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她醒来的时候会看到洁白的病房,笑容甜美的小护士,还有姜天然温柔的眼神。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的确看到了洁白的病房,笑容甜美的老护士,但就是没看见姜天然。
笑得像一朵菊花的老护士正在为她换点滴瓶,她对着她笑了一个。老护士为她整了整床铺,指指桌上的遥控器,“要不要看电视?”
她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是个单人病房,对面的墙壁上挂着液晶电视,条件好得出奇。老护士为她换了点滴瓶,整理好床铺就出去了,她按动了电视的开关。
电视的电源没开,光按遥控器开不起来。
她索然无味的看着灰黑色的屏幕,心情无端的一片黯然。
她抓住了一个女嫌犯,她也许也是杀害鱼塘里那六个人的凶手之一,她这么勇敢,她中了一枪,但为什么……
醒来的时候,没有人陪在她身边?
她以为会看见姜天然的微笑。
那个总是及时出现、总是随时提供帮助、总是把一切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男人,别人需要什么他就提供什么。现在她想要人陪,他却不在身边,她莫名的就有些怨恨。
也许在大家的心中,她依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值得非亲非故的谁在繁忙的时候特地来陪伴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没错,她总是一厢情愿,总是自己为自己编造美好的幻想,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相信那些幻想。
最后才为了现实与幻想差距太大而心情低落。
自嘲的笑笑,这次也是,没有谁要求她要和那个女孩搏命,也没有谁要求她非要抓住她,非要当英雄,只是她很想证明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笨蛋,只是想要让人觉得她也能干了不起的事。
但结果似乎是不论她做了怎样的事,大家对她的看法和态度都是一样的。
抬起左手抓住头发,她的右肩中枪一动也动不了,即使只是动动左手也痛得全身流汗,她紧紧的抓住头发,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从床上爬起来,拖着点滴瓶的架子,爬到电视机前开了电源,然后缩回床上。
乱动是会让伤口流血的,说不定会弄坏血管,然后大出血死掉。
但她实在不怎么在乎这些,她想看电视,除了自己之外,有谁能帮她开电视机?
只是这样而已,并不是说她有多莽撞还是多勇敢多自立,她只是想看电视。
电视开了,她静静地看着央视二套在讲故事,光头的主持人讲故事的风格和王刚一模一样,渐渐的她都觉得这两个人长得都一样了。电视里的故事曲折离奇,但总有好的结果,没有好结果的故事电视一般都不会播,看着看着,越看越觉得索然无味。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翻开手机盖,菜单上那眼神凌厉长相漂亮的男孩冷冷的看着水面,是那么迷人,看起来距离人间是如此遥远。她擦掉了眼泪,对着手机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只掉在草地里的手机被人擦得很干净,有个地方被碎石划了一道浅浅的痕迹,有人在那上面贴了一张小小的手机贴。
一朵浅粉色的小花,很卡通。
她迷惑的看着那张彩贴,这是谁贴的?看了好一会儿,是姜天然贴的吧?薛纯茶绝对不会有这样幼稚的东西,而就算姜天然在他自己全身上下都贴满了这种东西她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他本来就长得很卡通。
手机上被贴了一朵花,莫名的心情变得很好,她握着手机,换了个台看综艺节目。
病房外的过道上,姜天然斜靠墙站着,望着过道顶上的灯。
他听见了病房里霍星爬起来开电视的声音,那叮叮当当点滴瓶和架子相护撞击的声音,也听到了手机盖翻开时响起的音乐,但他就是没有进去。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听到病房里电视的声音响了很久都没有换台,站起身来,轻轻的离去。他一向穿着运动鞋,来和去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病房里霍星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遥控器,早就已经睡着了。
姜天然下了医务楼,回到薛纯茶的办公室。
在霍星昏迷的时间里,他们已经搭乘飞机回到X部门,同时带回了苏释和莎莎。霍星被安排在X部门专用的医务楼治疗,苏释和莎莎暂时被羁押在审讯室中。霍星做完手术昏迷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苏释和莎莎的审讯已经进行完了。
薛纯茶正在他的办公室里打盹,桌上摆着一盘水果,他喜欢小番茄,小橘就为他整了很大一盘。现在小橘就坐在他对面,自己端着一份蛋糕,安安静静地吃着。
“笃笃。”姜天然敲了两声,小橘抬起头来,眼神很平静,“我去给你泡茶。”
“不用了。”姜天然微笑,“怎么了?”
