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这个夏天格外热。
川口能活更是觉得难熬。特别是当岩井英一将一份电文摔到他脸上的时候,他觉得身上的汗出得更多了。
“你好好看看!”岩井英一气急败坏地叫骂着。
川口能活拿起那份电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制服已经被汗水黏到后背上了。
共军为了夺回其根据地涞源地区,经过秘密策划,由独立第一师师长杨成武亲自率领其主力包围涞源县城,另外派遣约两千数百名兵力一举消灭插箭岭警备队,以支援涞源平原作战,并尽快解除对其主力侧背的威胁。
6月22日刚刚入夜,敌即以优势兵力将我完全包围,利用黑夜向我逼近,对阵地各部队反复顽强冲锋。中队最后与20余倍之敌相对峙,与大队主力的联络完全断绝,孤军死战整七昼夜,弹药渐渐缺乏,但士气益发振奋,坚守阵地,毫不动摇,不断进行壮烈的手榴弹战和白刃战,直到最后。在此期间,曾果敢进行反击,摧毁其锐气,毙敌三百余,终于保住两公里宽的阵地,击退了敌人,其中第一、第四两岗楼为中队阵地的重点,敌人的冲锋最为激烈。负责守备第一岗楼的船冈伍长及第四岗楼的宇田伍长等远离中队主力,以不足一个分队的少数兵力,而对二三百敌人的猛袭,毫不屈服,拼死奋战坚守阵地。
6月23日夜,各据点同时遭受共军急袭,各自孤军奋战。东圈堡及三甲村的守备队虽奋勇战斗,但终为玉碎。
(一)由共军调配及部队分布来看,共军显然已获悉我主力意图,赴虚而入。
(二)共军的装备比过去有所改善,钢盔数也见增多,判明攻击部队中有迫击炮3门、重机1挺,轻机15挺,手榴弹极为丰富,但系粗制品。
(三)共军对阵地实行夜袭,一夜之间多次进行反复冲锋,这是过去袭击中未曾见过的战术。白天在周围高地上构筑阵地进行狙击。其射击准确度良好,一般说来部队训练有显著提高。提示此乃共军主力,且完全跳出我扫荡之包围圈。
(四)23日,中队积极出击,力争击败敌人,但敌兵力极为强大,不易击退。看情况,除大队队部外,各警备队似均在激战中。因而决定在救援部队到达前,死守现有阵地。
(五)敌将兵力逐渐向北移动,采取包圈形势,连夜进行攻击,而且每到夜间攻击更加猛烈。至我军增援部队到达前二小时开始撤退,似对我主力分布区域及路程了然如胸。
“这已经是第五封类似的战报了!而且我刚刚接到陆军总部以及华中派遣军的电文,他们都认为春季的扫荡计划已完全被共军所掌握,继续实施计划已完全没有必要,从现在开始原计划已经取消!”
岩井英一狠狠地敲着桌子,直敲得手阵阵疼痛才抬起头狠狠瞪着川口能活:“陆军总部对这件事情大为恼火,已经严令彻查!而且主要的焦点就是在我们这里,你知道吗?!”
川口能活汗如雨下,忙连连点头:“是……是,我明白。因为武腾章中将是在上海养病期间制定的扫荡计划。”
“你明白这点就好!立刻彻底调查,必须查出计划泄漏的原因!否则我拿你是问!”说完,岩井英一恼怒地挥手示意川口能活下去,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川口能活灰溜溜地回到办公葺,一下子拽开衣领,随着两个扣子啪啪地脱离衣领掉到地上,他才觉得解气了一点。他觉得自己像一头瞎眼的猛兽,猎物就在身边但自己却看不见。呼呼地喘了半天气以后,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闭目凝思前前后后的事情,试图找出共产党特工的蛛丝马迹。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他喃喃自语着,而脑海里也闪现着武藤章中将在上海期间的点点滴滴。
——既然大扫荡的计划泄漏,就意味着武藤章的保险柜被打开了,而保险柜被打开只能是钥匙被窃,因为保险拒上并没有破损的痕迹。那么保险柜的钥匙是怎么被窃的呢?川口能活闷头苦思。
——武藤章在上海期间看病的时候都是自己亲自陪同,在这期间钥匙绝对不会被盗。
——其它的时候武藤章都是在别墅里,足不出户。而负责保卫的都是自己的心腹,绝不会有意外。
——唯一可能的差错就应该出现在宴会舞会的时候。虽然参加宴会的人员都是严加盘查,但是共党分子也是诡计多端,难保不会被他们利用。想到这里,川口能活把思路定在了宴会和舞会之中,努力回忆着当时的一点一滴。
——既然钥匙被窃,那么就是贴身的时候下的手,因此舞会当中和武藤章一起跳舞的人嫌疑就是最大的。但他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思路,因为和武藤章一起跳舞的女人太多了,多到自己都记不清具体有谁了。
——不管钥匙是怎么窃得的、是谁窃得的,最后总归要打开保险柜,那么在宴会中去过楼上卧室的人嫌疑就是大之又大!
