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佑宫秘笈载:上率大军行一千六百余里,竟一无所获,粮尽,几陷绝境。幸天降黄羊数万,乃得食。随即入归化。范文程与库尔缠出使张家口,于口外开市交易而还。
赦免了达尔汉,大军继续前行。走了不到一天,各旗纷纷反应,士兵们所带粮食仅够五六天之用。皇太极命户部贝勒德格类催粮,无奈运粮的队伍主要由骆驼组成,负重而行,正在攀兴安岭。等粮草运到,至少还需七八天,十万大军岂能在此空耗。皇太极下令:各旗可组织狩猎,以补军粮之缺。
士兵意识到了千里草原断粮的危险,开始节食。这些年轻力壮的汉子,一天至少要吃三斤粮,现在只能吃一斤半,又过了两天,就只能吃一斤了。靠每天狩猎捕获的几只黄羊,杯水车薪,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叫范文程料着了,从第三天开始,便不断有察哈尔部来归,或几十人或上百人,但所带粮食极其有限。而且,皇太极下令,不许动用来归者的粮食。一些蒙古士兵坚持不住了,三三俩俩地开起了小差,尽管追杀了几伙,但仍有冒着生命危险逃遁者。
艰难时期,皇太极以古之名将吴起为榜样,每天升火造饭之时,他都亲到士兵中去,与大家共同用餐。早上在正黄旗,中午到镶黄旗,晚上到正白旗,如此在八旗各营中轮流。将士们都十分感动,鳌拜却非常担忧,他与护卫们商议道:“汗王乃万金之躯,若是饿病了,十万大军靠谁统帅?”
他和护卫们每天出去打猎,每天晚饭后,都要为皇太极端上来一碗野味,皇太极有时实在饿了,便吃上一碗,但大多时候都送给了病号。
鳌拜劝不了皇太极,只好求助范文程,范文程道:“汗王历来主张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现在无非是饿两顿而已,吉人自有天相,关键时刻必有上苍相助,将军不必担忧。”
其实,此刻的范文程除了偶尔能从汗王那吃到些野味,也是几天没吃一顿饱饭了,饿得他同样是两眼直冒金星,面对鳌拜,他能说些什么,只有空头安慰几句罢了。
到了第六天,军中彻底断粮了。晚上,一勾弯月低垂在草原的夜空,天地间静悄悄的,十万大军守着星星点点的篝火,默默地坐着,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皇太极仰望着星空,十分焦虑:“断粮了,明天怎么办?后边运粮的队伍还有几天能到?一天两天还能坚持,三天五天就不好说了,不能让大凌河的惨剧在我八旗中重演。实在不行,就往回撤?那可真就是两手空空,徒劳而返了。”
他知道身后的诸贝勒都在瞅着他,尤其是莽古尔泰,正在那看笑话。
“不成,绝不能后退,实在不行,就杀一批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归化。”
他转身对众贝勒道:“林丹汗这只老狐狸,将大部落都赶走了,他是想饿死我们。我们已走出了一千六百余里,不能功亏一篑,眼下只有杀马为食,只要赶到归化就好办了。”
事已至此,众贝勒只有唯唯而已。
第二天早上,因为杀马一事,各旗均有冲突发生。八旗将士们与自己的战马感情极深,战马通人性,每匹战马与主人之间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不少战马救过主人的命,现在要让他们杀死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简直是等于要他们的命。一些被选中要杀的马的主人们,手持钢刀,护着自己的座骑,怒目而立,几乎都在喊:“就是饿死也不能杀我的马,谁敢动我的马,我就跟他拼了。”
杀马的决定硬是贯彻不下去,天已大亮,原定避开烈日,早晚赶路,现在都没吃饭,怎么赶路。
皇太极当然理解这些士兵们的心情,但总不能就这么都饿死吧,他下决心道:“下了他们的兵器。”
各旗的护卫们得令,分头开始行动。一个叫苏海的小校护着他的座骑,声嘶力竭地喊着:“走开,谁敢动我的座骑,休怪刀下无情。”
鳌拜大喝道:“苏海,你想造反?”