“我问他水怪好不好玩?”小橘淡淡地说,“他说圃元县有个很大很大的问仙湖,然后就睡着了。”
“啊……”姜天然向她递过一本装订好的档案,“圃元县的事我已经整理好了,里面有细节和照片。”
小橘柔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冷冰冰的怒色,“我只是想知道水怪好不好玩?”
“水怪?”姜天然拖在身后的蓝色帽子的拉绳落在了后面,他习惯的把绳子拉到身前来,“没有水怪啊……”
“碰!”小橘把档案重重的拍在桌上,“我只是想听他自己告诉我水怪好不好玩!”
“啊……”姜天然退了一步,看着小橘将档案重重砸了以后,勉强抱了起来,怒气冲冲的走了。
打盹的薛纯茶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打雷了?”
姜天然摇了摇头,“小橘出去了。”
“哈——”薛纯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档案她收走了?”
“她好像很不满意。”姜天然看着桌上只吃了一口的蛋糕,“这是她送来给你吃的吧?草莓奶昔芝士蛋糕,好像要去东门排队才有。”
“是吗?”薛纯茶又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出来了,“送来给我吃就说一声嘛,放在那里我还以为她是要自己吃的,拿来拿来。”他抓起那被小橘吃了一口的蛋糕,一口塞了进去,含含糊糊的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哇!酸的酸的!被骗了被骗了!”
“用新鲜草莓做的蛋糕当然是酸的。”姜天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自己和她说清楚圃元县事件的细节?”
“啊——”薛纯茶打了第三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那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杀人么……而且也已经交给重案组去处理,现在不关我们的事了。”
“办公室想要知道经过也是合情合理的。”姜天然认真的说。
“噗——”的一声,薛纯茶刚要喝口茶,听到这句话差点把满口茶水都喷了出去,“咳咳咳……你真的不是故意要呛死我?星星宝贝那边怎么样了?有去好好看人家吗?”
“她已经醒了,听护士说情况很好。”
“听护士说?”薛纯茶高挑起眉毛,“你没进去看?”
姜天然摇了摇头。
薛纯茶诧异的看着他,看了好半天,姜天然微微皱起眉,他纯稚的气质,皱起眉来很有种粉团般的懵懂,“怎么了?”
“有问题……”薛纯茶喃喃地说,“有问题,你一定有问题……而且很可能是连你自己也搞不清楚有多严重的大问题……你为什么不进去看?”
“为什么……”姜天然轻咳了一声,“我在走廊外面听到她在看电视,而且她睡着了,所以我就走了。”
“很好,很诡异的合情合理。”薛纯茶把披落的黑发用皮筋麻利的扎了个半头,露出俊美的轮廓,“如果病房里躺的是别人,比如说我,你会进去吗?”
姜天然怔了一下,“会。”
薛纯茶瞪眼,“那你为什么不进去?”
姜天然慢慢抬起手按着胸口,他的手掌不大,肌肤白皙,“那时候我不太舒服。”
“你病了?”薛纯茶的眼睛瞪得更大,基本上等于听到霸王龙也会得感冒的那种感受。基本上他从来不认为姜天然那些乱七八糟的过敏是一种病,潜意识中他觉得那是一种个人风格。
“我不知道。”姜天然很认真的说,“胸口很闷,指甲发紫,我认为我那时候缺氧了。”
诶?薛纯茶古怪的看着他,半晌说,“你最好找个医生去看看,要是不是你身体的问题,就是你心里有问题。”
姜天然点了点头,“下午我约了医生。”
我靠!他还当真的……薛纯茶承认败给他了,“来找我什么事?”
“苏释……”姜天然说,“我刚从重案组那里回来,苏释和莎莎不止做了圃元县这一起,调查的结果可能有六起,不知情的可能更多,真的是职业杀手。”
“想象得到啊~~”薛纯茶耸了耸肩,“两个都很年轻吧?一定是被谁培养的吧?”