川口能活一下子兴奋起来,立刻叫来了负责守卫楼梯的特务。
“当天都有谁去过楼上?”
特务偷偷瞅了川口能活一眼,回禀道:“那天就岩井少将的夫人和那位林女士去过楼上。夫人说那位林女士有些酒醉要上楼休息一下。”
“别人没有去过吗?”
“没有。”
川口能活眉头皱起,心中琢磨:姐姐肯定是能排除的,难道是林雅?
他急忙又问:“她们去了多久?那个林雅是单独待在楼上的吗?”
“前后也就十分钟的时间。夫人一直陪着林雅在楼上卧室休息的。”
川口能活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
——姐姐始终和林雅在一起,那么林雅即便是共产党也没有机会打开保险柜。难道这个思路不对?
他觉得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找不到出口。不过他的手却没有停下来,拿着只铅笔在纸上写着一条条他认为可能的分析方向,然后又一条条地划去。但划得越多,川口能活的眼神却越亮,因为他知道随着每一个否定,他就离肯定越来越近了。
当天边的曙光冒出些许光芒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出了诡异的光芒,他手中的笔也停在纸上,然后轻轻颤抖起来。
突然,他猛地把笔扔到一旁,狠命地揉着太阳穴,努力地回想着再往前的点点滴滴。他鼻尖冒着细汗,嘴咧着,呆呆地看着黎明的曙光。良久,他突然笑了,呲着门牙。他觉得那头瞎了眼的猛兽又恢复了光明。
“冷静!要冷静!”川口能活兴奋地嘀咕着。
他明白,这个发现如果能确定属实的话,那将是他最美味的佳肴。但为了这顿美餐他一定要沉稳,一定要设计得完美。他决定,这个发现只存在自己的心里,在没有证实之前对谁也不会透露,也包括岩井英一。
他虽然没有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岩井英一,但岩井英一却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被岩井英一叫到了办公室。
“昨天没睡好觉?”看着川口能活布满血丝的双眼,岩井英一满意地问。他喜欢看到川口能活的这副样子,因为这说明他努力地工作了。
“是的,岩井先生。我昨晚一直在布置任务,争取早日查出真相。”
岩井英一满意地点点头:“不过,你的任务还不仅限于此。今天早上我收到了陆军总部的急电,命令我们在一周内制定出计划并开始向中原部队运输军火补充前线。”
“您是说动用我们在上海的秘密军火库?”川口能活知道在日军早在占领上海的时候就在近郊建造了一个秘密的大型军火库,用来以备不测和紧急需求。但没想到这个军火库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是的。目前战局十分严峻,陆军总部最初的意图是在短期内消灭中国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但是在中原地区国民党和共产党的抵抗非常顽固,目前看来局势要朝着持久作战发展。为了迅速增强前线的战斗力,必须动用我们在上海的秘密军火库。”
“是的,我明白了,两天之内我就制定出详细的计划。”川口能活以一个标准的军礼回应了岩井英一。
他兴奋异常,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如同雪中送炭。他正愁昨天想到的那顿大餐该从何处下口,现在机会就来了。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运送军火的计划就已经成竹在胸。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去了姐姐的卧室。
“姐姐,这两天我正好有空,我们一起去逛逛城隍庙?”