“造反我不敢,可杀我的马,没门儿。”
鳌拜见如果不制服他,马就真杀不成了,他再次怒喝:“苏海,我叫你闪开,不然的话,就对你不客气了。”
苏海却轻蔑一笑:“哼,老子什么战阵没见过,就凭你们几个?来吧。”
鳌拜实在是不忍动手,他第三次命令:“不杀马都饿死不成?你闪开!”
“杀马可以,但杀我的马不可以。你们的马为什么不杀?汗王的马为什么不杀?”
鳌拜大怒:“混帐东西,你竟敢和汗王攀比,弟兄们,把他给我拿下。”
护卫们冲了上去,索海挥刀相迎,十几个人竟火拼在了一起。
皇太极闻讯赶到,他听到了苏海的叫喊:“是呀,要让我杀死小白,不等于杀死我一样吗?”他大喊一声:“住手。”
护卫们听是汗王的声音,都撤了下来。鳌拜道:“汗王,这个东西出口不逊,十分可恶。”
皇太极却一摆手:“算了吧,看看能不能再想点别的办法。”
突然,苏海大喊起来:“汗王,有情况。”
众人一愣,向四周望去,空旷的草原无边无际,哪里有什么情况?再看苏海时,已趴在地上,侧耳贴着地面:“汗王,有大队人马向我们奔来。”
鳌拜和一些侍卫也都将耳朵贴在地上听着,果然,从地面上可听到轰隆隆的声音,鳌拜一跃而起:“汗王,真的有情况。”
皇太极暗暗称奇:“这个苏海不得了,不但胆子大,还如此机敏,是个人才。”
皇太极与众贝勒向东方望去,真的听见了轰隆隆的声音,他感到奇怪:是林丹汗杀回马枪?不可能,听察哈尔归顺的人说,林丹汗已跑了多日了。是明军?除了袁崇焕谁敢与我大金对垒?可袁崇焕已死了快两年了。
“汗王,不要着急,待我来看。”苏海从一个士兵手中拿过一杆长枪,将枪头插入地中,然后将枪杆折弯,借着枪杆的弹力,“嗖”地一下蹿上了空中,足有两丈多高。鳌拜带头喝彩:“好功夫。”
众人抬头望时,就听苏海喊道:“是黄羊。”一瞬间,苏海已轻轻落地,他惊喜万状:“汗王,这回有救了,不用杀战马了,是黄羊,铺天盖地,望不到边,不知有多少。”
真的?皇太极有些不相信,众人此时都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着,不大功夫,就听到如潮水般的声音由远而近,大家向东望去,只见黄压压的一片,卷着黄沙,正滚滚而来。
范文程正盼望着奇迹的出现,现在真的有奇迹出现了,他带头惊叫起来:“神了,神了!天降黄羊,天降黄羊啊!老天爷给我们送给养来了,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蒙古各贝勒惊呆了,他们曾听说老汗王和皇太极屡次得天公相助,但毕竟没亲眼见过,有些人一直是半信半疑,现在却眼见为实了。奥巴领着儿子先跪了下来,其他蒙古各部的贝勒也都跪了下来:“汗王有上苍保佑,必将无敌于天下。”
士兵们已欢呼起来:“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代善和莽古尔泰也都暗中称奇:“这可真叫绝处逢生啊。”
皇太极大喜,他下令道:“上马,围猎。”
久违了的狩猎号角声响起,八旗将士们高兴地打着口哨,吆喝着,有组织地向羊群奔去。
汉人士兵们看着旗人们此时的队形,才知道原来八旗建制真的源于狩猎。在狩猎中,每圈为十人,大围二十人,即一牛录。人们从东南西北等四个方向吆喝着,将猎物轰入围中,叫行围。边吆喝边缩小包围圈,叫合围,待猎物进入射程后,由牛录(汉语的意思为大箭)先射箭,然后其他人才允许射猎。先射中的分配时可多得,其他人均等。
