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计划葬礼。莫伊拉和埃拉躺靠在床头,腿上搭着毛毯。莫伊拉手握钢笔,膝上放着记事本;埃拉的大腿盘成碗状,里面是一大包棉花糖。他们发现了一个专门贮存干货的食橱,像能入内的大衣柜一样大,里面充满了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一定是那些员工留给自己的食物:廉价的花色饼干、棉花糖和成箱的薯片。
托马斯不想和她俩一起坐在床上,虽然上面还有空间,他感觉不自在,所以他在父母的卧室里踱着步。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很陌生的房间,童年时透过门缝瞥见过但从未进去探索过的地方。并没有人告诉他不可以进来,但是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有进来过,即使现在他仍然有隐隐的恐惧感,好像拉尔斯会随时走进来,瞪大眼睛,咆哮着责骂他一顿。
庞大的黄杨木雪橇床位于房间中央,巨大的窗户像床架一样阴森地出现在后面。
莫伊拉已经决定把拉尔斯埋在塞文欧克斯,这在托马斯看来有点居心不良。托马斯说既然他们要把这里卖掉搬走,也许拉尔斯宁愿被埋葬在城里,他那么热爱城市。但是莫伊拉坚持要把他埋在这里,她说既然他这么喜欢这个地方,埋在这里是最恰当的,只是她说这话时眼中含着一丝不易让人觉察到的笑意。她要把拉尔斯囚禁在他曾经囚禁她的地方。
埃拉慢慢地吃着棉花糖,每一块都要咬八口,而托马斯则在房间里慢慢转悠,触摸那些曾经属于拉尔斯的物品,很好奇在父亲的另一个家里是不是有完全一样的东西。他抬头看了看床上的莫伊拉,她看起来很开心,和埃拉一起做着有关葬礼安排的笔记,计划谁应该来,应该做什么事。他为母亲感到难过,因为他知道特丽萨很快会打电话过来。莫伊拉可能已经知道,但她不愿意直面现实。她可能会重新服用抗抑郁药物,他们会再次失去她。
“你想邀请哪些同学参加爸爸的葬礼,汤姆?”
托马斯摇摇头。
“不邀请斯奎克吗?”
“不用,”他摸了摸一把梳子,“太远了。”
“嗯。”如果是在以前莫伊拉有可能会专门让派珀去接斯奎克,只是为了让他来陪伴托马斯,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他们再也负担不起这样的事情。
“他爸爸有可能给他派遣一架飞机吗?”
“不,还是算了吧。”
“唐尼怎么样?你邀请他了吗?”
“唐尼?”托马斯看着母亲的神情就好像她是个精神病人。
莫伊拉撅起了嘴巴,“唐尼,继父患有癌症的那个,你今天上午和他在一起……”
托马斯的脸红了,他感到糟透了,很不舒服。但莫伊拉以为自己使他露出了破绽,笑着向他点点头,好像是在说她知道。
“你可以邀请她,如果你喜欢,你的女朋友。”
托马斯不耐烦地咂了一下嘴,望着远方。他很尴尬,因为特丽萨不能做他的女朋友,光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然而他确实想了。在回来的火车上他几乎没有想别的。他想的其实并不是真正触摸她。那只是一团温暖的像汤一样浓稠的思绪,她浓密的头发,她走路时双肩抖动的样子。他在火车上去了一趟厕所,迅速地打了次飞机,想着别的事情,一部他看过的电影,这样他就可以坐回去,安全地做着关干她的白日梦了。
“你不想邀请她?”
“是的。”
莫伊拉看着他,神情严肃起来,“你不会是去看保姆玛丽了吧,是不是?”
“扯淡!”托马斯恼怒地啐了一口,很生气莫伊拉知道他们之间的事并且还要提出来。
“因为那个女人把你父亲的照片卖给了报社。”
“我没有去见玛丽保姆,看在基督的分上——”
“她是一条蛇。”
“闭嘴吧,别提这事了!”
