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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披重孝含悲苦攻读 行分裂忍痛囚爱弟

        显佑宫秘笈载:万历三十七年,皇太极于深山狩猎,收少年鳌拜为贴身侍卫。汗王胞弟舒尔哈齐欲行分裂,汗王下令查抄其府邸,将其囚禁。汗王为之患病不起,皇太极先动之以情,后明之以理,汗王释然,乃理政。

        当孟古的灵柩被抬到干柴上,侍卫们将干柴点燃,火燃忽拉拉腾空而起时,努尔哈赤大叫了一声:“孟古!”当即昏厥过去,褚英、代善急忙上前搀扶。皇太极更是哭天抢地,额尔德尼含泪再三相劝,但哪里劝得住。孟古平时待人和善,人缘非常好,众阿哥们和一些女眷们哭声一片。

        葬礼十分隆重,生殉女仆四人,杀马、牛各一百匹,规模之大,为建州之空前。葬礼结束,额尔德尼生拉硬拽,好歹算将皇太极劝下了山。行至中途,努尔哈赤特意派人叮嘱额尔德尼,这几天一定要陪侍好八阿哥。

        回到家中,皇太极不吃不喝,傻傻地坐着。额尔德尼看着直害怕,他走过去摸摸皇太极的头:“八阿哥,你没事吧?”

        皇太极哭哑了的嗓子突然冒出一句:“师傅,我觉得额娘死得有些蹊跷,头几天还好好的,说病就病得不行了,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暗中搞鬼?”

        额尔德尼愣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他支支吾吾:“八阿哥,你是说……”

        皇太极道:“师傅,我看八成是有人魇魅额娘。”

        额尔德尼吓了一大跳,此事涉及汗王后宫天家骨肉,是汪混水,绝对趟不得,八阿哥更趟不得,不能让八阿哥这么想,一旦闹起来,麻烦就大了。他思忖片刻劝道:“八阿哥,汗王后宫十余人,唯独大福晋受宠,难免有人嫉妒,这是意料中事。记得臣跟您说过,后宫争宠,自古皆然。汉高祖刘邦有个爱妃戚夫人容貌姣好,深得圣眷,皇后吕雉妒火中烧,刘邦一死,吕后大权独揽,竟将戚夫人手脚砍断,挖眼割耳,灌了哑药,关进厕所中,称之为人彘。戚夫人惹着吕后了吗?没有,她哪敢惹吕后?可就因为长得漂亮,结果竟遭如此毒手。女人长得倾国倾城,就成为被嫉妒被攻击被陷害的靶子。大福晋的死,臣不敢说这里面有没有鬼,就是有,我们又能怎样?凡是干这种歹毒之事的人,一定非常诡密,很难找到证据。再者,臣不信那些个旁门左道,孔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萨满,整个小人,扎上几针,就能把人咒死?真要是那么灵验的话,世上就乱套了。”

        “照师傅这么说,这件事就算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能算了。此事涉及母辈呀,你如何追查?追来追去,要是毫无结果,汗王会对你怎想?众福晋、众阿哥们又会怎样想?但还是那句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他为了,早晚得露馅。”

        额尔德尼停了一会,接着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自古及今,大丈夫从来多难,大福晋病重时曾嘱咐过臣,一定要辅佐你要好生读书,你要博览典籍,通古今之变,创一代伟业,方能慰大福晋在天之灵。八阿哥,你天资慧颖,臣有预感,天降大任于八阿哥,八阿哥日后必是我建州之栋梁,若是这般悲伤下去,不能自拔,于事于身无补,也辜负了大福晋的殷殷之盼呐。”

        皇太极品着额尔德尼的话,咬了咬牙,站起身:“师傅说得对,咱们今天晚上便恢复功课。”

        额尔德尼心中赞道:好样的,八阿哥,我没看错你。但他看着皇太极一身重孝劝道:“还是歇两天再说。”

        “不,”皇太极态度非常坚决,“就今天晚上。”

        五年过去了,皇太极渐渐从丧母之痛中挣扎出来,他已是一条十七岁的汉子,已经到了上阵杀敌的年龄,可努尔哈赤在家政方面离不开他,他只好听从父命。

        这天一大早,他率与他年龄相仿的兄弟侄儿们上老龙岗打围。进山不久,七哥阿巴泰就喊开了:“八弟,快看,熊瞎子印。”

        皇太极走过来蹲下观察,熊瞎子踩过的雪还是松散的,看样子这家伙没走多远。他抬头顺着熊瞎子的踪迹看去,是两只。他站起身自言自语道:“冰天雪地的,熊瞎子不在洞里睡觉,跑出来干什么,是不是有谁惊动了它们?”

