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后过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间,鱼住有点神经过敏的样子。他总是想像到最恶劣的状况,懊恼不已。好不容易才念完东大,考取高级国家考试,成了一名公务人员。一路来都是官僚精英的过程。万一因为一个酒吧女郎而毁了前程,那实在是太不值得的。如果是真实的爱,不惜以生命为赌注,那么牺牲一生也是不得已的事,可是这只是玩乐。为了玩乐而让一生泡汤,世上岂不是没有神了吗?
他不是杀害惠子的凶手,这一点最后应该可以水落石出,但在抓到真凶以前,他是重要关系人,说不定也被当做涉嫌人,严格的查证必不可免。那时候,恐怕非辞职不可,妻子也会要求离婚吧。光这些想像,就使他有面对死亡般的痛楚。
经过这两个月来的折腾,痛苦好不容易地才减轻了些。惠子的事件,东京的报纸也刊露了小小的消息,再不可能是幻觉了。事情虽然发生在九州,但因为被害人是东京的酒吧女郎,所以才会在东京的报纸上占了小小的一角地位。报上还说,有个从旅社同一所房间逃走的薪水阶级样的男子,被当做重要关系人,正在追查之中。看过这一则报导之后,鱼住上班时都改穿另一种颜色的西装。
其后,报上不再有消息出现。鱼住上班的机构订有九州的地方报,装订在一起保存着,可是他不敢去看。因为他担心被人家看到他在看那种报纸,说不定会成为揭露他涉案的线索。
又过了三个月,鱼住完全从不安和恐惧当中被解放出来了。事情已过了五个月,既未能抓到真凶,那么专案小组应该也早就撤销了。甚至连一个交通警察,也未曾来找过他。他彷佛觉得天空忽然开朗了,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去过危险的桥。家庭是和乐的。每逢出差,他都规规矩矩地出去,回来。
鱼住课长那里,每天都有业界的陈情者来访。当一名课长,工作的一半就是处理这一类陈情者来访。当一名课长,工作的一半就是处理这一类陈情,以及盖盖章、参加开会。
某日,前往九州视察的最后一天,拒绝参加晚宴的××公司的营业部经理,半是打招呼半是陈情,到办公室里看他。
这位兼董事的营业部经理,谈过了事情以后,泛起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
“课长,很抱歉想请教一点题外的事。×月×日您曾到敝公司的北九州厂去视察过,那一次的情形,很冒昧,不晓得可不可以请问一下?”
鱼住微微一愣。光听到那个北九州的都市名,他就不安起来了。但是,那家工厂和惠子的案子是毫无关联的,虽然同样是在北九州,温泉地和有工厂的地方却是不一样的。
“是是,什么事呢?”
他故意装出诧异的样子。
“是那天晚上的宴会,课长是不是参加了?”
鱼住但觉心口砰然跳起来。
他拿不定主意。没错,那个晚上他是忖度厂长和副厂长的心意,表示可以当做他出席了。公司的账上,多半也是这么记载的。他们送他到车站,等他一走,大伙就争先恐后地赶回去。
对,还是应该承认参加了,他下定了决心。这样也可以成为案发的温泉地的不在场证明呢。
“是的是的,那个晚上,真感谢你们的款待了。”
“原来如此。”
营业部经理脸上,好像掠过了一抹阴翳,不过马上就又转变成明朗的笑了。
“一定没有好好招待的,谢谢您。”
经理一本正经地道了个谢。
经理走后,这最后一问有点使鱼住记罣起来了。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提这种事呢?从那一次出差回来以后,跟这位经理见过几次面了。有关那一次的视察确实曾经谈过的,却从来也没有问过参加饮宴的事。这真是奇异啊。
不过他倒也想,这件事实在犯不着去担心的。想来经理是在交谈当中,想起了北九州工厂的报告书里所提到的宴会,才会有此一问吧。不可能还有别的缘故才是。
又过了一个月。惠子凶杀案完全从鱼住课长身边远离了。他比以前更努力地工作。
一天,他接受了一家公司的招待,来到银座后街的一家料理店。这家公司和上次来看他的营业部经理的公司,是业务上的竞争对手。
聊天时,出席的一位干部笑着向鱼住课长说:
“××那边也出了件不祥事件呢。”
这里的××是指敌对的公司。
“什么不祥事件呢?”
“听说,他们北九州厂的厂长和副厂长发生了激烈的摩擦。厂长说要开除副厂长,副厂长摆起了架势说:敢开除就试试吧。”
竞争对手总是互相刺探对方的各种情报,因此这家发生了什么事,对手都很快地就知道了。这位干部提起了对手××公司的不祥事件,一方面是幸灾乐祸,另一方面也希望能藉此博取官老爷的好感。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鱼住禁不住地给扇起了好奇。
“××方面查出了北九州厂的副厂长渎职。这位副座掌管厂里的财务,好像权力蛮大的。简单说,就是各种开销,他都渗了水,把差额吞掉了。”
“……”
“说起来也是老套吧。好比在购料的传单上加成啦,还有造假的宴席费收据啦,好像拆了不少烂污。”
鱼住急起来了。原来,那位营业部经理问他有没有参加宴会,是有原因的。不过课长硬装若无其事地说:
“那真是糟糕了。”
课长想岔开话题,可是这位干倒似乎越谈越有兴趣了。
“听说,好像假造多了,怕被人家察觉出来,便弄了莫须有的宴会,带领部属到高级料亭大吃大喝。”
“……”
“因为被抓住了尾巴,所以公司打算把他开除。可是这位副座因此胡闹起来,说厂长比他更坏,检举厂长在经费方面公私不分啦,挪用公款啦。这位副座说,他比起厂长是小巫见大巫,厂长贪污的数额才大,而且扬言有凭有据。如果开除了他,便要揭发厂长挪用公款给情妇的黑幕。闹得真是不可开交了。”
鱼住课长听到这里,连喝酒的气力都没有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月,警察人员来造访鱼住课长。看到搜查第二课的名片,鱼住几乎把持不住,勉强把来客引到会客室。
“课长,请问您,××公司北九州厂那一晚宴,您有没有出席?”
警官闲聊了一阵之后这么问。
“是的……”
鱼住乾吞了一口口水,微点了一下头。
“不是吧,您一定是在撒谎。您没有参加,到别的地方去了,是不是?”
鱼住愣愣地盯住警官的脸。完啦,他想。警官在睨视着他呢。首先冒出来的是一个意念:杀死惠子的不是我,平时,一个优秀的官僚总是在谈话时“制敌机先”的。他正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确实在那以后到了附近的温泉地。发生在那家旅馆的凶杀案,我绝对无关。我不过是在窥望浴室里的时候,看到女人死在那儿……”
鱼住指手画脚地说明。
“您说温泉旅馆的女人尸体?”
警官愣住了。他诧异地望着鱼住的脸说:
“我不懂您在说什么。我在查的是××公司北九州厂的一个被辞退的副厂长鹤原,控告厂长渎职的案子。一份宴会的账里记载着您的名字,所以我才来请教的……”
鱼住哑然。
“……不过您刚才的话,好像和杀人案有关系,所以想麻烦您详细地告诉我好吗?”
刑警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小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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