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白月心惊胆战的起身跟着太监走,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后果严重。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扫着周围,别院里人人自危,尤其是与她睡一间屋的医女,更是大祸临头般气都不敢喘。
袁大人早已在屋子里等着,他面色铁青的看着龙白月灰溜溜的走进屋子,风尘仆仆,衣服上还沾着泥土,便冷声开口发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龙白月犹豫着要不要把挖茯苓的事供出来,却又觉得不妥。
“哼,”袁大人一副“我还不了解你嘛”的表情,直接兴师问罪,“我昨晚派人到紫眠大人府上找你,结果紫府道童说紫眠大人出门了,具体去做什么又语焉不详。我不管紫眠大人做什么,我只管你,你已经不是紫府的人了,你是医女,是太医署的人,往后更是皇宫内苑里的人,擅自违禁外出是多大的罪,你说你该怎么办吧?”
“求大人饶恕。”龙白月当然知错,只能可怜兮兮的跪下求饶。
袁大人无视龙白月忽闪着的水眸,抬头望望屋子里的众人——管事太监无动于衷只等着他发落;医博士们悻悻的摸摸鼻子,无可奈何的笼起袖子旁观;医女们漠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龙白月,似乎她与她们并不相干。袁大人见众人无话,只能叹口气道:“你这样的错误不能轻饶,按例要打三十板子再遣送回官户原籍。”
“大人,奴婢甘受重罚,只求留在太医署。”龙白月慌了,忙叩头求饶不迭。
“太医署培养你花了很多心血,你就是想走我们也不能放,”袁大人发话,见龙白月放松下来轻吁口气,颇为不忍的追加道,“但是,你犯下这样的大错,我们不可能轻饶,三十板子照样要吃,而且还得再加二十板子。”
五十板子?龙白月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哭都哭不出来——她曾经在衙门口凑热闹看过别人受刑,打板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场面她还记忆犹新。眼看着两名管事太监抄起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院子里拖,龙白月只能拖着哭腔喊道:“大人饶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袁大人恨铁不成钢,想着接下来的惨剧只能悲叹着摇摇头,“如今让你先死上一次,以后进了宫,命就可以保住了。”
前提是龙白月能因为这次教训学乖的话,唉,他还是先拾掇点棒创药再说吧。
被禠去外衣,龙白月穿着单薄的里衣,被按在受刑用的条凳上,身子在深秋的寒风中抖成一片落叶。她绝望的看着周遭众人,没有人替她求情,昨天还以姐妹相称的医女此刻都冷漠的低着头,拿眼角睨着她受刑——玉儿也站在其中,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龙白月手指抠着凳子腿,紧闭双眼不敢往身后看,她能听见板子在她背后虎虎生风的声音——太监拿着板子在空中挥了两下,只等板子试顺手之后,就要往龙白月身上招呼。
啪地一下,沉重的板子落在温香软玉之上,龙白月身子一震,只觉得背上骨头快要被拍碎,五脏六腑更是挤作一团,闷疼不堪,恨不得就地死掉算了。她这个时候反倒挺起了身子,睁开原本因害怕而闭上的双眼,涕泗滂沱的哭喊起来。她喊的是紫眠,只是剧痛之下咬字不清,没人听得懂她在喊啥。
就在第二记板子要落下之际,救星赶到。太医丞钱大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隔着围观人群高喊了一声:“袁大人!”
袁大人见局面似乎有转机,慌忙挥袖喊停,太监停下动作,板子顺势搁在龙白月的痛处,惹得她又是一颤,疼得嘴都合不上。钱大人拨开人群,走到龙白月身边,看她半死不活的趴在条凳上,问道:“已经打了几板子啦?”