        阿巴泰有些胆怯:“兄弟,要不咱们别惹它,听老人说,这个时候的熊瞎子最凶。”

        “凶?什么时候的熊瞎子不凶?难得遇到这么两个大家伙,送上门了,还让它跑了不成。你们怕吗?”二十几个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朗球先发话道:“有八哥在,就是刀山火海我也敢趟个来回。”

        众人齐声道:“我们不怕。”

        “好,这才是咱建州男子汉。七哥,你领四个人去西山头;巴布泰,你领四个人去东山头;师傅,你领四个人到正面山顶;朗球,你随我守着围口。记住,要是熊瞎子过岗了的话,就吆喝一声。要是没过岗,便一起往沟塘里轰。”

        众人应了一声:“是。”随即分头行动。

        不大会功夫,皇太极听到各个山头传来口哨,知道熊瞎子还在这座山上,他发出围猎的哨声,各山头的人“噢、噢、噢”地吆喝开了。

        这对熊瞎子一大早不知被谁在洞口点了一把火,浓烟滚滚,熏得它们从冬眠中惊醒,跑出山洞,摇摇晃晃的如同醉酒。刚出洞口十多步,公熊就被射了一箭,但没射中要害,它很快就发现了敌人,便发疯地奔目标冲去。那目标原来是个小伙子,他正向山顶飞跑。

        这时,正面山头、左右山坡顶上同时响起了吆喝声,两只熊瞎子停下来,支棱着耳朵警觉地分辨着:几个山头都有动静,唯独沟塘子里没人,它们回转身,向沟塘子溜去,这就正好进了皇太极设下的围场。熊瞎子踏雪声、吭哧吭哧的喘气声,由远而近。皇太极看到两个大家伙了,他抽出箭,搭在弦上。

        熊瞎子看似很笨,其实灵活得很,力气又非常大,耐力特别强,即使受了重伤还能和对方博斗。对猎手来说,熊瞎子的攻击性特别大,特别危险,没有相当的把握,猎手们一般不猎熊。

        看着进入射程,皇太极双膀一叫力,一张大弓拉得如同满月,他大喝一声:“畜牲,哪里跑。”皇太极为何要这么一声喊。这声喊用处非常大,熊瞎子听到喊声,便会停下来站起身寻找攻击目标,而这一站,咽喉、心口便统统暴露在猎手眼前。果然,跑在前面的那只大熊站了起来,露出了带有v型的胸口窝。皇太极发现这家伙胸前已中了一箭,但偏了。他大喊了一声:“着。”弦上箭离弓而去,“卟”地一声,正贯中熊瞎子带v型的心口窝。熊瞎子身子一晃,但没倒下,它大吼开了,这是绝命前的挣扎,沉闷的声音,震得群山颤抖。它看到了皇太极,瞪着通红的小眼睛,直奔皇太极扑去。皇太极身边的朗球等四位,一齐将弦上箭射了出去。可这东西身中数箭,还像没事一样,来到皇太极面前,张开大嘴,伸着两只大熊掌便要撕咬。额尔德尼已从正面压了下来,他看到熊瞎子大嘴,伸着正在扑向皇太极,惊得急忙喊道:“八阿哥,小心。”

        别看皇太极十七岁,可打猎行围已经是老手,面对庞然大物,他毫无惧色,待熊瞎子扑到面前时,他往旁边轻轻一闪,那家伙便扑了个空。沟塘子是顺山成势,熊瞎子是站在上面往下扑的,扑得十分凶猛,它以为一下子就可将对方扑倒,没想到被对方躲了过去。还没等它停下,皇太极从后面狠命一脚踹去,熊瞎子脚下是一根断木,一踹一绊,身子便悬了起来,一下子摔出三丈多远。心窝上的那支箭带着血,从背后“噌”地穿了出来。众人上前或用叉,或用枪,将其按住,熊瞎子动了几动,便一命呜呼了。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额尔德尼道:“好悬,好悬。”

        阿巴泰道:“八弟,好样的,哥哥服你了。”

        皇太极却淡淡一笑:“哪只呢?跑哪去了?”

