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褚英为政,与众阿哥及五大臣不睦日甚,汗王避众人之一时之忿,暂夺其职。褚英不解父意,蒙冤发怒至狂,咒其父兄,终遭圈禁,万历四十三年闰八月二十二日惨遭处死,年仅三十有六。
万历四十年六月初一,努尔哈赤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委军政大权于大阿哥褚英,皇太极则继续辅佐汗王主理内政。第二天,褚英在大贝勒府大摆宴席,以示庆贺。皇太极备了一分厚礼带着鳌拜和张秉一到了大贝勒府。只见府门内外张灯结彩,大门敞开,门外光马就有近百匹。
他走进西屋,人们正喝得高兴。南北两面炕上各放了五张桌,每张桌挤着六个人。地下一个大火盆,炕上各放两个小火盆,烘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褚英此时就穿了一件贴身小汗衫,坐在南炕中间的一张大桌旁。和他一桌的有穆尔哈齐、巴雅剌、费英东、安费扬古等。代善见皇太极进来,第一个大声喊道:“八弟,你上哪儿去了?怎么才来?”
“我去了趟北门外铁匠炉,看看还能赶出多少盔甲,好给大哥多备下几副。”
褚英道:“八弟真心办差,来,到大哥这来,大哥给你满上。”他招呼着,指着安费扬古的下首。这张大桌能坐八个人,但加上皇太极才六个。褚英给皇太极倒了满满一碗:“来,八弟,咱哥俩喝一个。”
褚英端着碗举到皇太极的面前。这一碗酒,足有半斤。皇太极要是喝下去,立刻就得趴下:“大哥,我不喝酒,一下子可喝不了这么多。”
褚英大声道:“咱建州爷们哪有不会喝酒的,你得练啊。好,那你就少喝点,大哥我先喝了。”褚英双手捧碗,咕咚咚几口就喝了进去。皇太极皱着眉头不得不喝了一大口,辣得他脸通红,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褚英大笑着撕下一块鹿肉:“八弟,吃块肉压一压。”
“大哥,我给你带来了一副银鞍,”皇太极朝外喊了一嗓,鳌拜捧着鞍子走了进来。这副银鞍正是皇太极比武时赢的大白马所配之鞍,鞍骨架里里外外都包着银,鞍桥正面嵌着双排金钉,在灯光的照耀下光芒四射。皇太极接过银鞍十分庄重地捧到褚英面前:“大哥,这是弟弟的一片心意,请笑纳。”
在建州,人们家中都养着马匹,少则十几匹,多则几十匹。常言道:买得起马就配得起鞍,一副好马鞍,在女真人的眼里,是很贵重的礼品。褚英见弟弟将如此珍贵之物作为贺礼,不禁大喜。他端起酒碗,朝皇太极一示意,又喝了一大口:“八弟,你心里有我这个大哥,好,大哥心里有数,不象有些混帐东西,本贝勒今天如此高兴,他们连个影都不见,连个屁也不放一声。”在座听出来了,他这是在骂额亦都、何和礼等人。
代善劝道:“大哥,说这些干啥,扫兴。”他不劝还好,这一劝反倒把褚英的火勾了起来。
“不说这些说什么?”褚英索性将小汗衫也脱了下来,一拍胸脯:“妈的,本贝勒自幼跟父汗出生入死,能有今天也是用命换来的。”
皇太极仔细看去,大哥胸前刀伤累累,最长的一个伤疤有一尺多。
“想当初,本贝勒十八岁第一次出征,我与五叔率兵一千,征讨安楚拉库,一夜之间横扫二十个屯寨,俘获人畜一万多,父汗赐号洪巴图鲁。乌竭岩一战我们中了布占泰的埋伏,众将无不心惊胆战,本贝勒拼命冲杀,血染战袍啊,才有了三千胜一万的奇迹。乌拉统兵博克多不自量力,竟敢跟我较量,不到三个回合,便被我砍于马下。他儿子挥刀来砍,我用刀一磕,这小子的刀便飞上了天,结果也被我拦腰斩断。那小子的血真冲,扑的一下喷了我一脸。”褚英说得兴起,索性站了起来,连说带比划,仿佛博克多就在眼前。
费英东、扈尔汉二人听着不是滋味了,心想:“什么?众将无不心惊胆战,岂有此理。明明是我等率先冲进敌阵,活捉了大将胡里布,怎么这功劳都成了你一个人的了,真是贪天之功攫为己有。”二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费英东眉头一皱,把已经端起的酒碗往下一蹲,不喝了。这一蹲,声大了点,褚英一愣,见费英东阴沉个脸,当众给自己难堪,不禁怒从中来:“怎么,你敢蔑视本贝勒?”