“两个都没有身份记录,不清楚户籍和出生年月,而且相貌都长得很稚气,所以无法判定是否已经成年。”姜天然说,“我听他们说要做骨龄。”
“结果会怎么样呢……真期待啊……”薛纯茶往嘴里丢了一颗番茄,“超过十八岁就会判死刑的吧?杀人犯啊,还这么年轻。”
“判刑的话,可能还说得早了。”姜天然略有深思的交握住五指,抵住了下巴,“两个人身上都有枪,虽然说鱼塘里挖出来的六具尸体有五具是受枪击死的,但没有找到子弹,没有找到子弹就难以和苏释与莎莎的枪做比对。除了这两个人试图绑架小星、攻击你之外,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们和那六具尸体有关,我看要认定很难。其他五起也一样,虽然说有人不明原因的失踪或者死亡,发生的时间这两人之一都有在现场,但也无法认定事情就是他们做的……目前最能定的案件,是莎莎枪击小星这一件。”他慢慢地说,“这一件是证据确凿,是故意杀人。”
“两个人认了没有?”薛纯茶眼神微微一动,沉寂了下来。
“没有。”姜天然说,“进了重案组之后一句话没说,很老练的样子。”
“看来……重案组遇到麻烦了。”薛纯茶摸了摸下巴,“不过完全不需要我们担心啊~~重案组左大组长自己会解决的,喝茶喝茶。”
“我不是担心左组长处理不了案子。”姜天然说,“但案子要是解决了,苏释也就死了。”他举起了一份材料,“我做了简单的调查,苏释参与了五起杀人案,但失踪和死亡的基本——”他把材料推到薛纯茶面前。
薛纯茶拿起来看了一眼,放了回去,“基本都是罪有应得,不是参与贩毒的高官,就是黑吃黑啊……”
“是。”姜天然说,“这些人就算不被杀,被查到了一样要死的。”
“你想说他做的没错,不该死吗?”薛纯茶悠悠的说。
“嗯。”姜天然点了点头,声音很温柔,眼神认真而诚恳,“我觉得他不该死。”
薛纯茶吹了口气,“他要是不死,以后还会杀人,你能担保他每一次都不会错杀?每一次都不会失手?”
“他有罪,但不该死。”姜天然说。
“啪”的一声,薛纯茶一掌拍在他头上,“天然,你想太多了,想太多你不该想的事,脑筋就会打死结。”他推了他一把,“去看医生吧,不是约了医生吗?”
“嗯。”姜天然把材料留在桌上,转身离开,脚步轻盈。
薛纯茶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家伙……动心了吧?从前就算对每个人都关心,但也从来没有注意到这种程度。他关心苏释,不是因为担心重案组能不能定罪,也不是因为在思考滥用私刑的人到底该不该死,而是担心苏释要是死了,星星宝贝会伤心吧?
毕竟,那是她真心喜欢的人,也有一半是因为她才被活捉的。
苏释要是死了,霍星会不会以为……那是她害的?
薛纯茶仰躺在沙发椅上,望着屋顶的节能灯,深沉的思索着。
X部门专属医务室。
满脸皱纹的老护士从姜天然手臂上抽取了血液,正在仪器里检查。一个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医生笑咪咪的看着他,“啊……除了过敏以外,没想到健康宝宝也会生其他的病,我还以为等到我退休也看不到你来我这里拿一次感冒药呢!”
“将来我也会感冒的。”姜天然看着那医生的脸,那没有镜片的黑色方框充满了刻意追求时髦的油滑气息,但显然姜天然并不会这么想。
“你自己也看到了,血液没有任何问题,根据你除了过敏体质其他什么也没有的病史,我认为缺氧的症状,很可能是另外一种神经反应的表现。”医生说,“起因可能是因为精神紧张、焦虑什么的,引起你那些过分敏感的神经发生痉挛,导致了呼吸抑制。不过以上全部是我个人的看法,你最好留下来做个全身检查,拍拍片子,ct扫描扫描,做个血管照影啊,我保管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姜天然想了想,露出温顺的微笑,“那等我有空就来。”
“今天没空?”医生兴致盎然的看着他,目光已经口口裸的体现出他正在肆意幻想如何把姜天然解剖切片放在显微镜下研究,到时候就可以搞清楚这个人为什么能跑得那么快、力气为什么这么大,还有为什么能在没有光线的条件下看清楚东西,以及为什么这么呆。
“过会我要去病房,小星的情况怎么样了?”
