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密笈载:天聪五年七月,佟养性仿红夷大炮成,上封红夷大炮为天佑神威大将军,以佟养性为汉军旗总兵,总理汉军民事务。时汉人已占金国人口大半,佟养性为名符其实之佟半朝矣。七月二十六日,上再发兵征明,于蒙古各部会于旧辽河,径直南下,包围大凌河。是月十六,明袁崇焕被凌迟,上叹惋之。
从关内返回沈阳,皇太极除了处理日常政务外,又多了一件事情,而且是非常繁忙的事情,那就是接待。蒙古各部几乎天天有来朝拜者,他们从这次征明中尝到了甜头,看到了皇太极的大智大勇,大仁大义,同时也看到了大金国兵力的强盛,对大金更加依附。皇太极则对他们格外礼遇,天天设盛宴款待,凡有所贡,仅象征性地留下一点,其余大都返回,而且还另有赏赐,蒙古各部与大金国已融为一体。
而孙承宗此次进京面圣,算是领教了这位小皇帝的威严和刚烈,圣上可以将袁崇焕待若帝师捧上天,也可以视之为卖国贼,一下子打入地狱。他对自己这位昔日的学生的印象渐渐模糊起来,而对袁崇焕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现在自己还是蓟辽统帅,在其位必须谋其政,必须抓紧设防,以图恢复,待将蓟辽军务捋出个头绪后,便立即告老还乡。
修筑大小凌河二堡是他的既定方针。当年,他出任辽东,下令修筑了二堡,阉党高第接任,尽弃关外要塞,退守山海关,二堡遂废。天启元年,袁崇焕抢筑二城堡,被皇太极摧毁。现在,趁收复永平四城的大好时机,一并将二城城堡修筑起来,锦州城前便有了两座坚固屏障,同时也更靠近了金兵,以便监视其动向。他命祖大寿、何可纲立即率一万五千精兵开赴大小凌河。
皇太极闻报,召集众人议之,皇太极道:“孙承宗又要修筑大小凌河,他是在搞步步恢复的老一套,修城的是祖大寿部,明军能战之兵尽在关外,而祖大寿所部是辽东明军之主力。我们若能全歼祖大寿的一万多精兵,明在关外便再无可战之兵矣。”
莽古尔泰却不以为然:“一万五千人,两个小小城堡,何足挂齿,他修便修,又能有多大用处。”
“五哥不可轻视,孙承宗此举,一是在于推进,二是在于窥我。若让他们修复了大小凌河,就等于让明军向前推进五十余里。他们若再以大小凌河为中心,大搞屯田,屏蔽锦州,恢复广宁,我们面前就会出现两座雄关,一道防线,我们的行动便会在其掌握之中。”
代善却道:“汗王所言极是,但孙承宗、祖大寿既然敢修,就一定有准备,我们如何攻之,还应斟酌。”
皇太极道:“敌兵善守,前番宁远、锦州的失利在强攻,这是教训,所以这次要改攻为围,作长远打算,围上他一年半载的,要活活将祖大寿他们困死城中。孙承宗必会派兵来援,打援乃野战,野战则是我们的优势,避吾所短,扬吾所长,未有不胜者也。此次出征,依然要声东击西,要先奔蒙古,与蒙古各部会于旧辽河,造成再袭京师的假象,然后径直南下,包围大凌河。”
众人无不叹服。代善道:“孙承宗一老朽尔,袁崇焕在天牢中,若再灭了祖大寿,明在关外还有何人?”
皇太极正欲调兵遣将,汉军总兵官佟养性回来了。皇太极与众贝勒几乎是异口同声:“快请。”
佟养性与张秉一一前一后走进寝宫,佟养性叩拜道:“汗王,臣等前来报喜,红夷大炮已试制成功。”
皇太极激动得从炕边蹦到地上:“红夷大炮已研制成功?”
“是,”佟养性再次奏道:“红夷大炮确已研制成功。”
皇太极放声大笑,眼眶中溢出了喜悦的泪花:“这么说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大炮了?太好了,太好了!从此,我八旗兵攻守兼备矣。”
众人亦无不欣喜异常。代善道:“汗王,我们一同到演武场,亲眼见见大金国红夷大炮的雄姿,如何?”
