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啊……”龙白月西子捧心,凄凄切切的对云阳公主软磨硬泡,“奴婢只消知道紫眠大人的安危状况就好,其他绝不多问……”
云阳公主不理她,只琢磨着自己的指甲,直到被龙白月烦得吃不消,才头也不抬的丢出一句:“烦死了,死不掉的。”
龙白月果然噤声,内殿里安静了许久,倒是云阳公主耐不住性子的抬起头来,诧异道:“你就没别的想法了?”
“没了。”龙白月心思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冒出这么一句。
“你倒知足。”云阳冷笑。
龙白月摸摸藏在身上的信,摇头道:“奴婢自然是不知足的,可既然紫眠大人捎给奴婢这封信,奴婢自然要信任他。”
云阳默不作声的瞅着龙白月,神色有些讪讪的,忽而她眼睛里又闪出恶作剧的光芒,暧昧的道出一句:“是呀,你的确用不着担心他,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哎?”龙白月纳闷不解。
很快龙白月便明白了云阳的意思。原来此次朝廷调派三十万禁军去北边抗燕,物资匮乏,急需大批征衣。尚衣局统筹全国织造府日夜赶制,仍忙不过来,皇后便降下懿旨,令后宫帮忙分担部分活计,为国效力。翠英殿自然不会因为是冷宫而幸免于难,成批等待缝纫的衣料被送进翠英殿,龙白月懵懵懂懂的坐在宫人中间,看着周围宫人飞针走线,只觉得遇见了世外高人。
她拈着针线,回头望向一边贵妃椅上袖手旁观的云阳公主,结结巴巴道:“奴婢……奴婢不会针线啊……”
云阳公主很是恶劣的冷笑:“做针线活不是你们女人的本分么。”
龙白月尴尬得鼻尖冒汗,她勉强拿起衣料,四顾众人做活手法,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时根本看不懂,也无从下手。她闭闭眼睛,静下心来分析宫人缝衣的工序步骤,鼓起勇气开始慢慢摸索。
针脚一路斜行,歪歪扭扭缝到腋下,收针打结,续线,再往袖口努力进发。龙白月做得无比认真,倒是一直躺在她身后闲看的云阳公主耐不住性子了:“你怎么缝得那么慢?”
“缝快了怕扎到手嘛。”说话间有样学样的咬断线头,嘿,第一件衣服做成了,丑得要死,也不知会穿在哪个倒霉鬼身上。
“笨手笨脚的,还逞什么能……”云阳公主讪笑着嘲讽她。
“啊,不,”龙白月回过头望着云阳,眼里竟有些快乐,“奴婢只消想着,这衣服是紫眠大人等着穿的,做起来就很有劲头呢!”
云阳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她。
“公主您要不要也做点试试?其实也挺有意思的。”龙白月揉揉自己肩胛,忍不住微微皱眉道,“这活计累死活人,不过公主您只消吹口仙气,奴婢们可就轻松啦,哈哈!”
“哼,”云阳公主冷笑一声,转过身不理她,“你以为做征衣非你们不可?象征性揽点活,沽名钓誉,我不奉陪。”
龙白月抿着嘴偷偷笑,回头继续赶活,低头折叠好衣服,冷汗却忽然冒出——她的针呢?遍寻不见,龙白月傻眼了,望着叠成小山样高的衣服,只能默默哀悼一声:“阿弥陀佛……”
幸好这衣服不是给紫眠穿的……
“你怎么又跟来了。”贺凌云在潘楼街挑马具,刚买了一卷缰绳,就看见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又来找他,顺口随便打招呼,已不再会无奈叹气。
“给你看样东西。”公输灵宝拍拍包袱,眼里闪动的光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神气。
贺凌云于心不忍,但还是硬起口气:“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再折腾,我不可能带你去战场的。”
“为什么?”公输灵宝依旧不知死活的笑。
贺凌云翻翻白眼,无从解释,转身走进一边的鹰鹘店逗鹰玩。这家鹰鹘店的老板姓黄,祖父做过翰林书画院的待诏,专擅以工笔描绘鹰鹘神俊,到了儿孙辈没人画画,倒是靠着驯养海东青的本事,开了这家鹰鹘店。黄老板与贺凌云是旧识,在贺凌云左牵黄右擎苍做纨绔子弟的年岁,与他交情甚好。
黄老板此刻正戴着皮手套,给客人演示“过拳”,就见他端平了手呼哨一声,一只“三年龙”立刻从架上飞起,娴熟的落在黄老板的手背上。
海东青扑打翅膀的声音吓到了公输灵宝,她躲在贺凌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怯怯道:“好讨厌这种鸟。”
贺凌云低头笑她:“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黄老板听见声音回头,见是贺凌云,连忙热络的打招呼:“哟,贺公子好久没来了。在下最近刚弄到只稀罕货——‘玉爪’,快过来看看。”
“我已经许久不玩鹰了。”贺凌云跟着黄老板的指引,来到一处特制的鹰架边——这鹰架叫玉山,用好玉制作,取其凉意,因海东青生性怕热,立在这样的鹰架上,才不容易生病。光是鹰架便价值不菲,足见立于其上的这只海东青有多珍贵了。
贺凌云细细端详面前这只羽毛纯白的“玉爪”,不由赞叹道:“真有你的,是好货色。”