“哦~~你说夜间室新收的小强?很好啊,情况简单易懂,不就是枪伤嘛!吊了消炎药止血药,子弹反正是穿过去的都不用手术,也没打到内脏还是骨头,很快就好了。”医生说到霍星明显的没有兴趣,“除了恢复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她没什么研究价值。”
“啊……她不是研究对象啊,身体很快就会好了吧?”姜天然放下刚才挽起的衣袖,针头刺入他的肌肤,再拔出来的时候连滴血都没有流,肌肤的弹性和愈合能力惊人。医生很遗憾的斜眼看着他的血管和皮肤,“很快就会好了,如果她晚几天好你是不是就会经常来呢?如果你会经常来,我会考虑让她好得慢一点。”
“让她快点好吧,我想她不会喜欢住在这里。”姜天然站了起来,“我走了。”
“拜拜,欢迎下次再来。”戴眼镜的医生很欢快的挥挥手,目送姜天然离开。
身旁胖胖的老护士推了推老花镜,“小罗,小姜看起来的确不太对劲。”
“啊!”医生倚着椅子坐着,“他的脑子反应慢半拍,身体反应快半拍,总之和正常人都不一样,我真的是很有兴趣啊。”
姜天然登上电梯,直达七楼,霍星就住在七楼。
走上七楼的走廊,他又听见了熟悉的电视声,霍星和早上一样,还在看电视。
只不过下午这个时候她在看重播的韩国电视剧。
病房里传来热闹的人声,霍星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房间里的声音全部来自电视。
他向门口走去,病房门关着,但电视声依然很大,脚下踏着的地面也隐约传来声音的震动。不知道是受震动的音乐影响,或者是七楼的走廊里空气不流通,他走到早上站住的那个位置,耳膜开始轻微的发胀,脑子里开始不由自主的想关于苏释各种各样的事,苏释即将被判重型,只要重案组组长一开始放手调查,苏释和莎莎绝对逃脱不了。
苏释和莎莎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两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被姜天然抓获的罪犯不知有多少,但想起这件事胸口就充满了说不出的窒息感。
因为他知道如果苏释死了,霍星会很伤心。
她还是一个没有经历过曲折的女孩,虽然很活泼,性格很开朗,还有点粗鲁,但并不表示她就不天真,她就没有梦想。
他无法面对霍星的失落,他觉得他有责任,因为是他雇佣了霍星,而那时候他并不知道会让她遭遇这些。夜间室的工作虽然说危险,但一向并不复杂,遭遇连环杀人案的机遇很小,她却要遭遇欺骗、绑架、枪伤和生离死别。
五指伸入发中,他的指甲发紫,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呼吸,他走不进那扇门。
姜天然又转身走了。
病房里电视的声音很大,被窝里塞了一团被褥,窗帘都拉了下来,房间里却没有霍星的影子。
重案组审讯室。
苏释和莎莎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审讯室,审讯室铜墙铁壁,外加架设了监视器和电脑控制的铁门,没有人能从X部门的审讯室逃脱。
苏释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上,铁窗外三个穿着便服的年轻人或者倚在墙上,或者趴在桌上,或者端正的坐在那里。苏释即使被铐在椅子上也很冷静,目光一如既往的清冷,静静地看着审讯室内的地面。
“咿呀”一声,审讯室的门开了。
在睡觉的便衣抬起头来,他吃了一惊。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医务楼病人服装的女孩,披头散发,那一头长发乱得犹如非洲狮一样,右肩的衣服上有着鲜艳的血液渗透,她拄着输液器的支架,慢慢的走了进来。
她的脸上有泥土和落叶的痕迹,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来的,但显然她曾经伏地打滚过,满身干枯碎叶的痕迹。
带着这么重的伤势,仍然能够躲过警卫,从不知名的地方进来吗?如果是,这个女孩真是难以言喻的可怕。
“嗨!”那灰头土脸的女孩脸色苍白,肩上的血流得很厉害,她却对看守的三个人露出灿烂的笑脸,还举起左手挥了挥,“我可以和他聊一聊吗?”