岩井安惠许久没见弟弟这样高兴和体贴了,所以当弟弟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自然愉快地答应了。
“对了,姐姐,把林雅也叫上吧。那次人质事件以后我始终觉得不安和内疚,正好借这次机会向她赔礼道歉。”
岩井安惠更开心了,她觉得上次对弟弟的教诲似乎收到了成效。而当川口能活陪着自己和林雅在城隍庙悠闲地游玩时,岩井安惠的这个感觉就更加肯定了。
川口能活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殷勤地服侍左右。他不仅仅对姐姐是这个态度,对林雅也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从一开始见到林雅,川口能活就急忙为了人质事件的事情向她道歉,态度诚恳得像一个在大年初一打碎了碗的孩子。
岩井安惠看在眼里,欢喜在心。弟弟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那个一脸冷峻、说话硬生生的弟弟不见了,仿佛小时候那个懂事听话的川口能活又回来了。
带着这个心情,三人游玩得自然是意犹未尽。在回来的路上岩井安惠禁不住对弟弟说:“你啊,平时不要那么忙碌,抽空多陪陪姐姐出来散心多好。过几天再陪姐姐出来啊?”
川口能活笑着点了一下头,但马上想起了一件事,又急忙摇头:“姐,这几天不行,我有重要的任务。对了,你这些天出去上街或是去公园别走火车站附近的路。”
“怎么呢?”岩井安惠不解。
川口能活犹豫了一下,说道:“最近我们在火车站有个运输任务,所以火车站附近的道路会控制车辆通行,你从那里走肯定不方便的。”
岩井安惠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但其实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这些军事上、政治上的事情她丝毫不关心。林雅虽然也是悠闲地坐在车上,似乎目光都被路边的景色所吸引住了,但川口能活的这番话却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心里。
晚上,等到李森一回到家中,林雅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意外的发现告诉了丈夫。
李森又惊又喜。
“这个消息来得太及时了!我刚收到情报,驻沪日军在秘密调动,似乎是在准备施行运输计划。上级的推测是,日军可能要动用秘密军火库向前线运输弹药。再结合你的这个发现,那么几乎就可以肯定了——日军将要在近期通过铁路运送军火!”
“那我们下一步的计划就是炸掉这批军火?”
“当然,这批军火要是运送到前线去,对战局的影响肯定是很大的。”
“但我们现在也只能先从铁路下手了,因为那个秘密军火库我们还不了解具体的位置和保卫情况。”李森点点头。
“是的。虽然那个军火库是暗的,但火车站、铁道线是明的。只要他们的军火运出来,我们就要让它在路上全部爆炸。”
“那这次任务你准备交给哪个特工组?”
李森哈哈一笑:“肯定是海萍的特工组了。三宝和啸飞好久没接到惊险的任务了,不给他们的话,他们得天天磨我。”
“对了,啸飞的伤全好了吗?对枪法影响很大吧?”林雅关切地问。
“好是好了,但手指的伤确实对他的枪法影响很大。我听海萍说,啸飞现在一直练习中指扣扳机,但从准确度来说只能达到过去的一半水平。而且啸飞的情绪也似乎不大稳定,希望不会影响到这次的行动吧。”
不仅李森这样担心,陆海萍也是这样想的。
当她接到这个任务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啸飞的状况。
在手指刚受伤的那些日子,因为苏芳的事情再加上盗取大扫荡规划书的行动,使得日子过得既紧张忙碌又充满了幸福和快乐,啸飞也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想手指的伤。而当生活节奏舒缓下来以后,随着手指绷带的除去,啸飞的心情开始慢慢糟糕起来。
变心的女人会让男人痛苦难当,而啸飞看着那把心爱的毛瑟狙击步枪就是这个心理。以往,每当他抚摸这把爱枪的时候都会觉得温暖、幸福,可是如今摸上去,枪管却是冰冷异常,无论他怎么爱抚都无法让爱枪变得温暖合手。当啸飞拿起枪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笨拙沉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轻盈。
“这是你的心理作用,别担心。练习一下就会好的。”圆圆始终这样温柔地安慰啸飞,但其实她也不知道啸飞的枪法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啸飞在心里也是这样安慰自己,同时他也开始用右手的中指去做精细的工作,例如翻开书页、系扣子系鞋带、穿针引线、也包括抚摸圆圆乌黑的长发。当他觉得中指的感觉和食指一样敏锐灵巧的时候,他带着枪去野外操练了。
陪他去的只有圆圆一个人,所以当他俩回来以后,众人的目光都盯到了圆圆的脸上。因为啸飞这些天来始终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但这次,圆圆的脸上也看不到喜悦和忧伤。
当啸飞默默地回到自己房间以后,众人急忙向圆圆发问:“怎么样?”
“不好。准确度只能达到以前的一半水平。”圆圆无可奈何的声音让大家的心一下子凉了。
“不过——”圆圆的话题一转,让大家又兴奋地凑了过来。
“不过什么?”
