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以后,特勤确认了逮捕三名杀手,其中一名被姜天然的击中前额,可能会脑震荡。特勤组有一人在事后响起的枪声中受伤,但伤势不重。
姜天然从楼上走了下来。
苏释还在那里,只不过他从站得僵直的姿势改成了抱膝蹲在地上。
他的背影很小,像个伶仃的娃娃孤独的蹲在那里,整个世界都在他背后,而他只有自己的影子。
霍星紧跟在姜天然身后,不知不觉之间,她下意识的把苏释当作敌人。
姜天然请她站在薛纯茶身边,他一个人向苏释走去,然后他坐在了苏释身边的地上。
薛纯茶拉着霍星远远的看着,特勤们训练有素,只自顾自的收拾装备,根本不去关心这几个人在干什么,很快场地就清空了,只留下四个人。
“你说他们会说什么?”霍星看着那两个人,满脸的茫然。
薛纯茶耸耸肩,“我说了是一只在天上飞的猪和火星在沟通,鬼才知道能谈出什么来。”
霍星的脸色仍然很苍白,他看了她一眼,安慰说“别怕,我们还在这。”
她摇了摇头,仿佛觉得自己很可笑,于是笑了一声,“我觉得自己很奇怪。”
“怎么奇怪?”薛纯茶饶有兴致的听。
“我很爱很爱苏释,”她深深呵出一口气,“但他不肯去救天然,在我心里他就是敌人。”
“他?谁是敌人?”薛纯茶明知故问。
“苏释。”她慢慢地说,“我能容忍他很多很多,杀人……脾气古怪……偏激又脆弱……但我不能容忍他不救天然。”
薛纯茶额头上简直要拉下三条黑线了,“星星宝贝,那如果天然不救苏释,你会不会觉得天然是敌人?”
她茫然的看着姜天然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天然不会这样。”
“假如会呢?”他无辜的问,望天翻白眼。
“那我也不会觉得他是敌人,也不会恨他。”她幽幽的说,“他一定会有理由不是吗?”
“那你为什么不相信苏释会有理由?”
她转移目光去看苏释的背影,“理由?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
“那你究竟是爱苏释还是爱天然呢?”薛纯茶叹了口气,“你想明白了么?”
她蓦地抬头,目瞪口呆的看着薛纯茶。
从她震惊错愕到了极点的目光看来,这白痴从来没有想过“爱姜天然”这种事,薛纯茶翻白眼之余,简直忍不住要为姜天然流几滴煽情的眼泪了。
就在霍星吃惊得觉得薛纯茶疯了的时候,不远处居然传出歌声来,两个人眼睛立刻直了,一起向姜天然和苏释望去,只见姜天然正在给苏释唱歌,而苏释也就那么默默地听着。
哦!耶稣他妈!薛纯茶和霍星面面相觑,突然两人同时想到一个惊人的结局……
……
…………
不会三角恋恋到最后这两个男人恋到一起去了吧?
瞬间薛纯茶和霍星都觉得满天都是猪在飞,哦!世界真是太奇妙了,幸好姜天然唱了几句就不唱了,苏释慢慢的放松下来,安静的坐到了地上。
两个人说了好长一段时间。
姜天然站了起来,步履平静的走了回来。
霍星以古怪的目光看着他,这种雪白安静的乖男孩,当年她就觉得很有异常的倾向,现在看起来是更奇怪了。姜天然对她笑了笑,指指苏释,“他需要你陪。”
她莫名其妙的向苏释走去,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瞪眼看着姜天然,“你们说了什么?”
“说了很多很多……”
“既然都说了很多很多为什么还要唱歌?”她越发瞪眼了,“你唱了什么歌再唱一遍给我听听。”
他愣了愣,她这句话充满醋味,薛纯茶笑了,推了霍星一把,“快去套话,去问苏小妖他们说了什么,快去快去。”
霍星心不甘情不愿走过去了。
姜天然很认真的看着薛纯茶,“黑刺的事没有告诉她吧?”薛纯茶拍了拍他的肩,“当然!是你兄弟兼前上司很清楚你在想什么,我告诉她你只是后脑受了重击才晕的,很快就没事了。”顿了顿,他也瞪了姜天然一眼,“但你究竟打算怎么样?真的就这样等死吗?你喜欢她,她说不定也是喜欢你的,就因为苏释这死小子,你就要认命的去死?你就不能追求你想要的女人?你就非要把她和苏释配在一起?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像是正常人吗?”
“他不过是讨厌我而已。”姜天然的眼色微微变深了些,“不是他不正常。”
“他干嘛要讨厌你?他简直是恨你恨得发疯什么都不顾了……你是杀了他老娘还是夺了他家财产?”薛纯茶苦笑,“哪里来这么大仇?”
“仇……有时候不一定结在表面上,也许很多我以为是好事的事,早就让他遍体鳞伤。”姜天然说这话的时候眼色柔和,一如小荷那尖粉的颜色,“你知道吗?他是苏义展的儿子。”
薛纯茶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是苏义展第二个儿子。”姜天然说,“是非常疼爱的儿子。”
苏义展,那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巨商富豪,拥有数十亿人民币的身价,手下拥有两个商业集团,但从来没听说过他有第二个儿子。
“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而且很快就要把家业传给他儿子了吗?”薛纯茶瞪眼,“苏小妖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九岁那年苏义展的仇家绑架了苏释,要求他交出星业集团的股份,否则就撕票。”姜天然说,“结果苏义展当天就宣布苏释已经遭遇不幸,他要事业不要儿子。绑架苏释的是‘家’的元老,苏义展放弃儿子之后,他们并没有真的撕票,而是把他培养成了杀手。”
“然后?这和他恨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叫他们绑架衔金汤匙的少爷。”薛纯茶继续瞪眼,“他老子抛弃了他他就要恨你吗?什么逻辑……”
“没有人对他隐瞒这件事,他很清楚的知道他被抛弃了,那时候他九岁。”姜天然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件事曾经受到强烈的刺激吧?然后他长大、杀人,爱上了理佳……在这期间他一直没有什么朋友,莎莎是他唯一的朋友。理佳不知所踪,他跳下问仙湖的时候已经打算找不到尸体就淹死,是我发现了他;那天夜里是我的网枪罩住了他,然后莎莎被小星按住,也是我扣住了她。最后莎莎死了,他抱着小星冲向医务楼,他那时候不想死……是我开了枪。”
“他认为是你毁了他的一切?”