“你是?”重案组看守苏释的警员惊讶的问,“哪个部门的?”
“新人,夜间室的。”霍星笑着说,她指着苏释,“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想和他聊一聊可以吗?”
“哦,你就是受莎莎枪击的那个女孩……”看守的警员站了起来,“听说和他有交情的吧?小心点,这位看起来瘦小,脾气可是极坏。”
霍星笑着点了点头。
看守的警员出去了,本来倚墙的那位想要留下,但显然他们都知道在圃元县问仙湖发生了什么事,略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出去了。
他们都想把空间留给霍星,在整件事中她是毫无疑问的受害者。
“咯”的一声,霍星拄着那个输液器的支架,缓缓在苏释面前坐了下来。
苏释咬着嘴唇,看着她浑身狼狈的样子,还有她肩头在流的血。
“喂!”她说,“他们有没有打你?”
苏释怔了一下,本来不想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没有。”
霍星笑了,“我就知道像本部门这么高素质的人才,是不会滥用私刑的。”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苏释的脸,苏释的脸色显得憔悴,目光中闪动着压抑的愤怒和懊恼,但看起来越发像个会喷火的漂亮娃娃,“喂,你真的杀了人吗?”
苏释避过目光不看她,那神态无疑是默认,她的眼神有些黯然,“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没有做过什么坏事。”苏释仍然那么说。
“那你为什么要杀人?”她咳嗽了一声,那声音几乎让苏释惊跳了一下,听起来声音很沉闷,她肺里一定发炎了。
他并不看霍星,那目色清冷得几乎是接近青幽了,像一对月夜里的猫眼,剔透而冷漠妖异,“他们……”
他又沉默了。
她这次并没有感到意外,苏释这个家伙,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打住,然后做出一些让她失望的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她问,“他们……在你面前做坏事了?”
苏释又不回答,但她知道她说对了。
“那理佳呢?真的有理佳吗?”她仿佛松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去跳问仙湖?”
他怔了一怔,仿佛对她还牢牢记着他跳问仙湖的事感到吃惊,犹豫了一会儿,他说,“我在想她为什么三个月都不回家,她没有理由不回家,除非她已经死了。”
“真的有理佳?”她看着他,“你是真的以为她会在问仙湖里,所以才跳问仙湖?”
他又咬住嘴唇,她以为他不会点头,他却说,“嗯。”
“但你还是找不到她。”她低声说。
他的眼色仿佛又变了,变回她当初看见的那种快要流泪的样子,那时候正是这种好像要哭的眼色让她充满怜惜,想要看他笑的样子。
“喂,你真的很爱理佳吗?”她看着他的样子,“很爱一个女孩,是什么感觉?”
苏释不回答。
“会不会很想她、会幻想怎么照顾她……会幻想如果给她送花的话,她会怎么样笑?会不会想要带她去吃好吃的东西、买布娃娃给她、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给她?会不会想要抱着她、每天都想看着她?”她说,“会不会在下大雨的时候,给她打电话?”
他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一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苏释微微震动了,抬头看了她一眼。
霍星的眼里有泪水,但泪水并没有流下,只在眼里莹莹的闪,她有些失神,但依然在微笑,满脸的泥土和碎叶,还有肩头一片凌乱的血污。
“你会不会觉得……会说‘就这种雨,如果出门会淹死的话,我不出门一样会被淹死’的女孩,比较不会让人担心?比较体贴,比较……好?”她低声问。
“我只是……想要保护她。”苏释看着她的脸,突然说,“我很感激你。”
“为什么?”她笑得更开了。
“你抓住莎莎,所以理佳——”
“所以理佳安全了。”
他毫无悬念的“嗯”了一声,眼神很诚恳,没有半分虚伪。
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很想笑出来证明自己真的不在乎,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苏释才觉得她有些奇怪,抬起头来看她。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皱着眉头看她,第一次有了主动要和她说话的想法,“怎么了?”
