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禹的这个不祥之梦的确使他吓坏了。门口还是那样的空旷,看见像肋骨一样的台阶上依旧什么也没有。教授的那张椅子面依旧闪着冷清的光。他摸了一把自己嘴边的口水,口水像鱼涎一样晶亮剔透绕在他的指尖上。张禹似乎还闻见了一股浓重的鱼腥味。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腿部发软,用不出力气。他慢慢的双手撑着床沿,使自己站立起来,张禹似乎看见灰暗的光线中那一层薄薄的不幸慢慢的愈来愈厚,愈来愈重。他开始明白他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张禹终于站起身来,他挪着步子,到了门口身体倚在门框上。
过了很长时间,张禹才缓过神来似的,他一步一步地走下台阶,进了走廊。走廊上依旧是一片空旷的灯光,斑驳的粉墙上亮着一圈圈的光影。他慢慢地走着,刚才梦的影子还在脑海里盘旋,他使劲不去想它,可是它就像一只盘桓的小鹰,不肯离去。他想再去找找画家,他可能回来了,张禹希望敲开他的门时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那样的话他的那种紧张和惶惶不安才能得到恰当的释放与安慰。他望这样,他觉得自己慢慢的向那个希冀,那一层薄薄的现实游近了。他现在就是需要一个人,哪怕是一个陌生人,当然那是一个肯听他说一说的陌生人。他这样想着,门口已经到了。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个曾经光顾的门口的,事实上,这个时候他是任凭自己的脚向前而去的。仿佛身后的一股力量推着他,逐渐地进入到他的身体内似的。门关着,他第一次发现门上的污迹,那是一点点油彩和尘埃。
另外在生锈发黄的斜拉手上方,他看见了贴着一张纸条。看得出来好像是后来又撕坏了的,但是没有全部撕尽,依稀地辨认出那是一句诸如:正在创作,请勿打扰。好像就是这样的字样。张禹终于看清楚了,是这样的,只不过“扰”字手写体有点像“忧”字了。他敲了敲门,他已经无暇顾及着纸条上的话了。再说,那是一张撕毁了的纸条,也就是说这等于一句收回成命的话。张禹又曲指敲了敲门,同时他在细心地听着门内的动静,他竖起了双耳,几乎贴在了门上,可是门内静寂无声。
里面像一条死了过去的鱼。静穆,灰暗,偶发光亮。张禹想,这个比喻一点也不赖,恰如其分。张禹对自己这种潜意识的本能性反应感到毫无办法。
没有人。张禹只得将耳朵离开了那冰冷的门板。大概是门上的尘埃使他有所顾虑,他几乎习惯性地掸了掸耳朵。他只得悻悻而返。
他这时候需要找一个人说一说,就说一说,这是他曾经一直很担心的事实,现在终于发生了。下午的时光愈来愈短,黄昏正在迫近,教授的离去已经将近半天时间了。这不能不算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外面的雨尽管小了下去,但是还在持续着像是没有完尽。到现在,一直没有看见教授的影子。张禹被内心涌上来的一股莫名的倾诉冲动所蛊惑着。他拿不准自己该不该和一个他并不认识的人去说一说,他重新站回到了走廊上。
为什么不去说呢,或许他们会提供一点线索。他甚至听见有人告诉他,在山道上,在丛林里见过他的影子。或者有人告诉他在河边,他们中有人看见过他,他真躺在那儿,像是睡了一觉。一想到线索,这何曾不可呢。在线索中求证,要比没有线索沉溺于虚无中强得多。马上,他仿佛看见对方说话的嘴唇了。他抬头看了看那些门口,有的门关着,有的门开着,有的门仅仅开了一条缝。
其中一扇门开了,在张禹的脚边咯吱一声,恰好有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个人穿着一件雨衣。雨衣几乎包裹着他的整个身体,脸部似乎也被那雨衣的墨绿色所遮没了。看样子他预备出去,张禹伸手拦住了他,他的语调显得很诚恳:
哎,你看见我的朋友了吗?他一上午就不见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张禹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而是那个穿雨衣的人用手有力地拨开了他的膀子,几乎从张禹的怀抱中挣脱了出去,张禹还清晰地听见那人嘴里低低地咕哝了一句。
又是那个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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