        人们都顾着过来解救皇太极了,那只熊瞎子怎么跑的,跑哪去了竟不知道。皇太极道:“快追,别让它跑了。”

        众人四下寻看,发现那只熊正在追赶一个少年,少年拼命往山上跑,但没熊瞎子跑得快,眼瞅就要被追上,要是被追上,熊瞎子从后面将其扑倒,少年就没命了。那少年迫不得已,猛地转过身,和熊瞎子博斗起来。他拿着一把短刀,一连刺了熊瞎子好几刀,那熊瞎子不管不顾,一巴掌将少年左胳膊衣服撕开,肉当时被撕开一大块,血涌了出来。熊瞎子闻到血腥味,更加发狂,少年抵挡不住,只好步步后退。

        皇太极此时箭步如飞,在距熊瞎子不到一箭之地的一棵大树后张弓搭箭,看准机会好解救少年。

        少年已退到了峭壁上,熊瞎子伸开两只大掌,张着大嘴,吼着,扑了过来,少年已没有退路……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皇太极的箭飞了过来,正中那东西的后心。熊瞎子顾不得扑少年了,在砬子头上疼得直叫。少年趁机闪到身后,抓住它的两只后腿,往起一掀,一下子将它掀下了峭壁。就听“咕咚”,闷闷的一声,那东西摔到了砬子底下。山坡很陡,熊瞎子骨碌碌地滚了下来,正好滚到距阿巴泰他们不远处。众人拥上前将其毙命,皇太极看那少年正在砬子头上微笑呢。

        “好胆量,好力气,兄弟,过来,咱们认识认识。”

        少年跑到皇太极脚下跪倒:“多谢恩人搭救。”

        “谢什么,打围的哪有见危不救之理。我来问你,这只熊身上的箭是你射的?”

        少年应道:“是。”带着几分腼腆。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人敢打熊瞎子?你这是初生的牛犊不怕熊啊。”皇太极打量着他,大眼睛,浓眉毛,身材稍瘦,双肩肩骨突出,个子高高的,黑黑的脸庞露出稚嫩,两鬓过早地长出了胡须。少年被看得越发不好意思,皇太极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这时都跟了过来,没等那少年回答,阿巴泰抢着说道:“八弟,我见过他,他是卫齐的三儿子,叫鳌拜,跤摔得好,没想到胆量还这么大,敢跟熊瞎子斗。”

        皇太极直点头:“胆量大,力气更大,刚才那一掀足有千斤之力,今年多大了?”

        “十二。”

        “噢,还是孩子嘛。”听皇太极这口气就像自己是个大人似的,额尔德尼在旁,“卟哧”笑出声来。皇太极瞅瞅他:“是嘛,师傅,十三岁,不是个孩子吗?”

        “对,对,是个孩子。我说孩子,还不快来拜见八阿哥和众阿哥。”

        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眼前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阿哥?他急忙打千跪倒:“奴才给八阿哥请安,给众位阿哥们请安。”

        皇太极问道:“怎么一个人上山打猎?”

        “不,我不是来打猎,额娘瘊瘘病犯了,阿玛让我上山剥点暴马子树皮熬水喝。恰好看着了熊瞎子洞,我就放了一把火,本以为他们正在冬眠,能熏死它们,没想到跑了出来,我带的五支箭都射光了。我想将它引到砬子上,把它推下去,可这东西灵巧得很,多亏恩人这一箭了。”

        皇太极关切地问道:“你额娘病得厉害吗?”

        “老病,天一冷就犯,现在天暖,好多了。”

        “光喝暴马子皮水不行,我那有些川贝,回去你取些,研成沫服用,比暴马子好使多了。”

        鳌拜高兴地谢道:“奴才替额娘给八阿哥磕头了。”

        “快起来,不必客气,我来问你,愿意跟着我吗?”

