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伯钓鱼去了。
他平躺在一艘三十英尺长的小船甲板上,四肢伸展开,享受着春天的阳光。船以每小时三海里的速度沿运河漂流,他的一只手懒洋洋地握着舵杆,另一只手放在鱼竿上,鱼线拖在船后。
整整一天,他也没钓到一条鱼。
除了钓鱼之外,他还观鸟。这两件事都令他觉得乏味,不过却给了他携带望远镜的借口。这一天一早,他还看到了一只翠鸟的巢呢。
诺维奇船厂的人巴不得把船租给他半个月。如今生意萧条,他们只有两艘船,其中一艘从敦刻尔克撤退以来还没派过用场。费伯为了做样子,故意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他们把一箱罐头食品扔上船,这才成交。
他在附近一家商店买了鱼饵,渔具则是他从伦敦带来的。他们说了一些祝他满载而归之类的话,没有人要求看他的身份证。到此为止,一切顺利。
困难的事就会到来了,因为估计一支军队的战斗力谈何容易。你首先要找到那支军队。
在和平时期,军队会挂起自己的路牌来帮助你。现在,路牌都摘掉了,不光是军队的,什么路标都不见了。
简单的解决方法是加上一辆汽车,尾随着你遇到的第一辆军车,直到军车停下为止。可惜,费伯没有汽车,一个平民百姓要租车也简直不可能;而且,就算你有辆车,也弄不到汽油。更何况,一个平民百姓跟在军车后面到处转,张望军营,肯定会被捕的。
于是他便选择船。
几年前,当出售地图还合法的时候,费伯就发现英国有上千英里的内河水路。原有的河网在十九世纪又被蛛网似的运河加长了。在某些地方,河道几乎和公路一样多。诺福克郡就是这样的一处地方。
驾船有许多优越性。在公路上,一个人总要有行驶的目标;而在河上,可以无目的地漂流。在停着的汽车中睡觉,会引人生疑;但在泊着的船上睡觉则很自然。水路上人迹稀少。再说,谁听说过河上有关卡的呢?
但也有不利之处。机场和营房都得靠近公路,选址时从不考虑靠近水边。因此,费伯只好在夜间上岸,去侦察田野。他离开停泊的小船,在月色下探勘山坡,一夜疲惫地往返四十英里。但由于天黑或根本来不及去察看每一平方英里,很容易就会错过他寻找的目标。
每当天亮后几小时回到船上时,他就一觉睡到正午,然后继续前行,偶尔停下来,爬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四下巡视一番。在船闸处、在孤独的农舍和河畔酒馆中,他总要和人们攀谈,巴望着能够探听出驻有军队的线索。到目前为止,仍然一无所获。
他开始怀疑,他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曾经设身处地地想,如果自己就是巴顿将军,要在东英格兰找一处进攻法国的基地的话,会找哪里?显然要在诺福克郡——这里有广袤的僻静乡野、大面积的平地供飞机起降,而且面临大海,便于出发;沃什湾更是军舰集结的理想之地。不过,他的这番猜测可能——出于某种他所不知道的原因——是错误的。可能很快他就得考虑穿越田野到一个新地区去:也许就是芬斯。
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道船闸,他调整船帆,减慢船速,缓缓地滑进闸区,轻轻撞到闸门上。闸门看守员的房合就在岸上。费伯用双手拢着嘴呼喊了一声,然后便定下心来等候着。他已经听说,看闸门的人都是催不得的。更何况,现在是午茶时间,在这种时候,他们更是难得一动。
一个女人来到房子的门口,向他招手。费伯挥手作答,然后便跳到岸上,把船拴好,走进屋去。闸门看守员只穿着衬衫,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他问:“你不忙吧,嗯?”
费伯微微一笑:“一点不忙。”
“给他倒杯茶,玛维斯。”
“不必了,真的。”费伯客气地说。
“没什么,我们刚刚沏了一壶。”
“谢谢。”费伯坐下去。小小的厨房通风又洁净,给他端来的茶盛在一只漂亮的瓷杯里。
“钓鱼度假吗?”看船闸的问。
“钓鱼和观鸟。”费伯回答,“我正打算收拾起来,在陆地上待上两天。”
“噢,这样。那你最好把船泊在对岸。河的这一边是禁区。”
“真的?我可不知道原来这一带驻有军队!”
