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错过了辩机草屋那温暖的灯光,错过了高阳公主的笑声。他克制了饥渴,继续在艰辛的夜路中向山顶挺进。
房遗直不知道他为了什么要吃这么大的苦。房遗直是在拂晓时分叩响行宫大门的。
巨大的铁的门环响着。卫兵跑来。见是大公子便即刻把他带到了二公子的寝殿。
这里是一处旧日隋炀帝的行宫。尽管气势恢宏,但设备陈旧,当朝皇帝已不再来此。
房遗直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遗爱的殿门。他举着松明火把,他不管他们是什么姿态,哪怕是他们正在做爱,他也要立刻把他心爱的高阳抢过来。他想如果房遗爱阻拦他,他就将抽出长剑搏杀。他宁可在弟弟的血泊中与公主拥抱房遗爱被惊醒。他费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他好不容易才看清站在他床前的这个举着火把的人影就是他的哥哥房遗直。他顿时紧张起来,他问遗直,你来干什么?怎么回事?是家里出事了吗?是父亲……
房遗直二话不说,他举着火把便去抓遗爱身边的那个女人。怎么?是淑儿?房遗直不知道他此刻胸中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他像是被谁当头一棒,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公主呢?公主她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她不在这儿。不在这山顶。
不在这儿?不在这山顶的行宫?那么她在哪儿?
在辩机的草庵里。
在辩机的草庵里,怎么会?
这两个晚上她一直住在那里。她嫌这山顶太冷。她累了她不想再爬山……
她把淑儿给了你就为了她自己能留在辩机那儿……
哥哥,你别胡说!说吧,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是皇帝……
那草庵里的灯光!
那异常的温暖!
那笑声!
妈的!
他全错过了!
那辩机!
又是狠狠的一击!
房遗直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骤然间呼啦啦全都倒塌了。所有的焦虑、恐惧、无望以及旅途的紧张和疲劳骤然间一齐向他猛烈袭来。他说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也想来上山打猎。我累了。我想睡觉。
第二天清晨,房遗爱兄弟带着众侍从浩浩荡荡来到机草庵时,像事先约定了又心照不宜一样,那修士辩机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高阳公主威严地站在草庵前的空地上。她的美丽而又骄矜无比的头高高地昂着。目空一切的样子。那神情显然是为了迎接房遗爱的。
高阳公主想不到她竟在房遗爱的队伍中看到了那个骑在高马上的房遗直。她恍若隔世般望着那个她觉得她早已忘了的男人。他也望着她。那目光提示他的存在。那往日旧事的存在。她的心怦然而动,但接下来的是愤怒。
高阳看着房遗直。她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憔悴疲惫还有他内心的忧伤和猥琐。有了草庵之夜,高阳就觉出了房遗直并不是唯一的。她甚至觉得她过去在那么长的日子里几乎每日每时都思念着他、盼着他早早返回十分可笑。
高阳望着房遗直。她看着这房家的两个公于是怎样地下马,怎样急切地走向她怎样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她胸中有种凶狠的快感。她看出房遗直依然是礼有节地站在他兄弟的身后。高阳觉得她简直恨透了这种虚伪的自私的道貌岸然的不敢爱也不敢恨的男人。
高阳尽管冷峻但她的脸上还是闪动着一种异样的光泽。那是唯有她自己才能体会得到的一种幸福。那确乎是一种幸福。
高阳走近房遗爱。她故意做出和他很亲密的样子。她说这山中的秋天真是很美。她问,淑儿呢?淑儿是不是把你伺候得很好?
然后她收起微笑向房遗爱身后的房遗直走过来。她冷冷地看着他。她围着他整整地绕了一圈,然后冷冷地对他说,你怎么也有雅兴到这秋季的山林中来了呢?你不是在临淄吗?你不是这家中的一切你全都不要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是怕丢了你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码?那闲官就那么重要吗?要不要到这温暖的小屋里来坐坐呀?高阳说话的神态就仿佛她是这山中木屋的女主人。
辩机呢?房遗爱问着。
听侍卫说,他深夜就上山去了。我住在这里搅了他的苦读。你们不觉得他是个很值得钦佩的学士吗?房遗爱,你何时像辩机那样读过书呢?
高阳公主在淑儿的扶助下,坐进了她的马车。
房遗直看着她。在那一刻,房遗直在高阳公主的冷酷的目光中,或许已经得知了一种可怕而悲惨的未来。
那个山中草庐内的年轻学士辩机就是后来被唐太宗腰斩在长安西市场的著名沙门辩机。
那个清晨,辩机一直面壁呆坐着,忏悔他深夜的罪恶,直到公主静悄悄地走进他的书房走到他的身边。高阳公主一看见辩机是怎样地坐在被撕成碎片的经学的废墟中就全都明白了。她走过去,轻轻地捧起辩机的头。她说,这有什么可惜的?然后,她便也拿起身边的一本什么经书用力地撕扯了起来。撕不动时,她还请求辩机来帮助她。她在撕扯着经书的时候始终盯着辩机的眼睛。她发现那眼睛由惊讶到惋惜,后来流出的便是坦然的光了。
辩机似乎不再忏悔。
他们和解了。
他们不再为夜里的事情而自我折磨,他们任由了天命。
然后,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宁静的午后,辩机带着高阳公主来到了一片美丽的密林之中。辩机说,这是他常常来读书的地方。他非常喜欢这片树林,这里很静谧也很安全,常有鹿群出没。而他又总是能和那些美丽善良的动物友好相处。
果然,林中的鹿群见到了辩机,便三三两两悠然地向这片林中的空地会聚而来。辩机在鹿群中间。他和它们融为一体,他也成为了大自然的一部分。高阳觉得,辩机与鹿群在一起的那情景真是太美了,简直就像是一幅如梦如幻的图画。
高阳走过去,她也融入了那幅画。她在鹿群中抬起脚跟亲吻着辩机。
辩机说,这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幸福。他说你美若天仙,但可惜你与我不是一个境界中的人。
为什么?你说过你我不都是平等的人吗?高阳又问,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是幽蓝的?那幽蓝中间又为什么总是很忧伤?
辩机说,多少年来,我本已将我的心和眼睛修炼得清净而无欲。但是你来了。你为什么要来?
然后辩机和公主躺在了林中厚厚的松软的空地上。那落叶堆积的地上不时发出沙沙的响声。
为什么你要来?你搅扰了我平静的生活。
鹿群在稍远的地方悠闲地徘徊着。
高阳平躺在落叶上。看秋日的太阳。听辩机讲述着大自然的故事。
高阳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在眼前。辩机伸手就可以触到她,这是辩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在忏悔。忏悔自己的尘念。而就在这忏悔中他还是伸出了手。他掀开了高阳的长裙,他看见了她那美丽的乳房。他贪婪地吸吮着它们。他听到了高阳公主那美妙的呻吟。
还等什么?
不再等。
一切的教义顷刻间瓦解坍塌。
没有禁忌。
禁忌被撕成了碎片。
男人脱光了女人的衣服。他把女人美丽的身体横陈于大自然美丽的怀抱中。然后他要她。他把这想象成是一种大自然的行为。而大自然也是教。这教义指引他。他不能不要她。像决堤的大水。一次又一次。在那些美好的鹿群中,在天与地之间在大自然亲切温暖的关爱中。
然后到了夜晚。他们都知道是最后的夜晚。
他们不提分手的事。侍女们早早睡去。卫兵们在很远的地方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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