“蔑视罪名,末将担当不起。”费英东一声冷笑:“乌竭岩一战,乃我建州将士浴血奋战,一千英灵壮烈捐躯,才转败为胜,我们为将者,不过是其中区区一员而已。”费英东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褚英生性暴躁,加之又是酒后,哪受得了费英东的讥讽,此时已是怒火万丈。他冲过去,一把揪住费英东的前胸:“你,你放肆!”
费英东蹦了起来,抓住了褚英的手碗:“大贝勒,你撒手!”两个人僵持在了炕上。
众人见状,这还了得,要是桌子一掀,可就乱套了。
代善劝道:“二位息怒,今天高兴,千万别伤了和气。”
皇太极见事不妙,忙悄声命令鳌拜道:“快去报告父汗。”
褚英平时对父汗器重五大臣就来气,现在借着酒劲便一股脑发泄出来:“什么他妈的五虎上将,我看是五鼠小将,敢跟本贝勒比试比试吗?”
安费扬古在旁一听,怎么着?原来你褚英如此小看我等。他大声喊道:“费英东,你就和他比试比试,让他尝尝我五虎上将的厉害。”
费英东道:“好,那就到院子中去。”
两个人蹦下炕,费英东边走边将上衣脱光,在院中便支开了架子。东西屋的人都跟了出来,一百多人围成了个大圆圈。安费扬古帮着打圆场:“别挤别挤,往后靠。”赫赫威严的贝勒府此时竟成了打把式卖艺的杂耍场。
别看褚英比费英东小了十七岁,论起来,褚英还是费英东的岳父。努尔哈赤为了表示对费英东的信爱,将自已的孙女,既褚英之女嫁给了他。现在可倒好,二人酒劲一上来,什么亲情友情全都抛到了一边。褚英仗着自已年青,根本没将老姑爷费英东放在眼里。费英东虽四十有五,但勇力不减当年。褚英求胜心切,一上来就想几下将对方解决掉。他右手一涮把,将重心放在了左脚,并以左脚为轴,变脸,转身,右手顺势抓住了对方的腰扎,一个大蹩子就想把费英东扔出去。褚英这招,快、猛、狠,换个人,立马就得被扔出一丈多远。可费英东是何许人也,是有着万夫不当之勇,能拉开十石硬弓的建州五虎上将,他站在褚英的后边如同一座山。面对费英东这样的对手,褚英如能在运动中找到空当,借对方之力,以四两拨千斤,也许还有胜算的可能。但用这种蛮力气,显然是极大的失策。费英东抓住褚英的右手腕,用力一捏,褚英便感到了“五鼠”的厉害,抓着腰扎的手,当时就松开了。费英东双手用力一倜褚英的臀部,大喝一声:“去吧。”褚英也是酒喝得太多了,头重脚轻,脚下没根,一个狗抢屎摔倒在地。按规矩,费英东应冲过去摁住褚英的双肩,将对手彻底制服,这才算取得最后胜利。但他没扑上去,拍拍手,面带微笑的在那看着褚英的狼狈相。安费扬古哈哈大笑:“让你尝尝五虎上将的手段。”
代善见哥哥败下阵来,大吼一声蹦进圈内:“费英东,我来和你会上一会。”他将上衣一脱,扔在地上。
正在这时,就听门口处一声大喊:“住手!”大家朝门口望去,只见汗王带着额亦都、何和礼、大学士等十几位大臣怒气冲冲地站在了那里。费英东知道自己莽撞了,连忙跪下。褚英气得脸已变色,跪下后直挺挺地喘着粗气,众人纷纷跟着跪了下去。
汗王走到二人跟前:“你们,你们……”汗王气得浑身发抖,“你们,一个执掌建州军政大权的大阿哥,一个堂堂的佐政大臣,在此学市井无赖争斗,真是荒唐之极!混帐之极!你,”他指着大阿哥:“你身为太子,酒后无德,侮辱大臣,他是鼠,你是什么?为父再三告诫你,不要饮酒,不要饮酒,你不但饮,而且大饮特饮,饮到乱了规矩的地步。”说着他举起鞭子,劈头向褚英抽下来。
皇太极上前一步,挡住了鞭子:“父汗,大哥和费英东将军不日就要率军出征,现在鞭刑,于军不利,况且今天是酒后失态,还望父汗原谅。”
众人一齐求情:“请汗王饶他们二位一回。”
汗王见鞭子是抽不成了,他命令身后的亲兵:“把他们俩人扔进西大狱,饿他们一天。武拜,你去看着他们,看谁敢去送饭!”努尔哈赤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返身向大门走去。
褚英穿上衣服,恨恨地在内心发誓:“五鼠之辈,吾誓杀之!”
