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眠和明窗尘这天一大早就要动身去宰相府。龙白月因为派不上用场,不用跟着,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待得龙白月送紫眠师徒进了宰相府,她便鬼鬼祟祟的摸到宰相府后门,向小厮通报她要求见宰相大人。
小厮进去通报了半天,回来竟让龙白月吃了闭门羹:“宰相说他很忙,说银子已经送到白月坊了,叫龙花魁自己回去检视。”
龙白月呆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她银子?还不愿意见她了,为什么?她隐隐觉得不妙,转身飞快的往白月坊跑。
白月坊的门竟然象在待客一样开着,龙白月一冲进去,就被宝儿扑住:“我一直在等你呢,你可回来了!”
“为什么在等我?”龙白月纳闷的问。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任务已经完成了呀!看,宰相把银子都送来了,七百两!前后加起来,足足一千两,当然,这半年我又花掉一些,但足够我们远走高飞了。”宝儿将自己的挥霍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不对,事情不对。”龙白月抓住宝儿的手,躲开她的瞎缠。
“有什么不对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你坐下休息,我去买鸡买酒。”宝儿兴奋的兽性大发,要开荤,抓了钱提了篮子就跑出去。
龙白月呆呆的坐在桌边,瞅着银子犯傻。
这事情来得太快,她得好好想一想,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啊!
紫眠在宰相府内设坛作法,名为宰相府消灾驱邪,实际上超度了盘踞在宰相府里的九条冤魂。
他通过冥眼,看着李家药铺的九条冤魂远去,离去的魂魄惴惴不安的回首看他,似乎想提醒他什么,却已经口不能言。
不安的气流压迫着紫眠,逼得他满头大汗,他只能拼命催动银铃,命他们速速离去。冤魂见他们的情绪无法影响紫眠,只得无奈的化作一抹轻烟,就此遁去。
紫眠霍的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冤魂的不安也扰得他心神不宁,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法事已做完,他还是早点告辞为妙。
宰相这个时候却在一帮门客和官员的簇拥下向紫眠走来,他谈笑风生表情轻松:“紫眠大人,做法事辛苦你了,也没什么好款待,老夫请了些相熟的官员,薄酒淡菜,聊表心意啊。”
“多谢大人厚爱,下官不敢当。”紫眠一揖,“还有法器需要收拾,紫眠就不打扰诸位大人的雅兴了。”
“哎,收拾法器,不还有你徒弟么。”宰相对左右使使眼色,“你们去帮这位小真人收拾东西,要好生伺候回府上。”
宰相的师爷幕僚最会察言观色,蜂拥着上前围住紫眠,左一句真人右一句天师的簇拥着紫眠往后花园走。
紫眠言不由衷的应对着。他不能和宰相来强的,只得吩咐明窗尘诸事小心,自己留了下来。
众人在花厅里落座。宰相独居上座,笑着开口:“今天老夫府上备了菜蔬,可惜乏善可陈,少了松江鲈鱼。”
紫眠在末席低眉垂眼,不动声色。
“紫眠大人。”宰相忽然转口招呼紫眠。
“下官在,大人吩咐。”
“昔口口的师父嗣汉天师紫玄真人,在天子赐宴上以盆水垂钓,须臾得鲈鱼数条,不知这般大法,紫眠大人可学得一二?”
