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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丰臣秀长第四节

第四节

        木下小一郎秀长待在刚攻陷的金崎城前的阵地中,焦急不安地等待着。

        信长自大本营派遣使者传令,召开紧急军务会议,已经是一刻半(三个小时)以前的事了。

        (事情一定非同小可。)

        小一郎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一般军务会议由于要召聚分散各处的将领,通常前一天就会预先通知,而且多半也会传达部分要讨论的内容,让将领有时间和各队参谋商议。

        但小一郎听说方才的使者只是坐在马上大叫“紧急召集”,便又慌忙急驰至下一个部队。单从简短的口讯和仓皇急促的神态,任谁也知道事情非比寻常。

        (一定是坏消息……)

        小一郎可以想到几个可能的情况。

        首先是反叛。这次远征,松永久秀等几位新加入的大名也有参加,很可能其中有人和朝仓家暗中勾结。但若是这种情况,部队应该会开始移动或交战,可是目前并没有类似动静。

        再来是内乱。可是若是畿内大名揭旗谋反,只要派遣一部分人手返回镇压,就可以解决了。

        暴民作乱的可能性也很高。像一向宗的徒众等可能起而作乱的势力并不在少数,但遇到这种事似乎无须如此慌乱,也不必特意发兵攻讨。

        或许是有外敌来侵。不少势力都在虎视眈眈,欲趁信长不在之际攻入京都,像退回阿波的三好、中国的毛利、甲斐的武田,另外今川势力虽已衰退,但也并非全无可能。不过以时间上来看,似乎太快了,因为信长四天前才刚离开京都。

        有强敌来援吗?倒也不无可能,因为朝仓家的对面就是上杉谦信,万一前来驰援,的确十分棘手。然而,那也得耗费些时日。越前和越后之间,还有越中、加贺两国,即便是上杉谦信,恐怕也无法如此火速地通过这两国吧。

        (真让人猜不透……)

        小一郎已经倦于推测了。不过虽然小一郎并未料中实情,但此时他所揣测的各种情况,在不久之后也真的一一发生了。

        小一郎进入营帐内,坐在摺凳上。碰到这种时候,首要之务便是故作镇定,稳住麾下的将士。竹中半兵卫重治半阖着眼坐在他旁边的摺凳上,对面则齐聚着蜂须贺小六、木村常陆介、生驹甚助、前野胜右卫门、加藤作内等人,众人皆难掩不安的神色。四月天,日正当中。这时左右的阵营逐渐骚动起来,看样子军务会议总算结束了。可是哥哥却尚未归来。小一郎心中再度浮现不祥的预感。

        之后又过了半个多钟头,才终于见到哥哥的身影。虽然哥哥开朗地露出满面笑容,但小一郎很了解哥哥,知道他正努力压抑心中的激动。果然不出所料,在短暂的谈笑后,哥哥先命众人全部退去,然后另行召唤小一郎、竹中和蜂须贺。小一郎奉令掀开帷幕进入营帐,立刻愣在当场。只见哥哥单独坐在正面中央的摺凳上,脸上的表情和方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严峻而骇人。

        “要立刻撤退。浅井大人和六角家联手叛变……”

        等三人到齐以后,藤吉郎秀吉才如呓语般地低声透露实情。

        小一郎听了,全身汗毛不禁一齐竖了起来。蜂须贺小六则惊叫了一声:“甚么?”长满髭须的脸孔则不由自主地抽搐着。连素来镇定的竹中半兵卫也瞪大了眼睛,呻吟道:“真的吗?”

