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龙白月再一次望着窗外叹气,手指懒懒擦过阮咸,阮咸音弦一颤,发出百无聊赖的呻吟。
“你都已经魂不守舍几天了?亏你还是花魁呢,头一次见你连个男人都搞不定。人都拐了来,结果住一晚就跑了。”宝儿在一边喋喋不休的抱怨完,继续埋头练习走音的箫管。
“谁说我没搞定,”龙白月不以为然的瞥她一眼,“这两天细细想来,他临走时多护着我……在风月场混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能说开窍,男人的品性还是看得透的。”
“哦?那你说那紫眠大人是个什么品性?”宝儿追问道。
“他呀……好男人,患难的时候一定会尽心照顾我,可一旦局势安稳了,他就会想:或者还是放开我比较好,毕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自顾不暇的他必定不是陪伴我的最好人选。”龙白月又拨了一下阮咸,再度嗟叹,“其实有好几次,我都觉得快要抓住他了,唉,可还是让他溜了——滑得像条鱼……”
“盂兰盆节那天照顾她是因为当时局面凶险呀,现在已经回京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面对贺凌云的追问紫眠苍白的解释着,“我自顾不暇,陪在她身边又能做什么?”
“哦,我只是觉得这阵子你变了不少,不过现在好象又变回去了……”贺凌云躺在床上斜睨着这个嘴硬的傻男人,看他脸色变了又变,索性打断他无聊的辩解,“其实我最大的意见在于,我十分想天天去妓院疗伤,好久没去真想念那里的味道啊……比待在府里强多了。”
自从他背上的金蚕曝光,母亲就请了紫眠来替他治疗,还勒令他卧床养病,真真活受罪!其实他现在早就没事了,再这么躺下去他迟早得闷死。还是趁早拐紫眠糊弄一下母亲大人,骗到大赦令才是正经。
“那地方有什么好。”紫眠想到那闹哄哄的一夜头就有点发胀。
“对了,明天那啥五星连珠,你可有把握?”贺凌云问道,“真要能把燕王咒死,我父亲说不定就不用去北边了。”
“难说,”紫眠沉吟,“能做到哪一步,只能尽力而为了。”
五星连珠是指土、火、木、金、水五星运行至一线,一字排开如同串珠的天象。此象可大吉亦可大凶,也预示地上人主将立。在此时作法,倾一国道官之力公然对他国国主进行诅咒,着实是件不体面的事情,所以除了皇帝与朝中部分官员知悉内情外,此次开坛作法召告天下百姓时打得是为国祈福的幌子。
不过燕王本身亦命格尊贵,岂容邪咒侵犯,对他实施祝由咒术,这样的行为本属逆天大罪,如若不是紫眠亦血统高贵,足以与燕王抗衡,这样的作法只会引火自焚,导致自身道行大损阳寿折减。
所以这次的法事非由他来主持不可,连他的师父嗣汉天师紫玄真人都无法替代。不过师父仍帮着他,在上清宫的时候就已经预先卜出,近期北边燕国会天象诡谲——频频出现黄云夹月、月衔双星等凶象,所以朝政上必有重大变故。如果紫眠趁着五星连珠天命多变之际作法,也算是顺应天命,必能一举成功。
如果成功了,他是否会朝着自己的目的再迈前一步?
紫眠心下惴惴并无把握,却清楚自己必须得先立下这一功再说。
“我说你呀,为什么换这样的发型?看上去老气横秋,”宝儿瞅着龙白月梳头,出言反对道,“像个老太婆!”
龙白月对着菱花镜子,细心的用梳栉将自己长长的刘海拢进发心,以同心方胜固定住,露出光洁的额头:“我都快十九了,还留刘海做什么。”
“完了完了,你已经看破红尘了。”宝儿抱住脑袋,觉得龙白月此举与剃头发做姑子差不了多少,“你还要封掉白月坊是不是?”
说到这个龙白月倒真考虑起来,她坐直了身子问道:“咱们手头的银子一共有多少?”
现在怎么着也得有一千两出头了吧?她思忖着,哪知宝儿忽然谄媚的涎着脸不说话了。龙白月顿时察觉不对,瞪起眼上下扫视宝儿,深吸口冷气发问:“你老实交代……还剩下多少吧?”
