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织田家强敌环伺,信长不可能让秀吉这样的人才顶着一个头衔在一旁凉快,或让北近江十二万石领地所养的四千大军闲置不用。对于耿直刚毅的柴田胜家或丹羽长秀,他往往一次只交办一件任务,但碰上足智多谋的明智光秀或秀吉,则会同时交付两件工作。
这段期间,织田家势不可当。去年八、九月大举歼灭了伊势、长岛的一向宗徒,今年五月又在三河的设乐原,靠着堺市与国友村制造的洋枪,带给武田胜赖致命的打击。这场战事中,羽柴部队担任织田、德川联合军的一翼,在有海原布阵,但没有立下甚么值得一提的战功。
进入八月以后,织田家开始对越前的一向宗徒发动攻击。羽柴部队和南近江的明智部队共同担任先锋,斩杀了两千多名一向宗徒,战果辉煌。战斗前后持续了十一天,织田大军不仅占领了越前中央地带的一乘谷,羽柴、明智部队甚至还攻入加贺地区。其间,因为羽柴家的领地最靠近越前,供应织田家部队所需兵粮的重任便落在小一郎的头上。
作战的结果,越前再度成为织田家的领地,但羽柴秀吉却没有得到任何奖赏。因为信长为了贯彻由羽柴、明智负责西边,北越方面交给柴田胜家的构想,遂将夺回来的越前地方交给了织田家的耆老柴田胜家。
“在别的地方卖命,一点好处都得不到,还是多花点力气在播磨吧。”
哥哥略带不满地说,愈发密切地与小寺官兵卫联系。事实上,小寺官兵卫也表现得很卖力,包括小寺政职在内,已经有好几位播磨的大名前来向织田家示好。不过整体而言,攻打西方的时机仍尚未成熟。织田和毛利家之间的情势虽然日趋险恶,但还不到立即交战的地步。双方明知将来难免一战,如今都在默默布局,冷战以待。
天正四年(一五七六)才刚开年,又有了意想不到的工作。信长要将根据地移往近江的安土,并打算在那儿建造一座宏伟的城池。
信长一直想找一个交通便利、能够发挥京都政治价值和促进畿内商业流通的地点,做为新的根据地。不同于这个时代的大部分日本人,信长思想先进,农业社会的土地观念淡薄,重视都市,同时乐于迁移根据地。这是他和终身不离甲斐盆地的武田信玄等人最根本的差异。以信长目前的想法,岐阜已经过分偏向东边,远离全国性的交通网路。长良川的水运虽可通往尾张、伊势,却到不了京、堺市等都市。
然而,之前因为东边有强敌武田盘据,信长尚不敢轻易将根据地移往西边。但去年在设乐原(长筱)大破武田,东边的威胁业已减轻。眼前最大的敌人,变成了石山本愿寺和支援该寺的纪州一向宗徒,以及在背后操控的毛利家。因此,以军事上来考量,也有必要将根据地迁移到可以连接西边水路的地点。
信长选中的安土,恰好可以满足这些需要。它前有大湖,可通京畿和北越前;后有宽广的近江平原,兵粮调度不成问题;同时也可顺淀川前往大坂和堺市,和早先的根据地尾张也相距不远。倘若越过关原高坡,进入大垣,还有河川之便;经过铃鹿到达伊势的桑名,也可经内海航运抵达尾张、三河。不管是在蒐集物资或派遣军队上,它都非常方便。
羽柴家又开始忙碌了。安土位于羽柴家领地和明智家领地之间,筑城工事很自然地便交由这两家,和人在附近佐和山城的丹羽长秀来主导。尤其是擅长建筑测量的明智光秀,更是从设计阶段便开始加入,并建议信长在城中央建一座高楼。信长欣然采纳,将之命名为天守阁,并要求设计成连提案人光秀都暗暗吃惊的巨楼。从手下的技术人员到多位南蛮宣教师,信长汇集各方意见,完成了这座中央挑高的奇伟高阁,挑高的部分还凌空架设了一座能剧舞台,从周围的回廊均能观赏无碍。对当时的日本人而言,这样一栋建筑带给他们的震撼,恐怕真的只能用“鬼斧神工”来形容吧。
羽柴秀吉虽然不谙设计,对监工却颇有心得。当足轻大将的时候,他曾担任城墙的修缮奉行,表现优异;后来又自告奋勇在墨俣筑城,迅速竣工;最近也才刚盖完长滨城。因此,秀吉动员数千名手下和领地内的工人前来帮忙,小一郎当然也率领辖下的士兵和工人一起来参加。
这时,小一郎曾全面应用他在筑长滨城和准备攻打越前所需兵粮时习得的新技术——分类记帐,也就是所谓的簿记。
当时日本的工商业发展迅速,各种技术日新月异,分类记帐也是其中一种。这种技术虽然尚未传入尾张或美浓,但近江商业发达,已有一些人学会了这个新技术。当然,当时的簿记远不及今日的复式簿记,只不过这个近江式的新技术,包含了分类的概念,除了总帐之外,还按照科目别做分类帐。之前尾张式的记帐法,只是将财货、金钱的进出按照时间依序记下的备忘录,但近江式却在此之外,按照米、木材或金钱等另立帐簿,并且为了互相核对比照,还写上其他帐簿的号码,以及增减的原因。
小一郎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只觉得干嘛要用这么多帐簿,多麻烦呀。可是过没多久,他就体验到它的威力了。他要出身尾张的老鸟中最擅长计算、有“数鬼”之称的山口甚兵卫(正弘),和懂得这种技术的藤堂高虎分别记帐,结果藤堂的帐簿,所有东西的余额一清二楚,山口的却是一本糊涂帐。