皇太极道:“走,咱们同去演武场。”
所谓红夷大炮者,乃红头发外国人所造之炮也,比起将军炮的威力要大上几十倍,一炮下去,可洞裂坚城。宁远锦州之战,明军凭借大炮的威力,两次击溃无往而不胜的八旗兵,令八旗兵闻声胆寒。
众人到了演武场,只见两尊庞然大物卧于操场中央,上面用红布遮盖。皇太极等走到近前,佟养性揭开红布,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叫了一声:“嗬,好大个家伙。”
这两座尊大炮比起明军的又长出五尺多,足有两丈,炮口有半尺左右粗细,炮身比明军大炮多了几道铁箍,炮耳、准星、照门一应俱全。
佟养性道:“汗王,这两尊炮用铁和少许铜铸成,铜性柔,我们在炮身上又多加了几道铁箍,这样,可防炮身炸裂。”他拍着大炮炮身:“这家伙重得很,每尊都足有三千斤,射程可达十里。”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佟养性道:“请汗王及大贝勒、三大贝勒到操场北边稍候,吾与佟图赖、张秉一为汗王演示。”
佟图赖指挥着炮手装好药点燃引信,就听“轰”地一声巨响,三里多外的一面土墙被炸上了天,众人一片欢呼。
代善手捋短须道:“此炮之威力不在明红夷大炮之下,了不得,了不得。”
范文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一来,攻城便不再是吾之弱势了,佟养性功不可没。”
皇太极微微一笑,他知道范文程是在提醒他。便率众走进了演武场议事厅。未等坐下,阿济格喊道:“要是早有这红夷大炮,十个宁远也打下来了,父汗也不至于受伤。”
多尔衮却道:“去年围困北京时,若有红夷大炮,北京可下矣。”
代善比较冷静:“我们现在大炮的数量太少,加上缴获的也不过十余门,若要攻坚,还远远不够。再者,这两尊炮太重了,还应搞些轻的,射程不必十里,三至五里足矣。”
佟养性道:“大贝勒所言极是,我们正在浇铸轻型大炮。五天之内即可完工。”
“重量多少?”
“五百余斤。”
代善称赞道:“额驸想得周全,这样的话,置于战车上,两匹马便可轻松拉走,随军行进便方便多了。”
皇太极道:“此炮之威力,足可抵十个牛录的兵力,朕今天就封红夷大炮为天佑神威大将军。”
佟养性跪拜:“谢汗王封赐。”
范文程道:“汗王,明称红头发的外国人为红夷,但夷字也是明人对非汉人的东方人和北方人的一种称谓,含着明显的贬义,臣见此炮身披红衣,就称它为红衣大炮如何?”
“好!过去,朕一听‘红夷’两个字就觉得不对劲儿,文程先生改得好,就叫它为红衣大炮,今后任何人不得再称‘红夷’二字,否则,按蔑视朝廷命官论处。”皇太极转而对代善道:“额驸此功当如何嘉奖?”
没等代善说话:佟养性先奏道:“此功当记在张秉一父子身上,张秉一之父为研制红夷大炮,死在了发射现场,红衣大炮的成功,是他们父子用命换来的。”
皇太极眼前立即浮现出尼玛兰城中火光映照下的张老汉倔强不屈的身影,不禁心生几分感伤:“张秉一乃朕的包衣,封之恐为人们非议,从今以后,朕便将他划归在你的门下,至于官职,由额驸定夺就是了。额驸一家乃我爱新觉氏的恩人,先汗有言,无佟氏则无我大金,故许额驸为佟半朝,但佟半朝乃虚名尔,朕今日就要让额驸成为名符其实的佟半朝。”
皇太极微笑着看看大家,众人眼光中无不现出疑惑:汗王不至于与佟养性平分江山吧。
皇太极道:“现我大金国土日广,人口日众,莽阿图曾作过统计,除去主动来投并早已融为旗人的汉人,新归顺的汉人数量不下三十万,其中明军降卒近六万。为避免旗人欺侮汉人,朕意将各旗未入旗的汉人全部划出来,成立汉军旗,由额驸总理汉军旗及汉人事务。”
他转而征询代善及莽古尔泰,二位平时没少受佟养性的恩惠,岂有不应之理,何况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皇太极又从他们的盘中抢走了一块肥肉。
代善先应道:“理当如此,这才叫真正的佟半朝。”
皇太极道:“西屋里额驸听封。”
佟养性跪下。
“天聪五年七月,佟养性督造红衣大炮再立奇功,其早年散万贯家私助大金建国,实为我大金不世之功臣,朕特封其为汉军旗总兵官,总理汉军旗及汉民所有事宜,望额驸勤免政事,勿负朕望。”
佟养性叩拜道:“如此重任,臣敢不尽心,只恐能力有限,辜负汗王重托。”
皇太极没有理会佟养性的谦让,问及身旁的宁完我:“先生以为汉军旗当为何种颜色?”
