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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永琰只见父皇神情庄重地对天祷告,却怎么也想不到,父皇心中说的竟是这样两句话:“永琰若能承国家洪业,则苍天当佑其成功;若其不贤,则愿上天令他短寿而终,以免贻误大清事业。”

        ……永琰一行奉旨寻找会唱歌的木鱼石,奇石未见,一路上却听够了大清百姓的悲歌……

        乾隆三十年正月。刚过十五,天还没亮,六岁的永琰睡得正熟,保姆硬是把他摇醒。永琰烦躁地道:“干什么,烦死人了。”

        小太监忙道:“十五阿哥,要上学了。”

        听到“上学”二字,永琰一翻身站在床上,道:“快!快穿!”

        宫女们拿来小袍小靴,永琰一会儿穿戴整齐。

        昨天团圆筵后,母亲令皇贵妃魏氏将他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已经六岁了,明天就要到上书房读书,从今以后,就不可随着性子戏闹玩耍,要与各位皇兄及皇侄们和睦相处,要谦让恭敬,不可任性造次。读书的人更应知礼,对太后和父皇,更是要有孝心。我出身卑微,因此,你凡事都不可逞强,要守宫中及书房中的一切规矩。你虽天资聪颖,但是与几位皇兄相比,还是差一点儿,你只记住一句话:‘勤能补拙。’事业的成与败,都在一个‘勤’字上。”

        永琰眼里闪着泪花,偎依在母亲怀里,说道:“母亲,我一定记住你的话。”

        永琰临行,母亲又道:“你一定记住,一切都在勤谨上。”

        永琰随太监来到上书房,天虽然还没亮,但里面已亮起灯光,不知是谁已在灯下读书了。

        永琰暗下决心道:“以后,上书房里第一个到的人,一定是我!”

        举行过隆重的拜师礼,永琰便在自己的师傅前坐下。

        永琰的启蒙老师是兵部侍郎奉宽,老成持重,宽厚仁慈。他拿出一张布帛,展开在永琰面前道:“我既是臣子,又是师傅;出了上书房是臣子,在上书房里我就是师傅。十五阿哥,你明白吗?”

        永琰躬身行礼道:“谨遵师傅教诲。”

        奉宽又道:“这布帛上面是你父皇的圣谕。是早年对上书房师傅张廷玉等人的训诫,你拜读一下吧。”

        永琰听说是父皇的圣谕,忙跪倒接在手中,只见上面写道:

        “皇子年龄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掉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有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

        永琰跪在地上,把圣谕举过头顶,说道:“我深深地体会到父皇的爱子之心,请师傅今后对我严加管教。严,就是爱。”

        奉宽双手抚着永琰的肩头,见眼前这位六岁的阿哥居然说出这番话来,激动不已,久久地凝视着永琰,目光里蕴含着意外的惊叹和无限的期望。

        这一幕,被静立在外的乾隆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打算进上书房再训导儿子了。

        一连许多天,十五阿哥永琰总想第一个来到上书房,但总是有一个人在他来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读书,这个人,就是五阿哥永琪。

        五阿哥永琪已经二十五岁,在上书房里算是最年长的了。大阿哥永璜、二阿哥永琏、三阿哥永璋都已经去世,而四阿哥永珹,则在二十八年十一月已经过继给履亲王允裪为孙。

        永琪面目清秀,身材笔挺,站在那里,犹如玉树临风,特别是一对大眼睛,明亮有神,目光中透出睿智和温厚。永琪见十五弟小小的年纪,每天到上书房这么早,心里特别赞叹,想,他这般年纪就如此用功,我这做哥哥的怎能懒惰?于是每天来到上书房的时间就更早了。

        多数情况下,永琰来到上书房而师傅们都还没有来到,永琰读书时,不觉有些疑问。一天,背到《诗经·羔羊》中的“退食自公”,永琰想:师傅说朱熹解释的“退朝而食于家”不当,而应是“吃罢饭退朝回家”,怎么能是在朝中吃饭呢?越想越觉得还是朱熹的解释好,于是向永琪请教道:“五哥,弟弟看这句‘退食自公’应是‘退朝而食于家’,但师傅又明明说朱先师注得不当,而说应是‘自公食而退’,师傅肯定有他的道理,这道理是什么呢?”

