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上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的脑海里浮现了很多的门和很多人的脸。这使他暂时无法入睡。他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教授的鼾声还是那样,在房间里沉沉落落。他现在已经完全放松了自己,自己的腿和教授的腿几乎粘连在一起,他能感到教授腿上的温度。这种肌肤的温度使张禹想起了自己的祖父,张禹少年时代几乎和祖父生活在一起,祖父是一个可爱的老头,他整天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吆喝着一群鹅走在阳光中。
楼下一阵紧急的脚步声打断了张禹的思绪,这是忽然间发生的事。他侧耳凝神听了听,在脚步纷乱中他再次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呜咽之声。这声音要比上次听见的清晰得多,这使他微微地感到诧异,他慢慢地将自己抽出了被窝,他必须要弄个究竟。张禹感到了被窝外的寒冷,但是他还是利索地穿好了衣服。就在他窸窸窣窣穿衣的时候,教授迷糊糊地问他干什么?张禹只得如实告诉他,他又听见了一个女人在哭泣的声音。教授的嘴里模糊地说了一句,然后又转了一下身继续睡了。张禹没有听清楚教授说的话,很快就下了床。
他趿拉着拖鞋站在门后,竖起了双耳,声音是真实的。女人似乎在抽泣,缓慢的哭音传进了张禹的耳朵里。他打开了门,发现走廊上正走动着一些人。他们步子往楼梯口去,显然都怀有好奇。他们衣服穿得不多,看情形都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三三两两下了楼梯,好像女人的声音惊醒了每一个人。张禹跟在一个人的身后,脚板贴着楼梯下了楼。
在餐厅有一些人已站在那儿了,都没有声音,他们站在那儿,目光呆滞像一群梦游症患者。张禹一眼就看见了画家岑哲浩,他站在人群里,也是趿拉着鞋,穿着淡薄,那根小毛辫显得有点凌乱。看得出来,所有在场的人被窝里的热气在身上正慢慢地散去,他们都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在离碎花布帘一臂距离的地方,有一个女人正哭着,她微微地在抽动着喉部,声音比起初要低了许。很显然,就是这个女人搅了大家的好梦。在楼梯口看过去,她的略显丰满的身体几乎就贴住碎花布帘,脸部在墙上那个微弱的小灯的照耀下,看得出来还有点姿色。细细看看,她的脸上还有一丝惊恐。什么使她哭出声来呢?
张禹走进了人群,这时候他才发现那个女人就是帮他们打扫过的女服务员。没有想到她的侧面比正面更美一些呢。当然我是无意在乎她的美或者不美了。张禹心想,然后他的视线投向了地面上,很快他的视线像是沾在了上面,像一个苍蝇盯上了一块烂肉一样。
地上那个人使他的心咯噔一声,那个人的脸孔歪在一边,在昏暗的光线下脸膛黑暗,几乎看不清五官。他的四肢倒是很坦然,张开着,张禹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舒服的姿势。他的身上插着一把刀,看得出来,刀是很长的,衣服已经刺通了,血已经流出来不少,他的衣服上的血迹看上去像是一个大大的潮斑。他的头别过去,似乎不好意思看见一把刀就这样把自己戳穿了。他的肚子这儿,还汩汩地冒着,翻着气泡。
地上的血已经接近了一个桌子腿。这桌子上有一个茶杯,茶杯还散发着热气。从女服务员手里的暗木托盘可以推测,这杯茶正是她送来的。张禹慢慢地游移到了画家的身边。他牵了牵画家的衣角,画家小声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原委,画家几乎目睹了全过程,他说他一听见脚步声和扭打声就下来了。
“我下来的时候,还没有几个人,大家都围观着,看着他们扭作一团。他们似乎是为一宗生意,一个说价格,一个说时间被延误了下来。在钱上不让寸步,一个不让一个,事实上,现在清楚了他们的生意是关于两个姑娘,看情形他们是老交易了。刚才有一个小姑娘已经逃出去了。他们扭打的时候,一方解释说在火车上丢失了一个,只带了一个来,路上盘盘节节,自然不太舒畅,再加之渡船的问题,来迟了。一方根本不听,和他正扭作一团呢,有一个人就冲出来给了他一刀。那个来送茶的女的吓哭了。事情就是这样的。”画家刚说完。
忽然有一个人从碎花布帘那儿出来了,他一掀开布帘,冲着那些站着围观的人喊道,有什么好看的,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睡你们的大头觉去。
说话者正是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的手掌上还有血迹。他挥舞着手,像是在撵一群苍蝇。之后,这些苍蝇终于一个个地飞走了,带着嗡嗡的声音。
就在张禹和画家往楼梯上走的时候,有一个体格粗壮的家伙手腰间夹着一个人进来了,看来就是刚才逃脱的小姑娘,显然没有逃成。画家对张禹耳语了一句。那个小姐挣扎着,嘴里已经塞住了布团,呜呜啊啊地不停地扫着自己的腿,张禹看见她的那个青春富有弹力的腿扫倒了好几条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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