“有点,他恨我的是……”姜天然眉线微微弯起,似微笑又似皱眉,“主要是我是为小星开的那一枪,而他……认为小星是完全属于他的。”
薛纯茶恍然了,“命运坎坷的少爷想做什么你就捣乱什么,他想死的时候你不让他死,他想活的时候你向他开枪,而他的星星宝贝你也要来插手,难怪他恨不得你死。不过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告诉你的?他会告诉你?”
“我和他谈……”姜天然说,“我说不会追问那枚黑刺的秘密,因为病毒已经这么多年,就算得到了抗体,对受损的器官也不会有太大的意义。我不怕死,但希望他能爱护小星。”
薛纯茶哑然了,这些事分明彼此心底都很清楚,但一旦有人说开,仿佛就捅破了那层纸,他第一次真实的理解到什么叫做“不能治愈”,然而说话的人如此清醒的站在面前,仿佛完好如初,让他怎么都不能相信他真的会死。“他……怎么说?”
“他说他恨我。”姜天然认真专注的看着霍星和苏释的背影,“他问我什么时候才死?”
“我靠!”薛纯茶忍不住破口大骂,“这死小子完全疯了!神经……”
“他如果不这样想的话,你让他依靠什么渡过这样一天又一天呢?理佳不见了,小星不见了,他被迫留在夜间室,面对着一个古怪的上司和完全陌生的环境。”姜天然微笑了,“他是个少爷,不管吃了多少苦他还是个少爷。”
“你怎么答?”
“我问他爱小星吗?他说喜欢。”姜天然深深吐出一口气,“我问他还……想不想见理佳?他呆住了。”
“理佳?”薛纯茶狐疑的看着他,半晌问,“她不是死了吗?”
另外一边。
霍星坐在苏释身边,苏释半低着头,微乱的发丝在眼睫前轻轻的飘,说不出的宁静和忧伤。她本来坐得有些僵硬,因为想到他坚持不救姜天然,但坐了一阵,她还是说“喂!”
苏释抬起头来,一瞬间她以为他的眼里有泪光,莹润得像一整个庭院都倒映在他眼里,那是多美的眼色。
“喂。”她问,“你们在说什么?”
苏释一如既往的咬着嘴唇不回答。
她没再感觉到失望,看了一阵索然无味的水泥地板,她又问“你为什么想要天然死?你们谈了什么?”
他还是不回答,五指紧紧的握着,她看到他的指甲掐入手心,有一丝一丝的鲜血沁了出来。看在眼里,那血色是如此熟悉,那清澈如珠的充满凶意的眼神,那自我挣扎不觉痛苦的痛苦……
她闭上了眼睛,他是如此美丽,却是如此布满棱角,伤己伤人。
“他……”他突然说了一个字。
这让她吃了一惊,其实根本是吓了一跳,问他“你为什么想要天然死”,那根本不指望他能回答,这个偏执冷漠自私的孩子几乎不懂得如何顾及别人的感受,也从来没有有问有答的好习惯。听他说了一个“他”,她连忙睁开眼睛问“他什么?”
“他问我想不想见理佳……”苏释突然抬起头来,霍星毫无防备的看着他那双灼热的眼睛,“他找到了理佳!我……我一定要去!”
他眼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灼热的光焰仿佛就要将他烧成了灰烬一般,却也在热烈燃烧的同时带给他夺目的光彩。她哑然看着那双焕发着异常热度和光彩的眼睛,他听到了理佳,就拥有了不顾一切的力量,在“理佳”巨大的圣光之下,她连个影子都没有留下,直接灰化了。
不管她有多爱他,不管他是不是说过了喜欢,总之在“理佳”面前,她灰飞烟灭,他爱着理佳,渴望着追逐着……甚至根本不必顾及她的感受。
她从来不是女朋友,只是个所有物。
那所谓的“喜欢”的真相……就是一个人对一块熟悉的毛毯的感情吗?她急促的喘了口气,眼里有雾气急剧的上升,但她还看得清他的脸,明明早就知道他那么爱理佳,怎么还会这么失望、失望得好像快疯了……她蓦地回头,看着姜天然,理佳不是死了吗?理佳不是死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问他想不想见理佳?为什么……你要挑拨我……我唯一拥有的?
视线变清晰了,因为泪水夺眶而出,其实明明知道拥有的都只是假相,其实明明知道她永远都不能和“理佳”比,即使苏释是这么冷酷无情自私自利,即使他对姜天然是这么的坏……但那依然是她唯一以为拥有了的,为什么就一定要用什么事来血淋淋的证明她错了?就算他是这么坏这么残忍……但失去了一样会伤心得发疯、一样会痛得……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天然啊天然,你是这么温柔,一向都是这么温柔,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理佳……那个理佳真的存在吗?
姜天然和薛纯茶站在不远处,薛纯茶看着霍星那眼泪夺眶而出,挠了挠头,“我靠!小子,你把事情闹大了,那小子听到理佳就疯了。”
姜天然微微皱眉看着流泪的霍星,他没有想到……想给苏释一个关于“理佳”的结局,代价是让霍星提早明白了什么是真实。
那天之后,霍星在家里自闭了两天,从一开始伤心得想自杀,到两天后终于想明白一个真理:我靠!老娘从头到尾就是个炮灰!