万历四十年七月十八,褚英第一次以太子身份率建州精兵三万,出旺清门,沿辉发古道,浩浩荡荡,直逼乌拉城,想一举灭了乌拉,以此来巩固自己太子之位。结果因立功心切,轻敌冒进,中了敌方埋伏,阵亡一千三百余人,伤两千余人。以四旗军的作战速度,其它三旗的援军很快就应赶到,但因大雨滂沱,河水猛涨,援军至少耽误了半个时辰。援军到后,拼命厮杀,转败为胜,但褚英所部,损兵折将,伤亡惨重。他回到中军大帐,一腔怒火都撒在了诸兄弟和五大臣身上:“尔等行动迟缓,贻误战机,造成我部重大伤亡,你们知罪吗?”
皇太极第一次随军出征,他和众贝勒大臣一起挨训,他看到大哥的脸色气得都变了形,大家都一言不发。沉默是无声的反抗,褚英见一个也没有出来认错的,更是大为光火:“我知道,你们没把我这个太子放在眼里,但这是父汗的信任,今天这事必须整个明白!”
额亦都觉得褚英太偏激:“大贝勒,你应就事论事,别把事情扯远了,在拥立你为太子一事上,我们五大臣是一致赞同的,怎么能说没把你放在眼里?”额亦都作为五大臣之一,在建州中最具威望,也是汗王最信任的人,褚英要想当好这个太子,与他搞好关系极为重要。但褚英一旦发起脾气,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什么解恨就说什么,全然不顾后果:“额亦都,你不要倚老卖老,以为我不敢把你怎样,你口口声声将我放在眼里,上月,尔等征讨渥集部虎尔哈,俘获二千人,招抚各路五百余户,尔等直接将其交给父汗,试问,你这是将本贝勒放在眼里吗?”
额亦都一时语塞:“这……这……”
扈尔汉早与褚英有隙:“大贝勒,莫非我等将战场所获上交给父汗,有什么不妥之处吗?”扈尔汉被汗王收为养子,所以称努尔哈赤为父汗,他的这句反问带有极大的挑战性。
褚英这口气憋了二十余天,此时已怒不可遏:“扈尔汉,你算他妈的什么东西,敢跟本贝勒如此讲话,左右,先把他给我掌嘴十个,然后本太子再告诉他有什么不妥。”
扈尔汉大怒:“你敢?”
褚英一声冷笑,亲兵们上去就将扈尔汉团团围住,摘下他的头盔,啪、啪、啪,真的结结实实的掌了十个嘴巴。打得扈尔汉满嘴鲜血直流,气得扈尔汉哇哇乱叫。他幼年与父跟随努尔哈赤,身经百战,为建州立下汗马功劳,被汗王收为义子,汗王爱之胜如己出,哪里受过如此屈辱。亲兵们手一松,他“嗖”地拔出刀,朝自己的脖子便抹。皇太极一看:这还了得,他急忙抓住扈尔汉的手,将刀夺下:“虾阿哥不可胡来。”众人一齐劝阻,扈尔汉才强咽了这口气。
褚英火气冲天,他把头盔往案上一掼,跳上帅椅,一脚踏在帅案上,怒指扈尔汉:“你休想以死要挟,我告诉尔等,只要我在这个位子,就不能当傀儡。你不是问我有什么不妥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父汗既已委政于我,凡事就应先报于本贝勒,由我视情况重要与否,再酌情向父汗禀报,否则,要我这个统兵贝勒有个鸟用?尔等隔着锅台上炕,就是不妥,本贝勒就不能容你们。”
褚英的这番话一下子点中了要害,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额亦都早就看到了委政于褚英的弊端,如果汗王真的想将权力全部交给太子还好,但对于一个春秋鼎盛刚过天命之年征战了一辈子的努尔哈赤来说,这可能吗?况且,褚英毕竟年轻,缺乏经验,需要汗王掌舵,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如果现在就将自己看成了汗王,不又是‘两头政长’了吗?但这些话,他没法跟褚英讲,他真的想好好辅佐大阿哥,于是他压了压火,心平气和地对褚英道:“大贝勒请息怒,还请坐好讲话。”
褚英也觉得有些失态,“哼”了一声,坐回到帅椅上。
额亦都继续说道:“大贝勒现在只是太子而已,尚未继承汗位。如果现在您就是汗王,那么为臣当然要先向新汗禀报。但只要汗王还在,我等还是要向汗王禀报的,还请大贝勒谅之。”
“额亦都,你休要拿父汗压我,更休想离间我父子之情。军政之事,尔等必先禀报于我,由我再禀报父汗,这是规矩,若要再犯,决不轻饶!”