        鳌拜又磕了个头:“奴才愿意,愿意。”

        皇太极上前将鳌拜拉起:“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作我的贴身侍卫,好好干,别偷懒。”

        “奴才不敢,奴才一定会尽心尽力。”

        皇太极对众人道:“下山。”

        鳌拜抢上去,将熊抬起,放到马爬犁上,大家唱着乐着向山下走去。

        山下是宽阔的平原,苏克素护河从平原中流过,河两岸阡陌纵横,现在被皑皑的白雪覆盖着,从赫图阿拉飘来的炊烟,如一条透明的白纱在平原上空飘荡。眼下正是女真人闹正月的时候,从赫图阿拉城不时传来喇叭声,大概是正唱大戏吧。皇太极今天甭提多高兴了,打了两只大家伙不说,还得到了一位胆量惊人的贴身侍卫,过几年,鳌拜一定是战场上的勇将。

        到了山下,已是过晌,他吩咐道:“歇着,点火,烤肉。”

        大家拾柴,点火,剥熊瞎子皮,高高兴兴地忙乎上了。皇太极和额尔德尼来到了河边。皇太极望着红装素裹的苏克素护河平原,兴奋地说:“去年收了张秉一,今年又收了鳌拜,我看这两个小伙子将来必有大出息。”

        额尔德尼道:“八阿哥能从平民和阿哈中选拔人才,必可得其死力。”

        皇太极道:“近来读史,又有心得,寒门出贵子,纨绔多败家,以后要尽量从贫寒子弟中选拔人才。”

        “八阿哥悟得透彻,用纨绔如锦上添花,擢寒门如雪中送炭。”

        二人正在畅谈,见大道上有一快马飞奔而来。皇太极仔细观看,是父汗的侍卫!

        瞬间功夫,快马已来到皇太极面前,侍卫滚鞍下马,朝着皇太极叩拜道:“汗王有令,八阿哥速速回城。”

        皇太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恕奴才不知,汗王只说是十万火急。”

        “师傅,我立即回去,这边的事就交给你了。”

        “反正是按老规矩分,熊肉每人一份,熊是你打的,皮归你。”

        “我不要,怎么分,你和七哥商量着办,要让大家开心,懂吗?”

        额尔德尼会心地点点头:“放心吧,臣明白。”

        皇太极回到城中,见城里城外到处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不禁一愣,怎么回事,莫不是有兵来犯?他向城四周看了看,没有啊,四周静得很。他揣着一肚子狐疑,进入宫中。

        大殿上,汗王正襟而坐,众兄长和众大臣都是全身披挂,汗王见他回来了,绷着脸道:“坐吧,八阿哥,你三叔闹事了。”皇太极吓了一大跳:“三叔闹事?闹什么事?”

        汗王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皇太极带着困惑的眼光瞅着各位,在努尔哈赤身边坐下。

        努尔哈赤道:“人到齐了,传常舒。”

        常舒早年追随努尔哈赤,汗王将族妹嫁给了他,是建州的驸马爷,后来被分到舒尔哈齐帐下,成为其心腹,但他还算识时务,舒尔哈齐想将队伍拉到黑扯木去,他坚决不同意。舒尔哈齐一意孤行,常舒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举发了主子。

        进入大殿,常舒叩拜了汗王,努尔哈赤道:“常书,你将舒尔哈齐分裂之事,细细讲来。”

        常舒道:“三都督第一次进京朝贡,明廷以接待汗王的规格接待了他,从那时起,他就生了与汗王平起平坐之心。而明廷便趁机离间,凡有所赐,均是两份,有意扶植他,他也就以都指挥使自居。朝鲜使者申一中来我建州,汗王赐宴后,他以同样的规格重新招待。在宴会上他亲口说:以后你们应像朝廷对我那样,凡有所赠应我与哥哥相同。后来朝鲜使者真的这么办了,用他们的话说叫献于‘两头政长’。他将女儿嫁给辽东总兵李成梁之子李如柏,以明廷为靠山。另外他还与乌拉打得火热,东海女真瓦尔喀部不堪乌拉欺凌,欲归顺我建州,汗王派三都督、大贝勒、二贝勒前去迎接,三都督将此事密报于乌拉,乌拉派一万大军在乌碣岩设伏,若不是大贝勒、二贝勒神勇,后果不堪设想。三都督却命我等在山顶作壁上观。”

        褚英听了大怒:“我说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万伏兵。三叔好狠,竟对他的亲侄儿下手,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亲叔叔?”众人都坐不住了:“三都督怎么会这样?”