        永琪很喜欢十五弟的勤学好问,于是便解释道:“师傅的说法是根据杜预注《春秋》的解释,杜预说,当时公家供卿大夫膳食。联系《羔羊》这首诗,‘退食自公’的下句是‘委蛇委蛇’,为什么高高兴兴,悠哉游哉呢?是因为下朝吃饱了饭回家。这样依《羔羊》原诗的诗意看来,朱熹的注解似有不当,所以师傅的说法是有道理的。”

        永琰道:“五哥看的书真多,懂得真多,以后多帮帮小弟。”

        永琪道:“我须向你学习才是,你小小年纪,勤学好问,正是读书人的榜样。”

        永琪说的是那样的诚恳,永琰的心里更是激动,心想:五哥才是我学习的榜样。

        渐渐地,永琪既是永琰的兄长,又成了永琰的益友。

        转眼间到了盛夏,因为夏日昼长,永琰到上书房去得更早。这一天永琰到上书房门前刚要进去,见父皇和五兄正在说话,父皇道:“你身体一向虚弱,每日当歇息歇息才好,过几日朕要去避暑山庄,你就随朕一同前去,养一养身体。”

        “谢皇阿玛关心。”

        乾隆道:“每天的饭食还能吃得惯吗?”

        “能,胃口比以前好多了。”

        “那是朕特为你吩咐的,人们常说‘食不厌精’,其实,粗粮果蔬更是养人。”

        “原来儿的饭食是皇阿玛吩咐的……”

        乾隆道:“朕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身体不好,怎堪大任?所以今年夏天乃至秋末,你就随朕到避暑山庄和木兰围场好好锻炼一下身体,你早作准备吧。”

        永琪道:“永琰能随我一同前去就更好了。”

        乾隆道:“我已知道你二人非常要好,没有什么比兄弟融洽和睦能更令父皇高兴的了。永琰也确是一个好孩子,小小年纪就专心致志,勤奋恭谨,我确实也喜欢他。可是,对小孩子,虽然表扬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鞭策,你今后对他也应这样,现在应是他努力读书的时候,今后随朕到别的地方去也不迟。”

        “儿谨遵皇阿玛教导。”

        永琰在门外听着五哥和皇阿玛的对话,心中涌起阵阵暖流,平日他总觉得皇阿玛过于严厉,他真羡慕一般人家的天伦之乐。今天,他才更深切地体会到父皇也深爱着他们。可是帝王之家爱的方式不同,皇阿玛是用他的严厉来表示他的爱,来防止他最担心的兄弟相残。祖父辈的血的教训,曾祖为皇子而心力交瘁,怎能不令父皇心有余悸。想到这里,永琰迈进上书房,忙给乾隆请安。

        出乎意外地,乾隆把永琰抱在怀里,永琪和永琰的眼里,都充溢着泪花。

        秋后,父皇和五阿哥从避暑山庄回到京师,永琰高兴异常,急忙去见五阿哥。永琪略显黑了些,但更精神、更硬朗了。永琪道:“几个月不见,十五弟长高多了。”

        说着把他拉进怀里,永琪总有一种长兄为父的感觉。

        第二天,永琰早早地来到上书房,见五阿哥和皇阿玛已在那里,虽然乾隆对皇子们教育的严厉是出了名的,但永琰没有想到他刚到京师的第二天清晨就来到了上书房。

        永琰跪安后,乾隆一脸的严肃,说道:“你先背一背,我知道你已经学到了《节南山》了。”

        永琰背得很熟,乾隆道:“你读了《节南山》有什么体会吗?”