“嗯,从这儿再过去半英里左右就进入禁区范围了。至于是不是军队,我不知道。他们也不会告诉我。”
“对,我们没必要知道。”费伯说。
“嗯。那就喝茶吧,待会儿我来送你过闸。谢谢你让我把茶喝完。”
他们离开了房子,费伯下到船里,解开缆绳。他后面的闸门慢慢关上了,随后,闸门看守员把泄水的闸门打开。小船随着闸内的水位逐渐下降,这时看闸门的人又打开了前面的闸门。
费伯扬帆驶出。看闸门的人向他挥手告别。
他在四英里左右之外的地方再次停了下来,把船缆系在岸上一株粗树上。他等着黑夜降临,吃了一罐罐头香肠和一些饼干,喝了一瓶瓶装自来水当晚餐。他穿起他的黑衣服,把他的望远镜、照相机和一本《东英格兰的稀有鸟类》装进一个肩袋,把指南针放进口袋,拿起了手电筒。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他关了防风灯,锁好舱门,跳上岸去。用手电筒光照了一下指南针,便钻进了沿运河的一带树林里。
他从船上向正南方走了大约半英里,碰上了一道铁丝网:有六英尺高,编成方格状,顶上绕着带刺勾的铁丝。他往回退进树林,爬上了一棵高树。
天空上飘着朵朵浮云,月亮时隐时现,铁丝网之外是一片缓缓升高的开阔地。费伯先前在奥德肖特的比金山及其他一大片南英格兰军事区做过这类事情。这种军事区一般有两种防范措施:沿铁丝网巡逻的哨兵和在军事设施旁的固定岗哨。
只要有耐心和警觉,这两种哨兵都是可以回避的。
费伯从树上下来,回到铁丝网前面。他在一片树丛后面伏下来,守候着。
他需要弄清楚流动哨经过这一地点的时间。如果到黎明还没有走过来,他只好第二天夜里再来了。如果他走运,哨兵会很快走过。从警戒区表面的面积来看,他估计他们每夜只能转上一圈。
他很走运。十点刚过,他就听到了脚步声,三个人在铁丝网的内侧迈步走了过去。
五分钟之后,费伯越过了铁丝网。
他向正南方走去——当各个方向都有同等价值时,直线便是最佳选择了。他没有用手电筒,尽可能靠近土岗和树林,而避免在高处行走,以防突然露面的月亮会照出他的身影。这一片荒野全是黑色、灰色和银色的交织。脚下的土地有些水汪汪的,就像附近有沼泽。他面前有一只狐狸穿越而过,像灰色猎犬一样迅疾,像猫儿一样优雅。
夜里十一点半的时候,他遇到了第一处军事设施的迹象——但那些迹象看起来有些古怪。
月亮出来了,他看到在他前方大约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有好几排平房,排列之整齐,一眼就可断定是军队营房。他立刻卧倒,但随即怀疑这眼前景象的真实性,因为那里既无灯光也没声响。
他一动也不动地趴了十分钟,想看看出现什么情况可以解释他的怀疑,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只有一只獾笨拙地爬进他的视野,看了看他,就又溜掉了。
费伯匍匐向前。他凑得更近时才看明白,那些营房不仅没有主人,而且根本还没有盖好。大多数建筑只是几根角柱撑起一个屋顶,有些有一面墙。
一个突然的响声惊动了他,他卧倒不动:原来是一个人在笑。他静卧着观察。一根火柴划着了,又熄灭了,余下了两个红光点——在一座未完成的房子里有两名哨兵在吸烟。
费伯触了触袖中的锥形匕首,然后又继续向前,向远离哨兵的营地另一侧爬去。
那些建了一半的营房既没铺地板,也没打地基。附近没有建筑车辆,没有手推车,没有水泥搅拌机,没有铁铲,也没有砖堆。从营房有一条泥路穿越田野,但从车辙里长满的野草表明,这条路已好久没车经过了。
似乎有人曾一度决定在这里驻扎上万的军队,但在动工兴建营房几个星期之后又改变了主意。
不过这地方有些情况无法这样解释。
费伯蹑手蹑脚地四下走动,以免惊动哨兵。在营地中央有一批军车。辆辆破旧生锈,而且全是空壳,没有一辆引擎或任何机件。如果有人想拆卖车辆零件,为什么不把外壳也一起当废铁呢?