由于这次难忘的经验,筑安土城时,小一郎便找到几位会簿记的人来担任出纳。结果不但随时可以掌握各类物品的余额,避免许多浪费,不当支出也一目了然,同时再也不会为了该付给工人多少钱而争执。小一郎还发现,有这种技术便可以推行事先掌握开支的预算制度。
(多么方便稳当的技术啊。)
小一郎立刻建议哥哥采用这种技术,并且自己学习不说,还叫山口甚兵卫、浅野长吉也跟着学。接着他还号召领内的人帮忙寻找擅长这类技术的人,果然查访到几个比藤堂高虎还高明的人。其中一个三十一岁,名叫增田长盛的人,技术最为精湛,任何计算都难不倒他。
“没想到近江竟有这么厉害的技术。”
哥哥叹为观止,拔擢增田长盛为奏事者,安插在自己身边。
这件事彻底改变了秀吉、秀长兄弟对近江人的看法。他们发现,比起舞刀弄枪,这个地方的人更擅长算术记帐,很有管理内部财政的才干。
“将来领地越来越多,需要很多管理人才。我看现在就得好好地培养培养了。”
一旦下定决心,哥哥立刻展开行动,第二天起,他就一边忙着监督筑城工事,一边抽空巡视领地,四处寻找机灵的少年人。他打算先让这些少年人担任侍僮,慢慢将他们训练成管理政务的忠臣。
羽柴秀吉性好渔色,在长滨城里也养了不少女人。在这方面,小一郎的女性关系倒是十分单纯,一辈子除了妻子之外,并没有甚么了不起的艳史。不过这对兄弟倒都没有娈童的癖好,只是秀吉当上长滨城主之后,便仿效当时的大名,开始让侍僮伺候,这一方面是因为战场上需要有人打理身边的事,另一方面则是被送来当人质的少年也越来越多。
起初,侍僮多半是老家臣的子弟,但随着职位日益攀升,也有不少知交远亲自愿把子弟送来。像加藤虎之助(清正)、福岛市松(正则)便是属于这一类。他们多半是那种精力旺盛,想上战场冲锋陷阵的孩子,整个侍僮屋简直就像顽皮孩子的大本营。秀吉本来就爱热闹,看到这种情况也很高兴,心中默默期待能将这些从小拉拔长大的孩子,培养成亲戚寡少的羽柴家的忠臣。也可能因为没有生育,宁宁简直将这些孩子当成自己的儿子,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们。
然而,一旦为了培育管理政务的家臣而去挖掘人才时,找来的青少年就大有不同了。他们聪明灵巧,能读会写,对于礼数也略谙一二。从近江找来的片桐助作(且元)、脇坂甚内(安治)、福原直高等,都是属于这一类。此外,臣事羽柴的近江豪族或农村武士送来当人质的少年人,如寺泽广政的儿子忠次郎(广高)、宫部继润的养子长房等,也多半是这种孩子。最近还从某个寺庙找来了一个小和尚,名叫石田佐吉(三成),虽然才十六岁,但已能正确无误地完成簿记工作,让大人们啧啧称奇。
差不多就在石田佐吉出现的前后,整个长滨城的气氛开始有了转变。不管是成人或侍僮屋,都渐渐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骁勇善战型的勇猛武士,一派则是擅长文书出纳的行政人才,还各自组成了小集团。
“小一郎,这下你可轻松多了。”
哥哥洋洋得意地说。有了文治派的家臣,过去经常仰赖小一郎一个人处理的行政杂务,应该会减轻许多。
“真是太好了。”
小一郎恭敬地说,但心里已开始担心该如何协调这两派家臣了。
(这大概就是我未来最重要的工作吧。)
小一郎心中想着,但并未因此感到厌烦。他本来就擅长协调人际关系,也特别偏好这类工作,只是他不想靠“领主的弟弟”这层血缘关系来做这件事。他希望能累积足够的实力,让文人派和武士派都对他心服口服。
(这两方面我都不太够……)
小一郎非常清楚,协调者本身绝对不能偏重文武任何一方,一定要具备足够的经验和知识,对双方都有同样程度的认识。因此,小一郎想在文治或武功上再做出一点成绩。
(武功方面尤其欠缺……)
远到攻陷岐阜城,近到攻打小谷城,他已经和哥哥历经数十场阵仗,而且都负责指挥危险的突击行动。但因为他都将功劳让给了哥哥,所以很少人知道,只有竹中半兵卫非常赏识小一郎的军事才华。相对地,即使刚来不久的家臣,全都知道他在调度兵种或仲裁争议方面手腕高明。
(好,下次一定要好好立个战功。)
下定决心后,小一郎便开始认真训练手下的武士,希望在攻打中国时,展现一下他身为武将的实力。
事实上,从攻打中国地方开始,羽柴小一郎秀长在战场上的表现,的确让人耳目一新。他以一介羽柴部队将领的身分,独力平定了但马一国,之后不管在山崎会战或贱岳之战,甚至征服四国、九州之际,所立下的战功均无人能及。
〔作者注:天正初年这段期间,羽柴小一郎的名字应该是长秀,大概在天正十年以后才改名为秀长。但本书为了避免与丹羽长秀等搞混,所以仍称他为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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