        常书继续说道:“这次暗中修建黑扯木城,与奴才无关,我曾多次劝阻,他根本不听。后来我才知道,铁岭的李如柏已跟他有约,把队伍拉到黑扯木,一旦有变,二人相距不过八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可到达。”

        汗王冷笑“老三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啊。可他不是曹操,而李成梁、李如柏他们也不是朝廷,他挟不了人家,反上了人家的当。”

        “奴才举发三都督,有背主之恶名,可实在是不得已,我不能跟他当叛臣贼子呀。”说完,常舒呜呜地哭开了。

        皇太极道:“你哭什么?在建州最大的主是我父汗,你这次做得对,不是背主,若你追随了三叔,才是真正的背主。”

        “奴才正是这么想才举发的他。”

        汗王对常书道:“你举报其偷建黑扯木城有功,赏银一百两,以后你就在八阿哥手下做事,好好干,本王不会亏待你。”

        皇太极还没独立生活,分到皇太极手下,就等于分到汗王手下,也就成了汗王的亲信,常舒诚惶诚恐,叩了个响头,当即便站在了皇太极身后。

        汗王追问道:“现在舒尔哈齐在什么地方?”

        “估计去了铁岭李如柏处。”

        “黑扯木现在有多少人马?”

        “城还没修完,仅修城的二百多人,都是些阿哈,没有几个士兵。”

        “这么说,舒尔哈齐的队伍还都在城外。”

        “是,都在原地。”

        努尔哈赤道:“情况十分紧急,随时有可能发生兵变,褚英,你立即带兵包围舒尔哈齐部,向他们讲明原因,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费英东、额亦都,你二人立刻查抄舒尔哈齐府。”

        舒尔哈齐的部下听说他要与汗王闹分裂,几乎没一个跟他走的,个别几个顽固分子煽动,经褚英一号召,被他们的部下逮了起来。舒尔哈齐的三个儿子、家眷全部被捕。三天后,舒尔哈齐从铁岭返回,一进城就被扣了起来。

        事件十分顺利地被平息,汗王却病倒了,他不吃不喝,躺在炕上,唉声叹气,整整两天了,谁劝也没用。尽管他早就知道舒尔哈齐想拥兵自立,但他绝没有想到舒尔哈齐会勾结明廷,暗中通敌,而且竟忍心向亲侄儿下毒手。审案的结果令他触目惊心,舒尔哈齐毕竟是他的一奶同胞啊!手足相残,同室抄戈,这打击对汗王太大了。

        孟古去世后,阿巴亥继之为大妃,她急得光流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众阿哥、众大臣在寝宫外面也是急得团团转,进去劝吧,汗王听着心烦,转过身,根本不理。大妃出来了:“二弟,大阿哥,你们倒是想个法子呀,汗王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经不起这番折腾呀。”

        穆尔哈齐是汗王同父异母弟,排行老二,所以阿巴亥称之为二弟,他面带痛苦:“大福晋,你有所不知,想我弟兄三人,为报父祖之仇,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历尽多少艰辛,方有今日,三弟却干出如此悖逆之事,大哥他怎能不伤心。”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褚英发话了:“八弟,父汗喜欢你,这两天你就多陪陪父汗,一定要想办法让他老人家高兴。”

        皇太极道:“哥哥们都没办法,我能行吗?”