“不过,我感觉啸飞的问题更多的是出在心理上。他射击的时候我十分留意他的手指动作,可以说中指的敏捷程度和食指扣扳机没什么区别,但每次扣动扳机之前他总有一刹那的停顿,似乎是不自信的样子。这几乎成了他的一个强迫性的动作,似乎不犹豫一下就无法扣动扳机。”
“这么看来,更多的是要让啸飞从心理上放松下来。圆圆,这个任务非你莫属了。只有你能比啸飞的心态平静下来。”
这是一个星期之前发生的事情。此时,当陆海萍接到这个“破坏日军运输军火行动”的任务时,首先想到的仍旧是这句话。不过陆海萍决定这句话在确定行动计划以后再对圆圆和啸飞说。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套方案,如果是执行第一套的话,那么啸飞的担子就会轻很多,也就没必要再增加啸飞的心理压力了。
白天,陆海萍一干人马都出去各自打探情报。到了晚上,众人围聚一起以后,陆海萍摊开了火车站的平面示意图。
“从目前得到的情报来分析,敌人运输军火的行动这几天就在进行中。日军将武器弹药伪装成正常货物的包装箱,估计两天之内就能将车皮装满。我们必须在这两天之内找到一个好办法来将这列火车炸掉。三宝,你今天去火车站探听的结果怎么样?”
三宝摇头道:“敌人的监控很严密,派出了两个中队的力量来保护那辆列车,根本没有办法潜伏进去。炸药倒是有机会通过运送包装箱带到列车上,但是你知道我们的条件没法做到定时引爆,只能通过人工操纵才可以。人要是上不去的话,那炸药一点作用也没有了。”
“苏芳,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问题从外部解决不了,就只有从内部打开缺口。
陆海萍是这么想的,但希望也落空了。
苏芳摇摇头:“这次运送军火的行动是由川口能活全权负责的,我事先都不知道这个消息。而且我的身份和川口不同,我是秘密特工,平时只是单线联系,没有人员归我调动掌握,我在这个行动里插不上话的。”
“照这么看,在火车站里实施计划是不可能的了。”陆海萍说完,将目光投向啸飞和圆圆,“你们在江桥的侦察情况怎么样?”
众人的目光也都跟着投了过去,都十分关心这第二套方案能不能得以实施。
咋天接到情报以后大家就商量了两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在火车站内执行爆炸任务,而第二个方案就是在列车运行的途中下手。地点也已经初步选好,那就是在火车驶出十公里左右的一个转弯处。
众所周知,火车在经过桥梁的时候都要减速,而列车在这里刚刚驶过江桥,此时火车的速度是很慢的。更妙的一点在于这个转弯很大,列车的速度会更加放慢,这就给行动提供了良好的时机——能攀上慢速行驶的列车、时间充裕地引爆炸药、安全地离开火车。
但任何方案都有不足之处,这个方案最大的难点就是离转弯处五百米左右的江桥的岗楼。岗楼里的日军日夜监视自不用说,仅仅是探照灯就足以把周围几百米的区域照射得如同白昼。不用说隐藏一个人,即便是一只兔子在这里跳动都会被发觉。
所以在这个地点实施行动固然是最理想的,但也是最困难的。如果不干掉岗楼的守卫,那么行动毫无疑问会失败。而干掉岗楼里的士兵,也就离不开啸飞的枪法,这也就是陆海萍一直担心的原因。此刻,她关注着啸飞的表情,因为行动成功与否的关键就在于啸飞的自信上。
她失望了。
因为啸飞的脸上显现出矛盾的神情。
他从怀里掏出绘制的平面图,对大家说:“今天我和圆圆去了江桥,大桥处日军守备的情况都在这张图上明确地标注了。岗楼上有两个探照灯、一个小队的鬼子、每隔一小时会有一次夜间巡逻,但范围只是在五百米之内。”
“那么狙击的把握怎么样?”陆海萍小心翼翼地问。因为看到啸飞的表情,她猜测肯定会有难度。
但出乎陆海萍的意料,啸飞肯定又平静地说:“没有问题。能够找到合适的狙击地点,这个距离进行狙击我也有把握的。”
陆海萍又惊又喜:“那你怎么好像还有心事的样子呢?”
啸飞沉吟了片刻,忽然问:“海萍,日本人用火车运输军火的情报准确吗?”
