲力亲为。其间,宁子还要探望家臣的妻子和病人,到处巡视并鼓励那些容易消沉的手下,简直就像回到了秀吉贫穷的时候那样,一副普通主妇的姿态。
“你也这么想吗?我也这么认为,不知道为什么。”
“我看着观音的面容,突然有了这种想法。这尊观音昨天比前天,今天比昨天,似乎一天比一天更清楚地向我们投来微笑的目光。”这天早晨,婆媳两个这样闲聊着,也许这正是一种预感吧。
山谷中的村落里,太阳落得很早,正殿的墙已经被笼罩在暮色之中了。宁子正在营帐后打火石点蜡烛,老母亲的身影仿佛是留在了暮色中一样,一动不动地在观音下保持着祈祷的姿态。此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似乎至少有十名武士。老母亲吃惊地回过头来,宁子也站到了正殿的廊下。
“将军正往这边赶来!将军马上就要到了!”这声音像是在呼喊,几乎响彻了整个大吉寺。原来是每天到十六里外的下游侦察的哨兵们。哨兵们都是身体向前倾斜着跑进了山坡上的庙门,在狭窄的走廊那里看到了宁子的身影,似乎等不及地一齐跑过去,异口同声地大喊起来。“他带着一些家臣,大约五十人,正马不停蹄地朝这边赶来。”
“将军和随从精神都很好!”
“估计马上就能到了吧,好像是在做梦,但不是梦,确实是从中国地区攻打来的我们的将军!”这些声音消逝在走廊前,消息很快传了开来,不仅传遍了狭小的大吉寺,还传到了寺庙后的武士小屋以及村子里的各家各户。以大吉寺为中心,整个野濑村一下子沸腾起来,由此可见消息传递之迅速。
“母亲大人!”
“宁子啊!”婆媳二人喜极而泣,她们互相拥抱着,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老母亲对着观音像叩头,宁子也发自内心地俯拜在地。婆母很有母亲样儿,看着儿媳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催促道:“宁子,虽说是在乱世,那孩子也有很久没见你了,你的样子显得太憔悴了,赶紧梳洗一下……”
“是,是!”
“还有,你要到门前迎接!”
宁子兴冲冲地跑向寺里的洗手处。她抿了抿头发,用手掌从竹水管中接了点儿水,瞬间化好了淡妆,又整理好腰带和衣领,穿上了稻草鞋。
族中的家长、家臣全都已经来到门前,按照年龄、身份的顺序组成了一支欢迎的队列。附近的树丛中也挤满了围观的人群,其中大多数是村里的人。他们瞪大眼睛,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过了一会儿,又有两名武士先行来到这边通报,说将军一行人马上就要到达了。之后这两名武士便站到了队列的尾部。那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期盼着即将出现在那条道路上的身影。宁子的眼睛已经湿润了,眼圈也微微发红,伫立在众人之后。
很快,一队人马到达了这里。汗水与尘土的气息都被鼎沸的人声包围了。一时之间,大吉寺门前挤满了嘶鸣的马匹和相拥着庆祝平安的人影。秀吉也是其中一个。他在邻近村子那里上马,来到山门前下马,将马交给侍从,看到右侧队列的末尾处并排站着一群幼童,便对他们说:“山里怎么样?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很好吧?”然后还拍了拍近处的少年和女童的肩膀。
这些孩子都是家臣的家人,当然,他们的母亲、祖母和老父亲也夹杂在其中。秀吉看着一个个面孔,一边缓缓走上通往山门的石阶,一边说:“好,好!大家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我也就放心了!”然后他又转向了左侧的队列,在那边的所有家臣都肃然垂首而立。秀吉稍微提高声音说道:“各位,现在我回来了。我很清楚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受的苦难,大家辛苦了!”
列队站立的家臣们的腰弯得很低。石阶之上、山门之下出迎的都是亲族中的老幼以及主要家臣。在那里,秀吉只是面带微笑向左右展示自己的健康状况,尤其是对妻子宁子,只是看了一眼,话也没说就进了山门。然而,从那里开始,丈夫的身边一直都有妻子谦恭的身影。在宁子的吩咐之下,那些成群结队跟在后面的侍童和族人或者下去休息了,或者在廊下行礼说:“回头再来拜见。”然后就回到了各自所在的地方。
正殿的屋顶很高,烛台显得很低,只有一支蜡烛孤零零地放着光。旁边静静地坐着一位老人,头发像蚕茧一样白,穿着枯叶色的罩衫,她就是秀吉的母亲。不久以后,其子成为太阁之时,她被尊奉为大政所。
“是在这里吗?”