那些有一面墙的房子,全部位于最外圈,而且一律面朝外。看起来倒更像是电影布景,而不像是建筑工地。
费伯觉得他已经把这地方侦察得一清二楚了,他向营地的东端走去,然后再卧倒爬行,直至来到一道土坡背后不被人看见。他往前又走了一英里,来到一个土岗的顶部,再回头望去。现在,刚才他到过的那地方看上去又活脱脱像一座兵营了。
一个念头在他头脑里闪过,不过他还需要时间去消化。
地面依然比较平展,只是略有起伏。这里有一片片的林地和沼泽灌木丛,费伯可以充分利用。有一处地方,他还不得不绕过一座湖,在月光下,湖面有如一面银镜。他听到一只猫头鹰在哀鸣,便朝那个方向望去,看到远处有一座颓败的仓房。
再向前五英里,他看到了机场。
停放在这里的飞机比他原先估计皇家空军所拥有的全部飞机加起来还要多。这里有投掷照明弹的“开拓者”,还有进攻前轰炸用的“兰斯洛特”和美国的“B-17”,有用于侦察投射的“旋风式”“喷火式”和“蚊子”。这些飞机足够供应一次登陆作战所需。
这些飞机的起落架毫无例外地都陷入了软土之中,肚皮贴着泥地。这里也是既无灯光又无响声。
费伯仍采用先前的步骤:向机群匍匐前进,直到看见哨兵。在机场的中央有一顶小帐篷。微弱的灯光从帆布中透出。那儿有两个人,也许是三个。
费伯向机群靠过去,那些飞机似乎变得扁平了,仿佛都给压过似的。
他接近最近的一架飞机,伸手一摸,吃了一惊。原来那只是一块半英寸厚的三夹板——它被切割成“喷火式”战斗机的外形,涂上了伪装,用绳子系在地面上。别的飞机也都一样。
足足有一千多架。费伯站起身,用眼角的余光瞥着那顶帐篷,只要稍有动静,就卧倒在地。他绕着伪装的机场走了一圈,看着那些伪造的战斗机和轰炸机,思索着他所发现的这一切的含意。
他明白,如果他继续侦察,他就会发现更多这样的机场,更多建了一半的营房。如果他到沃什湾去,他会看到一支由三夹板的驱逐舰和运输舰组成的舰队。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而又耗资巨大的骗局。
这些伪装不大可能长时间地欺骗一个旁观者,但设计的目的不是为了蒙蔽地面观察者的眼睛。它是做给空中侦察看的。
即使一架装有最新型摄影机和高速底片的低空侦察机,拍到的也只是足以表明确有集结的照片。
难怪总参谋部会认定,登陆行为将出现在塞纳河以东了。
他推测,还有有其他手段来加强这种欺骗行为。英国人会使用明知要被破译的密码,和美国第一集团军进行通讯联络。这种手法不一而足。
英国人花费了四年时间武装自己,准备这次反攻欧洲大陆的行动。大部分德国军队这时正在和俄国人作战。盟军一旦在法国的土地上得到一个立足点,将势不可挡。德国人的唯一机会就是在海滩逮住他们,趁他们从运输舰上下来时一举予以歼灭。
如果德国人守候在错误的地点,他们就会失去这唯一的机会。
整个战略一下子清晰了。简单,但具有极大的破坏力。
费伯必须通知汉堡。他不清楚,他们会不会相信他。
战争的部署很少会因一个人的一句话而改变。他的话相当有分量,但有分量到那个程度了吗?