努尔哈赤组建八旗后,将一牛录扩展为三百人,大的行围时,一牛录分为三组,每组一百人。牛录在军中的称呼汉译为佐领。五个牛录组成一个甲喇,汉译为参领。五个甲喇组成一个固山,汉译为旗,首领叫固山额真,汉译为都统。每旗七千五百人,八旗共六万人。这六万铁骑构筑了八旗的中坚力量。
黄羊很快被切割成若干圆圈,八旗兵们施展开射猎的手段,皇太极的这一围,他是当然的大箭,鳌拜和护卫们看时,只见汗王拉开十石硬弓,瞄准了一只跑在前面的大羊,一箭射去,就见那只大羊和另一只羊同时倒地。
鳌拜带头喝彩:“汗王神力,不减当年,一箭贯双羊。”
皇太极接着是箭不虚发,一口气射中了五十八只,这一围成了皇太极的射猎表演。皇太极见众人都不射,便收弓道:“大家射。”
鳌拜等这才与众护卫射开了。一个时辰不到,三万多只黄羊全部被射杀。护卫们抬着皇太极一箭贯的双羊,来到中军大帐前。
“大家来看呐,这是汗王一箭射的。”众人围了过来,只见一只上面标有皇太极名字的箭,将两只羊穿在了一起,不由赞道:“汗王真神力也。”
因汉军旗没参加狩猎,皇太极命每牛录拿出三十只分给他们。随着缕缕的饮烟升起,草原上弥漫着烤肉的香味。一连五六天了,将士们都在勒紧腰带,现在,不但有了吃的,而且还是羊肉管够,所有人都放开了肚量,饱饱地美餐了一顿。接下来的几天,大军向归化进军,其间自然少不了一些行军之苦,什么缺水呀,酷日呀,但毕竟能填饱肚子了,不到三天,大军便进入了归化城。
归化城从汉代开始营建,是从中原进入蒙古的第一大城,也是蒙古富商云集之处。林丹汗将其视之为除察哈尔城之外的第二大老巢。逃走时,他将城中的所有富商都强行驱走,但怕被皇太极追上,所带之物都是些细软,辎重则丢弃在了城中。归化城不愧是一座大城,城中积蓄甚多,八旗军大有所获,在归顺的察哈尔人指引下,八旗军挖出了三十余门火炮和近百万石粮食。
皇太极进入林丹汗行宫,高兴的同时,又难免有些遗憾。此次征讨林丹汗,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得到玉玺,但却叫林丹汗这只狐狸溜了,玉玺当然也就无从得到了。
在归化城内稍事休整后,皇太极在林丹汗行宫召开了议政会议。
“林丹汗已逃往青海方向,青海一带严寒无比,且是不毛之地,达尔汉额驸,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朕命你率精兵三千,继续向东追赶,这次可大造声势,不怕人知道,越张扬越好,要一直将林丹汗轰到青海大戈壁滩,饿死他,冻死他。”
达尔汉叩拜道:“谢汗王,末将一定完成任务。”
达尔汗得令而去,皇太极继续道:“归化,归化,朕看是既未归,也没化,看林丹汗对全城的部署,这里倒像是攻打南朝的前沿阵地。归化城内如此大量的辎重,如全部携之而归,必将不堪,朕意要在张家口大集市上与南朝开市边贸,换些布匹杂物,以补军需。”
众贝勒几乎齐声赞同,莽古尔泰却不以为然。若在以往,他立即便能站出来反对:大军既已压境,就应当突进去,再掀他个天翻地覆。他已不是议政大贝勒,不愿再多说话,只好瞅瞅代善。代善也有同样的想法,他试探着说道:“汗王,我们既然已经到此,为何不再次征明?”
皇太极笑道:“朕料定尔等必会有此一问。此次与上次不同,上次我们是千里偷袭,神不知鬼不觉,打的是措手不及。现在我们是奔林丹汗来的,林丹汗已经远遁,南朝必已严加防范。若要征明,必是一场恶战,不到万不得已,朕绝不拿将士们的性命硬拼。我们每仗都力求出奇制胜,要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
莽古尔泰不屑一顾,心中骂道:“鸟!尽说些个漂亮话,大凌河之战,你不是拿我正蓝旗弟兄们和性命硬拼了吗?”
