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早上七点一到,操场就会洋溢学生们的叫喊声,但今天麻雀的啁啾取代了那个。即便是号称严格的警察学校,也不可能在毕业典礼的早上还逼学生跑步。
再过两个小时,按照预定,会在礼堂领到毕业证书,再在体育馆领到手枪实弹。完了之后应该会到操场,在铜管乐队的演奏下接受本部长的校阅。
直到昨天还在下的雨令地面湿漉漉。观众席上如果有家人来,展现操练成果的步伐肯定会格外用力。典礼结束后的操场,八成会像被锄头翻过土似地出现明显的凹凸起伏。
仿佛要把坑坑疤疤的操场推平,各警署派来接人的车辆陆续抵达——那种情景,只要闭上眼,似乎便清晰可见。
都筑离开走廊的窗口。
来到值班室前,把印好的文集换到左手拿,敲响房门。“打扰了。”
值班室是四坪和室。风间站在窗口。就像自己刚刚做过的,他也正隔着玻璃窗面向窗外。
“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
风间没转身便丢出的这句话,令都筑一时之间不解其意。
“您是指什么?”
“太弯了。”
他还是听不懂风间在说什么,正感困惑时,风间的脸终于转向他。
“我是说你的敬礼方式。腰不可以弯太低。”
“对不起。”
是透过玻璃反射看到的吗?都筑醒悟,同时慌忙挺直腰杆。身体超乎必要地向后仰,或许是因为风间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
“说得出警察礼式第五条吗?”
“是。——敬礼,应秉持至诚之念进行,切不可粗略地流于形式,完毕。”
“第十四条呢?”
“一,室内敬礼时,须面对受礼者端正姿势,注目后,身体上半部前倾约十五度,头部端正地保持与上体同方向。二,在前项的场合,持帽子时,右手应捏着帽前檐,内部朝右腿垂直垂下,完毕。”
刚入学就一再被迫诵读的条文,即便在半年后的现在仍镂刻在脑中。他流利地回答后,白发的风间缓缓颔首。
“把那种东西统统忘了。”
都筑再次一头雾水,只能窥视对方的眼睛。
“琐碎的理论用不着记住。只要把自己的身体当成时钟的指针即可。笔直站立时是六点。那么六点五分的角度会是怎样?”
“三十度……吗?”
“是的。十五度只不过是那个的一半。五分的一半是多少?”
“二分三十秒。”
原来如此,那种程度就行了吗?想到这里,他微微一惊。
“心里想着那个时刻,再做做看。”
他试着浅浅弯腰。
“记住那个角度。敬礼的好坏靠自己判断时,你知道该用身体的哪个部分吗?”
“是腰吗?”
“是耳朵。真的做对时,刹那之间,一切声音都会消失。就是这么回事。你多练习几次就知道。”
他按照风间刚才教的方法,回答“是”后,把写有致词稿的典礼致词用纸与自来水毛笔交给风间。“那么,可以麻烦您在这上面写一句指导教官的赠言吗?”
总代表的宝座——用来说服风间似乎已是充分的成果了。他的手上与办公桌上都没看到退学申请表。
“知道了。不过,可以让我换张纸写吗?”
“要换一张纸……吗?”
典礼致词的用纸只准备了这一张。他困惑地反问,风间把视线对准他手上的文集。“那个。”
把你的那本带来。将风间事前如此吩咐的文集递过去后,都筑收回典礼用纸。
风间对文集的封面里纸以粗字麦克笔写的“都筑耀太”四字投以一瞥。
“动作果然很快。”
“毕竟这是我的志愿工作。”
防止窃盗最基本的方法,就是在自己的财产上做记号。今后要负责防止犯罪的人,如果自己的东西被偷了那岂不是太丢人?
风间随手翻阅一百页左右的单薄文集,最后翻到差不多正好是中间的那一页。
“不肖学长的一句建言……吗?题目倒是挺谦虚的。”
“不敢当。”
“可是,内容极为傲慢。”
风间没有用他给的自来水毛笔,径自拿起自己插在胸前口袋的原子笔。很眼熟。是捐血送的加压式原子笔。
“对了,这篇稿子的截稿日是什么时候?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九月十日。”
“……您说得没错。”
“隔天十一日印刷厂应该就来拿稿子了。”
“是。”
“当然,你也是那天之前交的吧?编纂委员自己总不可能迟交吧。”
“……是。”
“但你这里记述着。”
“什么?”
“九月四日举行的手枪检定的结果。不,不仅如此。还有十八日的路检竞赛也是。而且你甚至写出,你在这两项活动都拿到第一名的成绩。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静待风间继续说。
“换言之,这两项活动,早在实际进行前你就已先写好了文章。”
他点头。教官果真明察秋毫——这种拍马屁的话他就不说了。
这是我替自己设下的背水一战——这种话说不定会被视为之前发生过的场面的拙劣跟风,所以他缄默不语。
反向利用严禁说谎的文集,如果没有真的做到就会完蛋,把自己逼到了那样的处境——面对风间,刻意补上这样的解释好像只会显得自己多此一举。
接着自己的耳朵捕捉到的,是小小的一声嗤笑。
“算你还有点胆量。”
风间把手里的原子笔前端,放在“不肖学长的一句建言”的结尾部分。结尾那一句——“各位学弟妹,祝你们成功”的右侧,还有一点点空白。笔尖,在那里行云流水地划过。
“比起典礼用纸,这个地方应该比较好吧?因为写在这里的文章内容,看来好像会跟着实现。——你可以走了。”
把文集还给他后,风间又背过身去。
刚写下的文字烙印眼中,都筑朝指导教官的背影并拢鞋跟。
挺直腰杆成为时钟的指针。
首先是六点整。
从那个姿势倾斜上半身二分三十秒的角度,静静阖眼。
刹那之间所有的声音都会消失。风间是这么说的。但期待落空,自己的听觉,还是捕捉到细微的空气流动声。
仿佛一阵清风吹过的声音——。
是外面的气压有变化吗?再不然,或许是刚才看到的“吾能弭罪矣”的笔迹带来的幻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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