宁完我答道:“汉人自秦以来,崇尚黑色,秦称百姓为黔首,百姓皆以黑布裹头。黔者黑也,黑在五行之中司水,明为火,水克火,正应五行相克,臣以为汉军旗以黑色为宜。”
皇太极叹道:“先生弘论,朕再受教矣。就依宁完我所奏,汉军旗之帜其色为黑,其余图案与八旗同。”
莽古尔泰道:“额驸,如今你成了大金国名符其实的佟半朝,还不请我等痛饮一番?”
佟养笑道:“明日在下便摆它三十桌,请三大贝勒一醉方休,也算是为汗王及众贝勒出师征明壮行。”
七月二十七日,皇太极命少贝勒杜度、贝勒萨哈廉和长子豪格等留守沈阳,自己与代善、莽古尔泰率六万大军直奔蒙古方向,五天后与蒙古科尔沁、敖汉、喀喇沁等八部两万人马会于旧辽河。蒙古众贝勒现在视皇太极若神明,执臣礼甚恭,当天,少不得又是一番欢宴。
八月三日,皇太极升帐,却不急于点将,而是大声喝道:“固三泰额驸何在?”
固三泰此时已被叫在帐下听令,听到吆喝,急忙应道:“奴才在。”然后迈着碎步走到帐中,打千跪倒:“奴才固三泰叩见汗王。”
固三泰与叶赫贝勒金台石同族,天命年间来归,努尔哈赤以族女妻子,封为固伦额驸。其人勇猛善战,屡立战功,但性格粗暴,不知体恤部下,部下多有怨者。皇太极这次之所以唤他,是因为此次征明的前一天,有一战死者的家属告状,说固三泰对待战死的士兵,用马就地拖之,拖得一个个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以至尸首不全。
皇太极大怒:“这个混帐东西,简直没有人味,如此对待死难将士,岂能得到兵士们的拥戴?”于是,他选择了这一时机,予以惩处,同时,意在对众贝勒训诫。
皇太极看着跪在下面的固三泰,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喝道:“固三泰,你知罪吗?”
固三泰整个一个丈二和尚,根本就摸不着头脑,他抬起头,见汗王一脸怒气,心想我没作什么啊,仗还没打嘛,我到底犯了哪条哪款了?他支吾道:“奴才……奴才是不是不知不觉地犯了什么?奴才知罪。”
“混帐,你不知犯了什么,知的是什么罪?”
固三泰可怜巴巴地说道:“汗王,奴才确实不知犯了什么,请汗王训示。”
皇太极一声冷笑:“朕念你早年归顺,屡立战功,即位之初,便封你为八大臣,可你却如何给朕带的兵,你又如何对待手下将士?”
“奴才对他们挺好啊。”
“挺好?朕来问你,将士们战死后,你如何处置?”
“用马拖回来呀?”
“用马拖回来?将士们跟着你浴血奋战,战死在疆场,他们都是我大金国的铁血男儿,是大功臣,应世世代代享受祭祀和供奉。古人讲马革裹尸,你却象拖死猪一样,将这些英雄们拖回来,你的良心何在,这些英烈们的灵魂又如何能得到安息?古有良将,得酒一篓,不敢独专,倒入河中与士兵共享酒味。而你呢,用马拖回来?倘是你的儿子战死,别人也如此对待,你将如何?古人待兵如子,你却待兵如兽,如此带兵,岂能得到士兵们的拥戴。朕今天免掉你八大臣之职,替死去的英烈们出口气,你可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固三泰被皇太极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自知理亏,耷拉个头乖乖站在一边。
皇太极依然怒气未消:“怪事尽出在镶蓝旗,济尔哈朗,你要好生整顿一番旗务。昔姜太公将带兵之将分为三类,一为礼将,二为力将,三为止欲之将。所谓礼将,冬天不穿裘,夏天不执扇,雨天不打伞;力将,涉险阻,走泥泞,身先事之;止欲之将,在军中不追求口腹及女人之乐。三种将领其实说的都是一个道理,那就是与士兵甘苦与共。如此方能上下一心,才能众志成城。朕崇尚德治,唯有德,方能服众,方能凝聚大家,你们记住了,如有谁再像固三泰那样对待士兵,朕绝不宽恕。听到了吗?”