她没去打听苏释和那“理佳”见面之后究竟怎么样了,也不敢打听。她现在网名已经改成了“感情脆弱的人”,自觉受不起任何打击。
姜天然说理佳已经死了,但他又对苏释说要带他去见理佳,显而易见他会带他去见佘华。她不敢揣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敢去想姜天然是不是骗了她……要接受自己不过是个炮灰需要莫大的勇气,而去猜想姜天然可能骗了她需要更大的勇气。
她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勇气,下辈子再说吧。
苏释没有给她打任何电话,姜天然也没有。她现在只期待组长打来关于任务的电话,任务来得越多越好,最好从今年到明年到永远,她天天都在执勤,谁也别来找她。
炮灰的价值就在于如何彻底的灰飞烟灭,衬托出主角的春风得意和幸福快乐。
“笃笃笃、笃笃笃……”
任务的电话没有来,追魂夺命的敲门声来了,她有气无力的去开门,门外果然又是送快递的大叔,大叔依然捧着一捧花,堆着满脸的笑容,“小姐,收花。”
“哦。”她对那捧不知道多少朵的红玫瑰没半点兴趣,“谁送的?”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送货的。”快递大叔手舞足蹈,他也很少送花,“这花是很多天以前预定好了的,从云南寄过来,五箱里面挑了最好的,不是花店送的。”
她从花里面翻出张卡片,卡片上写着娟秀的笔迹:生日快乐。
她呆呆的看着这张纸,她认得这个笔迹,这是佘华的字。
原来她今天生日,她都忘了。
炮灰最炮灰的结局……原来是在她生日的时候苏释和姜天然都没有送她花,送她花的是佘华。
她是该展演欢笑然后去给幸福的女主角一个拥抱说姐姐你真好,还是该把它摔在地上跳上去踩几脚破口大骂说我靠你占了老娘便宜还卖乖?
“小姐,签字。”快递大叔看她看着纸片发呆,好心的提醒她。
“哦。”她机械的在快递单上签了字,看着快递大叔的背影离开。
为什么佘华会知道她的生日?她抱着那不知道多少朵的玫瑰呆呆的想,是姜天然告诉她的?姜天然自己为什么不送玫瑰?又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才醒悟:姜天然为什么要送她玫瑰?他只不过是个朋友。
好朋友而已。
这么多玫瑰要怎么办呢?她突然想出个好主意来,晚上拿去情侣最多的沙曼路卖掉吧!
一想到要卖掉,她立刻忙碌起来,先给自己换了身衣服,再把玫瑰一支一支分开,用拖地的水桶装好,修剪掉一些碰伤的……
反正有事可忙就是好的,她不在乎是做任务还是卖花,卖完花还可以把卖花收的钱拿去红十字会捐款,就当帮佘华做善事吧?
她在阳台忙碌那些玫瑰花,有个人一直静静地站在楼下看着,仿佛看着她将一束花拆散已经是一件让人心旷神怡的事。
霍星把花整理得差不多了,提起插满花的水桶就出门了,下了楼,蓦然看见一辆白色的凯美瑞停在门口,她呆了一呆,碰的一声丢下水桶,本能的掉头就跑。
跑上两层楼,身后没有人追来,她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悄悄探出头来看,只见姜天然帮她把洒了一地的花一支一支捡回来,插回水桶里。他收拾好了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她鬼鬼祟祟的脸,不禁一笑。
“呃……那个……今天天气很好啊,哈哈哈哈……”她随便比划了下天空,开始胡说八道,“哈哈哈,你不是很忙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我就住在对面。”姜天然微笑,“不远。”
她噎住,这死小孩就是专门来看她笑话的吗?“你来干什么?”她看着他的人和他的车,“你不是要带苏释去见理佳?苏释都见了理佳了,王子都见了公主亚当都见了夏娃了,你是专门来看炮灰的?”
“我来解释……”他刚说了个开头就被她打断了。
“我不爱听我不爱听我不爱听,你干嘛要来解释?你帮苏释见理佳那是天使一样的行为,那是要拯救他从理佳的梦魇里复活,那是善良、伟大、聪明、宽容、忠诚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美德的具体表现,应该赞美、大大的赞美,赞美你这种关心别人胜于关心自己、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事来抓的这种精神,你有啥好解释的……我不就一炮灰么……我既不是小三也不是女主,我就一炮灰,对你来说是只宠物对他来说是块抹布,对宠物和抹布有什么好解释的……”她突然控制不住情绪,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到最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总而言之,她讨厌姜天然、很讨厌姜天然!
姜天然微微蹙着眉思考,刚才霍星说得太快那些语言也太过深奥了,他需要一些反应的时间来理解她到底在说什么,“炮灰?”他终于找到一个关键词,眼神里满是茫然,“炮灰是什么……”
“我靠!”她气得要爆炸又哭笑不得,“炮灰就是老娘,老娘就是炮灰!”
“小星好厉害哦!”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不确定的却是真心的赞美,不管炮灰究竟是什么,总而言之那是只有小星才明白的东西。
我……我……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差点当场翻白眼昏倒,“你是故意的吗?你是故意的吧?是故意来气我的吧?根本就是故意来气我的!天啊天啊!我为什么要认识你?我为什么还在这里和你讲话?你——”她一脚往姜天然身上踹去,“给老娘滚!老娘不想再见到你!”
“碰”的一声闷响,那一脚正中胸口,姜天然及时退了一步,消去了一些劲道,但依然踢得非常扎实。他并不生气,“小星,我来告诉你……佘华已经……去世了。”
她抬起腿正准备踹第二脚,蓦地听见这个消息突然呆了,慢慢放下腿来,“什么?”
“佘华已经去世了。”姜天然说,“我拜托她假扮理佳,希望她告诉苏释她已经有她自己的生活,让苏释能从‘理佳’那里解脱……结果她突然病重,昨天……昨天就在苏释面前……去世了。”他微笑得很苍白,“她以理佳的名义……死去了。”
她茫然听着,就像听着一部电视剧、又像听着一个梦,“她死了?她为什么会死?她怎么能就死了?”