        永琰道:“儿臣以为君王当正则圣明,识出邪正,摒除奸相权臣。”

        乾隆微微点头,道:“今后你更应向你五兄学习,加倍努力。”

        没过几天,五阿哥永琪被封为荣亲王,是继追赠永璜定安亲王之后,乾隆帝第一次为皇子封授的亲爵。永琰自然由衷地高兴,忙向五哥表示祝贺。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次年春天——三十一年三月,永琪却得了一种急病,匆匆地离开了人世,他没有来得及和父皇见最后一面,没有来得及再教导十五弟几句话,就被天神带走了。永琰扑到皇阿玛怀里,父子二人哭个不住,父子二人都难以接受永琪之故的现实。待稍一清醒时,又互相安慰,生怕对方被悲痛压倒。

        每到上书房,五阿哥永琪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一连数日,永琰都精神不振。师傅奉宽看在眼里,忧在心中,对永琰道:“你若是再这样不振作,就真的对不起五阿哥了。你报答五阿哥对你厚爱的最好办法,就是尽快地忘了他,何况你若是这样,也对不起你已年迈的祖母和已近花甲的父皇。”

        永琰觉得师傅的话是对的,化悲哀为力量,恢复了往日的活力和勤奋。

        皇六子永瑢过继给慎郡王允禧做孙子后,八阿哥永璇就是上书房中最年长的了。皇九子、皇十子、皇十三子、十六子早夭,永琰的同胞弟十七阿哥尚年幼。这样,尚书房中“永”字辈的,就八阿哥、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和十五阿哥四人。而十二阿哥的母亲名份虽然最高,是皇后,说起来他是嫡子,但他在诸皇子中,命运也许是最悲苦的,这倒不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的母亲是皇帝最讨厌的已经死去的乌拉那拉氏。因此,他整日郁郁寡欢,是一个被抛弃的人、宫中多余的人,他只是在苟活着。

        八阿哥永璇和十一阿哥永瑆是同母兄弟,性情也最相投契,二人耽于书画,勤于诗文,聪颖异常。特别是十一阿哥永瑆,书法学欧阳询、赵孟頫,出入王羲之之笔法,临摹唐宋各家名帖,书法造诣极高,宫内宫外,以索取其一字半画为极大的荣幸而倍加珍惜。

        永淡钦佩永瑆的才华,又与他年纪最接近,因此与他交往最多。

        夏天,皇子皇孙们在圆明园勤政殿旁的上书房中读书。这一天放学后天色尚早,永琰正和永瑆在湖边谈诗论画,忽然有太监来叫永琰,说是皇帝召他。永琰来到勤政殿,见过父皇。乾隆见他手中拿了一把扇子,便要过来打开,见上面写了一首小诗,颇有意境,字也工整清秀,看上面的落款是“兄镜泉”三个字,便问永琰道:“这镜泉是谁?”

        永琰答道:“是十一兄。”

        乾隆听说是十一阿哥永瑆,又喜又忧:喜的是永瑆十四岁,竟有如此高深的造诣,可见天分很高;忧的是脱剑学书,渐染汉人陋习,难免丢掉满州勇武的祖风,所关国运人心,良非浅鲜。

        第二天,乾隆帝在勤政殿召见诸皇子,语重心长地道:“你们都还年轻,让你们读书,是要求你们理解书中所阐述的道理。你们现在应该做的是深入钻研所读诗书。昨天朕看到十一阿哥给十五阿哥所题写的扇面,这不是十一阿哥应该做的事情,因为你还未到该吟诗题字的时候,下面还落款‘镜泉’,就更不应该了。朕二十二岁那年,你们的皇祖雍正皇帝问朕是否有字号,朕回答说‘没有’。雍正帝才踢朕尹‘长寿居士’,和亲王号‘旭日居士’。我们所以有号,均为你们皇祖所赐,而朕却从来没有以号落款。我们爱新觉罗家族,世敦淳朴,重骑射。你们要继承这一好传统,绝不能沾染上汉人的文人习气和恶习。你们千万不要小视这个问题,这可是保证我们祖业千秋永继的大事啊。”

        从勤政殿回来,夕阳已没入西山,湖水映着空中的霞光,特别亮丽。永琰和永瑆、永璇站在湖边,永瑆不由地赞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永琰道:“刚才父皇的一番训导,竟还没有减了十一兄的诗兴。”

        永璇道:“他一辈子也不会减了诗兴。”

        永瑆道:“八兄不要说我,你的胸怀也在湖水蓝天之上。”