宁完我当时站在莽古尔泰对面,他捕捉到了莽古尔泰的神色,当即补充道:“诸位爷不妨想想,自打天聪二年,锦宁之战后我们就从未再硬拼过。”
众位细细回想,果真是这样。多尔衮道:“汗王爱兵如子,此吾八旗将士之福也,但不知如何才能与明人在边境进行贸易?”
众贝勒亦齐声问道:“是呀,如何才能与南朝在边境实现贸易?”
众贝勒为何对贸易如此感兴趣?原来,辽东一带因气候寒冷,只有海城、复州一带可种棉花,宽甸、岫岩一带可以养蚕,但产量既低又少,根本满足不了需要。起初,只要是打了胜仗,打扫战场时,便将死者衣服统统扒光,就连内衣也不留,可见布匹在建州的奇缺。对此,明人们十分怨恨,一些归降的汉官多次进言要求制止这种丑行。天聪三年征明时,皇太极便颁布命令:不许再扒死者衣服。这样一来,布匹在大金国就更显珍贵了。
皇太极道:“要想与南朝实现边贸,必须先示之以威,要大造声势,搞他个大兵压境,迫其开市。但尔等要注意,自从阿敏屠城后,明人视我为豺狼,此番边贸,我们更要格外注重军纪,一定要秋毫无犯,要让明人知道,上次屠城乃个别人行为,要千方百计挽回影响。”说到这,他用严厉的目光瞅了瞅蒙古众贝勒。
喀喇沁卓尔克图贝勒当即表态:“请大汗放心,此番吾等一定严约部众,绝不敢添乱。”
皇太极道:“文程先生,你与希福、库尔缠等先行一步,传书沿途明军城堡,申明我军和谈之意,并到张家口与沈都堂面议和谈之事。”
宣化巡抚沈启、总兵董继舒得知林丹汗远遁,便已加强了防守,一方面,他们派出哨探,严密监视金兵动向;一方面,六百里加急,随时向京城禀报。他们二人希望皇太极征讨林丹汗不成,便返回老家得了,但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哨探来报,八旗军浩浩荡荡,遮天盖日,已杀过来了。二人抱定了必死的信念,他们调集了所有兵力,坚决誓死一战。正当他们二人在城头巡防时,侍卫报:“鞑子们派来的使者范文程带着十余人已在城下,这是他们射入城中的一封信。”沈启拆开看了一遍,信中言辞非常谦恭,主动提出和谈,并要求开市贸易。沈启与董总兵登上大境门城楼,向下望去,果然见范文程一行十二人正在城下,远处并无尘土飞扬,遂放心道:“放下吊桥,请他们进城。”
吊桥放下,沈、董二位亲自出迎:“久闻大学士英名,今日一见,胜传闻十倍,幸会,幸会。”
范文程道:“文程徒有其表尔,见笑,见笑。”
双方客套了一番,进入府衙坐定,沈启道:“大学士及诸位将军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见教?”
范文程道:“看来,沈都堂心中尚存疑虑,我八旗大军今番此来确怀一片诚意,不然为何直奔你这重兵防守的张家口?”
董总兵问道:“大学士此话怎讲?”
范文程笑道:“兵法云:避实就虚,出奇不意。宣府一带长城绵延几百里,防守薄弱之处比比皆是,我八旗大军突之而进,易如反掌,之所以不进而避虚就实,为今日之和谈也。”
董总兵直言道:“只怕和谈有诈,永平屠城重演。”
范文程道:“永平屠城一事乃二大贝勒所为,汗王已对其严加惩处,夺了他的兵权,高墙圈禁永不叙用。对军纪之事,汗王十分重视,凡大军行进之前,必反复宣谕,然违犯军纪之事仍偶有发生,阿敏便是其中一例。其实,自古及今违犯军纪之事就从未彻底根除过,崇祯二年我大军兵临京师,山西巡抚耿如杞的勤王之师,不也大肆劫掠了京畿百姓吗?