莫伊拉看着他的脸,知道他是认真的,目光回到记事本上。
埃拉此时不耐烦起来,在床上撒起了娇,“好吧,现在谈谈葬礼上放什么歌。”她过分撒娇犯嗲、逢迎拍马的样子使托马斯有给她一拳的冲动。她的情绪总是在不停摇摆——间歇性地大笑,问些很愚蠢的问题:明天会下雨吗,那个颜色叫什么色。
托马斯想到了菲尔斯和贝萨妮兄妹俩。他们会很冷静。他想象自己是闷闷不乐的菲尔斯,玩滑板的菲尔斯,在切尔西长大的菲尔斯。托马斯试图在同学中找到一个像菲尔斯的人,但是没有,因为菲尔斯上的是走读学校,和他们寄宿生总是不一样的。如果埃拉是贝萨妮,她也会很冷静的,她会诚实地对待托马斯一菲尔斯,她会说,对于爸爸的死,她既悲伤又高兴。贝萨妮可能很信任特丽萨,她不用学着电影里的人物一样逢迎拍马,她会知道怎么做。
“《海洋之星》怎样?”莫伊拉问。
“不,”埃拉说,“那种……”她想不出那个合适的词,只是高高地扬起双手,好像在空中抛撒五彩的纸屑,“向上的!”
“激动人心的。”莫伊拉说。
“对,激动人心的,激动人心,激动人心。”
“?”
“那是一首圣歌吗?”
莫伊拉不确定,“但是你父亲很喜欢。”
埃拉点点头,“激动人心。”
“好吧。”莫伊拉把它写下来,“然后呢,我们应该举办葬礼晚宴吗?”
“通常情况下人们都这么做吗?”
托马斯不知道,他从未参加过任何葬礼,所以他只是在一旁听着。
“嗯,我们可以请一些酒席承办人,但是会有人来吗?这就像外交上的不确定性一样。爸爸现在不在了,没人再怕他……”
远处的楼梯下面传来轻柔的电话铃声,托马斯快步朝门口走去,“我去接。”
“不用。”莫伊拉侧向床头柜,举起无线电话。
“你好?”她听着,脸色从兴奋变成困惑。托马斯的心收紧成一团,他瞥了一眼床头钟,现在才6点半,他1点钟离开特丽萨,到现在不过五个半小时。分手后他的脑子里几乎没有想过别的事,也许她也一样,也许她在以同样的方式想着他。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克服挡在两人之间盼那种障碍,就像拉尔斯曾克服已有家室的障碍一样。
莫伊拉用明亮而冰冷的眼睛看着托马斯,“稍等一会儿,”她笑着把电话递给他,“找你的。”
托马斯接过,撤退到房间的另一边后才把听筒举到耳边。
听筒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一个男人的呼吸,不是特丽萨的。
“托马斯,是你吗?”声音缓慢而疲惫,一个颓丧的男人的声音,是拉尔斯,他的声音因为上吊而嘶哑了,他从停尸房打来了电话,“是你吗?”
托马斯走到楼梯平台,小心地关上身后卧室的门,“你是谁?”。
“托马斯,我是肖尔萨姆神父。”
托马斯屏住了呼吸,这个名字仿佛来自于100万年前。肖尔萨姆神父是学校的牧师,有传言说他曾是个酒鬼,献身神职前在海军服役,做过拳击手,还杀过人。他是个有超凡个人魅力的人,根本不把多伊尔或任何人看在眼里:托马斯曾经看见他在家长大会的讲台上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公然地挠下身。
“神父?”
“托马斯,是你吗?”
“嗯,是的,神父,是我。”肖尔萨姆神父竟然打电话给他,他有些受宠若惊了;电话另一端停顿了片刻,托马斯赶紧追问,“你——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号码,神父?”
“多伊尔先生……”
“哦,我明白。”
“托马斯……我不知道是怎么……”句尾变成了沉重的呼吸,神父吸了吸鼻子,听起来湿漉漉的,好像他哭了,遇到了大麻烦。
托马斯不想在走廊的楼梯上说话,他要专心地和神父说说,不用注意卧室的门,“神父,你能先别挂电话,等我一会儿好吗?”
