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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金樽幽月第九十章 徒善太妃

第九十章 徒善太妃

        海夫人穿着水蓝色貉绒锦袄,仿佛瑟瑟碧水揉捏出的身骨,衣服上珍珠和绿松石点缀出的图案像涟漪一样绕遍她全身。元昕肆无忌惮的拥抱越发使她白了脸色,眉眼中愁绪难掩:“陛下,大家都在看……”

        “谁敢看?”元昕不屑廉耻,倒觉得海夫人太羞涩,他解下腰间一块海东青擒鹄白玉佩,随手掷在地上,“都给朕盯着这个,谁敢抬头,杀无赦——”

        果然帐中无人敢看,大家老老实实低头盯着玉佩,生怕一不小心便弄丢了脑袋。龙白月听着元昕与海夫人唇舌缠绵,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又是惊惧又是尴尬。

        元昕的轻薄越来越放肆,海夫人羞愤交加,潸然泪下——以为大家不看,便不是众目睽睽了么?这般掩耳盗铃的荒唐行径,只能使她备觉耻辱。

        帐内一时鸦雀无声,唯独元昕与海夫人耳鬓厮磨的声音格外清晰。就在大家认为事态无可挽回,注定要作这幕香艳陪客的时候,却听帐外忽然响起内侍尖细的嗓音:“徒善太妃驾到——”

        听见内侍通报,元昕气喘吁吁的抬头,一双剑眉紧皱,却只能按捺住不快,讪讪放开海夫人。

        帐帘又被掀开,随着佩环琮瑢轻响,一阵香风袭来,徒善太妃雍容的声音如葳蕤春兰:“陛下,您在这里做什么呢?”

        元昕寒着脸,苍白容貌被眉口口影皴染,偏执的神态锋芒毕露:“母妃又来这里做什么?”

        当今徒善太妃并非元昕生母,她是东珠王爷的正室、元昕嫡母,在燕国贵族中素有贤名。她的亲生儿子元昀因为反对元昕篡位被诛杀,如今贵为太妃,对元昕既不怀恨也不畏惧,总是一面慈眉善目、一面据理力争,庇佑了不少人。元昕自诩以孝治天下,碍于名声,也愿意与她维系貌合神离的僵局。

        “陛下可以在外尽兴围猎,还不许我们妇孺在帐中往来,谈笑解闷么?”徒善太妃笑得和煦,径自上前将手递给海夫人,让她扶自己坐进上席。

        元昕暗恨,佯装无奈的挑挑眉毛:“打猎打得困乏,权且在这里歇歇脚,母妃过来找海夫人解闷,朕倒不好意思留下了。”

        “这是哪里的话?”徒善太妃嗤笑一声,摆摆手,举起一只酒杯,“外面雪大,陛下起码得喝杯热酒再走。”

        元昕的双眼立刻阴沉——这狡诈的老太婆,分明是替海夫人下逐客令呢。

        徒善太妃见元昕不答言,笑着打量了他一下,又道:“方才过来,看见外面候着那么些王公大臣,腰带里的雉羽都没陛下多呢,陛下狩猎功夫果然了得。”

        元昕扯动嘴角,悻悻踱开几步,拾起地上玉佩别进腰间,懒散笑答:“既如此,朕得再出去猎上一巡,也免得打搅母妃兴致。”

        太妃笑着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宫女服侍元昕喝下热酒,这才亲切叮嘱:“陛下好走。”

        元昕冷笑,掀起帐帘探身出帐。

        帐外又响起乱纷纷的马嘶犬吠,好半晌才停歇。海夫人浑身发颤的伏在太妃膝边,哀哀乞怜道:“多谢太妃搭救……”

        徒善太妃叹息一声,俯身携她坐起:“哀家可顾不上你,方才也是因为小金王爷求哀家。”

        海夫人闻言一怔,满面愧色益发惶惶,痛不欲生。

        “你想开些吧,女人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哀家若不是这样,早在昀儿死的时候,便也跟着去了……”说到此太妃蓦然落泪,摇摇头又劝慰她,“你也是个祸水,好好养身子吧。活一日权且糊涂一日、快活一日,到要你杀身成仁的那一天,便不能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海夫人秋水般的眸子满是迷惘,望着太妃喃喃道:“我不明白……”