“她有脑血管瘤。”姜天然的声音温柔,听入耳中让人感到温暖,“我告诉过你的,已经拖延了很久。”
她摇摇头,仍然不能相信,退了一步,“她怎么会死?她怎么能死……这世界太奇怪太可怕了,苏释那么爱她……”
“我也觉得很可惜,但……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姜天然说,“你没看报纸吗?今天的报纸刊载了她去世的消息,题目是‘独行劫匪竟是富家女,抢劫数十人后猝死’,有很多读者邮寄危险品到公司示威,不满意她犯罪之后还没有受罚就已经去世。”
她怔怔的看着姜天然,“我觉得她没有这么坏,她都有寄生日花给我。”
姜天然微微咬着嘴唇,“我也觉得……她没有这么坏,抢劫来的东西她也没花,早就还给事主了。”
她眩惑的看着姜天然咬唇的神态,他的肌肤极白,充满了莹润的色泽,嘴唇淡红,微微咬唇的样子像极不安又是极无辜的,和苏释那深深自我伤害的咬法全然不同。
老娘一定是个咬唇控!不然为什么……为什么看到他咬唇的样子,心就跳得这么厉害?很想安慰他让他相信自己是支持他的!“佘华真的不坏。”她本能地说,“她只是很不幸而已。”以上这句话有百分之八十是为了姜天然才说的。
“昨天……”姜天然松开了牙,他并没有咬得很用力,“昨天我带苏释去见佘华。”
她终于能静下心来听,“嗯。”
他先仔细的讲了苏释的故事,她听得很茫然,苏释身后的种种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我买了很多很多白色的绸缎,还有白色的、奶油色的、淡紫色的蕾丝花边,白色的羽毛,丝带,还有花瓣形的铁丝门框。”他说,“在花瓣的铁丝门框上扎绸缎,用丝带和蕾丝打花,把白色的羽毛贴成翅膀……”
“你在伪造天使吗?”她勉强笑了一下。
他没笑,“我在伪造天堂。”
“你有没有让佘华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戴着水晶王冠坐在白色的挂满纱幔和珠宝的床上?”她又勉强说,“天空中飘着羽毛的残片,公主坐在柔软的绸缎和纱幔中,戴着王冠和珠宝,公主就像花朵一样美貌……”
“我没有让她戴王冠,我让她穿着淡紫色的纱裙,垂着一头长长的黑发,她没有化妆,但依然很美,只是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姜天然轻声的说,“她看不到病房是什么样子,手里握着一支白玫瑰。”
她吸了下鼻子,这事情荒谬得让她想哭,“珠宝呢?你怎么没有给公主戴珠宝?”
“珠宝?”他柔声说,“我……完全没有想到。”
“笨蛋!你怎么不问我?”她揍了他一拳,“公主是要坐拥绸缎和珠宝的,没有珍珠和钻石的公主怎么能算公主呢?”
“但她真的没有戴珠宝,我带着苏释进来,让他穿过花瓣门去见佘华,他单膝跪在床前……然后……”
“哭了?”她苦笑,她已经太了解苏释。
姜天然点了点头,“哭了,佘华对他说对不起,她已什么都看不见,就算人人都说和她画画的是怎样漂亮的少年,她也看不见。然后苏释说没关系,他会做她永远的……王子。”
“我靠!”她除了苦笑,只有无语。
那个她爱了很多年、爱得很深很深的人陷在他那水晶的世界里,他是纯粹的、又是有毒的,无论他在现实的世界里经历了多少残酷的事,他依然只接受纯粹的美,憎恨纯粹的恶,所以像她这样不完美的女孩永远不能真正进入他的世界。
他只为真正的公主哭泣,只为她而敞开心扉,只为那紫罗兰般的悲剧下跪。
她还有什么话说呢?她对他再好也比不上天堂里公主手中的那支白玫瑰,她敢打赌在看到佘华的时候,他不会记得有某一天的晚上,他为了她和姜天然坐在一起赌气,跑到执林苑的楼顶想要跳下去。
也不会记得他曾经在她怀里发抖,从全身的骨骼里散发出深深的恐惧,害怕失去她。
他会为了图画上的梦境去拼命,会为了病危的公主下跪流泪,会为了公主发誓永不背叛而绝不食言,但他不会为了女仆做这些。
何况她还不是女仆,她只是块女仆手里的抹布。
“佘华说她快要死了,当年画画的事只是笔友,希望他不要太牵挂,那些都是美好的回忆,但只是回忆而已,她不需要王子。”姜天然的声音有点哑,“我们都以为苏释会明白关于‘理佳’的一切已经过去,但他却哭得全身发抖,他说……他是为了‘理佳’而活的,如果‘理佳’不存在了,他就去死。佘华也哭了,苏释紧紧握着她的手,他说他爱她,他爱她到死,他会爱她到死……”
“他没有……一句话说到我吗?”霍星怔怔的听着,她觉得很伤心,她为佘华伤心,苏释愿意为她活为她死,但她喜欢的人却是姜天然。让姜天然站在旁边,听着另一个男孩对自己山盟海誓,那是种怎样的滋味?
“没有。”姜天然说,“我本来以为他会接受现实,放弃理佳,但他却……”
“但他却放弃了我。”她苦笑,心里空空荡荡,连伤心也荡然无存,“我明白你是好意,会变成这样真不是你的错,只是你不够了解他。”
“对不起。”他柔声说,眼神在星空之下温柔得吹一口气仿佛就要莹碎了。
她挥挥手,“没关系,我已经看开了。佘华呢?后来佘华是怎么死的?”
“苏释哭到昏厥,”姜天然苦笑,“佘华她一直在流泪,苏释激动到昏倒以后,她爬起来问我……为什么不能……像苏释这样?为什么有人可以爱她爱到发疯爱到想陪她一起死,而我却不能?她问我吃惊吗妒忌吗?问我会不会因为苏释这样爱她而后悔没有爱上她?我……”
她吃惊的看着他,“你怎么说?”
“我……”姜天然摇了摇头,以他莹润的指尖轻轻揉了揉额角,“我什么也说不上来。”
“你为什么不爱她?”她听着都觉得姜天然罪无可恕了,“你怎么能让一个女人这么伤心这么失望?她有什么不好?”
“她也许很好也许很不好,但我……”姜天然又开始咬唇,“我……就是没有办法……”
“算了算了算了,后来呢?”她追问。
“后来她自己平静了,坐在床上等苏释醒来,苏释醒过来以后,她对他说……就算他爱她爱得要死,就算他会为了她去死,但她从来都没有爱过画画给她的那个男孩。她说她不会因为一些简单的铅笔画就爱上一个人,爱的存在需要认识和相处,有去死的勇气,不一定能博得谁的欢心。”姜天然长长吸了一口气,“她告诉他她是个抢劫犯,她就算不死也会坐牢,她告诉他她有过很多男人,她又说她只是出于戏弄他的目的才画了那些画,甚至连寄过去的照片也不是本人……”
“天啊!”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她怎么能说这些?苏释会发疯的!”