        永璇爽朗一声长笑,笑声直贯云霄。永琰道:“都是我不小心,让父皇训了一通。不过父皇的话使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可是听听两位兄长的话,我有些不明白,若你们仍然沉溺于诗书画,不会更招来父皇的斥责吗?小弟想,二位兄长还是不要把胸怀放在‘湖水蓝天’之上。”

        永瑆叹道:“十五弟的一番心意,做哥哥的心领了。只是我和八哥的‘湖水蓝天’,不仅指的是诗画,更是一番淡泊的情怀啊。”

        是的,鉴于宫中的风涛险恶和皇上对继储问题上的神经质,阿哥们渐渐醒悟过来,特别是大阿哥的死,更是教育了他们。首先是两位过继出去的阿哥:四阿哥永珹和六阿哥永瑢,他们首先体会到做阿哥的处境险恶,于是纵情诗书画,显出十足的颓唐,毫无大志,于是二人被过继出去。但事实上,他们找到了二个政治风暴的避风港,皇上再也不会怀疑他们想当什么太子了。

        永璇踵四阿哥六阿哥之后,更是做到了极端,终日沉缅于诗画书法,哪里管他什么《四书》、《五经》,虽招来父皇的不断斥责,但他反而觉得有一种安全感。永瑆受永璇的影响,也走上了这条路。现在,他们又来影响身边的十五阿哥永琰了。

        令皇贵妃魏氏知道永琰被乾隆训斥了以后,召来永琰道:“听说你们昨天被皇上召去训导了一番,是吗?”

        “是的。”

        “你觉得皇上说得对吗?”

        “儿比以前更懂得学习鞍马骑射的重要性了。”

        “你还没有领会你父皇的意思。皇上不是说你们学习诗书画不好,皇上自己的书法、诗作和绘画不也是别人难以企及的吗?皇上是说作为皇子,作为统治汉人的满州的爱新觉罗氏,是和一般汉人不同的,写诗作画固然不是什么坏事情,但是沉缅于其中,就会被汉化,就会失掉满州民族的本色,这可是个严重的问题呀。你们做皇子的,不能胸无大志,一定要发扬光大祖上的事业,应以国家大事为重,这样看,写诗作画与国事相比较,孰轻孰重就明显了。所以皇上的训导,你要牢记心上。你和十一阿哥要好,母亲很高兴,但是你不能寄情翰墨,流连于诗赋之中而忘返,一定要以天下为己任,胸怀大志呀。”

        “孩儿明白了。”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永琰明白了作为皇子所肩负的重任,懂得了父皇训导那番话的真正意义,于是便在《四书》、《五经》上刻苦用心,努力学习鞍马骑射。

        乾隆父辈在起名字时,其名的前一字为“胤”,乾隆一辈为“弘”,乾隆的儿辈取名上一字为“永”,孙子辈为“绵”,绵字辈下是“奕”。

        在乾隆的孙子中,最受皇上宠爱的是长子永璜的次子绵恩。皇长子的忧惧去世与乾隆帝的无端怀疑指斥有直接关系,乾隆总觉得对不住自己的长子。永璜去世后,他的后代,受到了乾隆帝的特别恩顾。当然,这也不全是为了赎罪,乾隆也确实喜欢疼爱他的孙子,而绵恩能文能武,特别是武艺绝伦,自然受到乾隆帝的特别宠爱。

        早年,乾隆木兰秋弥来到张三营行宫,皇上对随行的皇子皇孙们说道:“这次木兰秋弥,让你们练练骑射,提高你们的实战本领,但未到围场以前,朕要先看看你们的本领。你们先在这里比赛一下。”

        于是各位皇子皇孙按年龄大小的顺序上场比赛。绵恩当时才八岁,他最后一个出场,拿着个小小的弓箭,只看那神情严肃的样子,乾隆帝就非常喜爱,再加上一身戎装,更显神气十足。绵恩上来,竟一箭中的,再发再中。乾隆大喜,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到绵恩身旁说道:“你如果再中一矢,朕就赏你黄马褂。”

        绵恩也不说话,面对靶子,拉满弦,一箭飞去,正透靶心,于是收下箭后,跪在乾隆面前。跪了很久,乾隆也不说话,好像不知绵恩为什么要跪着,问他道:“你这是为什么?是想要什么吗?”