额亦都非常理解褚英的心情,但他却在内心中一声长叹:“大阿哥休矣。尔之身汗王骨血,尔之位汗王所封,现在,因一些皮毛小事和汗王争高低,此舒尔哈齐之覆辙也。世上的事哪里会掰扯得那么清,你仅是个太子而已,毕竟不是汗王。汗王本来对你就不太放心,想让你在这个位子上多历炼历炼,你只有在众阿哥、众大臣之间处理好各种关系,才有可能顺利继承汗位,按今天这个样子下去,太子之位就很难保了。”看褚英现在的脾气,他真不敢想,一旦被黜,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褚英哪里会想到这些,他真想在太子位上干出点名堂来给父汗看,一个心眼的寻思要‘在其位谋其政’,尽快在众人面前树立起威严:“尔等今日贻误战机,致使黄旗军伤亡惨重,本贝勒统兵,功必赏,罪必罚,二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各罚银五百两,马五十匹。五大臣等各罚银三百两,马三十匹。今日战场所获及所罚之物,一律归黄旗军所有,用以补充黄旗军今日之损失。今日之罚,乃略示惩戒,今后凡贻误战机者,严惩不贷。”
众人谁还敢吱声,但心里都在想,这不是借机中饱私囊吗?待班师后见汗王再说。褚英见没有反映,以为今天的下马威已经奏效:“今天我与尔等要约法三章,左右,笔墨侍候。”
书记早有准备,很快在每人面前摆好一张已拟好的条文,上面真的写有《约法三章》四个大字,下面则是条款:
一、凡军中要务,必先报之于大贝勒,然后由大贝勒视其轻重缓急,再禀报汗王;
二、众阿哥、众大臣必须服从大贝勒的命令,违令者严惩不贷;
三、众阿哥、众大臣须绝对忠于大贝勒,如有二心,神灵有知,必遭恶报。
再下是落款处。众人看罢,哭笑不得,额亦都首先道:“我等签就是了。”褚英接过众人签完字的纸片子,一腔怒气才稍稍平息,他口气缓和了许多:“本贝勒虽嫉恶如仇,也同样宽仁博大,从不吝啬金钱,凡忠于本贝勒者,一旦本贝勒正式继承汗位,必将重用,而视本贝勒为傀儡者,决不会有你好果子吃,轻者夺其财产,重者治罪,三叔的结局就是不忠者的下场!”几句话说得冷冰冰,阴森森,众人听了心都凉到脚跟。
当晚,众人不约而同地聚到了费英东帐中,其中还包括代善。
扈尔汉当然首先发话:“额亦都,费英东现在不好说话,你不能不说,今日之事,当如何了断?”
额亦都一片息事宁人的态度:“大贝勒一时发怒,咱们何必与之计较,况且它日大贝勒真的为君,罚也罚得,打也是打得的。”
“我倒不是计较他今天掌了我几个嘴巴,他如此待我们这些臣子,不知别人,我是实在不堪忍受。”
费英东道:“扈尔汉所言不无道理,大贝勒性格如此暴烈,日后我等如何事之?”
安费扬古一言中的:“关键是汗王春秋鼎盛,汗王之命,我等能不遵之?大贝勒这样挑起毛病来,我等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一命呜呼了。”
代善却道:“将士出征,家人皆盼有所收获,今两手空空而返,如何向家人交待?”
