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叫秧马。”公输灵宝骑在一个怪怪的木凳子上对龙白月说着,“我前些日子做的。”
这凳子真是丑得慌,凳子前面安着个马头,底子像只两头翘起的船,公输灵宝跨坐在上面,身子前后直晃荡。
龙白月已经当了好些天的丫鬟,整日也没啥事可做,感觉天天就是陪着公输灵宝在玩耍。她百无聊赖的打个哈欠,敷衍着点点头。
公输灵宝的眉毛刚被龙白月修过,此刻正敷着两片泡过花露水的蚕茧镇痛。她抓着马头用力晃荡着身子,移动秧马靠近龙白月:“这是给农人起秧时用的,底做成弧面,便于在水田里滑行,用来捆扎秧苗的稻草可以塞进马嘴里,秧苗根上若有泥水,打打马头就可以清干净了,厉害吧?”
“不错不错……”龙白月敷衍着偷偷移动脚步,往空地一边关押着紫眠的木屋靠拢。
十几只散养的鸡公鸡婆咯咯咯的抖着翅膀跑来,围着骑秧马的公输灵宝打转,场面滑稽得紧,公输灵宝却浑然不觉,兀自一本正经的跟龙白月说话:“前阵子看到山下的婆婆起秧,腰都快弯断了,我做好这个给她,明年就能派上用场……若是真好用的话就多做些,推广推广。看,要是把脚踩在这里,蚂蝗都咬不到,我最怕蚂蝗了……呃?脚踩不上来?看来还要改进……喂,你是不是又要找那个臭道士讲话?!”
龙白月见凌波微步被看穿,索性大步流星的走到紫眠木屋前。此刻紫眠正站在窗户前打量公输灵宝的秧马,龙白月走到他面前笑着搭话:“真是滑稽的玩意儿,对不?”
“不,这是个好东西……”紫眠沉着脸若有所思的问,“你喊她宝公子,她姓宝?”
龙白月因为紫眠的认真愣了一下:“不,她叫公输灵宝,姓公输。”
公输灵宝看紫眠二人竟然在亲密私语,很是不甘——她可不允许自己被无视:“喂,臭道士,不许你跟本公子的奴婢说话!”
一向待人冷淡的紫眠这次竟然意外的答话:“这位宝公子,喊本大人臭道士,你又是什么来头?”
公输灵宝被激怒,扬起拳头:“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哼,最讨厌你们这种沽名钓誉的家伙!”
“沽名钓誉?”紫眠笑笑,看着骑在秧马上晃荡的公输灵宝,居高临下的反击,“才能受到圣上赏识,入朝为官,怎能算沽名钓誉?”
“少吹嘘!”公输灵宝冷哼一声,冲他翻个白眼,“真正有才能的根本不是你们这些儒家道家,而是我们墨家!”
“你是墨家?”越来越靠近他心里的答案了,紫眠微微一笑,“墨家,不是已经灭绝了么?”
“才没有灭绝!”公输灵宝愤怒的高喊,“自从被你们排挤出朝堂,我们就和农家兼并了……儒家第一可恨,说我们的‘兼爱’理论会导致君臣不分;道家第二可恨,明明都已经不被重视了,还死气白赖的靠旁道发家。”
“说到底你是眼红我们吧?”紫眠气定神闲的反唇相讥,“你们墨家明明连象样的治国方略都拿不出来。”
“谁说的!”公输灵宝讨厌紫眠居高临下的样子,愤懑的站起身来冲到窗下——紫眠还是居高临下。可恶,她踮起脚尖冲紫眠吼:“墨家的‘兼爱非攻’才是安邦定国的正道,哼哼,等官府送了你的赎金来,我们就有钱招兵买马了,往后就是墨家天下,你等着瞧吧!”
这丫头还真是单纯,占卜所示的生门果然不虚。紫眠心里有了把握,继续放心的套话:“不是‘非攻’么?为什么招兵买马?”
“不破不立,想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非得先打下天下不可!”公输灵宝邪佞的笑笑。
天真的小丫头片子,紫眠嘲讽的撇了一下嘴角,懒散的回屋躺下打发囹圄时光:“就从我的赎金发家,圆你的皇帝梦吧。”
“少小瞧人!改天让你见识我的本事!”公输灵宝整个人猴在窗户上,拳头伸进栅栏挥舞。
龙白月早在一旁听得无聊,此刻走上前掰手掰脚拽公输灵宝:“走吧,眉毛已经敷得差不多了,去跟奴婢学画眉毛吧……当心被太阳晒黑!”
公输灵宝立刻听话的被拽下来,边走边按着贴在眉毛上的蚕茧,小声咕哝着:“我觉得还有点痛哎……”
月沉更深,公输灵宝还趴在水亭里画图。她喜欢在晚上做事,龙白月以前过惯了笙歌彻夜的日子,所以红袖添香的差事做起来倒也不吃力。
“我什么时候可以洗脸啊?怪痒的。”公输灵宝边画图边抱怨龙白月给她脸上涂的东西。
“坚持坚持,熬夜皮肤会变差,奴婢以前天天涂这澡豆方子。”龙白月现在也是一脸的澡豆糊。山里材料少,《外台秘要方》里的澡豆方子她只配了个大概,但也足够养容了。
夜越深,水亭就越凉,龙白月替公输灵宝披上薄被,自己也躺下掖掖被角,看着认真的公输灵宝问:“干嘛那么拼命?”