        浅井长政的反叛,对织田家的每一份子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

        他是信长的妹妹阿市的夫婿,长久以来一直是织田家的同盟。当信长和美浓的斋藤龙兴交战时,浅井便从近江方面出兵至关原,威胁斋藤家的背后,援助信长。另外,前年上京时,浅井也在半途迎接信长,和织田家一同攻打六角家,打开了上京的道路,之后还出兵协助进攻摄津地方。对织田家而言,北近江的浅井家,与三河的德川家堪称是两大有力同盟。

        正因如此,织田家几乎没有人想到浅井长政会反叛。织田要攻打离根据地岐阜及京都都有相当距离的越前,若没有取得位于中间位置的浅井家协助或默许,根本不可能出兵。但信长却毫不犹豫地大胆挥军,当然是因为他深切信任浅井长政,全无疑虑之故。

        如果光看织田家和浅井家的关系,情况的确是如此。但事实上,浅井家和朝仓家也是关系匪浅。浅井家原是京极家的家臣,后因京极家被六角家窃占而自立,之后便不断与六角家争斗。只拥有北近江三郡十几万石领地的浅井家屡经苦战,数度遭六角大军逼攻,都因北邻的越前朝仓家及时驰援而解围。因此,在与织田信长缔结同盟时,浅井长政再三叮嘱信长“不得擅自攻打朝仓家”。有情有义的浅井长政,从一开始就十分谨慎,避免让自己夹处在姊夫信长和对他有恩的朝仓义景之间左右为难。

        在这样的前提下,信长为何完全不担心浅井长政的态度,迳行攻打越前呢?大概是信长凡事均从现实层面去考量,只相信理性而不重视感情,只知道合理与否而不知道兼顾情义。换言之,信长相信浅井长政如果考虑到与势如中天的织田家对立有多不利,一定不会为了日败落的朝仓家而背叛自己。织田信长这个彻头彻尾的合理主义分子,终其一生都无法理解人类心中无法诉诸于理的感情,而这也终于导致这个天才最后竟以悲剧收场。当然,此时他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而尝到苦果。

        如果浅井长政像德川家康或木下秀吉般懂得精打细算,信长的估算就不会落空了。偏偏长政却是个很浪漫而知恩图报的人。尤其长政的父亲久政,是个顽固老人,偏爱有传统的朝仓家胜于新兴的织田家,而且重情重义,当他与六角承祯苦战期间,仍继续倾力奉养旧主京极氏。换言之,浅井父子和信长相反,他们是忠于过去而非放眼未来的人。

        更让信长惊愕的是,浅井竟然是和宿敌六角承祯联手。浅井和六角长期对立,遗恨颇深。两年前信长上京时,浅井还担任织田大军的先锋,攻打六角家诸城。这对信长可说是一大保障。只要北近江的浅井和南近江的六角不结为一气,就不必担心近江路会遭到全面封锁。

        可是,如今浅井和六角竟然联袂出兵反抗织田家,这一定更让信长大惑不得其解吧。织田与浅井这个同盟的背后,大概有足利义昭介入挑拨,可能的情况是:重视固有传统和权威的浅井父子接获足利将军的密函,敦促他们“共同援助朝仓,讨平逆贼织田信长”,父子俩遂踊跃奋起反叛织田。

        对浅井父子而言,将军的密函成为一种心理上的支援,促使他们断绝与织田家的同盟,转而报答朝仓家的恩情。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信长的确太轻忽“过去”了。

        信长的确误判了很多状况,不过他在处理这个危机所表现出的决断力和行动力,简直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逃!”

        信长在俄顷之间便已做出决定。

        他不是“撤退”,而是在少数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策马奔驰,越过湖西。信长认为,只有趁湖西的小豪族或土民风闻“浅井、六角蜂起”的消息,群起反乱之前离开此地,才是最安全的。这样的做法背后隐藏着信长强烈的自信。

        (只要我活着,织田家就能存续,就有足够的力量讨伐朝仓和浅井。)

        织田信长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是真正懂得做大事的人才做得出的明快决断。

        在战国时代,主将的性命就是战争成败的最大关键。交战时,即使数万大军毫发无伤,只要主将一死,就算全盘皆输。像桶狭间之役,虽然两万余今川大军几无伤亡,但由于今川义元被杀,大军遂被迫撤退,不久即四散而去。虑及此,便知信长将己身性命放在第一位,其实是为了避免败北所做的正确抉择。没有故作姿态或舍不得部下牺牲,才是信长知所进退的高明之处。这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避免败战的“长驱直退战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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