“您请好吧!”众将士齐声道。
皇太极道:“至于军纪,朕不想多说,有犯者你们说怎么办?”
众人齐声回答:“杀无赦。”
“德格类听令。”
“臣弟在。”
“朕命你为主将,阿济格、岳讬为副将,率两万人马,会同科尔沁、喀喇沁部等即刻出发,奔义州,直插锦州与大凌河之间,切断大凌河与锦州的联系,从西面包围大凌河。朕与大贝勒、三大贝勒率四万人马,奔广宁大道,从正面包围大凌河。八月六日,两路大军相会于大小凌河城下。”
七月中旬,祖大寿与何可纲二人率一万五千精兵赶赴大凌河,二人不顾天气炎热,昼夜督促修城。七月二十八日,他们突然接到报告,说是皇太极率数万大军,离开沈阳,奔旧辽河,朝蒙古方向去了。
祖大寿大惊,他惟恐皇太极再来一次偷袭京师,火速派人将消息报告给了孙承宗。孙承宗亦吃惊不小,急忙颁令燕北及宣州大同一带长城守将,严加防范,防止金兵来犯。同时奏明圣上,于是京城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动。
然而令孙承宗、祖大寿更为吃惊的是,皇太极并没奔袭京师,而是搞了个声东击西,从旧辽河处径直南下,八月六日晚,六万人马悄悄地将大凌河城包围,围得如铁桶一般。八月七日清晨,守城的士兵发现:城四周女真的旗帜猎猎飘扬,营房绵延相连,吓得大叫起来:不好啦,金兵将咱们包围了。
祖、何二人闻报,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了城头。二人看罢,也是暗暗吃惊。何可纲叹道:“皇太极用兵果然是神出鬼没,令人防不胜防。”
祖大寿眉头紧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样子,皇太极这次是势在必得呀。”
他下令抢修尚未竣工的北墙头,并在城头密布火器:红夷大炮、将军炮、火铳等,他信心十足:“弟兄们,瞄准了鞑子们的大官打,只要炸伤了他们的头儿,鞑子们就会不战自退。”
奇怪的是女真人并未攻城,而是在距城三里多远的地方挖起了濠沟,靠锦州一带的濠沟,挖得格外宽深,祖大寿道:“皇太极这是想干什么?还想长期围困不成?”
何可纲道:“深沟宽濠,此计何其毒也,这个皇太极出手实在是太狠了。”
祖大寿道:“城中粮草仅够月余,如果任其挖下去,一个月后怎么办?要冲出去,我们必须清除西面之敌,不能让其横在大凌河与锦州之间。”
祖大寿亲率五千精兵,冲出西门,但却遭到了德格类红衣大炮的迎面痛击,不得已退回城中,专等孙承宗派兵来救。
孙承宗此时正在病中,听说皇太极用了围困之计,万分焦急,在病榻前招集辽东巡抚禾嘉、总兵吴襄等议道:“金兵此举,意在切断大寿与锦州的联系,若让其阴谋得逞,大凌河就成了一座孤城,祖大寿的一万五千精兵则危矣。尔等要立即组织人马前去救援,将锦州与大凌河之间的金兵赶走,以解大凌河之围。”
禾嘉与吴襄不敢怠慢,他们派出六千大军,增援大凌河,但都被八旗兵击败。到了八月中旬,八旗兵已在城外挖了四道濠沟。其中一道为陷马坑,宽五尺,深七尺,上面铺上秫秸。皇太极又调来佟养性的火炮营,在锦与大凌河城之间布下红衣大炮、大将军炮等四十余门,专候明之援军。大凌河此时已被牢牢困住,一个人都休想出来,皇太极与代善、葬古尔泰每天坐在高坡大帐中,静观敌人的动静。
话说佘明德与常思恩奉祖大寿之命,来到京城。进城不久,便觉得风声不对,几乎所有的酒楼,街头巷尾都可听到人们在咒骂袁都堂,说他是卖国贼,是秦桧。找到袁都堂昔日的朋友,皆拒之不见。二人怀揣着银子,却求佛无门。常思恩气得大骂:“这些个势力小人,袁都堂就任兵部尚书时,你看看他们那副嘴脸,现在都堂有难,都成了缩头乌龟。”
佘明德一声长叹:“世情识冷暖,人面逐高低,从来如此,你休要怪罪他们,怪只怪这个皇太极太狠毒了,他用的这个反间计,不容圣上不信,袁都堂纵有百口也难辨其一呀。”