“大人说笑了,”紫眠在座下一揖,想推辞,“下官技拙,怎及得上恩师。”
“哎,紫眠大人谦虚了。”宰相使使眼色,竟有下人真将一个盛了水的铜盆端了上来。
紫眠已经骑虎难下,他不能在此刻不给宰相面子,否则日后在朝中他会更难打开局面。
有侍儿呈上钓具,被紫眠微笑了一下推辞掉。他能力有限,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他起身离座走到铜盆边,捞起袖子将手伸进盆里,默念口诀,过了一会儿,按着盆底的双手倏地又直直伸进去一尺,吓得四座不禁惊呼。
紫眠不理会众人的惊呼,口诀越念越快,忽然猛的双手一捞,一道银光闪过,有一物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鲜活的鲈鱼,鳃盖贲起银光闪烁,还兀自在地上弹跳。
“当真奇了!”众官员齐声欢呼,大开眼界。
呼声还没落下,又是一条鲈鱼被抛出。有伶俐的侍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满地抓鱼。
十几条鲈鱼顷刻间被紫眠捞出,他看看数目差不多了,便收法归座。
面对众人的称赞不迭,紫眠只笑笑没多话。他的笑容有点虚弱,刚作完法事又施展这样的法术,耗费了他不少心神,难免叫他有点头晕目眩。他暗暗呼吸吐纳调养精神,尽量不露出疲态。
“好功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宰相开口称赞,众人跟着又是一阵附和。
“大人谬赞。”他怎么可能凭空变出鱼来,不过是以隔空取物法拿附近鱼市的鱼来救急罢了,也做不到像师父一样气定神闲的长时间作法——恩,待会儿回府后要记得叫窗尘去鱼市付钱。
接下来就上菜如流水,有家妓上前应酬,或者弹拨丝竹,或者陪酒。紫眠身穿法衣,两边美人凑上来,让他分外尴尬。美人见他年轻俊俏,更是乐得相陪,左右夹攻,逼得他僵在中间。
宰相府的奴婢搬来成缸的美酒,十几个尚在稚龄的小婢女素手擎着白瓷酒壶送到每桌客人面前,羞涩斟酒的样子很是可爱。
偏偏在座有两三个人拒绝喝酒的,其中包括紫眠。
宰相见他们几人再三推辞,也不多话,竟然对左右吩咐:“这几个下人竟然怠慢客人,拉她们下去,每人鞭五十。”
在小婢女的哭叫声中,一个拒饮的官员立刻笑着起身求情:“大人一向胸怀若谷,今天怎么好好的学起石崇来了,哈哈哈。”
“我不恨不见石崇,但恨石崇不见我。”宰相捻须一笑,挥挥手。
家丁上前拖婢女下去受罚,小婢女们哭得更是凄厉。
“慢着。”
宰相一抬眼,就看见紫眠已经起座拦住了家丁,他拽过为自己斟酒的小婢女,对宰相作揖:“大人,容下官怜香惜玉。”
“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紫眠大人随意。”宰相点点头。
另几人也只好效仿,总算救下了这几名婢女。紫眠乘机赶开陪酒的家妓,拉着那噤若寒蝉的小婢女入座。
小婢女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的替紫眠斟了一小杯酒。紫眠看着她胆怯的样子,温和的笑笑:“不用怕。”
他拿起酒,自己心里算了一下,没觉得周遭有杀气,就浅尝了一口。
举座都在酣饮,应该不会有异样吧。他瞥了一眼身边小婢女惶恐的眼神,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两三杯过后,紫眠献上的鲈鱼被烹饪好端上了桌子。宰相招呼紫眠:“紫眠大人,动筷子呀,这是辛苦你才得来的鱼,你不尝可没人好意思吃了。”
紫眠看众人都在等着自己,只好举箸尝了一口。
“紫眠大人,味道如何,可鲜美?”宰相笑着问。
“很鲜美。”紫眠哪里尝得出来,只好随口敷衍。
“哈哈哈哈,不说实话,不说实话。”宰相举着筷子戏谑他。
“宰相大人,这可是你不厚道了,人家紫眠大人刚刚变的新鲜鲈鱼,怎么又让你给变成腌制的了?”一个官员怪腔怪调的和宰相凑趣,众人跟着哄笑。
紫眠心里咯噔了一下。
宰相为什么这样捉弄他?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哈哈哈哈,紫眠大人送老夫的上好鲈鱼,老夫当然要藏着独享了,你们吃吃干货就成了,反正我这里厨师手艺高,这鱼的口感不是也挺嫩的。”
“嫩倒嫩了,就是死咸,不下酒只下饭。”另一官员促狭道,逗得满座绝倒。
“你们计较什么,人家紫眠大人都不介意了,是不是?”宰相大笑着问紫眠。
紫眠在末席心神不宁的点点头,他只顾想着宰相此举是无心还是有意,对周遭的喧闹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边的小婢女哆嗦着又斟了一杯酒,胆战心惊的送到紫眠面前。紫眠一惊,回过神来,看见她像掉进陷阱的小鹿,惶恐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泪。她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酒杯,酒水薄薄的洒出一层来,沾湿了她苍白的指尖。
他笑笑,一手支颐,一手接过杯子:“不用怕,没事的。”
那小婢女乖巧的点点头,含着泪的目光碰撞着他的嘴唇,怯怯的闪烁着。
“狗洞呢?”龙白月已经绕着宰相府的围墙跑了三圈了,愣是没找到当初救曹真的狗洞。
“龙姑娘?”