“准确啊,运送军火是李森得到的确定情报,而用火车运输是林雅从川口能活哪里探听到的,肯定没有问题的。”
“可我却觉得有点怪。”啸飞依然眉头不展。
“怎么呢?”陆海萍说完这一句,大厅内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啸飞一向沉稳,如果没有把握他不会说这番话的。
“这只是我的感觉,并没有什么证据,但我却觉得这里面似乎有问题。”啸飞看了一眼大家,又继续说道:“今天我和圆圆去察看地形,我觉得这个地点是利弊各半的。虽说是很利于行动,但也很方便敌人设伏。如果敌人在这里埋伏的话,我们就等于自动钻进了罗网,一个也逃不掉。这是我觉得不安全的第一个因素。第二点,敌人的军火运输应该是很隐秘的行动,越不被人注意越好。但是你们发现没有,火车站上的士兵荷枪实弹、严密盘查、站外的两条街道都被封锁,这是不是有点反常呢?”
看着众人都陷入了沉思,啸飞接着说出第三点看法:“最主要的是这个消息的来源——林雅亲耳听川口能活说的。大家都知道川口能活是怎样一个阴险狡诈的人,这样绝密的事情他怎么会轻易对外人说呢?即便说,那也应该是对特别亲近的人,例如对他的姐姐说,但绝对不会对林雅说。因为林雅不是他亲近的人,这从上次人质事件他不顾林雅的安危就能看出来。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情大有文章!”
陆海萍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如果这真是川口能活布下的一个陷阱,那么问题就严重了。”
“是的。”啸飞看出了陆海萍的担忧所在,“任务成功与否是一方面,更严重的事情是林雅、甚至李森正处在危险之中!因为如果这条信息真是川口有意透露给林雅的,那么就意味着川口已经怀疑她了!”
啸飞的判断是对的。
川口能活确实在怀疑林雅。
在那个不眠之夜,川口能活像疯了一样把脑海里点点滴滴的事情都翻了出来,然后依次检查、排除。当黎明到来的时刻,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记载,舒心地说了一句:“功夫不负有心人啊。”
这话不假,“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句话同样适用于坏人。因为坏人也是勤奋的。一夜的勤奋,让川口能活将思路理得更清了。
——舞会当天,进入武藤章将军别墅二楼的只有姐姐和林雅。虽然从调查来看林雅没有可能窃取情报,但是嫌疑无疑是最大的。那么这个林雅在以前还有没有可疑之处呢?
——追捕受伤的共党分子时追至医院,结果发现受伤之人并不是共党特工,而是林雅救治的患者。这是巧合吗?
——那次人质事件中,本来已经将共党分子抓获了,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姐姐和林雅被绑架了。共党分子怎么会知道她俩在公园的呢?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顺着这个思路,川口能活又想到初次和林雅见面时的情景:在岩井少将的宴会上,不但宝物被窃,而且姐姐受惊吓心脏病发作。而这个时候林雅正好在姐姐的身边,于是现场抢救、送到医院、关心照料等等一切的举动都顺其自然地连了起来。
这难道也是巧合吗?!
“肯定不是!”川口能活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甚至李森都很有可能是共党的地下组织者!只不过我现在没有证据。”
那个黎明,川口能活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林雅和李森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不过这个阴谋他没有对任何人讲,包括岩井英一。因为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林雅就是共产党,考虑到李森夫妇和岩井英一夫妇的关系,川口能活决定还是先找到证据再说。
“证据很快就会来的。”此刻,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脑海里设想着即将到来的场面,“如果林雅真的是共产党的话,那么前几天他故意透露的在火车站运输军火的消息就会飞快地传出去。而火车站他已经严密布防,对方没有下手的机会,唯一的机会就是在江桥附近动手,那么在那里设伏不但是瓮中捉鳖、还是一箭双雕——既擒获了共党的特工组,又将林雅甚至李森的真面目拆穿!”
想到这些,川口能活舒心地笑了。他摸了摸自己的头,觉得这简直是天才的头。
在爱多亚路的别墅里,啸飞也在揉着头。不过他没有川口能活的轻松感觉,他的头因为思索问题正隐隐作痛。
“哥,别想太多了,先休息一下吧,神经绷得太紧也不行的。”以往都是陆海萍善意地开导,不过现在这些话每每都被苏芳抢在了头里。
啸飞冲妹妹点了点头,觉得果然轻松了一些。而圆圆的话也让他想起了要做的一件事情。
“啸飞,你不是提过一句,说要去黄浦江码头吗?不如现在去散散心?”