在妻子的带领下,秀吉走上了窗外的长廊,老母亲背后传来他的声音。老母亲悄悄站起身,移步到门口,站立一旁。秀吉在吊窗下拍了拍战袍上的灰尘。自从在尼崎战场上剃掉了头发后,他便一直都包着头巾。宁子悄悄绕到丈夫身后,小声提醒他说:“母亲大人到门口来迎接您了。”
秀吉慌忙走到母亲面前跪拜在地,不知为何,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了:“母亲大人,让您受苦了!请您原谅!”老母亲稍微向后退了一步,她将站到门口迎接的礼数又重复了一遍,对着自己的儿子跪拜。
虽说是自己的儿子,但此时的礼仪是用来迎接凯旋的家主的,而不仅仅是平日里单纯的母子相见,这样做也是武士家的家风。然而,秀吉看到平安无事的母亲,便不由得只想着骨肉亲情,投奔到老母亲的膝下。但是,老母亲似乎要轻轻地拒绝他一样,这样说道:“首先要恭喜您平安无恙地归来!可是,在问候我的辛苦与平安之前,为什么不先讲右大臣大人的意外呢?还有,是否已经讨伐了可恨的敌人光秀?您不能跟我讲讲这些吗?”
“是,您说的是!”秀吉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衣襟。老母亲接着说:“一听说此事,老身我日夜挂心,挂心的不是作为我的儿子的您的生死,而是作为右大臣家的臣子羽柴秀吉这位大将的战况。主公故去以后,您是如何处理的?虽然听说您率军攻打到尼崎、山崎一带,但是之后的消息根本没能传到这个深山之中。我这个老年人,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我说得迟了!”
对话听上去似乎没有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之情,反而是非常见外,尽管如此,秀吉仍旧感到浑身热血沸腾,欣喜异常。比起得到母亲慈爱的抚慰,当下老母亲的这番教诲对他来说是百倍千倍的大爱,他感觉到这种激励会一直伴随着他。如果只是将孩子揽到膝下,给他各种温柔的爱抚的话,鸟兽的父母也可以做到。然而只有人类的母亲才能给予自己的子女肉眼看不到的真爱,才会具有超越其本能的高度。秀吉被这种大爱深深地打动了,因为他作为人类的孩子,内心深处也在期盼着母亲说那样的话。
为什么秀吉会对母亲抱有这种期望呢?即便是在战场上,只要一有空,秀吉牵肠挂肚的便是这种骨肉亲情。放下一切,冒着千难万险赶来看一眼平安无事的母亲,对他而言,绝不是一种归来的心情。他内心深处清晰地认识到,明天可能又要抛下母亲和一切,赶赴战场。不,不仅是秀吉,估计所有为大义而生、为崇高的理想而奋斗的人都是如此,虽然在家中表现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每个人心中都会对自己的母亲、妻子和弟弟妹妹抱有这样的期望。
越是想到留下的弱者,心里越是痛疚。因此,如果从那些弱者口中听到几句坚强的话,大男人将会把这些话当作无限的爱,以此鼓励自己勇往直前。秀吉过去从未向人讲过大话,或妄称自己要干大事什么的,已故的信长经常评论他是大气之人,尽管他的那种大气自然而然会展示给身边的人,但是他不会大放厥词。生育他的母亲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今天她所说的话无非是一个了解孩子的母亲所说的话。
“母亲了解我,无论成与不成,母亲都已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点对秀吉来说是最大的依靠和慈爱。秀吉感觉到因在中国地区连番作战所导致的疲劳以及后顾之忧一下子都烟消云散了。眼下只有将自己的努力托付给天命,等待天意,所以一身清爽。
于是,他将主公信长去世以后采取的一系列行动,以及今后要坚持下去的远大理想仔细地讲给这位年老的母亲听,为了让她听明白,他还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一遍。老母亲这才流下泪来,然后称赞儿子很坚强。
“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将明智剿灭了,右大臣大人在天有灵,也会夸赞你干得好,不会后悔生前给你的慈爱的。说实话,我暗下决心,万一你还没有见到光秀的首级就先来到这里的话,哪怕是一晚上,我也不能留你过夜。”
“我在没有完成这件事之前也没脸来见您,直到两三天前都是一心扑在战斗上。”
“我们能够这样平安相会,也是因为你所选的道路符合神佛的旨意。来,宁子也过来吧,我们一起感谢神灵保佑。”
老母亲说完后朝着正面的圣观音重新坐好。在这之前,宁子离丈夫和婆母稍微远一点,只是恭谨地坐在那里。听到老母亲的呼唤,她这才答应一声,安静地站起身朝正殿深处走去。她是去给两盏吊灯和佛龛装蜡烛。回来之后,她这才坐到了丈夫身边。母子三人并排跪下,朝着微弱的灯明叩拜。秀吉抬头凝视片刻,又行了三个礼,因为他看见在圣观音的佛龛旁边供奉着写有主公信长俗名的临时牌位。叩拜完毕后,老母亲这才如释重负般和蔼地说:“宁子啊,这孩子喜欢泡澡,你有没有吩咐人做好侍奉沐浴的准备?”