身后有声音传来,龙白月回头一看,竟然是久违的寿安尉陆文潜:“陆公子。”
“哈,真的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文潜笑着上前,“等紫眠大人?他还在酒宴上呢。我这是来迟了,正要进去。”
“你能不能带我进去?”龙白月也顾不上唐突,直接开口要求。
“咦?这……”陆文潜有点尴尬。
“我怕紫眠大人有事,急着找他。”
陆文潜看着龙白月焦急的眼睛,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他带着龙白月往正门走,交了名刺,家丁果然不肯给龙白月放行,只让陆文潜进去。
“小哥,今天是酒宴,又没正事,通融一下吧。”陆文潜不正经的调笑着,摔给家丁一两银子。
“宰相已经安排了家妓,大人不用怕不尽兴。”家丁暧昧的一笑。
“又是家妓?过干瘾啊?”陆文潜用扇柄敲了一下家丁的脑袋,坏笑了两下,搂住龙白月的肩。
龙白月也很是配合的靠过来,飞了个媚眼:“小哥,姑娘我可是民家的。”
陆文潜油嘴滑舌着:“公子我就爱她,大人那边我去交代好了,快放行吧。”
家丁看陆文潜轻狂的样子,也不敢和他胡搅蛮缠。
两人顺利混进宰相府,为了不让人生疑,还一路配合着,陆文潜摇着扇子放浪高歌:“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龙白月听了不禁提醒他:“哎哎,你还在朝为官呢,小心让宰相听见。”
“哈哈,重要的是意境,意境。”陆文潜笑,“哎,你还说我呢,你刚刚那个样子,哪里像良家子啊?”
陆文潜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呢,龙白月竟然得意的偷笑两下,搞得自己很风光似的。
走过后花园,快到花厅的时候,龙白月却不敢再往前了:“陆公子,你帮我看看紫眠大人情况如何就行了,我不进去了。”
她只是担心他,如果他没出事,她也就安心了。要是摸进花厅,光想着宰相,她的腿就发软。虽说她还得求宰相去干涉太医署招她当女医的事,但那也得挑紫眠不在的时候再去呀。
陆文潜奇怪的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你进去也的确不合适,那你就在外面等我,或许我能把紫眠大人叫出来。”
陆文潜走进了花厅,龙白月躲在外面焦灼的等待消息。这时候,背后有只手怯怯的拽了拽她的衣角。
龙白月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见一个年纪尚小的婢女正惶恐的看着她,眼睛好像受惊的小鹿。那小婢女声音细如蚊呐:“我见过你,那晚你跟着紫眠大人来宰相府,你是紫眠大人的人。”
龙白月听了直点头:“你知道他?”
小婢女忽然拼命拽她往后苑走:“你跟我来。”
她这辈子从来没跑这么快过。当龙白月被那小婢女引到楼下,了解了房间方位,她上楼的样子好象腾云驾雾。要是在从前,迈步从来超不过一尺三寸的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可以一步登四级楼阶。
她用蛮力撞开紧闭的房门,昏暗中看见紫眠躺在地上,一个人影正匍匐在他身上,当即怒得两眼直冒金星。
她箭一样冲上去,抓住那女人的衣领就往后拽,职业生涯中熟稔的骂语脱口而出:“你什么东西,敢在老娘的地方撒野!”
她的“地方”自然不是指宰相府了,言下之意是紫眠身子是她的。龙白月气得口不择言,要是平常绝对会被自己这句话呛死。
她拽开那女人一看,还好没跟紫眠“连”在一起,刚松了一口气,眼睛差点瞪出来:“柳妈?!”
柳妈没料到被龙白月撞上,一张老脸粉都抖散了,一阵红一阵白的。
龙白月痛心疾首,气得浑身发抖:“你说你都这把年纪了……”
宰相也太毒了。还好她赶得快,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她回过头,焦急的晃晃倒在地上神志不清的紫眠:“大人,大人?”
