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一个两人都休息的周末,邱英杰和于若华又一次开车外出寻找月亮。
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们把毛毛一起带上了。
带着一个别人的孩子,去寻找自己的孩子,这种感受有多么复杂,大概只有邱英杰和于若华能体会到。
毛毛很乖,一路上都趴在车窗边看风景,眼里满是新奇。栋栋跟毛毛和好后,曾对她说过月亮的故事,但听的人糊涂,讲的人也并不清楚。毛毛对月亮哥哥的印象,也只停留在汽车外壳的照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她并不知道。所以一路上她才会不停地问邱英杰和于若华:“月亮哥哥在哪儿呀?”
月亮哥哥在哪儿呀。邱英杰和于若华多么盼望他们能痛痛快快地给毛毛一个响亮而清晰的回答!
可是他们给不了。只好顾左右而言其它。
“毛毛,你在看什么呀?”
“看外面。”
“外面好看吗?”
“好看!”
“以前爸爸妈妈有没有带你坐车看风景?”
“妈妈不让我出去。”
“为什么?”
“妈妈说外面有坏人。”
对于孩子这样的回答,他们只能摇头苦笑。
月亮失踪已经快一年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月亮离邱英杰和于若华似乎越来越远,奇怪的是,月亮的音容笑貌反而在他们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调皮或者撒娇、每一声“爸爸、妈妈”,如同被风化的岩石,深深地刻在他们的记忆中。
只是,所有这些记忆,都停留在月亮失踪的前一天,仿佛被时间定格了。
这么多天过去,邱英杰和于若华已经学会了必要的一招。每次上路的时候,他们都收藏起内心的希望,让自己尽可能平静地出发。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忍受一路上寻找的煎熬,忍受每一次寻找无果带来的巨大失望。
这一次,似乎和以往没什么两样。两天下来,没有任何月亮的线索,但他们还是习惯性地在每一个落脚点都留下了寻人启事。为了尽可能地扩大寻找范围,他们走了一条新路返回青江。
离青江还有几十公里时,路边出现一个村子。逢村必停是他们规矩,邱英杰把车靠边停下。这辆与众不同的车和以往一样,立刻引起了几个农民的注意。邱英杰和于若华也习以为常地将儿子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了,并希望他们能够提供任何相关线索。
围观的人都很善良,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邱英杰他们的同情。这当然令他们感到一丝温暖,却并不是他们最需要的。看到没什么希望,他们又留了一些寻人启事后就准备离开了。然而就在于若华抱着毛毛要上车时,一个过来看热闹的农民引起了邱英杰的注意。这人六十多岁的样子,盯着车上月亮的照片和寻人启事,反反复复地看,那神情和一般看热闹的存在明显差别。
邱英杰上前客气地问他:“大叔,请问你见过这孩子吗?”
那人犹豫着说:“说不好,说不好……”
于若华也看出这位农民似乎有话要说,急忙拉着毛毛走过来。
“大叔,哪怕是见过有点儿像的孩子,或者是知道哪儿有走失的小孩,都行!我们就想看一看,错了也没关系!”
于若华的恳切打消了对方的疑虑。
“还真巧,前两天我看村里的货郎老赵家有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老赵又没结过婚,我就问他是哪儿来的孩子,他说是他在外面卖货的时候捡的,就带回家来了!”说着他又看看车上月亮的照片,不太有把握地说,“我也说不好是不是这孩子,反正也是虎头虎脑的……”
这对邱英杰和于若华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他们立刻改变计划,千恩万谢地跟着这位农民去找那位货郎老赵。等到了老赵家门口时,两人的心都揪作了一团。所谓的老赵家就是两间土坯房,眼看就要塌了。
可能是因为真正的家徒四壁,老赵家的门都没锁,虚掩着。在外面叫了几句没反应,推门进去看看,房间里黑漆漆、空荡荡,空无一人。于若华死死揪着邱英杰的手,简直透不过气,她不知道,其实邱英杰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是靠那一线希望的力量支撑着,才能继续往前走。
在家没找到老赵,热心的农民大叔又带他们去河边找,因为那里有老赵一小块地,用来种自己吃的菜。天快黑了,农村的路不好走,邱英杰怕毛毛摔跤,抱着她走。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好容易走到河边,那位老赵果然在他那块地上干活,但他就一个人,并没看见什么孩子在身边。
听说他们是来找儿子的,老赵显得很犹豫。他并没否认自己是捡了一个儿子回来,也承认是青江的,但他一直是孤身一人,原指望以后靠这个“儿子”来养老送终的。
邱英杰和于若华急忙表态,如果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一定会重谢老赵,甚至愿意和老赵结为亲戚,在老赵需要的时候,他们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好说歹说,老赵终于松口了,带着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小水湾处找到了那个孩子。
确实是个男孩儿,看上去也是六、七岁孩子的身高。天色有些暗了,老赵把孩子叫到邱英杰他们面前,让他们自己认。两人的心都砰砰狂跳,恨不得把孩子的脸捧到眼皮底下看,可结果终于还是令他们失望了。
月亮失踪将近一年,也许容貌上会有很大的改变,但他们还是百分之百地确认,面前这个孩子绝不是月亮。
于若华极力隐藏内心极大的失望,问那孩子:“孩子,能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吗?”
男孩看着于若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他们叫我黄毛。”
“那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以前,我爸妈叫我……乐乐……”
“你是青江人?”
男孩点点头。
“还记得自己家住哪儿吗?”
男孩摇摇头。
邱英杰忍不住问:“你是怎么丢的?”
男孩脸上隐隐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低下头不说话,显然那是一段令人痛苦的经历。于若华一阵心痛,不想再追问下去了。她想了想,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大钞,塞到孩子手里。
往回走的路上,两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要命,不由自主地猜测这个孩子的身世。说着说着,邱英杰忽然一愣,停下脚步。
“刚才他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黄毛……噢,他说以前他叫乐乐……”
“乐乐!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叫陆川的?”
于若华一经提醒,也想起来,上次在火车站不打不相识的那位陆川,似乎说过他的儿子小名就叫乐乐。这个发现令他们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两人立刻返身又找到那孩子,结果刚问到他爸爸的名字,孩子脱口而出。
“陆川。”
陆川接到邱英杰的电话连夜赶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当着众人的面,陆川掀开那个孩子的衣服,看到男孩儿腰上那块标志性的胎记。他盯着胎记看了很久,眼里蓄满了泪,伸出手轻轻抚摸,仿佛怕那个记号并不真实存在。然后陆川一把将儿子搂在怀里,像个女人似地嚎啕大哭。
那一刻,邱英杰和于若华是多么羡慕这个失态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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