他需要取得证据,然后带到柏林。他需要照片。
他要把这支庞大的假军队给拍照下来,然后到苏格兰去与潜艇会合。他要把照片亲手交给元首。
拍照需要光源,他只好等待天亮。刚才来的路上不远处有一座破仓房,他可以在那里度过下半夜。
他看了看指南针,便出发了。仓房比他想象的要远,他足足走了一个小时。它是座旧木板建筑,顶棚上有些洞。由于没有粮食,连老鼠也早就离开了这里,但在储草料的顶棚上还有蝙蝠栖息。
费伯躺倒在一些模板上,却无法入睡,因为他想到,如今凭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变历史上这场最伟大的战争的结果。
黎明应在五点二十分到来。四点二十分,费伯离开了仓房。
虽然他没有睡觉,但两个小时躺着不动,使他的身体得到休息,头脑也冷静了,现在他的精神又饱满了。西风扫清了残云,尽管月亮已经落下,但星光灿然。
他的时间把握得很准。在“机场”进入他的视野时,天空已经亮得可以让人看清楚事物了。
哨兵还在他们的帐篷里。要是走运,他们大概在睡觉——费伯从自己的经验中体会到,执勤的时候,最后这几小时最难坚持。
万一他们出来,他就只好杀掉他们了。
他选好位置,在照相机里装上三十六张一卷的三十五毫米底片。他希望底片的感光药剂没有失效,因为那已经是从战前就一直保存在他箱子里的了。如今,在英国是买不到底片的。他一直把它们保存在防光袋内,不让它受热,应该是还能用的才对。
当太阳的红边露出地平线时,他开始拍照。他从各种有利角度和不同距离拍了一连串的照片,最后拍了一张假飞机的近景:这些照片会把假象和实情都表现出来。
他在拍摄最后一张照片时,从眼角瞥到一点动静。他卧倒在地,爬到一架“蚊子”式飞机下面。一个士兵从帐篷中出来,走了几步,在地上小便。那人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点燃了一支香烟,向机场周围看了一圈,打了个冷战,回到了帐篷里。
费伯站起身,跑了起来。跑出了四分之一英里之后,他回头看了看。机场已经出了视线。他朝西向军营走去。
这可远远不是一般的间谍活动。希特勒一向独断专行。如果有人能带来证据,再次说明元首正确而所有的专家都错了,那他所能够得到的褒奖,绝不仅仅只是在后背轻拍一下而已。
费伯深知,希特勒早已把他列为德国情报机构最出色的特工:这次的成功,很可能会让他得到卡纳里斯的职务。
他加快了步伐,慢跑了二十码,走上二十码,又慢跑了二十码,这样他在六点三十分到达了“军营”。这时天已大亮,他无法过于靠近,因为那些哨兵不再待在帐篷里,而是进了一处没墙的营房中,对四周看得一清二楚。他卧倒在一道土坎旁边,从远处拍照。普通照片只能看出营房,但放大之后,就可揭示骗局的细部。
他返回去,朝小船走,这时他已拍好了三十张照片。他又匆忙走起来,因为此时的他,十分令人生疑——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背着一袋设备,在禁区的荒野中慢跑。
一个小时后他来到铁丝网前面,他四下张望,除了大雁之外,不见别物。他攀过铁丝网,一颗提着的心才放下来。出了铁丝网,他便处于有利的地位了——他可以恢复他那观鸟、钓鱼、划船的角色了。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
他溜达着穿过那一带林地,然后站定,顺一下呼吸,让整夜里都绷得紧紧的精神松弛下来。他决定把船先向前开几英里,再停下来睡上几小时。
到达运河边的时候,他心想:好啦,一切都过去啦。小船在晨曦中看着那么漂亮。他打定主意,一上路就要沏上一杯茶,然后——
一个穿军服的人从船舱走出来,说:“嗯?喂,你是什么人?”
费伯站着一动也不动,让他的冷静和本能发挥出来。闯到他船上的人穿的是国民军的上尉军装。他有一支手枪,插在皮带上的枪套里。他高大瘦削,不过看样子快六十岁了,帽子下露出白发。他没做拔枪的动作。费伯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便说:“你在我的船上,所以依我看,该由我来问你是什么人。”
“国民军上尉斯蒂芬·兰厄姆。”
“我是詹姆士·贝克。”费伯站在岸上不动。他知道,一名上尉是不会独自巡逻的。
“你在做什么?”
“在休假。”
“你到哪儿去了?”
“在观鸟。”
“在天亮以前吗?把枪对准他,沃森。”
一个身穿粗斜纹棉布军装的年轻人,手持滑膛枪从费伯的左边靠上来。费伯四下扫了一眼。还有一个人在他右边,他身后还有第四个人。
上尉叫道:“他从哪个方向来,下士?”
回答来自一颗橡树的顶部。
“从禁区来,长官。”
费伯在心里快速算了一下双方的人数对比:四比一。还不算要从树上下来的下士。他们只有两支枪:指着他的那支滑膛枪和上尉的手枪。而且他们都不是正规军人。小船也有帮助。
他说:“禁区?我只看到了一段铁丝网。喂,请把那支大口径老枪对准别处好吗?它会走火的。”
上尉说:“没人在夜间观鸟的。”
“如果在黑暗的掩护下找好藏身之地,鸟醒来时就看不见你。这是公认的好办法。喂,我说,国民军精忠爱国、精明干练是没错,但做事也不要做得太过火,好吗?检查检查我的证件,再打个报告,不就行了吗?”