“苏释很冷静,”姜天然柔声说,“他听完了佘华说的每一句话,然后亲吻了她。”
她呆住了。
“他没再说别的,只是反反复复的说他爱她。”姜天然的脸色变得苍白又变得晕红,“佘华流了很多眼泪,她已经尽力了,但苏释依然爱她,最后……她问他下辈子肯不肯……在画铅笔画之前就做朋友?下辈子肯不肯变成她喜欢的男人,认认真真的来爱她?下辈子他再来爱她好不好?因为这一辈子……来不及了。”
她流泪了,“你哭了没?”
姜天然闭上眼睛,“苏释每一句都答应,然后佘华就……去世了。”
她捂着脸,泪流满面,这是个弱智的世界,是个可笑的闹剧,但怎么会如此让人伤心?如此让人绝望?“后来苏释呢?”
“他看着佘华去世,疯了一样从医院里冲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想到应该到这里来。”姜天然说,“佘华死了,苏释走了,我……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别这样说。”她不知不觉的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不是你的错,谁也没错,只是事情总和想象不符,但也不是天崩地裂。”
他的眼睛开始闪着莹莹的光,她几乎以为他就要哭了。
“对不起……”他说,“如果我没有带他去见佘华,也许……”
“傻瓜,不是你的错,没人说是你的错,”她放柔和了声音,伸手想把他搂入怀里,就像那天夜里她搂着苏释一样,“我知道你想对我好,你也是想对苏释好。”
他几乎就要顺从的让她搂住,但咬唇之后,他避开了她的手臂,“我……我要回去了。”
她愣了一下,姜天然雪白的脸颊失去了些粉润的色泽,淡色的唇微微颤动,他看起来像有很多话要说,却终是没有说,回头坐进了车里。
“喂!”她敲打着车窗,“我要请你吃饭的,上次你救了佘长风,我在心里说要请你吃饭的,后来……后来发生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都没请成,今天请你吃饭好不好?”
姜天然本来要说话,却是皱起了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这样把车开走了。
她愕然的看着他白色的车辆慢慢离去,姜天然从来没拒绝过她,何况是吃饭这么温和的请求,他竟然没有回答,就这样走了?
她说错什么了?
还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即使是再温柔体贴的男人也会疲惫,也会怀疑他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真的具有价值和意义?
于是他厌倦了,兴趣淡了,乏了心情,就不再理睬她的事了?
她很惶恐,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离开的方向,既不想上楼,也不想卖花。
她不知道她是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怎样,站了好一会儿,腿站酸了,她就慢慢的蹲下来,面前有姜天然帮她收拾好的红玫瑰,她轻轻摸着那冷冰冰的铁桶,摸着摸着,不知不觉就抱在怀里。
装满玫瑰的铁桶被她的体温温热,她想着姜天然的离开,还有他各种各样的好,想着薛纯茶问她“到底是爱的苏释还是爱姜天然?”
爱姜天然这种事……从来没有想过。
她是配不上他的。
但看着他慢慢离开,她真的很舍不得、很舍不得……
一朵、两朵、三朵……她无意识的数着水桶里的玫瑰,数了一圈、两圈、三圈……
夜风很凉,她对着农场对面张望、对着四通八达的道路张望,但四周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既没有人出现,也没有车开来。
一个晚上过去,连猫都没有出现一只。
姜天然开车回家。
他几乎就克制不住,任由她搂住自己,如果她搂住自己,说不定他就会……
就会吻了那张真诚而温柔的脸。
还有那总能让他意乱情迷的唇。
但……但总是不行的,或许是太紧张或者太沮丧,他有些天旋地转,自己心知肚明,一定要回家休息了。
如果他还想多活两年的话。
虽然他很想陪她去吃饭,该被好好安慰的人是她才对,虽然他其实无意掉头离去,但是头晕得无法从容说出话来,只能就此离开。
她一定会觉得很奇怪。
他是舍不得让她惊诧或者失望的,但真的没有办法。
死亡的阴影就在他头顶盘旋,他要是清醒理智,要是心疼爱护她,就不能让她太在乎自己。
车缓缓在别墅前停下,他下车开门,似乎很从容的打开了房门,随后锁上。
接着他直接躺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霍星很奇怪,她在家门口蹲了一晚上,没有看到姜天然的车从别墅里开出来。
第二天白天也没有开出来。
第二天夜里也没有开出来。
第三天……
他难道不用上班了?
放假了?
辞职了?
自闭了?
她没接到任务,于是天天用望远镜对姜天然家进行偷窥,但他家门窗紧闭,这次居然连窗帘都不开,于是根本看不到屋内的情况。她很郁闷,根据她三天的观察加偷窥,姜天然确确实实没有出门,难道他已经修炼成仙,连饭也不用吃了?而且连续三天不开窗户他不闷吗?
她越想越想不通,难道他那屋子里还有地道,直接通向农场外?还是他在减肥?或者姜天然是个素食主义者,半夜趁她看到累了打盹的时候起来在农田里偷菜吃?
或者他的冰箱里储存有能让他吃上一个星期的食物?不可能吧?她凭直觉认为姜天然应该是环保和健康食品主义者,不会喜欢吃储藏很久的食物。
难道他绝食了?
她趴在阳台上,浑然不觉她自己也几乎三天没好好睡过一觉,都在全心全意的研究住在对面的人为什么不出来?