“我会等着你。”
托马斯举起电话,跑下楼,他知道声音在走廊里能传得很远:他曾经在客厅里听到拉尔斯和莫伊拉的争吵。他匆匆跑到厨房,沿着楼梯下到冷冻室,把灯关掉,坐在黑暗中最低的一级台阶上。
“神父?”
肖尔萨姆神父现在真的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汤姆,汤米?你能和我说话吗?”
“神父,你为什么哭了?”
“啊,上帝!”
托马斯把电话从耳边拿开,突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牧师喝醉了。这是可悲的,令人失望的。
“托马斯,”肖尔萨姆神父低声说,“我知道你做的事。”
托马斯惊呆了,“对不起,神父,你说什么?”
“对她,那个女人,”他抽噎着说,“上帝在天上。”
“神父,你在哪里?”
他对这个问题感到很生气,“不在哪里!不要以为……我不想让你以为……”
他真的很醉了,他很容易糊涂。
“你有点醉了,神父,不是吗?”
“是的,醉了,”很大的吸鼻声,“是的。”
“神父,你不应该谈论那件事,不是吗?”
“托马斯,有罪恶……”
“如果你是在某种情形下听说的,你可能因为谈论这件事被逐出教会……”
“我已经迷失了,托马斯,我宁愿迷失也不想让你——”
“好吧,你看,我认为,无论你是醉了还是没醉,你需要一些帮助,我想对于这件事你需要寻求精神上的帮助,神父,你需要立刻得到神的帮助。”
牧师屏住了呼吸,“对,你说得对。”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造成伤害,神父,我要忘记这场谈话——”
“没有伤害?”他语无伦次,“没有造成伤害?”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托马斯非常坚定地说,“关于这件事,关于你谈论这件事的事实,你需要去见见谁,很快。”
“我是要去的,我在等待——”
“直到你停止喝酒吗?好吧,也许在你那么做之前,你永远也不会停止喝酒的。”
托马斯蜷缩着身子,把双膝紧紧地抱在怀里,挤压着自己的呼吸,双眼紧闭。
“托马斯?”
“嗯。”
“我很为你担心。”
“嗯。”
“我担心你不会忏悔。”
这是很可笑的。
“现在我怎么可能这么做?你觉得呢?”
肖尔萨姆神父对此无话可说。
“神父?”
“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为什么问?”
“我需要知道。”神父似乎不为所动,他只是哼了一声,所以托马斯又加了一句,“我会忏悔的,如果你告诉我。”
“真的吗?”
“真的。”
“因为托马斯,光忏悔是不够的,你必须真正地悔过——”
“神父,我怎么可能不是真的悔过?”
他们现在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在耳语了。
“我不能在电话中接受忏悔,托马斯。”
“我知道,我会在这里忏悔的,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个人。你什么时候听说这件事的,你能告诉我吗?”
“午餐时间,唱诗班开会那天。”
“那是星期二,对吗?”
“12点,是的,为什么?”
“你当时喝酒了吗?”
“上帝原谅我,是的。你会忏悔吗,托马斯?”
“如果你去忏悔,我会去的。”
听到这里神父又哭了,哭了很长一段时间,时不时诵读出牧师词库中一些常备的短语:祝福你,上帝宽恕你。
托马斯答应去忏悔,还发了誓。
挂断电话后他并没有动,而是抱着双膝坐在冷冻室里,呆若木鸡。他太震惊了。
他们在那个满是鹅卵石的河滩会面之前,斯奎克就已经告诉了肖尔萨姆神父。发现肖尔萨姆喝醉了,斯奎克就向神忏悔了。他说是托马斯杀了莎拉。斯奎克一直都在计划如何逃脱惩罚。
托马斯不想被抓住,现在还不行,特丽萨会打电话过来。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想?她会很怕他,会认为他是一个怪物,他将永远也无法解释清楚在那个大厅里发生了什么。
即使是对她。
如果他们把你打倒,任何人都可能那么对你,但是斯奎克比大多数人都更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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