        代善说:“你行,你人小点子多,父汗就交给你了。”

        穆尔哈齐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八阿哥你就试吧。”

        皇太极想了一会,他也是实在不忍心父汗再这样折腾下去:“好吧,那我就试看。”

        皇太极进入寝宫,来到父汗跟前,见汗王躺在炕上,面带忧伤,脸色憔悴,一副悲痛欲绝之态,他眼泪“刷”地一下便涌了出来:“父汗……”

        努尔哈赤睁开眼,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握住皇太极的手:“别哭,别哭,父汗没事,没事。”

        努尔哈赤这一劝不要紧,皇太极呜呜地哭出声来。努尔哈赤急了,他挣扎着坐起:“大妃,快给八阿哥拿手巾。别哭了,父汗不要紧。”

        大妃递过手巾道:“八阿哥,你怎么哭上了?”她是在提醒皇太极,你是来劝汗王的,不是让你来哭的呀。

        “父汗瘦成这样了,还说不要紧。”他抽泣着问一旁的丫鬟,“父汗吃早饭了吗?”大妃阿巴亥比皇太极大两岁,皇太极还不习惯称其为额娘。

        大妃当然明白,她主动回答:“没有。”

        “不吃饭怎么能行,快端上来。”

        饭端上来后,皇太极亲自拿着铜匙喂,大妃惊讶地看到,谁说都不好使,谁劝都不吃饭的汗王,在八阿哥的服侍下吃饭了。她心中十分高兴,同时却多了几分醋意:“看来我在汗王心中的份量,还不如这个八阿哥。”

        皇太极边喂饭边说:“大哥让我来劝父汗,我想不用,父汗是大英雄,这么点打击就经受不了了?不可能。父汗不过是一时心痛而已。”

        “八阿哥,你是不知道,我和你三叔从小一起长大,一道起兵,历九死一生,方有今日,可现在却搞成这个样子,咳。”

        “父汗,还记得曹操在铜雀台上的一段明志之言吗?”

        汗王答道“记得。”

        努尔哈赤最爱读《三国》,以往不论发生什么闹心事,只要捧起《三国》就一切都忘了。皇太极知道父汗的这个习惯,他不硬劝,而是搞迂回战术:“那儿臣今天就为父汗背诵一段。”

        努尔哈赤点点头,皇太极又喂了几口撂下碗,站起身琅琅背道:“‘孤本愚陋,始举孝廉。后值天下大乱,筑精舍于谯东五十里,欲春夏读书,秋冬狩猎,以待天下清平,方出仕耳。不意朝廷征孤为典军校尉,遂更其意,专欲为国家讨贼立功。自讨董卓、剿黄巾以来,除袁术、破吕布、灭袁绍、定刘表,遂平天下。身为宰相,人臣贵之已极,又何望哉?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背诵得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汗王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重复道:“是啊,‘如国家无孤一人,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孤败则国家败矣。’”

        皇太极继续说道:“三叔跟随父汗,奋起于蒿莱之中,东闯西杀,立下汗马功劳,但他自恃功高,欲拥兵自立,这是叛逆之道。如果任其下去,他人效仿起来,建州之内,将不知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岂不是又要出现‘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建州卫’三卫了吗?那可正中了明国的下怀。父汗,为什么这场兵变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它平息?这说明父汗是建州的灵魂,在建州,人们心中只有父汗,父汗应当高兴才是。谁想在建州闹分裂?痴心妄想!”

        努尔哈赤叹了一口气:“你三叔终归是父汗的亲弟弟,手足情深呐。”

        “父汗,儿臣最近读史颇有所感,有道是自古天家无骨肉。唐太宗发动玄武门之变,除掉同胞兄弟,方有日后的贞观之治。倘若李世民不先发制人,任兄长和弟弟胡来,就不会有大唐盛世了。难道李世民就不顾及手足情?但没有办法,王位只有一个,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居之,百姓跟着受罪,国家就会大乱。为了建州的未来,我们绝不能容忍三叔搞分裂。不管是谁,只要他对建州构成危害,就必须铲除他。否则,到时候痛苦的就不是父汗一人,而是建州广大臣民了。”

        汗王有些吃惊地看着十七岁的八阿哥:此子文武兼备,见识非凡,将来必可大用。他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皇太极,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父汗今日惩处三叔,于私,情有不忍;于公,铲除了一个叛逆,建州因此而得安,苍生幸甚,建州幸甚,父汗,不是说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是吗?”

        “好,八阿哥,说得好,大丈夫不能怀妇人之仁。大妃,扶我起来,八阿哥,通知大家,到寝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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