有个人影从遥远的地方下了公交车,慢慢的向她这栋小小的农家院子走来。霍星专心致志的拿着望远镜看姜天然的房子,完全没有留心马路那边有谁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是一个个子不高,非常瘦弱的人,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衫和牛仔裤,从背影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侧面的脸颊线条秀丽,偶尔在日光下侧了个脸,那脸颊和嘴唇漂亮柔润得令人嫉妒。
他当然是苏释。
霍星通过望远镜看了半天,这次她集中注意力专门观察姜天然的烟囱,但期待了半天里头依然半点烟丝都没有飘出来,更不用说炊烟了。眼角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一晃,她放下望远镜东张西望了一阵,什么也没看到,于是又端起望远镜全神贯注的看姜天然的烟囱。
苏释在她发现他之前,一下闪到了她视线的死角,退到日光的阴影里。
她看不到他,他却看着她。
他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只是理佳死了,他去跳了湖,然而并没有淹死。他有想过放一把大火把理佳和自己一起烧了,理佳已经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追求什么、期待什么、幻想什么……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去灵堂放火,而是默默看着理佳的遗体被她的家人运走了。
但是他太痛苦了,那一张张图画的回忆、那天穿着紫纱握着白玫瑰宛如公主的理佳亲口告诉他她是个抢劫犯、她突然死去被烧成了灰……这发生的种种都纠缠在他脑海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于是就找到了这里,本能告诉他靠近霍星就能松弛,说不定就能解脱,也许抱着她或者被她抱着他就能接受这些发生的种种而不恐惧自己又失去了什么。
抱着她或者被她抱着的时候,他不会感到自己一无所有。
但……
但他找到了这里,看见她拿着望远镜望着别人的房子。
对面是姜天然的房子。
苏释站在房屋的阴影里,开始隐隐约约察觉……在他狂热的去见理佳的时候,在他疯狂的说爱理佳的时候,有些什么东西已经……
慢慢的消失不见了。
霍星当然不会知道苏释躲在她楼下看她,她已经把姜天然那别墅的各种细节研究了个遍,越想越是奇怪,无论从哪个细节来看,屋里都不像有人走动,难道姜天然是妖怪变的,走进屋里就消失不见了?
一定有问题!
她一向是个行动派,想到一定有问题的时候,立刻去换了身衣服穿好了鞋,然后蹬蹬蹬冲下了楼。
苏释在屋后的角落里躲得很技巧,她根本没有看到他,径直穿过农田向对面的别墅跑去。
他等她跑远了些,才缓缓的走了出来,不料她跑到一半,不知道出于什么感应,突然回过头来,一下子看到了苏释就站在自己的屋檐下。
她绊了一下差点摔倒,苏释心头碰的一跳,他第一次觉得她是有些可爱的,但她对着他瞪大眼睛看了半天,却并没有跑过来,反而掉头对着姜天然那屋子的方向继续跑去。
他本来几乎是要微笑了,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他想让她紧紧的拥抱,想对她说很多很多话,甚至对自己之前那样对她有些后悔。
他准备好了说“抱我”,并且想保证以后他绝对不会把她推开。
她却并没有向着他奔来,也没有对他露出笑容,就这么越跑越远了。
一点点的笑意冻结在心里,他仿佛坠入了无边的地狱,突然之间从骨子里都寒了起来。
一只野猫好奇的从农田里探头出来,抬高鼻子嗅着他的气息,也许猫也能观察到眼前的人类是美丽而特别的,它慢慢的走过来,在苏释脚上磨蹭它的皮毛。
他弯下腰把猫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那只猫很温顺,在太阳底下眯着眼让他抚摸着,仿佛很惬意。
“喵呜~~”它对着他细细的叫了一声。
苏释紧紧抱着猫,全身都在强烈的颤抖。
农场的另一头。
霍星狂奔到姜天然家门口,碰碰碰的敲门,“开门开门!喂喂喂!姜恶魔!喂!我看到苏释了!你在里面吗?我看到苏——”她发现门反锁着,趴在窗缝里一看,屋里空空荡荡的仿佛根本没人。
这是见鬼了还是真的有地道?她心里一急,抬起脚踹门进去,不结实的门锁一下崩坏,她闯进门去,屋里的空气浑浊,真的是好多天没有开窗户了。
姜天然呢?
她蓦然回身,只见他静静地躺在沙发椅上,阖着眼睛,仿佛睡得十分安详。
“喂?”她探了探头,“天然?”
姜天然微微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霍星皱着眉头向他走去,“你在干什么?睡觉吗?现在很晚了应该吃饭了。”
他躺在沙发上对着她微笑,却并不说话。她慢慢的走到沙发前,姜天然并没有动,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保持着那温和的微笑,突然她退后几步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照在姜天然身上,微风吹进房间,将浑浊的空气涤荡干净,一切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他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阳光对他来说太刺眼,霍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他的肤色很白,很快在阳光下泛起了淡淡的红痕,她拉起窗纱,将大部分的阳光挡在窗外,姜天然脸上的红痕褪了下去,但脸颊上的红晕却没有褪。
“天然?”她叹了口气,苏释在外面的事仿佛变得不重要了,“生病了为什么不说?”
姜天然微微动了下,仍然没有说话,她看见他嘴唇干裂的伤口,摇了摇头,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坐到沙发上把他扶起来,一口一口的喂他喝。
他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全身热得发烫,毫无疑问是生病了,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姜恶魔也会生病的事实让她很吃惊很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安心。
他并没有从屋里消失,也不是妖怪变的,更没有不理她。
他只是病了,没有在忧郁、也没有在自闭。
也许那天晚上没有答应她一起去吃饭,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
她想到这些,身体里充满了温暖,三天的胡思乱想得到了答案,整颗心都能定下来了,他只是病了,没有失踪。
喝了几口水,姜天然慢慢的能自己撑起身来,一旦稍微有了力气,他就不靠在她身上,坐到了另外一边去,“对不起。”
“干嘛开口就说对不起?”她放下杯子瞪眼,“病了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过来?也不找罗叆?你不会自己一个人真的在这破沙发上躺了两天一夜吧?”
他真是躺了两天一夜,一开始是因为眩晕在这上面睡了一晚,当第二天天亮他想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起不来了,并且连打个电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看着她那凶巴巴却鲜活明亮的眼睛,他含笑摇了摇头,“我的年假还没休完,昨天睡在沙发上可能感冒了吧。”
“烧得好像很厉害,难受吗?”她跳起来,“我去给你烧点水,中午想吃什么?给你煮粥吧?”