她不说话,脸色很苍白,支持她走到这里来的勃勃生机都消失了,眼圈发黑,显得非常憔悴。
他记得刚才她的那声咳嗽,看着她的脸色,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女孩是需要照顾的,即使那天晚上他跟在她后面,看到她差点跌下山崖,但他也很清楚,那只是意外,那并不是她故意要跳崖。
她总是很有活力的样子,生命力旺盛,即使他曾经重重的打过她的后颈,她也很快就清醒了,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她打晕。她爬上山崖的速度比他还快,她能在荒山野岭间奔跑,会放出很大的声音大吼大叫,一点也没有所谓的矜持、腼腆什么的。
她毫不避讳的表示喜欢他,想尽各种方法和他说话,甚至伸手来拉他的手。
他并不想理睬她,而且就算对她不理不睬,她看起来也不像会伤心的样子,所以他很随意的对待她,不管怎么对待她她都是没有资格怨恨的吧?
所以都是她活该。
就像她自己说的,你骗了我,我信得要命,那是我活该。
“喂?”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肩上的血流得太多了,“听得到我说话吗?喂?你怎么了?”
她依然不动,她也真的再没有动的力气。
“喂!醒醒,你按铃啊!叫人进来啊!”苏释的声音大了一些,他的双手都铐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按不到墙上的警铃。
她不但不起来,甚至坐在椅子上,眼皮一点一点往下沉。
“喂!”他甚至忘了她叫什么名字,呆了半天,尝试着学姜天然叫“小星!”
她缓缓抬起眼帘,向他看了一眼,淡淡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喂!”他有些心惊肉跳,用力拉扯着手铐,他从进到这里从来没有尝试这样挣扎过,冰冷的手铐在手腕上滑动,与铁椅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那声音本来惊心动魄,但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听起来只是如此单薄。
血……其实早就已经浸润到了地上,只是他刚才没在看,她肩后的伤口流了很多血,湿了背后的衣服,顺着椅背流到了地上。苏释突然看到了地上一滩的殷红,那颜色刹那像针一样刺入他眼里,心头剧烈的狂跳起来,怎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要来?这么重的伤,她是怎么来的?她不会痛吗?
为什么……要来?
来说这些很重要吗?
这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根本毫无意义。
有必要为了这些话拼命吗?
为什么我刚才……什么都……没注意……
那些血明明已经流了很久了。
我——
“叮”的一声脆响,他愕然看见手腕上的手铐滑落到铁椅上,脱开了。清脆的撞击声惊醒了霍星,她蓦地睁开眼睛,和苏释一起看着那脱腕而出的手铐。
手铐真实的挂在椅子上,苏释的骨头纤小,那手铐是按照正常人的腕骨设计的,虽然扣到了最底下的一格,但苏释用力一挣,它就脱了出来。
他的手腕太细了。
霍星的眼睛亮了,她摇了摇眩晕的脑袋,苏释的手铐掉了,那些看监控的人一定很快就会发现,但——但——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扑过去猛按火警的按钮。在一片嘈杂的铃声中,审讯室的铁栏杆缓缓上升,头顶的灭火喷头顿时喷水,苏释惊愕的看着她,此时他们面对面,已经不存在任何隔阂。
“你干什么?”他吃惊的问。
“快跑。”她顺着墙滑了下来,她不是预谋好了要放人,但是她抓到了救人的机会。
快跑?苏释冲出审讯室,抱起了霍星,医生呢?医院在哪里?这里是X部门,那应该会有医疗室吧?低头看了霍星一眼,她呆呆的看着他,似乎对他冲过来抱她觉得很诧异。那惊讶的眼神让他愤怒,难道她根本没有想过要他救命吗?
到底快死的人是谁?
到底该被救的人又是谁?
四周很快传来了喧哗声,火警的铃声四面响起,而审讯室里的异常已经瞬间传遍了整个X部门。他必须尽快找到医务室,或者把她交给薛纯茶和姜天然,然后找到脱身的途径。
苏释抱着霍星在楼房和花木之间躲闪,到处都有监控,到处都有人在追踪。他的心思像闪电般转动,医务室到底在哪里?
她明明很失望,她都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放他走呢?
她疯了吗?
跑着跑着,平生第一次,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医务楼。
“站住!”
“不要动,把你身上的人放下来!”