        “老话说得好:船在漩涡里,不打掌舵人。我们的丈夫活在马背上,燕国女子不但要坚强,还要聪明——你且顺着他吧,如今情势容不得再乱……”徒善太妃扫视着仍在下跪的宫人,又叹息一声,“别跪了,都起来罢。”

        龙白月这才敢站起身,她战战兢兢退到一边,偷瞄了一眼徒善太妃,但见她丰额广颐、雍容华贵,心想这位太妃果然气质不凡,难怪能讲出那么有见地的话来——可被人鞭辟入里的逼进绝境,到底幸是不幸呢?

        “太妃深明大义,我们从小都是听着您的教诲长大的,”海夫人低着头乖巧附和,纤手不安的揉着裙子,吐露心事,“可我总归是小金王妃,王爷他……还好罢?”

        “还是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太妃漫不经心的吃了一口高丽栗糕,叹惜道,“他从前倒真是个好孩子,可现在……不要斟烧酒,哀家喝不惯,马奶酒就很好……”

        海夫人慌忙斥退眼拙手笨的宫女,却发现太妃已岔开话题。她察觉太妃意兴阑珊,不敢造次,只得可怜兮兮的待在一边作陪。她畏缩的模样引得龙白月无限同情——可怜的海夫人,唯一可能得到小金王爷消息的途径也被卡断了,何况这太妃也可恶,索性只字不提倒罢,偏偏还说什么魂不守舍,不是明摆着叫人惦记么?

        头鱼宴一连举办了三天,期间貌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燕王元昕几次三番骚扰海夫人,夜深人静太妃也不好干涉,外间小金王爷的反应龙白月不得而知,只是海夫人背地里哭得憔悴,须得她陪在一边劝解。其他时间龙白月便想着法子与紫眠私会,又得提防着被元昕发现,一旦惊心动魄的得逞,便是刺激狂浪的欢愉。

        明窗尘没有跟着紫眠一同来,于是紫眠一个人住一间帐篷,更加方便龙白月劫色。第三天的夜里,当元昕钻进海夫人帐篷后,她便又蹑手蹑脚摸进天师大帐,甩脱大衣,手脚冰凉的焐进紫眠怀中。

        紫眠轻声低笑,放下手中药书,替她将狼皮被褥拉高,掖紧。龙白月笑嘻嘻搂紧他,暧昧细语:“最讨厌野兽皮毛有一股怪味,你这里却没有,味道舒服得紧……”

        “我放了一些药。”

        紫眠老实的回答比卖弄更叫龙白月快乐,她吃吃笑道:“什么好药,下次给我一些,我也有被子的。”

        “你也有被子吗……”

        好半晌龙白月才听出紫眠话中的调侃,羞红了脸,索性埋首于他怀中,不言不语。紫眠笑笑,吹了灯,在黑暗中抱着龙白月静静躺了许久。

        “也许现在凌云已经被救出来了。”他忽然打破沉默,令原本沉溺在遐思中的龙白月惊醒。

        “什么?你有救凌云的计划么?”她抬起头来,在夜色中诧异的对上紫眠微亮的眸子。

        “没有,”紫眠摇摇头,黑夜模糊他仓惶的神色,却掩不去他嗓音中的无奈,“我不知该怎么救他,他不会领我的情,也使我有惧意。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比如他此刻身陷泥沼,我已不敢将手递给他……”

        “怕他不但不要你救,还要将你拉下深渊?”龙白月问。

        “是的,无法否认,我与他之间已产生隔阂。他恨我、我畏他,无法像从前那样交心……”紫眠回想着天牢里贺凌云仇恨的眼神,以及自己过去种种,只觉得矛盾重重无法消弭。

        “他恨你好解释——可即便他是忠诚的武将,山河沦丧又有多少是你的错?只要好好解释,应该可以挽回……”龙白月想起贺凌云在天牢里对她说的话,嘴上虽如此说,却也颇感为难,“可你又为何畏惧他?因为你曾经叛国?如果无法坦然面对故人,那你也该畏惧我了……”

        “因为我做过亏心事,”紫眠幽幽一叹,“再者,谁说我当初没有畏惧你……”

        只是她太体贴,体贴到他都来不及露出怯意,二人便已亲密无间。紫眠忍不住又将龙白月拥紧,闭上眼汲取她发间的清香。龙白月枕在紫眠肩头,怔怔问道:“你做过什么亏心事?”