他什么都不想吃,但喜欢看她兴冲冲的笑脸,于是点了点头。
她挽起了衣袖,进了厨房东翻西找,看有什么能弄成吃的,锅碗瓢盆叮当响个不停,他的微笑始终没有收敛,小星就是小星,连拿个东西也能如此热闹。
“萝卜吃不吃?”她远远的在厨房那头喊,“萝卜汤喝一点吧?”
“好。”他的微笑在放大,厨房里霍星还在自言自语,“没有肉啊!你家里怎么都只有鸡蛋没有肉的?反正我煮饭是很差劲的,凑合着就这么吃啦!只有鸡蛋和萝卜只好鸡蛋萝卜汤了,连我也没有喝过……”
他听着这声音,这就是天堂,如果时间可以停滞,明天不再来临,永远留在永远,那有多好?
阳光淡淡的透过窗纱,映在大理石花纹的地面上,他很累,也很温暖。
“喂,你给我买了半缸米怎么你自己家的米就剩这么一点连煮两碗都不够啊,这是喂猫……不不,是喂老鼠的吧?”霍星拿着一把白米冲出来,“天然?”
他倚在沙发上,似乎又睡着了。
她慢慢的凑过头去,姜天然依然在沉睡,脸色显得分外的红晕,她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得滚烫,而且全身的衣服都汗湿了一半。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病得很严重,能背着铅块跑过那种跑道的人,应该是无论怎么样都不会死的吧?就算生个病,也是发点小烧,咳嗽两天就会好的那种小病,刚才她还在为了他生了个小病而偷偷的高兴。
在照顾姜天然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发现姜恶魔有什么弱点或者缺点,世界上没有人能真的无所不能,他肯定有什么缺点她没有发现,否则怎么会总想不出把姜恶魔压得死死的办法?
但他怎么又睡着了呢?怎么又不醒了?
有一瞬间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怎么会如此愚蠢,明明看着他进了屋子,明明知道他两天一夜没有出来,怎么会还以为只是一点小病?
她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出意外?怎么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是很严重的病?
“天然?能听到我说话吗?”她用力摇晃他的身体,他并不睁开眼睛,她开始发慌,怎么办?打120?对对对,打电话找救护车……她开始在姜天然身上乱翻,她出门没带手机的,一翻衣服,衬衫的纽扣被她扯开了,露出白皙的胸膛。
她看见他胸口有一个深黑色的针眼,针眼的周围发红,蔓延了很大的一片,看见的时候她刚刚找到了手机,拨通120的时候她的眼睛一直看着那针眼。
“喂?”120指挥中心的电话接通了。
“……”她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世界像是刹那模糊了,她瞬间回到了姜天然枪击苏释的那天——
“碰”的一声枪响,苏释倒下,她看到了漫天的血雾。
但在血雾之中,有一枚黑色的东西向窗外飞去,射中了……
射中了姜天然胸口。
那枚怪异的、苏释一直秘密保存在身上的黑刺!那枚她伸手去夺,苏释却几乎要把她掐死的那枚黑刺!
天!她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怎么会彻底的……忘了?
怎么会把姜天然认作杀人犯?
那天的枪响,到底是谁杀了谁?到底是谁救了谁?
“……”她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世界像是刹那模糊了,她瞬间回到了姜天然枪击苏释的那天——
“碰”的一声枪响,苏释倒下,她看到了漫天的血雾。
但在血雾之中,有一枚黑色的东西向窗外飞去,射中了……
射中了姜天然胸口。
那枚怪异的、苏释一直秘密保存在身上的黑刺!那枚她伸手去夺,苏释却几乎要把她掐死的那枚黑刺!
天!她怎么会忘了怎么能忘了……怎么会彻底的……忘了?
怎么会把姜天然认作杀人犯?
那天的枪响,到底是谁杀了谁?到底是谁救了谁?
120的电话还在继续,她挂断了电话,那枚黑刺如果是能轻易治好的,这个针眼就不会至今还在,姜天然就不会昏迷不醒了。
回过头来,她看着大门外吹入的风,把姜天然横抱起来,冲了出去。
门外空空荡荡,刚才还站在她楼下的瘦小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苏释——”她开始大吼大叫,“苏释——苏释苏释苏释——”
苏释没有出现,姜天然却惊醒了,抬起头来,看到霍星满眼的泪水,他情不自禁的柔声问,“怎么了?”
她低下头看他,跌坐在他花园的地上,眼泪掉在他脸上,“没有……”
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泪,她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却甩不掉眼泪。
“哭什么?”
“你干嘛要这么好?”她边哭边擦眼泪,“你干嘛要这么好……我很笨,我冤枉你杀人,我欺负你……我又不知道你生病,呜呜呜呜……看到了你生病也不知道很严重,我笨得要命,你干嘛要这么好……”
他头晕得很,神志却还很清醒,唇齿一动,本来想说只是因为是朋友。
但她的眼泪一点一点的滴落在身上,那温暖的、冰凉的温度,那带着她的气息,一点一滴……一点一点的打乱了他的心跳。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情绪在澎湃涌动,他渐渐有些控制不住,她就在眼前她在为自己而哭,她在后悔她在伤心,而他……也许就快要死了,怎么……能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曾留下,就这样死去?
她……她正在哭……
而他是一向舍不得她哭的。
一个快要死去的人,要能认真地说爱你,需要多少的勇气?
“是苏释用针刺你所以你才生病的对不对?”她还在哭,“都是我不好,我没抓住他的针,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老是记着你开枪打了他,但我一点也没有记住他也伤了你,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开枪是为了救他,我老是冤枉你……所以你后来讨厌我了,生病了也不给我说,辞职了也不给我说,什么事都不给我说……连米缸没米了也不给我说……”
他几乎就要笑了,心里有一根弦在这个时候崩断,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没有讨厌你。”
“那生病了为什么不说?”她立刻瞪眼,“为什么不和我吃饭?”
他有些张口结舌,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被问得张口结舌。
她看着他微愣的样子,眼泪还没干就笑了出来,“哈哈,你呆的样子很笨,姜呆呆,姜笨笨。”
他微笑了,笑得温顺柔和,只要她开心,叫他什么他都无所谓,“小星,”他很认真的说,“我快要死了。”
霍星脸上的笑突然僵硬,她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只听他微笑着继续说,“我快要死了,但是我很爱你,很想看见你笑,不想看见你哭……怎么办?”