“只差一点点了,这个如果被我做出来,我可就超越父亲算是出师了。”公输灵宝双眼发亮,更加精神熠熠。
龙白月歪头瞅瞅复杂的图纸,看不懂,便无聊的合上双眼:“奴婢先睡了。”
“恩,”公输灵宝继续低头在纸上涂涂改改,“今天李刚又从山下官衙带信回来了,说银子还在筹,呵呵,我们这次可干下票大的。等拿到银子,我们可是要撕票的,有个混蛋曾经说过,做大事就是要心狠手辣……到时候你只管跟着我,别惦记那臭道士了……”
一边的龙白月却已然睡熟,哪里还听得见公输灵宝的话……
“咯咯嗒,咯咯嗒……”
龙白月在睡梦中被吵醒,皱着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水亭被太阳晒得发热,她扯掉自己身上的薄被,才觉得凉快些。
吵醒她的是什么鬼声音?公鸡打鸣吗?她揉着脖子爬起来,就听见水亭外一片鸡飞狗跳。鸡鸣犬吠声中,响起动物蹄子沉重的踏步声,声音很怪,比马沉重,比牛迅捷。
“哈哈哈哈……臭道士,傻了吧……”公输灵宝嚣张的喊叫声远远飘来。
那鬼丫头又在玩什么把戏!龙白月眉头皱得死紧,飞快的冲出水帘向紫眠那里冲去。然而她的脚步却在看见公输灵宝的时候,蓦地变慢、变软,最后干脆跌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
龙白月双目圆睁,看着公输灵宝骑在身下的怪物,彻底傻掉。
“哈哈哈哈,你醒啦,”公输灵宝看见龙白月,操控身下的怪物掉了个头,轰隆轰隆的向她奔来,“看,完成了!——我的木牛流马!”
“别过来!”龙白月尖叫一声,坐在地上的身子不断的往后退,却哪里躲的过那怪物。那庞然大物飞快的跑来,在还差一蹄子就要踩扁龙白月的时候,公输灵宝掰了一下它后颈上的扳手,木牛流马顿时在龙白月鼻子前面停住。
龙白月对着眼打量面前的木牛流马,它是木制的,四条腿各个关节都用轴承连接着作骨骼的木支架,负责牵引的木条代替了肌肉。木条还仿真出肋骨和脊柱,公输灵宝骑在蒙着厚厚牛皮的牛背上,正笑嘻嘻的瞅着龙白月。
“看,”她又开始跟龙白月献宝,“牛角可以控制方向,想转弯的时候扳一下就可以;后颈上这个扳手是控制它停下的,再扳一下就又能跑了;肩胛骨这里是驱动,抓着这个把手来回推,想它步子多快就推多快。”
“公子昨晚就是研究这个?”龙白月惊魂未定的爬起来,好奇的绕着木牛流马转了两圈,壮着胆子摸了摸它的头。这牛头也被公输灵宝刻得栩栩如生,真是巧夺天工。
“是啊,哈哈,我忙了大半年,今天总算完成了。”公输灵宝掰一下牛角,操纵木牛流马转个弯,推动它肩胛骨上的把手,让它缓缓的围着龙白月转圈,“我将我爹的设计做了改进,去掉了牛舌头上的棘轮——要那玩意儿做什么,只要跑的时候木牛流马能停下来不就成了。我改进了变速齿轮,你看,这样转圈的时候,木牛流马也能保持平衡。”
“真神了,”龙白月笑起来,开始觉得好玩了,“就是模样不大好看,笨了些。”
“好看有什么用,别看它笨重,跑起来可灵活了,尤其适合走山路,”公输灵宝对自己的宝贝可是相当满意,“骑起来很过瘾的,你要不要上来试试?”
“啊?不要不要。”骑这么难看的木牛流马,太有辱斯文了,龙白月慌忙摇手拒绝。
“来嘛——”公输灵宝停下木牛流马,探出半个身子开始扯龙白月,“我特地做了两个人的位子呢,就是想带你玩的,正好也试试看它的负重能力如何。”
“哎呀奴婢不要!”龙白月瞥眼往紫眠所在的木屋望去,要怒了,“紫眠在看着呢!”
她可不想自己的形象毁于一旦。
“哼,那个臭道士……”公输灵宝冷哼一声,“他一早就站在那里看了,这次可把他给震住了——让他也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什么?那她刚刚受惊的狼狈样子不也被他看到了!龙白月很是懊恼的掸掸裙子:“奴婢走了,都怪公子刚刚吓奴婢!”
公输灵宝正要张口辩白,这个时候山寨门口却骚动起来。
“军师!军师!”一个小喽罗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脸色煞白,“李刚被山下的官兵捉住杀了!”
“什么!”公输灵宝大惊失色。
救兵,救兵来了!龙白月的心猛地一跳。
“是,是京城派来的大军……”那喽罗气喘吁吁的说。
“少灭自己威风,一个臭道士,值得大军来救吗?”公输灵宝怒喝,“到底有多少人马?有没有探清楚?”
“大概,大概一两千人。”这也足够踏平他们山寨了呀!
“哼,一两千人,就算山寨没了头目,本军师一人也足够对付,”公输灵宝眼睛危险的半眯,咬牙切齿,“可知道带兵的是谁?”
“是京城的一个武将,官衔不大,好象叫贺翔,字凌云。”
贺凌云?!
龙白月双眸一睁,一抹笑意弯上唇角,又硬生生被她扭成古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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