医务楼楼前楼后,自己身前身后,已经站了十几个人,每个人都拔枪上膛,黑黝黝的枪口对着自己。
苏释骤然停住。
在他双手之间,霍星已经接近昏迷,殷红的血液沿着他的指缝和手腕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把人放在地上,举起手来,双手按在墙上!”对面的警员双手持枪,面对本部门第一个越狱的罪犯,他显然惊讶而紧张。
苏释回过手来,掐住了霍星的脖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顿住,紧张的看着他掐着霍星的脖子,他一句话也没说,拖着鲜血淋淋的霍星,一步一步往医务楼里走。
持枪包围住苏释的警员并不十分清楚苏释是如何越狱的,但他挟持霍星当人质,而霍星是逮捕莎莎的功臣,也是案件的受害人,大家都十分清楚必须保护人质。
医务楼里几位护士惊慌失措的看着苏释抱着血淋淋的霍星,就在苏释要走入医务室的时候,医务室内一声微响,有人的枪上了膛。
苏释蓦地转身,霍星被他剧烈的动作惊醒,朦胧的抬起头,感觉到了脖子上充满力道的手指,又看见了拔枪的罗医生。
但罗医生的枪口并不是对着苏释,她一瞬间惊觉,罗医生并不是要对着苏释开枪。
他对着苏释背后的警员,虽然还没喊话,但她直觉他是在阻止背后的人开枪。
但她也同时看到苏释手指间多了一样东西。
一样似针非针,黑色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原来把这东西藏在哪里,总之他扬起手就要往罗医生身上掷去,“苏释——”她失声尖叫,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在被薛纯茶抓住的时候他都没把这东西拿出来,现在拿出来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不要看他杀人!不要!
“碰”的一声枪响,身后有人开枪了,但顾忌罗医生也在里面,那一枪打在木门上,木屑纷飞。
苏释听到霍星大叫一声,手指微微一顿,霍星抬起手来,挣扎着去拿他手里的像针的东西。苏释一惊,眼中突然透露出一股强烈的杀意,手上加劲,猛地把她往外推,“别——”
他的手劲很大,她被他掐得一口气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顿时涨紫,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模糊而嘈杂,仿佛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却又离她很远很远。
罗医生的枪口无奈的转向了苏释,但苏释紧紧掐着霍星,他却不敢贸然开枪。
就在苏释向他靠近,开口刚要说话的时候,窗外“碰”的一声枪响,他感觉到窗口吹进来一阵微风——
眼前的人仰身倒了下去,鲜血溅了起来,喷成了血雾,又一点一点如雨般飘洒。
那一切都如此的鲜明又如此的缓慢,像一格一格延迟的画面。
在苏释仰身倒下的瞬间,一枚黑色的东西从苏释手指间飞了出去,罗医生本能的随那东西飞去的方向看去,只见窗外持枪的人眉眼温柔,蓝色的外衣上帽子的绳索还在飘荡,正是姜天然。
霍星随苏释的仰倒一起摔到了地上,她睁大眼睛茫然的看着这一切——
罗医生同样惊愕的看着姜天然。
姜天然收起了枪,身后露出了一个穿着银色西装的男人,他拍了拍姜天然的肩,“干得好!”
姜天然微微一笑,霍星只看得到他笑,看不清那是真心还是苦涩。
“小姜……”罗医生喃喃地说,他惊醒之后,立刻跪在苏释身边,要为他急救。
苏释一时还没有死,他还是牢牢掐着霍星的脖子,只是她已经茫然得毫无感觉了。看见罗医生跪了下来,苏释缓缓放开掐着霍星的手指,看着手指一根一根从她脖子上离开,留下的是青紫的淤痕,他自己的眼中浮起了惊愕的神色,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差一点掐死了她。呆了一呆以后,他把霍星往罗医生的方向轻轻推了推,“救她。”
罗医生抱起霍星,按住她流血的伤口,用力点头,“我知道。”
苏释怔怔的看着霍星,霍星的目光从姜天然那里转了回来,呆呆的看着苏释。
他们本来可以多说很多句话。
但谁也没有说。
霍星的眼泪混着鲜血掉了下来,苏释的眼神慢慢变得混浊不清,他伸出手来,霍星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异常,再也没有手心发热的感觉。
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周围有越来越多的警员包围着,现在人人都已经知道是她放跑了苏释,枪口都对着她。
她抓着苏释,看着他漂亮而略带稚气的脸,那么漂亮……漂亮得像个娃娃……她紧紧的抓着这个娃娃,她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这个娃娃,不管……不管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管他是不是曾经有一点点想对自己好,可是即使抓在手里抓得那么紧,他还是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了。
不管自己做了多少努力,付出了多少代价,做过了多么傻的事,他还是会消失不见……
怎么会这样?