“三百两……”大概还不到……
龙白月仰着脖子不让自己吐血,双手发抖的在身边摸索着,要找东西砸她:“你……快点打回原形,我要把你的皮剥下来卖钱。”
“不要哇——”宝儿抱头鼠窜,躲着漫天飞来的牙篦、粉盒、假发髻……
“说吧,你这钱到底是怎么花的?莫说天天吃鸡,就是天天吃一只凤凰也不用花那么多钱吧?”龙白月欲哭无泪,她从紫眠身上赚来的亏心钱,就这么被宝儿活活蹂躏光了,恨死她了。
宝儿哪里敢把自己上街买串糖葫芦都要花钱雇轿的丰功伟绩告诉龙白月,更别说各大酒楼、勾栏瓦肆里的专座包厢了:“哎呀,花都花了,说出来除了让你怄气还有啥用?”
对宝儿这种令人发指的罪行龙白月无话可说,只能两眼发直的抱起琵琶:“你快给我练习曲子,除了重操旧业我们现在还能干吗?”
“哦哦,好。你放心,听柳妈说现在全京城的公子老爷们都在惦记你呢,说你跟了紫眠大人修炼媚术有方,已经得了道,找你采补能延年益寿……”
龙白月举起琵琶就要去拍宝儿脑袋——要死了,这样的谣言被传出来,她哪里还敢再接待客人——她可不能让人诋毁紫眠名声。
就在宝儿吱哇乱叫之际,白月坊的门被人拍了拍。龙白月暂且放开宝儿,整理了一下刚梳好的堕马髻就去开门。现在大白天的只有柳妈会来借东西,龙白月边走边没好气的嚷着:“柳妈,你若是想再问我要东西,先把上次借走的点翠头面还来……咦?窗尘?”
门外竟然是明窗尘,他正踌躇着用鞋底磨蹭地面等开门,一双眉毛皱着,兀自低头出神。直到龙白月喊了他的名字,他才抬起头来招呼:“龙姑娘。”
“嘿……好久不见。”龙白月有些讪讪的笑了一下,往他身后望望,声音还是忍不住发颤,“……你师父没来?”
“没,我瞒着他偷偷跑来的。”明窗尘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笺递给龙白月。
龙白月拿来一看,竟然是太医署寄给紫眠的,通知他速命自家婢子龙白月持信前往太医署报到。她吃了一惊,抬眼瞧着明窗尘:“这事你师父可知道?”
“不知道,师父明天要去宫里开坛作法,顾不上其他的,”明窗尘有些闷闷的答道,“再说这些天我一提起姑娘来师父就不高兴,所以我也没告诉他。太医署的信一来我就猜到是什么事,偷偷打开看了一下就来找你了。”
“哦。”龙白月听到紫眠的近况,心跳得太快,反而有些乏力的靠在门边,“我知道了,到时候带上信去报到就行了吧?”
“龙姑娘又不是师父的奴婢,”明窗尘皱着眉头打抱不平,“我带这信给姑娘看看,姑娘不想去就不用去,让他们找师父问罪好了。”
大逆不道的话总算冲口而出,明窗尘爽了一把,又开始后怕:“这话你可不能告诉我师父啊……”
“呵呵,我知道,这信你就留在我这儿,谢谢你。”龙白月将信收好,笑着招呼他,“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了,我是偷跑出来的,还要赶回去收拾法器呢,”明窗尘挥手告别,跑了几步又转身,“明天师父申时进宫作法,到时文武百官都要参加法事,我要用心准备,下次一定来喝茶……”
“知道了。”龙白月也挥挥手跟他告别。
目送明窗尘走远,她转身进了屋子,若有所思的对着宝儿说:“除了重操旧业,还有一条出路呢……”
“你疯了?!”宝儿惊愕得跳起来,“好好的进宫做医女干吗?”
“我还没决定呢,你吼什么吼?”龙白月下巴枕着竹枕,趴在榻上翻看那信笺。
她的确不能入宫,开玩笑,到时候宫门一关她这辈子就跟紫眠无缘了。可是,她就这么待在白月坊,紫眠会来找她吗?
她不知道除了倚门卖笑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难道要像寡妇们那样替人浆洗纺绩度日?龙白月想到每日上门来取她衣裳的陈寡妇那双皴裂的手,身子就发寒——这种日子没人能熬下来,多少寡妇因为吃不了这苦而改嫁,甚至落入风尘。
可是继续在白月坊大张艳帜,莫说不是长久之计,若是给紫眠知道了,他定当自己水性杨花已经忘了他,从此更是会老死不相往来吧?
唉,怎么着都是矛盾重重、左右为难呀。
思索一夜,龙白月决定去找紫眠,将这个难题丢给他。
她要问他最后一次,一定看着他的眼睛要他回答——他是要她去还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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