上尉脸上掠过一层疑云:“你那帆布袋里有什么?”
“望远镜、照相机,还有一本参考书。”费伯的手伸向袋子。
“你不要动。”上尉说,“沃森,看看那里面。”
这就是外行的过失了。
沃森说:“举起手来。”
费伯把双手举过头顶,右手贴近左衣袖。费伯盘算着接下来几秒钟的行动:千万不能有枪响。
沃森端着枪对准他,从费伯的左边靠上来,打开了费伯的帆布袋的盖子。费伯从衣袖中抽出锥形匕首,越过沃森的防卫线,把匕酋从上向下捅进了他的脖子,直至没柄。费伯的另一只手从年轻人的手中把滑膛枪扭了过来。
岸上的另外两名士兵向他奔来,那名下士开始噼噼啪啪地从橡树枝上下来。
费伯从沃森的脖子上拔出匕首,那人随即瘫倒在地。上尉慌乱地掀着枪套的盖。费伯跳到船上。船摇晃起来,上尉立脚不稳。费伯用匕首向他刺去,但上尉离他太远。刀尖顺着上尉军上衣的翻领上向上一滑,扎到他的下巴上。他那只拔枪的手离开枪套,去捂住伤口。
费伯转过身来,面对河岸。一个士兵跳了过来。费伯向前进了一步,右臂直挺挺地伸出。跳过来的士兵撞到了八英寸长的锥刀上。
这一撞使费伯站不住脚,手也松开了锥形匕首。那士兵倒在了匕首上。费伯跪起身,上尉已经打开枪套,他来不及去拔匕首了。费伯向上尉跃过去,一只手直奔军官的面部。手枪抽出来了。费伯的两个拇指抠向上尉的一只眼睛,他痛得大叫,用力推开费伯的手臂。
第四名士兵这时“砰”的一声跳到了船上。费伯即时转过身去——上尉这时即使能打开手枪保险栓,也因看不见而无法开火了。第四个人握着一根警棍,用力朝下打来。费伯向右一闪。警棍没打到他的头,却击中他的左肩,让他的左肩登时麻木了。他用右手的掌侧向那个人的脖子劈下去,那是有力而准确的一击。奇怪,那人居然挺住了,又举起警棍砸下来。费伯靠上去。他的左臂恢复了知觉,疼得钻心。他的双手掐住了那士兵的脸,连推带扭。那人的脖子随着咔啪一响断了。警棍也同时落了下来,这次砸到了费伯的头上。他头昏眼花地转过身。
上尉跌跌撞撞地朝他扑了上来,费伯把他一推。他往后一绊,帽子飞出,随后他翻过船帮,落入运河,溅起大片水花。
下士从橡树六英尺高的地方跳到了地上。费伯从先前撞上来的卫兵身上抽出了锥形匕首,跃上岸去。沃森还活着,但拖不了多久了一血从他头部的伤口上喷涌而出。
费伯和下士面对着面。下士握着一支枪。
他给吓坏了。就在他爬下树的短短瞬间,这个陌生人已经杀掉他的三个伙伴,还把上尉扔进了运河。他的眼睛中闪着恐惧的亮光。
费伯看了一眼那支枪。枪很旧——样子像是博物馆中的展品。那个下士要是对那支枪还有信心,早就开火了。
下士向前迈了一步,费伯注意到他特别在意他的大腿——大概是在从树上跳下来时受了伤。费伯在左侧移动,迫使下士在转身瞄枪时,把身体的重心放在伤腿上。费伯用靴尖挑起一颗石子。趁下士的眼睛向石子一转的瞬间,费伯扑了上去。
下士扣了扳机,没有打响。那支老枪卡住了。即使枪响了,也不会射中费伯——下士的眼睛正看着石子,伤腿让他站不稳,而且费伯也已经移开了。
费伯刺中他的脖子,杀死了他。只剩上尉了。
费伯一看,瞧见上尉正在河对岸露出水面。他找到一块石头,抛了过去。石头击中了上尉的头,但他上了岸,跑了起来。
费伯跑到河岸,跃入水中,划了几下水,便到了对岸。上尉已经在百码之外,还在跑着,但他毕竟上了年纪。费伯追了上去。他一步步逼近。终于,上尉放慢了速度,随后瘫倒在一棵灌木上。费伯来到他面前,把他翻转过来。
上尉说:“你是个……恶魔。”
“谁叫你看到了我的脸。”费伯这样说着,随之把他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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