安费扬古想着在大贝勒府褚英称五虎上将为五鼠时的情景,气就不打一处来:“大贝勒不但性情暴烈,更要命的是心胸狭窄,硬逼着我等写什么约法三章效忠书,真是岂有此理!”
还是额亦都比较公允:“大贝勒初登太子之位,摆不正自己的位子,他以为自己现在就是汗王了,步子急了些,也许慢慢会好的。”
“我看未必,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大贝勒现在仅仅是太子,将来真的继承汗位,脾气会更大。”费英东反驳道。
额亦都点点头,表示赞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发泄着对褚英的不满。
皇太极道:“我看这样,回去后咱们一同面见父汗,让父汗作主就是了。”
额亦都道:“如此,我等可就是联手状告大阿哥。”
扈尔汉站起身:“顾不得许多了,先保命要紧。”
“对,先保命要紧。”众人异口同声。
七天之后,褚英率大军从乌拉无功而返,一路上,他恨恨不己,因一时怒起,竟将跟随自己多年的一个亲兵一刀劈成了两半。众将无不变色,一个个噤若寒蝉,皇太极心中叹道:“大哥所作所为与桀纣有什么两样,我建州军政大权岂能让这样的人执掌?”
回到赫图阿拉,已是亥时过半,众人按褚英命令,都各自回家歇息。皇太极本想去父汗处,但天太晚了,只好明天再说。没想到他刚要躺下,父汗却推门进入屋中,皇太极大吃一惊,再看父汗身后,一个人也没带,他急忙给父汗跪下请安:“儿臣本想去宫中拜见父汗,怕惊扰父汗,请父汗恕罪。”
努尔哈赤道:“起来吧,发生这么大的事,父汗能睡着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皇太极一五一十将事情经过陈述一遍,努尔哈赤边听边点头,八阿哥所说与他掌握的情况没有丝毫出入。努尔哈赤极其伤心:“大阿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像是问皇太极,又像是自言自语。
“父汗别难过,看来大哥还得再磨炼一番才行。”
努尔哈赤长长地出了口气:“八阿哥,你说应该怎么办?”
皇太极在父汗面前十分坦诚:“父汗,儿臣看大哥现在这个状况恐难当重任。为君者应该有父汗那样博大的胸怀,要广交天下英雄豪杰,应德行高远,其品格应为众人所折服,应是大家崇拜的楷模,应如北斗,众星自然拱卫之。大哥想立威,想迅速获得父汗一样的威望,但立威首先要立德,无德而威为暴。执政两个月多一点,就丧失人心到这个地步,若继续执政下去,我建州怕是要四分五裂。”
“有这么严重?”
“五大臣已经明言,决不再听令于大哥麾下。若大哥继续执政,他们极有可能离我们而去。”
努尔哈赤默默点了点头:“那样的话,父汗多年开创的事业就毁之一旦了。”
“所以,父汗,大哥不能继续执政下去了,再有,请恕儿臣直言,以后千万不要再搞委政于谁了,如此委政,众人在父汗和委政者之间很难作人,搞不好还会发生这样的纷争。”
“父汗何曾不知道委政于你大哥的弊端,但父汗毕竟老了。”
“父汗可责承众兄弟轮流执政嘛,重大事情父汗在上面掌个舵就行了。”
努尔哈赤掂量着皇太极的建议:“这倒是个好办法,一来父汗可以从繁忙的国事中超脱出来;二来你们这些阿哥也能可以得到锻炼的机会;三嘛,父汗也可以在一旁观察你们的治国才能。好,好办法,今后就这么办。”
努尔哈赤从皇太极处返回寝宫,五大臣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他们担心明天早朝一些话没法说,便连夜聚到了一起。汗王前脚刚迈进门槛,扈尔汉便‘扑通’跪倒在地,叫了一声“父汗”便放声大哭,汗王见扈尔汉这般模样,才知道虾阿哥确实受了极大的委屈。事情可能要比自己想像的严重得多:“虾阿哥,起来说话,父汗替你做主。”
扈尔汉将全部经过哭诉了一遍。努尔哈赤问道:“约法三章何在?”