        绵恩听到祖父这样说,更是跪在那里,一声不吭。皇上停了一会儿,放声大笑,于是拿来黄马褂穿在他的身上,仓猝间也寻不着合身的,就用一个大的把绵恩包裹起来抱在怀里,笑道:“这个机灵鬼,他竟知道我在逗他玩,以不变应万变呢!”

        现在,绵恩已长大成人,身材颀长,舒臂如猿,不仅射箭是百步穿杨、骑马是矫健如飞,而且摔跤搏打,也罕有敌手。

        一天,魏氏对永琰道:“绵恩虽是你的侄儿,但他文武全才,又年长于你,你须向他虚心学习才是。”

        果然,接近绵恩不几日,永琰就对绵恩憨厚的性格、高超的武艺心折赞叹,绵恩对这个比自己年幼几岁的小叔的谦逊好学一向就有好感,现在小叔更比以前亲近自己,绵恩更喜欢他了。这样,在和十一阿哥保持友谊的同时,永琰和这个侄子的感情日益融洽加深。上书房放学后,永琰常到绵恩的宫中,在习武场上腾挪,在砖桩上跳跃,更多的是舞枪弄棒,时而也学习火器,永琰觉得,绵恩的指教比上书房中的骑射教师还好。

        一年后,永琰武艺精进,乾隆大喜。

        乾隆三十二年,京师地区大旱,皇上亲率皇子及文武百官到西郊黑龙潭祈雨。永琰和八阿哥永璇分在一班。路上,永璇说道:“十五弟,你知道八大胡同吗?”

        永琰道:“听说过。”

        “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吗?”永璇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愿不愿意随我去玩一趟?”

        永琰大惊道:“这怎么可能!父皇从来都不让我们私自出宫,何况私自到城中玩耍。”

        永璇笑道:“你真是父皇的好儿子,可惜享受不了那城市中的许多快乐。”

        祈雨典毕,皇帝有所垂询,却哪里也找不到八阿哥。乾隆叫来十五阿哥道:“你与八阿哥一班,你知道他到哪里去了吗?”

        永琰道:“儿与八兄在一班一同祈雨,可刚一下班,一转身就不见了他,我也不知他到了哪里去了。”

        忽然,永琰想起刚才永璇的寻问,于是道:“父皇,八兄可能是到城中去了。”

        乾隆问道:“你怎么知道?”

        “刚才八兄在路上曾问过我知道不知道八大胡同,我说不知道,他还说那个地方很好玩。我想,他可能是到那里去了。”

        乾隆气得暴跳如雷,吩咐侍卫们去找,侍卫们听说八阿哥跑到八大胡同去了,都吓得魂飞天外,即使八阿哥在胡同内不出什么事,回去也要降职降级;若出了什么事,不知道会落什么处置。

        果然,在八大胡同内侍卫们找到了八阿哥,他正在和一个伶童打得火热。

        八阿哥回到宫中,被打得皮开肉绽。

        可是数日后,永璇的伤疤刚刚愈合,在上书房里还没有安分几天,他便未经奏闻,也没转告师傅,擅自一个人溜到城里去了。皇上经讯问虽然知道了他没有进妓院,但是也气得七窍生烟。第二天,乾隆召见诸皇子,当众严厉地痛斥八阿哥道:“你刚刚好了伤痕,就忘了上一次的痛打——你怎能这样不知自重?真是太不识大体。”

        接着他又教训皇子们:“朕要你们在上书房读书,一可以增长知识,二可以检束身心,涵养性情。你们外出则必派散秩大臣、侍卫等护行,以防万一。此次八阿哥私自进城,只带几名护卫,出了意外怎么办?”

        乾隆帝随后又喝令太监,对永璇一顿痛打。之后,将永璇的师傅观保、汤克甲一律革职。

        儿子的不成气,使乾隆帝更钟爱孙子,特别是绵恩。乾隆作出重大的决定:年方弱冠的绵恩做了火器营的总统。建锐营和火器营是大清朝最精锐的部队,把火器营交给他,说明乾隆对他是多么器重,抱着多大的希望!