她不要这样……不要不要不要!
苏释睁着眼睛,霍星的眼泪一点一滴的掉在他脸上,滑过他润泽的肌肤,沁入他的发里。
包围着他们的警员谁也没有说话,真是奇怪,明明有那么多人,却是静谧无声。过了好一会儿,苏释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想死。”
霍星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苏释紧紧抓住她的手,她感觉到那冷得像冰一样的手出奇的有力,“咯”的一声他扭脱了她的手腕。
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痛,一点也感觉不到,紧紧的抱着苏释,他不想死!他不想死的!他用力的想要留下一些什么,他的生命还想要爆发,就算能做到的只是扭断她的手腕,他也拼命的做到了。
泪眼模糊中,她看到苏释微微动了动嘴唇,说了最后一句话。
“抱我。”
她已经哭得全身颤抖,用吃奶的力气紧紧的抱着苏释,他的血她的血蜿蜒的流在了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苏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啊啊~~”她仰天长嚎,发出了受伤野狼般凄厉的嚎叫,那哀鸣响彻云霄,在空旷的X部门间回荡,引起一阵又一阵的回音。
在数十人的注视下,苏释死了。
“这好像是类似古代暗器之类的东西吧?又像是吹箭,或者是日本忍者的那种飞镖。”医务室里姓罗的医生指着白色托盘里的黑色针状物,“很沉,能扔出去很远。”
解开衣服,胸前贴着白色纱布的人正是姜天然,苏释中枪的瞬间脱手飞针,黑色针状物正中姜天然胸口,现在罗叆已经帮他取出那支古怪的东西。姜天然胸口的伤口很小,针状物锋锐的一头很长,极细极尖,拔除之前罗叆为他拍了个片,这东西刺穿了心包,刺入了心脏。但它的针头实在太小,罗叆经过慎重考虑还是直接把它拔了出来。
它并没有刺到血管,只是刺穿了肌肉。
但这黑黝黝沉甸甸的针状物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苏释把它藏在身上,在临死的时候才用它攻击姜天然,难道它只是一支普通的铁刺而已?
罗叆要把那支针状物拿去做检测,姜天然胸口的伤口很小,比针眼大不了多少,针状物拔出之后,那伤口基本上已经愈合了,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不过他也一直没有说话。
苏释越狱了,他挟持了霍星,闯入了医务室,在不知道他目的的情况下,开枪将他击毙是正确的判断。何况那时候苏释掐住霍星的脖子,基本上快要把她掐死了,更何况击毙苏释那是左迷楼左大组长的命令。
左迷楼一向令出如山,他选择了姜天然,那是对姜天然枪法的绝对肯定。
不过罗叆也很清楚,霍星疯狂的迷恋苏释,而姜天然杀了苏释,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对霍星而言都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监控里清楚的看到霍星按动了火警按钮,导致审讯室的铁门自动打开,对她的这种行为X部门还在讨论如何处理。但听传出来的消息,似乎高层并没有打算深究,罗叆认为那是因为苏释杀人的案情本来难以认定,缺乏决定性的证据,而他挟持霍星越狱,正好提供了将他当场击毙的正当理由,何况对内部人员管理不当,导致嫌疑犯越狱,这种事一旦认真追究,无疑高层也要承担相当责任。
所以处罚的决定很可能是重罚轻判,像罗叆之类的人心知肚明。
之后处罚决定下来了。
霍星还是会被留在X部门,能通过X部门考核的人实在不多,但她不再被授予参与机密以及接近审讯室的资格。
她被调到了特勤组,跟着一大群身强体壮的男人,做一些秘密调查、巡逻布控、逮捕犯人之类的体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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