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以后过了将近十个月。
青塚一郎的名字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成为铅字出现。市坂秀彦的名字与青塚同时并列着。这两个名字是刊登于一本叫做“新流”的新诞生综合杂志的封底。“新流”的厚度大约三百二十页,封面不是近来流行的照片,而是采用油画美人图。封面上角印着第七号,可见创刊已经七个月。该杂志陈列于书店前面,但从堆积的高度不减看来,不是销路好的杂志。事实上从进入书店的人拿起来看看目录就放回去的情形,可以知道并不太受到欢迎。
——二月中旬,持着“新流编辑部中村忠吉”名片的一个青年,到位于世田谷的评论家兼随笔家冈本健夫家拜访。
冈本从前是文艺评论家,他那轻快的笔调,以及事事好奇的评论才能,颇受重视。由于好奇,评论的范围十分广泛,而且既评又写,经常忙碌不停。
叫做中村忠吉的年轻编辑会见头发花白的冈本健夫后,恭敬地递上新出版的三月号“新流”,请求冈本在二十日内为该杂志写一篇三十张稿纸的文章。
冈本拿起该杂志,摘下近视眼镜,翻开目录来看,露出不太欢迎的表情。因为执笔者都是一些没有名气的人,他以目前工作忙碌为藉口婉拒,表示改天有空时再说。
“我们了解您十分忙碌,但仍请您拨空为我们写一篇。”中村不放松地说:“总编命令我,非求到您赐稿不可。”
“可是……”冈本再度拿起杂志,凑近眼前看负责的编辑姓名。“青塚一郎吗?”
“是的,他下令一定要求到您答应。他是您的崇拜者,不,我也是……”中村慌忙加上他自己。
“谢谢。不过,目前我真的很忙……”冈本明知那是客套话,却不觉得讨厌,因而语气也稍稍软化。
“我们非常了解。可是,还是求您一定要帮忙。”
中村把垂在额上的头发掠上去,探出膝盖请求,他似乎已看出冈木的脸色有些变化。
“我们的杂志创刊没有多久,知道的人还不多,所以执笔者的名字也比较不响亮。因此,假使您能赐稿,您的大名将使杂志增加光彩,成为有份量的刊物。只要到刊登您执笔的文章,我们再向其他大作家求稿时,就不会被拒绝了。”中村热心地游说,说得面孔都胀红了。
“那里,我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冈本虽然这样说,心里仍多少有些自我陶醉。本来他也不是第一流的作家,但比起这杂志的执笔阵,他的名气是大多了。他想,如果能像这编辑所说的,由于我的文章而带动其他作家赐稿,倒可以答应写。由不太有名的出版社创办的新杂志,是不利条件之一,这使得他产生了侠义心理。
“二十日以内我赶不出来,晚一点的话,也许可以试试看。”
考虑的结果,冈本答应了。若再延后一期,就可以决定是不是真的要写。年轻的编辑满面感激,不住地鞠躬致谢,说他不必担心被总编辑责骂了。
冈本再一次翻开杂志来看,无论如何绝对称不上能吸引人的编辑。杂乱,没有焦点,许多地方有模仿其他杂志之嫌,主旨究竟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对了,好像在报纸上看过“新流”的广告,可见规模并不小。
“新流的社址在什么地方?”
“赤坂附近,还很小,所以只租用两间办公室而已。”
“社长市坂先生以前在那一家出版社?”
“不,社长与出版社毫无关系,他对办杂志完全外行。”
“外行人办杂志,胆量可真大。那么,是有钱人的消遣?”
“虽然不能说消遣,但钱确实很多。所以这杂志即使连续五年赤字,也绝不会倒闭——这是总编辑说的。”
“那太好了。有钱是企业方面赚钱?”
“是的。”中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下面,“冈本先生,您知道‘思梅’西餐厅吗?”
“思梅……啊,知道。新宿、池袋、涩谷,还有青山都有连锁店吧?因为店的外观和招牌是统一的,所以印象深刻。好像前几天也看过……对,在自由丘看到的。”
“是的,本店在赤坂,其他各区都有连锁店。”
“原来是思梅的社长,真想不到,西餐馆的老板办起综合杂志来。”
“不仅西餐馆而已,还经营两家规模很大的保龄球馆。”
“也经营保龄球馆?近来凡是经营保龄球馆都很赚钱啊。”
“是的。不过,听说最近营业额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反正是有钱人。这个人年轻时志愿成为作家或学者,但命运使他从事餐馆生意。现在为了完成年轻时候的愿望,因而办这份杂志?这是成功的企业家常有的现象。”
“这一类的事,我从没有听说过。社长对于杂志的好坏,从来不加批评,也不提出要求。”
“那倒是相当开明的社长。那么,会不会要求必需增加销路,或要赚钱等的话?”