        上书房中又少了一位他的“良师”益友,虽然绵恩是他的侄儿。绵恩的离去与五阿哥永琪不同,永琰没有伤感,有的只是喜悦,他为侄儿有了用武之地而高兴,为侄儿的辉煌前程而自豪。

        绵恩来到永琰的宫中,依依不舍地和永琰告别,道:“十五叔,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永琰在上书房中克勤力学,涵儒德义,宫中无不称赞。乾隆三十七年,十三岁的永琰学通五经,乾隆决定让永琰随工部侍郎谢塘学今体诗。永琰与启蒙师傅奉宽洒泪而别。

        而就在这个时候,乾隆帝正在作出艰难的抉择——六十二岁的他意识到建储立嗣已刻不容缓了。

        想到立嗣,乾隆的心里就充满了无限的痛苦。早年他本想立嫡,可是嫡子二阿哥水琏、七阿哥永琮都短命而亡。后来想立五阿哥永琪,永琪又得急病薨逝。除此之外,大阿哥、三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十六阿哥又都去世,而四阿哥六阿哥又过继给了别人,现在可供自己选择的阿哥就只剩下五个了:八阿哥永璇十一阿哥永瑆,十二阿哥永璂十五阿哥永琰和十七阿哥永璘,说到五位,其实只有四位——乾隆帝对继后那拉氏所出的十二阿哥水璂想都不愿意想。

        八阿哥永璇沉缅酒色、溺于诗文,性情又极为乖戾,况且还有脚病,仪表欠佳,做国君实在难以胜任。十一阿哥永瑆聪明异常,天资甚高,仪表堂堂,可是受永璇影响太深,一心只在书画上,流连诗酒,染上汉人恶习,屡教不改,实在难以光大先祖事业。更何况这个永瑆最让乾隆头痛的事还不是这些,而且吝啬成性。乾隆帝为他选了大学士傅恒的女儿作永瑆的福晋,可是进门以后这位曾穿金带银、吃香喝辣的大小姐,竟然只能日日以薄粥度日,陪嫁的金银珠宝全被永瑆纳入府中。傅家人时常把小姐在王府受苦受难的事告到乾隆那里,真令这位天子万分羞惭。可是屡次训斥永瑆,永瑆只是怯怯谎谎,却本性不改,一切如旧。更让人难以置信的是,永瑆的乘马死了,他竟下令府中烹马代膳,当天再没有其它饭食。这样的人怎能继承大统,君临天下?

        想起十七阿哥永璘,乾隆帝最疼的就是他,因为他是乾隆最小的儿子,自幼身体又孱弱;但他又是最不成器的孩子,虽然和十五阿哥是一母同胞,但二人性情却有着天壤之别。这个老儿子从来就不喜欢读书,小小年纪,经常溜到外城,四处游荡,惹是生非。

        思来想去,乾隆觉得只有十五阿哥永琰饬躬读书,勤奋刻苦,文武全才,刚明有戒。他自幼长于禁中,为人沉稳持重,度量豁达,似是可以立为储君——皇子中似乎只有他可以担此大任了。

        这样,储君的人选就非十五阿哥永琰莫属了。可是乾隆帝决定,还要对永琰再仔细地暗暗地考察一番。

        三十八年冬天,乾隆帝最后决定立十五阿哥永琰为皇太子,把永琰的名字密存在木匣内,藏在正大光明匾额后,然后谕知军机大臣,他已立下太子,并谕令他们绝不许吐露半点风声。至于皇太子是谁,只有天知地知和乾隆帝知道了。当年冬至,皇帝亲自到南郊天坛举行祀天大典,特命诸皇子侍仪观礼,当着十五阿哥的面,乾隆帝向苍穹默默祷告道:

        “如所立皇十五子永琰能承国家洪业,则祈佑以有成,若其不贤,亦愿上天潜夺其算,令其命短而终,毋使他日贻误,予亦得以另择元良。朕非不爱己子也,然以宗社大计,不得不如此,惟愿为天下得人,以继祖宗亿万年无疆之绪。”

        旁边的永琰见父皇神情庄重,一脸虔诚,做梦也没想到这是为他在祈祷上苍!