八月十日,袁夫人和袁都堂的两个弟弟亦被押到了京师。十一日,刑部以谋逆罪判袁崇焕凌迟,也就是活剐。谋逆大罪本应灭族,据说圣上格外开恩,判袁夫人及两个弟弟流刑三千,流放回东莞老家去了。
八月十六日,是明朝历史上最阴暗的一天,袁崇焕大限之日到了。从天牢到西市口的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巳时整,天牢大门打开,袁崇焕被押上囚车示众。
人们都在咒骂着:卖国贼,狗秦桧!唾沫、石头块、各种杂物一齐向袁崇焕飞来。袁崇焕惊呆了,他出生入死多年,亲眼见过血肉横飞,尸首分离,对死看得非常淡,在天牢中,心情一直比较平静。被判成谋逆罪后,心中曾为之一悸,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人生自古谁无死,大丈夫死则死尔,又何惧哉?自古及今,忠臣蒙冤而枉死者,何止几千几万,吾上任之初,便已作好了死难的准备,今日被冤,不足为怪,日后定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实在无法接受。圣上被皇太极蒙蔽有情可原,百姓们不该这样。你们不记得宁远大捷了吗?不记得锦宁大捷了?不记得奴酋围城之时,吾在广渠门痛挫金兵了吗?你们为何如此看我,这世界真的一点天理都不讲吗?老天爷啊,你就不能睁开眼睛,为崇焕喊上一声冤屈吗?
他终于爆发了,闭着的双眼慢慢睁开,越睁越大,露出绝望和恐怖,双手用劲晃动着囚车,用尽了一生的也是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天呐,崇焕冤枉!”
这一声喊,惊天动地,直贯长空,两旁屋顶的瓦被震得哗哗直响。霎那间,人们静了下来,他们看着这位狗秦桧,只见他双目龇裂,眼角往出渗血,一大口鲜血从嘴中喷出,更令人奇怪的是,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整个天色变成了血红。一些本来就不相信袁崇焕谋逆的人,现在见他一喊,天地为之变色,知道其中定有冤情,纷纷悄悄离去。但仍有一部分年轻士子和民众在起哄,佘明德和常思恩见此情景,咬着嘴唇,生怕哭出声。
午时三刻,三声炮响,凌迟开始。刽子手手执剐刀,先在袁崇焕的前额发际处动刀,用额前肉挡住袁崇焕的眼睛。袁崇焕一声惨叫,听得佘常二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可怜这位八面威风的袁大将军,如今成了刽子手的砧上肉,真正的任人宰割。围观百姓却是一片叫好声,刽子手听到人们赞扬,十分得意,在袁都堂身上卖弄起手艺来,剐胸脯,剐胳膊、剐大腿,一刀刀,一片片,每刀下去,都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胸前被剐得已露出白骨,惨叫之声仍不绝于耳。一位不明真相的热血士子,义愤填膺,他出银一钱,叫道:“吾卖袁贼肉一片,生食之,以解心头之恨。”
刽子手接过钱,顺手将一小块胸脯肉递给他,这位士子真的吃了进去。于是又有许多士子争相出钱,争食其肉,佘明德看得昏了过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到了晚上,京城的上空乌云密布,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从西市口回来,常思恩便不见了,二人已商议好夜半时为袁都堂收尸。佘明德担心道:“这个家伙上哪去了?也不打声招呼。”他是个文人,收尸的事,还全仗着常思恩,急得他在院中直打转。一个半时辰后,常思恩回来了,只见他手中提拎两个包袱。
佘明德道:“真急死人了,你跑哪去了?”