这句话是啸飞在侦查完江桥的情况以后自言自语说的。圆圆此刻提起,让啸飞一下子想到了当时的那个闪念,他顿时眼前一亮。
“妹妹、圆圆,陪我一起去黄浦江码头看看。”说着,他拉起两人的手便向门外走去。
啸飞的习惯陆海萍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看到他这个样子陆海萍知道啸飞一定是有了新的念头,便也没有多问,免得打扰了啸飞的灵感。而三宝却顾不得这些,抢着跟了出去,口中念念有词:“我车开得好,能更快一些。”
说是这么说,但他真开起车的时候却是慢得要命。啸飞不停的催促声也不能比三宝多踩一下油门。因为平稳一些的话,三宝能从后视镜里更真切地看到苏芳。不知道怎么,他觉得苏芳很像彭丹,笑容,声音,甚至一举一动都很像。看着苏芳,三宝觉得心情更舒畅、甚至是幸福了。
路是会走到头的,但爱的感觉却是永远的。而且只要心里有爱,幸福可能就会自己找上门来。就像车停稳以后,三宝以为幸福结束了,其实更大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到了黄浦江码头以后,啸飞带着三人像是漫步的游人一样边走边闲聊着,但他的目光却时常瞥向船坞。
在船坞处停靠着四艘巨大的货轮,船头上的日本膏药旗以及船身上的“××丸”的字样说明这是四艘日本货轮。码头上装卸工人正往这四艘货轮上运送着货物。
看着工人们背着硕大的包裹和箱子压弯了腰的样子,圆圆不忍地道:“啸飞,看这些干什么,我可不喜欢看咱们中国人被日本鬼子奴役的样子!”
“就是,咱们中国的棉花都被这些强盗抢走了。”苏芳也忿忿地说着。她看到那些包裹上写着棉花的字样。
啸飞又仔细看了几眼码头上的工人,然后微微一笑:“那咱们不看了。”
而再接下来的话就让三宝觉得幸福像天上掉下的馅饼一样砸到了自己头上。
“我们分开,我和圆圆一组、三宝和苏芳一组,扮作划船游玩的情侣……”三宝听到这里就幸福地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是知道后来跟着苏芳租了一条小船,然后优哉游哉地划着船,直到苏芳对他吩咐的时候三宝才回过味来。
“把船离那艘货轮再近一点。”苏芳指着船坞中停靠的一艘货轮对三宝说。
“为什么?”
“你没听我哥说的话啊?”苏芳白了他一眼。
“你哥说什么了?”三宝嘿嘿一笑,将小船慢慢靠向船坞停靠的一艘货轮。
苏芳没有功夫回答三宝,她四处观察一下,见没人注意便抽出了匕首,在离水面大约一米的地方刻下了一道刀痕。然后这才开口:“三宝,咱们再去另一条货轮。”
三宝迷惑地答应着,继续划船。在这空当儿,苏芳才将刚才啸飞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两组装作游客的样子划船接近那四艘货轮,每组负责两艘货轮。在离水面一米的船身上刻下标记。”
“这是为什么?刻舟求剑吗?”三宝开着玩笑,他知道啸飞这么做肯定是大有深意。
“我也不知道,你能想出来吗?”苏芳口中说着“不知道”,但语调却是调侃的声音,似乎是故意为难三宝。
再笨的男人也喜欢在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聪明,更何况是三宝这样聪明的男人,他不再追问,而是细细琢磨起来。当小船划到另一艘货轮的时候,三宝笑了。
“明天咱俩来就行,不用四个人全都出马了,你说怎么样?”