紫眠浑身是汗,双目紧闭着蜷紧身子,口中不停低声默念着:“……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大人?”龙白月愣住,摸摸紫眠额头,一手都是汗。
“这是喝了春酒了。看不出来?”柳妈撇撇唇,抬手整整头发。
“我知道!”龙白月怒吼,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做这行的啥没见过。只不过她从婢女那里得知紫眠被下了药,却没料到会那么龌龊。
“你凶什么凶?”柳妈恼羞成怒,索性也和龙白月扯起来了,“我这也是奉了宰相之命,倒是你,跑进来坏我好事干嘛?”
“原来你也在宰相手下做事……”龙白月冷哼一声,冲她怒目而视,“放了他……”
“那可不成。”柳妈想也不想的就回绝。
“……你脖子上的金筐填八宝项圈就可以不用还我,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回绝?不再考虑一下?”
柳妈神色立马一变,双手护着脖子——上了年纪男人就不是第一了,钱财才是最大。
龙白月看她迟疑,乘胜追击:“还有你手上的金缠臂、翡翠条脱,我都没意见。”
“便宜你了。”柳妈终于开口成交,她因为占了大便宜,狂喜之下声音都有点颤抖。
“成就走人吧。”龙白月打发她,想找点水给紫眠清醒一下。
“反正这小子也倔强,刚刚累得我,”柳妈起身,淫笑两下,“便宜你了,听说他还是个童子呢。”
“滚吧!”龙白月瞪她。
柳妈走的时候竟然自作聪明的把门带上了。龙白月冷笑两下,找了水泼在紫眠脸上:“大人,你醒醒啊。”
紫眠双目依旧紧闭,蜷着身子,像个正在发烧的无助孩子。他的经文念得越来越滞重,渐渐的几乎口不能言。龙白月伸手碰碰他的脖子,触手之处烫得吓人。她看着他脆弱的俊脸,身子竟也忽然跟着火烫起来。
她推他躺平,让他身子舒展开,手指鬼使神差的搭上他的衣带。
“我疯了。”她傻掉,手指不敢动弹,移目望向紫眠的脸。
紫眠因为龙白月的折腾,不由得皱着眉轻轻呻吟一声,彻底将龙白月击溃。
“我真的疯了……”她直着眼睛,抽开他法衣的系带,将那堆满金线刺绣的金碧辉煌的厚重衣料推开。
雪白的中衣早被汗湿了粘在紫眠身上,脱去了法衣带来的凉意让他舒服的展开身子,却蓦地察觉到危险,极力挣扎着想摸索回自己的衣服。他在朦胧中半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女子凑近他。
似乎是龙白月。他晃晃脑袋,始终看不清她是幻是真。
要知产药川源处,只在西南认本乡。铅遇癸生须急采,金逢望后不堪尝……他的内丹已经炼到关键时刻,前功尽弃是极其危险的事情……一句句警言窜过紫眠昏乱的脑子,然而药性的催逼之下,当龙白月哆嗦的红唇贴上他干涩的双唇,好象久旱之中汲取到清冽的甘泉,他的喉头一紧,神志就此沦陷下去……
龙白月解开衣衫,贴身滑进紫眠怀里,用冰凉的身子去熨他的火烫,却瞬间被他点燃。她一向自以为是利令智昏的女人,没料到这次竟然欲令智昏,碰上他就脑袋一片空白,连身体都不听使唤,指尖竟然半点力气也没有,全凭他予取予求。
他真是童子么?没见过这么无师自通的,倒衬得她像一个处子。
他的身影笼住她,汗水沁湿了她的肌肤。他就连呼吸也不再像平日那样温柔轻浅,变得粗重而充满侵略,让龙白月眩晕成一片。恍惚中她半睁开眼睛,看见紫眠紧闭的双眼,他散下的头发扫过她的脸,扰得她无法顺利呼吸。
在冲上云霄又跌落的痉挛中她几乎昏死过去,紧接着舒服的倦意袭来,快要沉睡前她感觉到左脸颊忽然一片湿热。
“睡相那么差?”她轻笑着,微微睁开眼睛看他。
触目所及却尽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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