        乾隆三十九年。金秋时节,正是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蓝蓝的天空飘浮着几朵白云。乾清门东阶下,宗人府主管大臣正在宣读着乾隆帝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以副都统、内务府总管和尔径额之女喜塔腊氏作配与皇子永琰为福晋。钦此。”

        和尔径额行三跪九叩大礼,领旨谢恩。

        两天后,永琰身着彩衣,骑着骏马,去拜见福晋父母。内务府官员把筹备好的礼品送到了和尔径额家,有:金豹钦一副,大小金簪各三支,金珥六个,金钏四个,金衣钮一百粒,银衣钮二百粒,制衣用貂皮一百零四张,制帽甲貂皮三张,制被褥用狐皮二百五十张,水獭皮七张。此外,赐福晋父亲金、银、狐皮、貂帽、金带、佩带、靴袜及马一匹;赐福晋母金珥、狐皮袍、獭皮和马一匹。和尔径额举行了盛大的宴会。

        成婚前一日,福晋家把嫁妆送到宫中,送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嫁奁共有一百多抬。

        成婚这天,婚礼由乾隆皇帝亲自主持,由于他已密定永琰为太子,所以婚礼举行的十分隆重,甚至超过了十一阿哥永瑆的婚礼——虽然永瑆娶的是当朝第一权臣傅恒的女儿。

        子时,紫禁城内灯火辉煌,明如白昼,宫内各条路上红毡铺地,宫门、殿门都高悬着红灯,鲜红的“喜”字贴在宫门上。

        过了一个时辰,永琰身着蟒袍到慈宁宫向太后行礼,老态龙钟的太后见孙子神采奕奕,笑得面上像盛开的牡丹。永琰平时对太后特别孝顺,为人恭谨,礼节周到,学习勤奋,绝无不良习气。太后一向就喜欢这个孙子,今日见他已经成婚,怎能不高兴。

        随后永琰又拜见了乾隆。乾隆道:“成婚之后,不能耽于儿女私情,应以大业为重。”

        永琰道:“谢皇阿玛的教诲。”

        永琰来到母亲令皇贵妃魏氏的膝前。魏氏早已热泪盈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她——香雪海的女儿,今日看到儿子成婚,那种高兴怎能用语言表达出来。

        拜过太后、皇上和令皇贵妃,宫中乐声大作,仪仗队前行,永琰骑着高高的骏马,前去迎亲。内务府大臣率属官二十名、护军四十名至福晋家迎来。待永琰把喜塔腊氏接到宫中,轿落之后,喜塔腊氏在福晋们的搀扶下跨过一盆烧得极旺的火,又跨过一个朱漆的马鞍,预示着未来的生活红火而又平安。之后,永琰携喜塔腊氏到奉先殿行谒庙礼,礼毕还宫行合卺礼。

        洞房之内布置得一派喜气洋洋,喜床上首悬挂着红纱百子帐,帐上绣着各种姿态的百名童子。永琰与喜塔腊氏按男左女右盘膝坐在喜床上“坐帐”,接着二人喝交杯酒,随后吃半生不熟的饺子,取“生子”之意。此时,窗外命妇高唱“交视歌”,祝愿新婚夫妇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之后举行合卺宴,两人各吃一碗长寿面,随后,共度良宵。洞房花烛,春意盎然。

        是日,永琰宫中张幕结彩,设宴招待福晋喜塔腊氏父母及亲族,文武二品以上大臣及命妇都赴宴祝贺。

        次日清晨,永琰刚一睁开眼睛,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了——你睡得好香啊。”

        永琰见喜塔腊氏已穿戴整齐站在自己的面前。于是道:“你该叫我一声才是。”

        “我看你睡得甜甜的,就没叫你。”

        说罢端过一碗汤道:“这是燕窝粥,早晨吃了,滋补身体的,快喝了吧。”

        永琰接过碗,心里充满了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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