“是,我想解除疲劳最好的方式便是泡澡,所以如今正让人加紧准备呢。”
“是吗?总之,流一下汗比较好。我先去厨房让人准备一些这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吧。”老母亲留下他们夫妻二人,独自离去了。
“宁子。”
“在。”
“这次你也多费心了。前前后后的处置都没有闪失,很好地保护了母亲大人的安全,我担心的只是这一点。”
“对于武人的妻子来说,这点儿困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遇到。也许是因为平时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是吗?一般说来,苦难这东西,当你克服了它,回头一看就会觉得很有意思,非常愉快。这下你明白了吧?”
“如今能够这样看着平安无事的丈夫,心情真的像您所说的那样。”
“人生如果没有起伏就不会有任何味道,夫妻关系不也是如此吗?”
“呵呵,是那样吗?”
“在中国地区长期征战,虽然回到安土,却没有工夫顺便回到长浜的家中看看。可是,像这样见到久违的妻子,我们家的老媳妇似乎也显得光彩照人了,就连你害羞的样子也让人想起你刚出嫁的时候。”
“哎呀!”宁子羞红了脸说,“还以为您要说什么呢。”
“不,不,是真的啊!”秀吉一本正经地说,“当只有我们两人坐在这个正殿的地上时,我就会想起我们在清洲时共同盟誓的那间弓箭队的破房子,不是吗?你那害羞的样子,还有你迎接丈夫时的那种诚挚的样子,一切都恢复到当时的那种愉悦了。过于熟悉的夫妇,偶尔分开两三年也挺好的。”
“那是将军您的想法吧,作为妻子,我的心情有些不同。”
“是吗?怎么不同?”
这时耳房里传来嘈杂的声响。本来正在和睦交谈的夫妇稍微坐开了一点,转过身去一看,原来是近亲一族的老幼。总之都说是来向将军大人问安,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换了身衣服前来拜见。“噢,每个人都很健康啊,每个人都平安无事啊!太好了,太好了!”
秀吉跟每个人打了招呼,庆贺他们无病无灾。随后,他去泡了个澡,当另一个房间里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后,他便和其中几个主要人物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家里的人以这位主人为中心,尽情地度过了一个团聚的夜晚。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座深山,重新回到从敌人手里夺回来的长浜城,因此那些老人自不必说,女人和孩子们也高兴得睡不着觉。
“明天很早噢,要早起噢!”
父母们训斥着孩子,一起返回到寺里搭起的小屋。大吉寺的正殿也早早熄了灯。老母亲躺在圣观音像前,秀吉夫妇睡在了圣观音像背后的内室里。一整夜都传来梓川溪谷的水流声和杜鹃的啼鸣声。
夜很短,由于准备行装和马匹,天还没亮大吉寺内就一片喧哗。因为从长浜逃走的时候什么都丢下了,所以返程之时行李也很少。秀吉为大吉寺捐献了领地,在将赐给全村上下的封赏交到村长手里后就出发了。队伍拉得很长。母亲大人坐在了临时赶制的一顶竹轿上,秀吉夫妇则陪伴在她身边。旭日映在白雾笼罩的海面上,沿着梓川的溪谷,道路越来越窄。骑马的将士下了马牵着走,因为山路过于险峻,坐轿子也不轻松。
秀吉察觉到老母亲在忍耐,于是说:“母亲大人,您累了吧,休息一下如何?”老母亲在轿外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秀吉背过身去说:“路途如此艰险,还要走五六里地,接下来我背您吧?”老母亲没有犹豫。有句话叫老则从子,她马上伸出双手,搂住了秀吉的肩膀。
“啊,我来吧!”宁子请求道。侍童们也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秀吉摇摇头,背着母亲上路了。“十年来的不孝之罪就用这一天来偿还吧,让我来吧,我来!”秀吉开始沿坡道向下走。似乎是为了向母亲显示她的儿子还这样健康,他走得很快。可是秀吉感到母亲身体过轻,于是在心里暗自计算她的年龄。
半路上,碰到了一名从长浜来的幕僚,他前来汇报昨天以来的战况。长浜那边似乎也没想到秀吉会这么早回去。汇报之中也没什么异常。“也许是因为您之前早就向诸家大臣发布了文书,告知他们征伐明智一事已毕,听说德川将军的队伍昨天从鸣海退回浜松了。同时,来到近江边境的柴田军一看大事已毕,似乎茫然地停止了进军。”秀吉默默笑着,心中嘀咕道:“看来德川将军这次有些慌乱了。虽然是间接的,从结果上说他也帮我牵制了光秀,起到了分散他兵力的作用,如今似乎能看到空手返回的三河武士们那遗憾的表情。”
他将母亲安置在长浜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二十五日,马上又进军美浓了。美浓那边也曾有过一时的动摇,他一出征,当天就平定了。他将信长生前驻守过的旧山——河稻叶山城献给了信孝,以此来表示他对旧主的忠诚,之后从容不迫地睡了一觉,等待着同月二十七日预定在清洲召开的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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