“如今在我大金任职的明之官员,已不下百余人,李永芳、鲍承先、祖大寿的子侄及部将等近四十余人、张春部下三十余人等,均身居要职,就连张监军道张老大人也一直被恩养,这些足以证明汗王的仁政。”
范文程所说的都是些事实,沈启听了不住点头:“议和之事关系重大,非我二人可以做主,沈某立即将汗王欲和谈之意报于圣上。”
范文程想进一步引起二人对和谈的重视,便接着说:“和谈一事的确关系重大,它不但关系着宣府一带百姓的安危,同时也关系着二位大人的前程。”
二人一愣,沈启道:“请大学士赐教。”
“二位大人比杜松、刘、熊廷弼、袁崇焕、赵率教、祖大寿、张春等如何?”
“此皆一代名将,吾等远不如也。”
“所谓一代名将者,或降或亡,均败于我大金之手,恕范某直言,真要是兵戎相见,二位大人恐难逃厄运。”
二人皆默然不语,这正是他们二位所担心的。
范文程继续说道:“设想我十万大军从宣府一带突进,再次蹂躏京师的话,二位大人能辞其咎吗?搞不好袁都堂的昨天便是二位大人的明天,范某此话虽有冒犯之罪,但还是要请二位大人深思。”
沈启道:“吾等皆知道汗王屡有求和之意,但当今圣上,年轻有为,志在恢复,边将们谁也不敢上奏,恐圣上降罪。”
范文程道:“以今日形势看,二位大人非奏不可。上书言和,怪罪下来,最严重不过是罢官;若不奏,则必有一战,宣府京畿一带难免生灵涂炭。一旦战败,二位大人轻则下狱,重则传首九边矣。”
沈董二人相视点头:“多谢大学士指点迷津,吾二人定要冒死一奏,还请大学士在城中逗留三天。”
沈启的奏章写得非常巧妙,他闭口不谈战与和,而是请求开边贸易,以安女真之心,避免双方再起兵端。当奏章送到内阁时,崇祯正在文华殿坚持每天的日讲。他身着登基时制做的常服,正襟危坐,担任今天主讲的是内阁大学士周延儒,他正在为皇帝讲读易经的《系辞·下篇》:“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
崇祯听到这,立刻联想起高迎祥、李自成:“如何才能禁这些贼人为非呢?”
他现在坚持日讲,实在是给臣工们看的,眼下内忧外患,国事日非,他哪里有什么心思在这听日讲?时已盛夏,按朝廷惯例,每年的端午节,皇帝应赠每个朝臣一把扇子。一把扇子本不值几个钱,但因为是皇帝御赐,朝臣们都以之为荣。崇祯为了节省开支,连这个小小的惯例都给废了。他看着朝臣们汗透浃背,心中觉得有些不大自然,想着想着就走神了……
“朕登基五年多了,外有女真,内有流民,江河日下,中兴无望。昨天听东厂的人报,河南、河北一带的歌谣流传到了京城,什么‘日将没,月不明,十八子,坐龙廷。’十八子的说法,隋朝时便流行过,但今天联想起来,贼首中真就有个李姓李自成。女真虽说厉害,但并不可怕,朕就不信他一个蕃邦能坐了中华。但李自成可不一样,他是汉人啊。”他一拍书案:“凡李姓为贼者一律诛之。”他这一拍,常服龙袍的破袖口露了出来,身为九五之尊,露出了破袖子,不免有些尴尬,他急忙往里塞。
周延儒见皇上拍桌子,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是自己讲错了什么,他看着皇帝,发现其并无怪罪之意,相反却现出了几分的不自然。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三甲头名,即状元。长得英俊潇洒,学问也好,并且为人十分聪明圆滑,他当即跪倒:“圣上恭行节俭,身着敝衣,此尧舜之行也,当为天下表率,何必遮掩?”