她眼眶里还没干的眼泪滴落在他干裂的嘴唇上,她低头用力的亲住他,咬着他柔软的嘴唇,把他咬到流血,舌尖上尝到那甜甜的味道,然后说“我活着,你就活着。”
他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我亲人亲得很烂是不是?”她苦笑,“我从来没有被人亲过,就算我那么爱苏释……可是我爱得太累了,一点也没觉得开心,不管是他说喜欢我还是他拉着我的手,我都没觉得高兴。他去见理佳,去为了理佳哭去跪理佳去保证会永远爱她,我无话可说,只想和你去吃饭,可是你不肯和我去。”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哭,“你走了我在路口等啊等啊,我总以为你还会回来的,可是你都不回来……”
他心疼了,他知道她会失望,却不知道她会等,“我……”
“你怕你死了我会伤心,所以不敢说对不对?”她咬了他胸口的衬衫,狠狠地咬着,“我这么倒霉,你要是走了、不理我了、死了,我以后再倒霉、变得更倒霉更倒霉的时候,谁来救我?谁来帮我?我不要没有你。”她吸着鼻子,“没有你我都找不到地方哭,不管我怎么哭别人都不理我。”
“别哭。”他不知不觉的给她擦眼泪,“我喜欢看你笑。”
“呵呵呵~~”她露出个假笑,吱牙咧嘴的。
“我很爱你,不管我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会心疼你,都会保护你。”他柔声说,“要是我死了,你再倒霉的时候,记着还有我是会心疼的。”
“是苏释那根刺害你的吗?”她低声问,眼里已经有了熊熊的怒火。
他摇了摇头,“不是。”
“骗人!你干嘛不承认?”她怒目瞪着他,“明明就是,你当老娘是白痴么?”
他又笑了,却还是摇头。
花园之中,房屋的角落里,有个人一直无声无息的看着霍星和姜天然。
刚才霍星大叫“苏释——”
他没有回答。
霍星和姜天然相拥着说话,他也没有动,只在她说到“他去见理佳,去为了理佳哭去跪理佳去保证会永远爱她,我无话可说”的时候微微震动了一下。
现在姜天然拒不承认是他的黑刺伤害了他,导致不可挽回的局面。
苏释脸色苍白,眼珠子犹如染墨一样黑,带着不可名状的一抹幽蓝,说不出的通透妖异。
“你干嘛不承认?你怕你死了我会恨他吗?我会恨他——就算你不承认我也会——”
他听着霍星的声音,身子又在发抖,他不在乎这世界当他是妖物,但他怕听到霍星的声音,听到她大喊大叫会恨他的时候,仿佛支撑他整个灵魂的柱子就在逐块崩溃一样,让他怕得发抖。
“他没有错。”姜天然柔声说,“我伤害了他,他当然不会就此认命,苏释是一头美丽的猛兽,他那么耀眼,如果他会放过伤害他的人,他就不是苏释了。”
“他只是……”她凄然了,“他只是不甘心被你杀死。”
姜天然点了头,“不要恨他。”
“我一定会救你的。”她亲了亲他的脸颊,“就算找不到苏释,我会像苏释爱理佳那样拼命,一定会找到救你办法。”她把他抱了起来,“我们去找罗叆,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姜天然微笑,胸口已经很闷,心跳的是快是慢他已经分不清楚,霍星抱着他奔跑的时候那震动让他想吐,但心里却是温暖平静的。
痛苦是痛苦的,却也是幸福的,他不畏惧什么,温暖得连死亡都很温柔。
霍星抱着姜天然向放在屋后的车跑去,突然看见那辆车已经发动了,她蓦地的一呆。车门被打开了,开车的人个子很小,语气冷淡,“快上车!”
她想也没想抱着姜天然上了车,苏释猛踩油门,凯美瑞很快冲了出去,直奔X部门。
“你——”她低声问。
他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一路超速到了X部门,罗叆立刻把姜天然推进了急救室,苏释把一个小盒子交到了罗叆手上。
她跟到急救室门口,苏释交了那盒子之后掉头就走,她一把把他拉住。
“喂?”她说,“那是什么?”
他抬起手来,更加用力的甩开她的手,“药!”
她差点被他摔到墙上去,踉跄站好瞪眼看着他,半晌问,“为什么……你突然肯救他?”
苏释凶狠的瞪回去,突然再一次把她推开,碰的一声她真的撞到墙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苏释一个人向外走去。
他的背影那么小,影子拖得很长。
仿佛很孤寂,却走得坚定不移。
她久久的看着苏释离开的背影,她从不善解人意,但这次苏释把她甩开,她没再感觉到伤心或者委屈。
那是不一样的,他那么用力那么坚决,坚定得就如那年在圃元县,无论生存、疾病、死亡他都要留下等待理佳一样。
有些什么东西变了,不再一样了,她不再伤心,却感到了惆怅。
几个小时后,罗叆走了出来。
她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姜天然已经没事了,因为罗叆很沮丧,距离把姜天然放在解剖台上解剖的梦想又遥远了。
“他怎么样了?”她笑了,从心底是一种通透的欢喜。
“活过来了。”罗叆耸耸肩,“但他始终是不会长命的。”
“我不怕,我一定会找到办法让他长命百岁的。”她笑靥如花,“你说世界上都有像天然像苏释像你这样的怪人了,一定有人有办法能让他长命百岁的。”
“怪……怪人?”
阳光温暖和煦。
苏释走在大街上。
人来人往,大家都好奇的看着这个漂亮的人,他是如此美丽,像个正在拍摄mv的模特,很多人东张西望,看着有没有摄像机。
苏释顶着风在街上走着,围绕着他议论纷纷的人群他都没看在眼里。
他知道姜天然会好起来,急救应该已经结束了。
他想着姜天然会拥着她,她会抱着姜天然,想着她说“他去见理佳,去为了理佳哭去跪理佳去保证会永远爱她,我无话可说……”
想着、想着……迎面的风吹来,他往前走,五指捂脸,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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