“回大人,一下。”执着板子的太监回答道。
“哦,才一下,不要紧,”钱大人麻木不仁的来了一句冷幽默,“打一下就当刮痧,活血清毒。”
什么不要紧,龙白月龇牙咧嘴的抬脸怒视钱大人,却见紫眠竟然跟在钱大人身后进了别院,慌忙表情一柔,想摸出手绢擦擦脸,这才发现手绢已经跟着外衣一同被禠了去,真是有够狼狈的。
“二位大人所为何来?”袁大人看见紫眠出现,便知这两人救美来了,于是一边作揖一边明知故问。
“下官来救龙医女,”钱大人开门见山,有些不甘心的叹了口气,“说起来这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隐瞒了医官局诸位同仁,让紫眠大人和龙医女为下官治疗周痹症,未及时与袁大人沟通,引起这样的误会,害龙医女受苦,下官实在抱愧。”
“周痹症?!”袁大人吃惊不小,慌忙招呼众人,“都散了吧,既然钱大人已经来说明,看来此间有误会,龙医女暂时下去休息,还请钱大人与紫眠大人到小厅详谈。”
龙白月此刻得蒙大赦,惊魂未定的爬起来,万分庆幸。她皱着眉勾起手,摸了摸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为自己多舛的命运唏嘘不已。紫眠在跟着钱大人进屋之前先来到她身边,悄悄递给她一瓶药膏:“疼不疼?先回屋抹点药吧。”
“恩,还好你搬了救兵来。”龙白月冲他笑笑,促狭的眨眨双眼,叫他安心。
紫眠见她这时候还在逞强,只能无奈的笑笑,转身离去前,双眸里满是温柔与宠溺。他的目光让龙白月顿时神采飞扬,神魂颠倒之余,简直不需要再疗伤。
就这样半喜半痛的回到屋子,龙白月坐在通铺上,见一屋子医女都不说话,顿时觉得气氛尴尬沉闷。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打破沉默:“玉儿,帮我抹点药吧,我够不到。”
玉儿唯唯诺诺上前接过药瓶。龙白月解开衣带将里衣褪下,露出背上雪肤,一道宽阔的棒痕触目惊心,殷红淤血肿得老高。玉儿倒了点药膏在手,轻轻抹上龙白月的背,伤痕被她冰凉的手指碰了,惹得龙白月不禁一颤,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对不起……”玉儿缩了手,眼眶又开始泛红。
“有什么好道歉的,”龙白月一哂,庆幸道,“还好没有挨五十板子,不然我肯定死了。”
龙白月的自嘲与哂笑却令玉儿更加不安,她继续嗫嚅,泪水也跟着滑了下来:“我,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被赶回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龙白月愣了,刚想叫她别哭,一边的医女们却抢先开口。
“别怪安医女,你擅自跑出去,本来就是犯错,还害我们跟着提心吊胆的。”
“就是,本来安医女想替你隐瞒,结果还是被值夜太监发现了。太监又说要打她,又说要遣她回去,安医女这才承认你跑了出去,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哎?龙白月对医女们的抢白很是惊诧,现在被打的人是她吧?为什么大家倒替玉儿抱不平?玉儿看见龙白月惊诧的睁大眼睛,慌忙拦住那些医女们:“姐姐,快别说了。”
“妹妹,我们是替你委屈呢。”医女们皱皱眉,不屑的瞥了一眼龙白月,愤愤不平。
“姐姐们快去准备上课吧,医博士们都等着了,我替龙医女抹了药就来。”玉儿怕引起争执,慌忙解围道。
医女们望望玉儿惊惶的泪眼,只能点点头鱼贯着走出屋子。
屋里就剩下龙白月和玉儿两人,龙白月伸手捞过头发,低着头任玉儿替她上药,半晌之后她闷闷的开口:“你何时与她们姐妹相称了?”
“姐姐……”玉儿闻言身子一激灵,怯怯嗫嚅,“您别生她们的气。”
“我没生她们的气。”龙白月冷笑一声——也不看看她以前做的是什么营生,还怕与女人为敌么?就这么点小风小雨她就生气,那她过去面对同行砸场子的时候,干脆不要活了。
可是想到此龙白月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已经是医女了,没能与其他医女们打好关系,的确是自己的错误。她总是本能的觉得女人身上无利可图,不愿费劲与她们接近、周旋,即使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风尘女子,明白手帕交对一个正常女人的重要性。
她总是惦记着怎样与紫眠发展感情、怎样获得大人们的赏识、怎样早日掌握高超的医术……却忽略了同一批的医女今后很可能要抱成一团,才能在复杂诡谲的宫廷中生存。她只顾着拼命超前,没能与医女们一起上课,看来真是一个失误,明明该是医女中的首席,此刻却被排斥,倒是玉儿被她们认可了。
龙白月闷闷不乐,她的沉默让玉儿更加心慌意乱,末了她忽然抱住龙白月,湿漉漉的脸颊贴在她的肩头:“姐姐你别怪我……我,我真的好怕被赶回去……”
“我没怪你呀。”
玉儿却不听龙白月的辩白,径自往下说着:“我原先并没住在京城,老爷是别省的县令。老爷说赏识我,教我识字,其实我好害怕,我什么都不想要……后来他强占了我的身子,给夫人知道了,打骂后要拿我配人,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正巧老爷要调任到京城来,夫人就打算乘机将我卖进青楼,这样反正家乡也无人知道,不会辱没她的脸面。还是我求了老爷无数次,老爷才替我想到了这个法子,送我来当医女……”
玉儿的泪水滑下龙白月的背,咸湿的泪刺进她的伤处,痛得她瑟缩了一下:“妹妹,不用再说了……”
“对不起,我不敢替姐姐求情,我好怕,好怕被赶回去,然后被卖进肮脏的青楼。”玉儿哭着,喃喃道,“我没有姐姐幸运,能碰到好主子,求姐姐体谅玉儿的苦处……”
龙白月几乎要失笑出声,是了,玉儿还不清楚自己的过去。她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哪里能知道龙白月倒是真正的青楼出身——也正因为是青楼出身,所以更明白自己的幸运,也能体谅玉儿的苦衷。龙白月伸手替玉儿抹去眼泪,柔声笑着安慰她:“快别哭了,我哪里会怪你,快替我抹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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