常思恩哭诉道:“先生,都堂他死得太惨了。我……我他妈的将这两个王八蛋杀了。”
他将包袱扔到了地上,佘明德一惊:“谁?”
“刽子手和那个带头买都堂肉的。”
佘明德瞅着那个大包袱,一脚踢去:“这个刽子手该杀,他太残忍了,要是在致命处下手,袁都堂今天也不会遭这么大罪。你应该将他捆了来,当着袁都堂的牌位也活剐了他,让他尝尝活剐的滋味。”
常思恩道:“这我也没便宜他,我先砍了他的手,然后剁了他的脚,耳朵、鼻子都割了下来,然后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儿子、老婆一家七口都杀了。出来时,我又放了一把火。”
佘明德道:“干得漂亮,总算出了口恶气。”他又用脚踢了踢那位士子的头:“混帐东西,放着好好的圣贤书不读,吃活人肉?君子远庖厨也,看起来,你也不是什么好鸟。真要将来为官,也是个残害同僚和百姓的酷吏,袁都堂的肉也是你吃得的。”他想了一会道:“思恩贤弟,你还得走一遭,将那个士子的尸体背到西市口。”
“背他干什么?”
“袁都堂是钦定大案,明天若是不见了尸首,定要全城大搜捕,万一你我一暴露,袁都堂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先生说得有理,我这就返回,半个时辰后咱们在西市口见。”
子夜过半,浓浓的乌云闪出了一条缝,一缕月光从缝隙中倾泻下来。白天沸腾的刑场现在静得阴森森的,令人恐怖。佘常二人摸到了袁都堂殉难处,几条野狗正在那啃着袁都堂的尸骨。他们先将那个士子的尸体抛出,野狗们立即扑了过去。常思恩爬上丈余高的长竿,将袁都堂的头颅取下,换上那位士子的。下来后,二人将头颅和尸骨合在一起包好,返回了住处。第二天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将尸骨运至广聚门外佘明德的读书下脚处,含泪将其安葬。
佘明德道:“袁都堂惨死,吾对大明已绝望,这个崇祯是历史上最大的昏君,忠奸不辨,善恶不分,乱施淫威,这样的朝廷还有个不亡的?以袁都堂之英武,有时都斗不过皇太极,何况崇祯一痴儿?我与都堂同乡,都堂对我有知遇之恩,他又没有子嗣,总要有人为都堂守陵祭祀,从此,我便在这里陪伴都堂,我要在这里与都堂一起,看着金兵如何进京,亲眼见昏君的下场。”
常思恩含泪道:“先生守陵,晚辈岂能抛下先生而去?我愿在此与先生一道陪伴都堂。”
“你还年轻,还有前程,守陵的事就交给我吧,况且,祖帅的银两总要送还回去,你要尽早返回宁远才是。”
常思恩道:“正如先生所言,都堂一死,大明也就完了,我还有什么前程?返回前线干什么?还为那个昏君卖命?算了,一想起袁都堂死时的惨状,我恨不得将崇祯小儿杀了。至于银两,我想,待将来袁都堂昭雪后,我们用它盖个祭祠,也算是祖帅的一分功德。”
佘明德沉思了片刻:“好吧,那就委屈你了。”
后来,佘明德将家眷从广东接了过来,佘明德有一女儿,嫁给了常思恩,佘明德一家便开始了漫长的守陵生涯,这一守便是十七代三百七十余年。都堂地下有知,足可慰藉矣!
袁崇焕被凌迟处死的消息传到沈阳,沈阳城一片欢呼,那些死于或伤于袁崇焕大炮下的家人士兵,皆拍手称快,觉罗拜山家竟放起了鞭炮。
皇太极在前线率众贝勒焚香向东跪拜,将这一喜讯告知先汗在天之灵。
高兴之余,皇太极心中颇不是滋味,他觉得有些惭愧:毕竟不是阵斩仇敌,而是用的反间计。崇祯小儿也太阴毒了,怎能如此对待大臣?一个忠臣被朕搞成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不管怎样,父汗大仇已报,挡在大金国前面最大的一块石头已被踢开,崇祯小儿,看你还能蹦达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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