费英东道:“原文在大贝勒手中,但我这有抄写的一份。”
汗王接过来,看着看着,脸色就变了:“荒唐!大阿哥视国政为儿戏,刘玄德能三顾茅庐,诸葛亮能七擒孟获,为政者岂能如此对待自己的部下。”
扈尔汉向前跪爬几步,抓住了汗王的衣角:“父汗,儿臣再也不敢在大哥麾下听令了,否则,说不定那天就见不到父汗了。”
众人一齐跪下:“我等亦不敢听命于大贝勒麾下,请汗王明断。”
汗王沉思了好长时间,五大臣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阿哥已是众叛亲离,再让他带兵已不可能:“好吧,你等都起来,我不让大阿哥带兵就是了。”
众人走了之后,汗王心中掀起了波澜,他对着镜子看着如霜的两鬓:“大阿哥呀,大阿哥,你怎么可能蠢到这种地步!”
这一夜,汗王没合眼。第二天天刚亮,他吩咐贴身侍卫阿敦:“传大阿哥来见。”
褚英跨进内室的门槛,跪下请安。汗王看着眼前这个爱子,一件件往事涌上心头。他们姐弟三人跟我受了多少苦啊。起兵之初,东果五岁,褚英三岁,代善刚满月。族人见我反明,恐遭牵连,几次欲加害于我,姐弟仨被一次次的藏在大板柜里,有一回,差点没把孩子们憋死,也许,大阿哥的性格是这种环境造成的吧,可代善怎么不这样啊?想到这,他竟觉得对褚英有几分歉疚:“大阿哥,起来说话吧。”声音中一时充满了爱抚。
“你看看,”他拿着那个约法三章,“你都作了些什么?”
褚英立刻明白了,这是恶人先告状,他觉得自己浑身是理:“父汗,他们贻误战机,儿臣对其略示惩戒,难道有什么不妥吗?扈尔汉目无太子,公开顶撞我,掌他的嘴,有什么不妥吗?儿臣要求他们按规矩办事,必须忠诚于儿臣又有什么不妥吗?恶人先告状,他们根本就没将父汗册封的太子放在眼里,瞧不起我这个太子,就是瞧不起父汗!”
“大阿哥,你懂得什么叫恩威并重吗?你懂得什么叫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吗?你懂得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你毕竟不是父汗。父汗指挥他们可随心所欲,你却得慢慢来。现在可倒好,搞得人家宁死不愿跟你出征,你叫父汗怎么办?”
褚英听了气得又是一声大叫:“反了,这不是反了吗?他们连父汗之命也敢违抗?这要是不严加惩处,将来还怎么带兵?”
汗王一声冷笑:“你怎么惩处?”
“杀!”
“杀谁?”
“先杀了扈尔汉,杀一儆百。”
“就为他顶撞了你这个太子?”
褚英被汗王问得哑口无言。
汗王谆谆而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稍因小过便施刑法,用八阿哥的话讲,那是暴政。君臣之道讲究个‘臣事君以忠,君待臣以礼’。臣如马,君如御,驾御一匹烈马,光靠鞭子能行吗?尔之过多矣,父汗能总是打你吗?如今,众大臣众阿哥一起到父汗这来诉苦,说死也不愿随你出征,你让父汗怎么办?当年父汗起兵,五大臣或冒死相随,或率众来归,他们的到来,壮大了父汗的力量,他们为建州立下过汗马功劳,没有五大臣,哪来的建州今天?杀了五大臣中的任何一个,我建州立刻就会众叛亲离,四分五裂。你呀,就知道打打杀杀,治国之略,御臣之术,一点也不通。你回去,先不要带兵了,闭门思过,让达海每天给你读段《三国》,好好修身养德,长点见识,换换脑子,日后再说。”
按女真人的传统,重大事情均需各大家联合议定,现在,众人一起反对褚英,汗王只有遵从众意,褚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他跪在地下,声音颤抖地喊了一声:“父汗!”