苏芳微笑着点点头。她开始喜欢这个外表嘻嘻哈哈但又很善良很聪明的三宝了。
三宝和苏芳是在第二天傍晚时分出发的,不过在走之前三宝叮嘱:“我俩马上就回来,等我们回来再开饭啊。”
果然,不到半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就回来了。
脸上都挂着笑意。
“怎么样?有几艘船?”啸飞一边摆放着碗筷一边问,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左边开始的三艘货船都是。”苏芳告诉哥哥。
陆海萍在旁微笑听着。虽然她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却知道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今晚她要做的就是一边吃饭一边听啸飞揭示谜底了。
果然,当饭菜都摆上桌子,大家干了一杯美酒以后啸飞说道:“敌人的计划已经破解了——他们并不是利用铁路运输军火,而是走水路。他们放风说用火车运输军火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以假乱真、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再一个就是想把我们和林雅一网打尽。”
“是怎么确定他们走水路的?”陆海萍兴致勃勃地问。
“因为从上海运输只能是三个途径:公路、铁路和水路。公路运输目标太大显然是不可能,而敌人这个铁路运输的情报又值得怀疑,所以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水路的情况。等去了码头以后我们发现了破绽——码头工人搬运的货物外表标注的是棉花还有一些棉织品,但是有三艘货船的搬运工人都被压弯了腰,棉织品怎么会那么重呢?于是我们便在这四艘货轮上做了记号。”
“然后呢?”陆海萍觉得在听一个新奇的故事,越来越有兴趣了。
啸飞瞅了一眼妹妹和三宝,觉得再不让三宝说话,他快憋得难受了,于是指了指三宝:“三宝刚回来,正好让他说说‘然后’的事情。”
没料想三宝却对苏芳笑道:“你观察得细致,你来说吧。”
啸飞稍感诧异,没想到一向喜欢卖弄的三宝怎么放弃了这个炫耀的机会。他身旁的圆圆倒是看出了端倪,因为她发现三宝看苏芳的眼神竟是含情脉脉的。于是圆圆悄悄捅了一下啸飞,可她这个既聪明又傻乎乎的情郎此时正一心听着苏芳的讲解。
“我和三宝刚才又去了码头,检查昨天在船身上刻下的标记。结果有一艘货轮的标记在水面上十厘米左右,其余三艘船的标记都沉在水下半米了。这就说明所装的货物是不同的,那三艘吃水深的货轮装的货物肯定非常沉。既然货物有重有轻,为什么还都打着棉制品的旗号?这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的货物。结合运输军火的计划,所以我们认为这三艘货轮所装的肯定是军火。”
听苏芳说完,陆海萍嫣然一笑,给三宝和啸飞分别盛了一碗饭:“多吃点,补充体力。”
“为什么?还担心我们的体格啊?”啸飞纳闷。
“正常行动自然不担心,但你们要装扮成工人运货到船上,那可是体力活呢!”
在三个女人的笑声中,三宝和啸飞大口地吃着饭。破解了敌人运输军火的方式,就使得剩下的事情变得轻松简单,众人的心里也都充满了快乐。所谓“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此时虽然行动还没有开始,但详尽的计划已经使得众人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临睡前,圆圆的一句话让啸飞的心情更好了几分。
“啸飞,你注意到没有,三宝似乎喜欢上你妹妹了。”
啸飞瞪着眼睛、张大了嘴,良久才笑出声来:“真的呵,那我得教我妹几手功夫,以后好替我收拾三宝这小子。”
当他们两个人悠闲交谈的时候,三宝和苏芳却在忙碌着。
三宝将手枪精心擦拭完毕以后,又拿出十几个弹匣依次插入弹仓,然后挑出几个装卸舒服的弹匣摆在一边。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工作更加繁琐:他仔细地挑拣着子弹,再将挑好的子弹一一压进弹匣内。这一切都做完了以后,三宝才舒了一口气,将这些交给了苏芳。
“明天用这把枪,弹匣和子弹都万无一失的。”
苏芳嫣然一笑,伸手接过来,然后又将一件衣服递给了三宝。这是一件破旧的工人服,是准备明天装扮成工人时穿的。
“肩膀的位置上我缝了两个布垫,免得你干活的时候磨坏了肩膀。你穿上看看舒服不舒服。”
“合适,合适。”三宝迫不及待地回答,说完之后才发现衣服还在手上拿着。两人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笑声。
这个夜晚对于这四个人来说都是开心的,而对于陆海萍则不是。
她站在卧室的窗口向外看着,时而微笑,时而蹙眉。
她似乎看到了黄浦江上那三艘货轮爆炸的壮烈景象,可一眨眼之间又似乎看到了林雅和李森正面对着川口能活的枪口。
“不管这次行动以后川口能活对林雅的怀疑能不能解除,都要立刻转移他们家里的电台。如果他们两人出现意外,那么整个上海的地下工作就要瘫痪了。”
陆海萍忧心忡忡地想着,而楼下传来的笑声也让她觉得形单影只,苍茫夜色的伴随下她心中更添几丝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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