崇祯听罢,稍觉释然:“朕反对奢华,这宽衣大袖要浪费多少布料?昔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才有中国将士们的短衣紧袖,唯独这百姓和官员们的服饰,依然无大的变化。不用多,每件衣服上的袖子省上半尺布,两个袖子便是一尺。天下两亿黎民,便可省下两亿尺布。两亿尺布足够将士们冬装御寒的了。此弊俗也,朕今天便作个表率。”
崇祯从来是说干就干,他立即命尚衣监秉笔太监带着裁缝来见,当时将袖子便剪短了半尺。剪完后仍不大满意:“短是短了些,仍很肥大,若瘦一些还可省些布。”
崇祯这一剪,的确起到了为天下作表率的作用,这应当是明服装上的一次重大改革,上行下效,先是官员,后是商贾,然后是百姓,袖子都短了许多,但绝不会省两亿尺,陕西、山西的灾民们,一辈子都穿不上一套新衣服,哪里有布可省。
正当崇祯这边服装改革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将六百里加急呈了上来。崇祯知道女真人到了蒙古,已命令宣府大同一带严加防范,他将文书草草看了一遍,见内阁票拟上仅写了一句:“呈圣上御览。”是否同意,内阁什么也没说。他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快,阴沉着脸问周延儒道:“先生对沈启所奏持何态度?”
周延儒是今天早上接到这份加急文书的,他之所以没附任何意见,就是想在今天的日讲上观察圣上的颜色。听皇上现在一问,他立刻明白了圣上的心思。伴驾几年来,他已摸透了这位年青天子的脾气。他发现圣上越来越喜怒形于色了,类似开边贸易这样的主张,圣上若是不同意,当即就能将女真大骂一顿。但眼下没表态,这就是说,圣上没反对。他从容答道:“圣上,开边一事非战非和,商贸之事尔,由沈启等人作主就是。”
崇祯心可想:“这倒是个好办法,言官们若是反对,也不关朕的事。女真无非想获利罢了,开边可满足其苟且之欲。当今最大之忧患不在女真,而在流贼,应集中全部兵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高、李二贼剿灭,万万不可再开第二战场。”
想到这,他对周延儒道:““朕不忍见边境再起冲突,更不忍见生灵涂炭。开边一事就由先生安排。但要告诉沈启,我们天朝的身份不能变,双方交往中,女真必须以臣子之礼事之。”
范文程带着崇祯的意思,回到军中。皇太极闻报大笑:“崇祯痴儿,何其愚也,别说是让朕尊你为天朝,就是称你为玉皇大帝又何妨。但这个臣朕不能白称了,既已为臣,就应与林丹汗享受平等待遇。崇祯每年都拿出四十万两银子给林丹汗,也应如数赏给我们。喀喇沁贝勒,就以尔部的名义向明国索要银两。再有,察哈尔部有近万人逃到了口内,这些人必须还给我们。”
经过几番周折,皇太极所有请求都得到了满足,但赏银不是四十万两,而是二十万两,沈启的理由是,那二十万两已于年初拨给了林丹汗。
六月二十九日,范文程、希福、库尔缠等与沈启、董继舒在张家口城外筑坛盟誓。六月三十日,在大境门外大开马市。开市这一天,八旗军后撤三十里,商贾们一如既往携货前来,马市秩序井然,十分热闹。所有参加马市的女真人都将眼光盯在了江南绸缎上,半天功夫,一万多匹苏绸便被抢购一空。老板乐晕了,从口内又调来了一万匹,但又是被抢购一空。在遵化城立功的备御萨木克图新婚不久,为妻子买到了半匹苏绸,高兴得他合不上嘴。在以往,作为战利品,像这样的苏绸,是绝对分不到他名下的。旗人女子无不以有一件苏绸旗袍为荣,这是她们的一个梦,现在,萨木克图为妻子圆了。
沈启见开边成功,喜出望外,他暗自庆幸,百姓们因此得以安宁,将士们避免了一次流血,他们几位大员也保住了乌纱帽。但他哪里知道,皇太极派出的叶木济、德尔德和等百余名哨探正活跃在宣府大同一带的长城各关隘,将几百里的长城防御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
此番出征,八旗军几乎是一仗未打,却收获极大,皇太极与从众贝勒带着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于七月一日,返程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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