公输灵宝在他身后探头道:“就是爪子颜色有点深。”
傲立在架上的海东青似乎听得懂灵宝在说它坏话,全身毛发刺竖,冲着灵宝嚣叫一声,吓得她伏在贺凌云背上狂叫。
黄老板被逗得哈哈大笑:“这小丫头倒没说错,挺有见识。不过连爪子也当真纯白如玉的‘玉爪’,我这小店可供养不起呢。”
“她哪有见识,只会添乱……”贺凌云见满店的鹰鹘都被公输灵宝惊动,很是尴尬的冲黄老板作揖告辞,反手抓住公输灵宝,将她拖出店去。
走出鹰鹘店贺凌云拿住灵宝刚要责骂,却发现她簌簌发抖,看来真被吓得不轻,他不由得心一软,粗声道:“喂,别怕啦,有什么好怕的。”
灵宝抬起头来,眨掉眼里泪花,噘嘴道:“灵宝最讨厌这种鸟的,你欺负人。”
贺凌云哭笑不得:“是我把你拽进去的吗?谁叫你老跟着我。”
“人家有东西给你看嘛……”公输灵宝伸手去拽肩上包袱。
贺凌云有些烦躁的四顾左右:“就算你会做这些兵器,也是没用的,听话点,别老缠着我了……”
糟糕,左前方二十步出现自家小厮一名,贺凌云飞快的将灵宝拽走,两人闪进一条小巷子。他有些懊恼自己的狼狈——自从答应与表妹尽快完婚,母亲竟派人对他盯梢,偏偏公输灵宝对他缠得又紧,自己稍有不慎,又被母亲抓住了几次,表妹似乎也听到风声,据说还为他病了一场。
为什么出征前还要烦恼这档子事……贺凌云气恨不已,都是眼前这惯会自说自话的小丫头片子惹的祸!他心里有气,对公输灵宝掏出的东西看也不看,转身就往巷子另一头走,抄近路回府:“我走了,你做的东西我不看。”
“贺凌云,回头看看嘛……”
贺凌云对公输灵宝置之不理,兀自将她丢在身后。
“贺凌云,回头看看嘛!”
他继续往前走,没好气的冲天上翻个白眼——他才不要着了她的道呢!
“贺凌云!”
凭什么每次他都要跟个乡巴佬似的,对着她做的武器垂涎三尺?其实这是件挺没面子的事情……武人最重要的应该是尚武的精神才对……
“嘭——”
一声巨响自贺凌云身后响起,他只觉得耳边一阵火烫,鬓角竟被烧焦了半边。贺凌云双耳嗡嗡轰鸣,他捂住热辣辣疼痛的左耳,难以置信的盯着正前方被洞穿的围墙,缓缓回过身望向公输灵宝:“你……你做了什么?”
公输灵宝也被吓住了,她纯是按理论摸索出这么个玩意,还没实验过效果,情急之下使出来,没想到效果竟这样惊人:“谁……谁叫你不理人家……”
哦,不理你就能这样杀人放火嘛!贺凌云双目圆睁,粗口冒到嘴边,却看清了她托在手里的长铜管——管口尚自冒着袅袅白烟,于是硬生生转口道:“这玩意叫什么名字?”
“火……火铳。”
两人还来不及多说话,就听见围墙后的人家发出杀猪一样的尖叫——显然也是刚回过神来:“哪个杀千刀的坏我围墙!”
贺凌云赶紧将还在发傻的灵宝推出小巷,拽着她没命的跑出几条街口,方又气喘吁吁的躲进另一条巷子。灵宝累得半死,靠着墙张大嘴,像个蛤蟆似的喘气,贺凌云径自从她怀里取出火铳,摩挲着发烫的铜管,半天后痴迷的抬头:“一定要入赘吗?”
“是啊。”灵宝没听清他说什么,点点头信口称是。
“……我在想什么啊!”贺凌云拍拍自己脑袋——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真是昏头了!
他将火铳塞回灵宝怀里,懊丧的转身离开,灵宝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叫道:“哎呀,一切好商量嘛!”
“没什么好商量的。”贺凌云回过头,冷冷盯住灵宝——他根本不可能娶她。
“你也看见我的本事了,我要求不高,只要让我跟着你,假扮你的小厮就好。”公输灵宝拽住他的衣角,咬咬唇,羞涩道,“我知道你父亲领兵呢,你去求他,说需要个替你喂金蚕的小厮,好不好?”
贺凌云蓦然一惊,没想到公输灵宝竟想出这样的点子。
灵宝又拽拽他的衣角,乞怜道:“好不好嘛?”
她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自己呢?贺凌云只觉费解,视线落在火铳上,却只能点点头:“啊,不行。”
“什么意思嘛?点头又说不行……”灵宝有些急了。
“现在我身边时刻有人盯梢,何况,这时候跟父亲引荐你,我母亲自然要拿你过目的,她肯定能看出破绽。”从小瞒着家人在外顽劣,贺凌云对敌经验相当丰富,“这时候跟他们提出来要随身小厮,他们定然会安排府里用熟的人,我现在不提这事,到边防驻扎的时候再问我父亲要人用,这样才妥当。”
“啊,那好啊,我可以先去你驻扎的地方嘛!飞狐口的蔚城是不是!?”
贺凌云点点头:“你摸得倒清楚。”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先乘木鸟过去等你,到时候我会找你碰头的!”公输灵宝兴高采烈道,转身就跑。
“喂。”贺凌云望着灵宝的背影,忍不住唤住她。
灵宝回过头,忽闪着大眼睛,好奇的等着听他要说什么。
贺凌云别扭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一个人过去,一路上小心一点……”
灵宝爽朗一笑,冲他挥挥手:“放心吧,我独来独往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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