“什么都不说。”
“原来如此,到底是在餐馆和保龄球馆赚到钜款的人,只不过一份杂志的赤字,并不放在眼里。如果是一般人,恐怕非削减编辑费用不可哩。”
“编辑费不但不削减,反而增加。啊,对了,您的稿费将会特别高。”
“谢谢……那么,总编辑也让你们自由发挥吧?这位总编辑是从那一家杂志社挖过来的名总编?”
“不,他没编杂志的经验,听说以前在北陆那边的报社做事。”
“记者吗?”冈本有些失望。听说是地方报纸,他就知道杂志不吸引人的关键了。这个人到东京来编杂志,当然编不出体面的东西。
“青塚总编辑这个人还年轻吗?”
“听说是三十三岁。”
“杂志的编辑愈年轻愈好,年纪一大,感觉就迟钝了。”
不过,再度翻阅本杂志时,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感觉敏锐的编辑。只是既然出资者相当富裕,决心今后五年不惜血本。那么,这当中大概会渐渐改变,青塚也会有好的表现吧。才半年多,要下判断还嫌太早。
中村谢了又谢,高高兴兴地告辞了。从他的样子看来,总编辑的命令达成,使他无比的兴奋。似乎能不触怒总编辑,比获得冈本答应写稿还让他安心。
过了几天,在一次聚会中,冈本问一位朋友:
“喂,你知道‘新流’这个杂志吗?”
“啊,‘新流’?知道一点。”这位朋友对出版界颇为熟悉。
“也去向你邀稿了?”
“来过,所以给他们写了一期。稿费是比别的地方略高,但杂志本身不太体面,事实上销路也并不好。不过,他们的社长是那有名的西餐厅连锁店‘思梅’的经营者,所以即使连续亏本五年也不要紧。总编辑据说是个独裁者。”
“你到底知道的多。老实说,他们也来向我邀过稿,我有点拿不定主意,还不能决定要不要写,那年轻的编辑和你一样,说他们的总编辑很独裁。”
“好像很有来头,连社长也对他另眼看待。不过,这话只是在这里对你一个人说的,青塚这个人向社长索取钜额编辑费,可是不大用在杂志编辑上。换句话说,都放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原来是这种人?那我要拒绝给稿。”
冈本虽然这样说,但他又好奇心大发,认为可以写一期,藉此多了解一些关于青塚的事。
“既然是这种贪污的人,一定玩得很厉害。”
“可是没有,好像是相当守本份的男人。”
“哩,那么是把钱储存起来?”
“好像是青塚有个非常能干的太太,她控制着丈夫的钱,也禁止他玩女人。据传说是青塚刮入私囊的钱都被太太没收,储蓄起来,他这位太太以前在浅草一带的烤鸟店担任女服务生。”
“那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所以丈夫才会怕太太。”
“差得远哩。我是没有看过,但听说又矮又胖,像猪一样白,面貌也不好看。不过,相当精明能干。据说,看起来年纪比丈夫大,好像老得多。”
“听说,丈夫比较疼爱年纪大的太太。不过,奇怪,青塚怎么会这样被控制得牢牢的?做总编辑的时候专横,恐怕是被太太压制,要发泄郁闷情绪的关系。唔,我倒想看看这个人是怎样的人物。”
不过,次日冈本交了二十张稿纸的文章给中村时,青塚总编辑却不露脸。
“我想和总编辑见一次面。”冈本说。
“是,过几天会专程到您府上去拜访。”中村鞠躬说。
“总编辑仍然很严吗?”
“是的,相当严格。”
“但老实说,杂志的销路并不好吧?”
“不错,几乎是停滞状态。”
“那么,总编辑再独裁,在社长面前也不光彩吧?既然编辑费用索取那么多,这种情形总不能一直持续下去吧?”
“您真清楚。”中村看着冈本脸上说。
“不,我也是听说的。”
“对,最近总编辑脾气很坏,因为好像是社长对经费问题表示不满。”
“那是一定的,杂志已经发行了将近一年,社长再外行也多少了解一点了,当然不能没有限制地出资。”
“而且好像保龄球方面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因为竞争对手不断地增加,这大概也是社长拿不出钱来的原因。总编辑发了一堆牢骚,说非想办法不可。其实不管怎样,反正编辑费用轮不到我们手中,所以和我们毫不相干。”
中村吐着烟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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