努尔哈赤背过身,挥挥手:“去吧。”
褚英出了大衙门,跌跌撞撞地像喝醉了酒一样,亲兵们想搀扶,被他骂了一顿,只好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他路过神龙二目的西荷花池,一朵朵的荷花都已经凋谢,就剩下一根根光杆,在晚风中晃动,触景生情,他哭诉道:“父汗不要我了,弟弟们也背叛我了,包括代善,我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他捶着自己的胸脯:“天啊!”一阵晕眩,昏倒在荷花池旁。
褚英闭门思过的头几天,较为平静,达海读到青梅煮酒论英雄时,他还高兴地大发议论。汗王听说后非常高兴:“也许,经过这番挫折,大阿哥会觉悟的。”可半个月过后,情况急剧变化。
褚英听说父汗又要征讨乌拉,却不让自己出征,他压抑了多天的怒火,终于爆发了:“父汗,你是个昏君,听信奸臣之言,任他们陷害忠良。没有我在你身边,你能打胜仗吗?”他喝酒,骂人,摔东西,达海一进屋,就被他轰了出去。后来,头不梳,脸也不洗,真的像疯了一样。一天,他喝醉了酒,竟要烧房子,卫兵们飞告汗王。汗王大惊,急忙派二阿哥代善前往。
代善刚一推开门,就被飞来的不知什么东西击中了头部,打得代善眼前直冒金星,血当时就流了下来。褚英哈哈大笑:“打死你们这些个奸臣贼子!”
代善擦了擦血,看着同胞哥哥疯癫的模样,热泪夺眶而出,他心疼地叫了一声:“大哥。”褚英见是代善,轻蔑地一笑:“这不是二贝勒吗?我怎么敢给你当哥哥?你还是和五大臣告我去吧。我要是被废,太子不就是你的了吗?你给我滚,滚!”说着抓起桌上的东西又要撇。代善吓得只好退出,褚英又是哈哈大笑。
代善将众亲兵召到院中:“传汗王旨意,”众亲兵跪下。
“大阿哥闭门思过,不准出此庭院。室内可致死致乱之物一律清除,如有不测,唯尔等是问。”
亲兵们面面相觑,一个胆大的亲兵问道:“那……那……那不就成了空屋子了吗?”代善默而不答,转身向门外走去。路上,他对一同来的莽古尔泰道:“五弟,大哥是叫‘太子’这个虚名闹的,要是不当太子,哪能弄成这副模样。三叔死了,大哥快疯了,咳,这是何苦啊。人生如梦,图这些个虚名有什么用?”从此他竟有了心灰意冷,与世无争,看破红尘的念头。
两年后的一天,看守报告了一个令人十分震惊情况:褚英正在对汗王、众阿哥及五大臣等施魇魅之术。汗王万分震怒,立即派人查抄。汗王接过查抄的证据一看,被魇魅的头一个竟是自己。他脸色骤变,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我的天,怎么会这样?”他觉得头晕得厉害,侍卫武拜扶着他,在身后垫上枕头,递过一条湿毛巾,敷在前额上。众人见状,悄悄退了出去。
月色中,努尔哈赤只身一人来到尊号台,他站在台基上,仿佛看到自己和大阿哥在这里接受群臣跪拜,他还仿佛看到大阿哥在战场上横冲直杀的威武雄姿。本来,他只是想通过闭门思过,挫磨一下褚英的脾气,没想到事情却越搞越僵,放他出来,让他继续带兵吧,众大臣根本无法与之相处。让他像从前一样,只带他自己的兵,将来一旦我不在了,就是个最大的隐患。无奈,只好就这么让他呆着。可今天,这个混帐东西竟连我也诅咒上了,任其下去,还不把我,把众阿哥、众大臣都诅咒死了。天哪,我到底该怎么办?他思前想后,为褚英设想了几条生路,都觉不妥。看来只有让他从建州消失了。可大阿哥战功累累呀,虎毒尚不食子,大阿哥不但是我的儿子,更是建州的大功臣啊!我、我努尔哈赤竟要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我,我还是人吗?将来九泉之下,我怎么面对他的额娘。他禁不住热泪横流,可除了处死,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啊。为了建州的长治久安,孩子,你只有作此牺牲,谁让你生在天家了。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返身回到寝宫。
在建州,人人都敬天畏神,褚英此举,众人无不骇然。因此,大家齐聚到汗王宫前,在这等着结论。大家看着汗王只身一人去了尊号台,知道汗王内心中正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见汗王返身回来,便一齐跪下。汗王明白,众人这是在要他的旨意。他打起精神:“额亦都,让大阿哥去吧。此事由你去办,给他多喝点酒,别让他遭罪。众阿哥,为你们大哥披麻带孝。告诉大学士,要以太子名义为大阿哥发丧,他并没被废嘛。”众人这才站起身,奔大贝勒府而去。汗王见众人走远,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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