        紫眠将控制贺凌云父亲的魂魄、利用他上演神兵守城的骗局,以及反将太子一军的经过大略告诉了龙白月,三言两语直吓得她瞠大了双眼:“天哪,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在赴头鱼宴之前,当宝儿说她要趁机和灵宝设法救凌云时,我便临时留下了窗尘,”紫眠怅然道,“也许他能帮上忙,而我……还是算了。”

        龙白月想着遍体鳞伤的贺凌云,想着倒在血泊中的贺夫人,惆怅许久之后提议道:“贺正侍的事还是瞒着凌云吧,他那样的性子,知道他父亲真正的死因该有多难受。”

        “我还能有机会告诉他这些么,”紫眠

wwer>想着元昕猜忌的双眼,直言不讳,“燕王已在怀疑我,如果我不在燕宫时凌云能够脱身,对我对他都好,就是从此再无缘相见……”

        龙白月噤声,只能压下心头担忧,闭上双眼搂紧紫眠,陪他度过漫漫长夜……

        翌日清晨拔营回宫,龙白月觑空回到海夫人身边,她因为失眠而略显憔悴,海夫人在一旁默默瞅了她一眼,便兀自支颐陷入沉思。龙白月惦记着营救凌云的几个人,担心得要命,一边祈祷他们能成功,一边又想着事成之后,从此再也见不到凌云和灵宝,心头不免失落,因此一路无话。

        回程一切顺利,午后众人抵达燕宫,海夫人的身子却忽然发热,龙白月暂时无法脱身,便待在蓬瀛宫中伺候。她一直忙碌到傍晚才总算歇手,刚走出宫殿喘口气,在头昏脑胀时却被人猛地从身后抱住。龙白月吓了好大一跳,慌忙回头,就看见宝儿正冲她挤眉弄眼吐舌头。

        龙白月松口气,轻轻捶了宝儿一记:“你吓死我了,我当是谁……”

        “你当是谁?燕王?”宝儿穿着普通宫女的衣衫,得意洋洋道,“放心吧,他到哪里都是鸡飞狗跳的,怎可能静悄悄上这儿来?”

        那可难说,龙白月暗忖,望了望四周,将宝儿拽到一边盘问:“你和灵宝一起救贺凌云了吧?救出来没有?他们现在在哪儿?”

        宝儿兴奋的直跺脚,眨眨眼神秘兮兮道:“救出来啦!”

        “谢天谢地!”龙白月双手合十,如释重负。

        从此灵宝便可与凌云双宿双飞,逍遥快乐了……龙白月还在冥想,一睁眼却发现雕栏玉砌处,灵宝正哆哆嗦嗦缩在角落里瞅着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龙白月立刻踉跄着冲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惊叫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我……”灵宝泪珠在眼睛里打转,结结巴巴回答,“我们不能走,凌云背上的金蚕,非紫眠大人不可……”

        “唉,”宝儿讪讪抓头,对龙白月坦白,“所以我们才来找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龙白月瞪了宝儿一眼,气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害我白高兴一场!凌云背上的金蚕怎么了?”

        灵宝六神无主的回答:“你去看了就知道,好可怕……我以为凌云是因为酷刑受得伤,谁知刚刚看了他背后一眼,才发现竟变成那副模样……”

        “我马上过去看看,”龙白月急道,“可你们不出宫,我们能把凌云藏在哪里?被燕王发现了死路一条!”

        灵宝向她恳求:“藏在天师宫不行么?”

        “不行,燕王早怀疑紫眠了,第一个就会搜查那里!”

        龙白月只顾说话,却蓦地发现灵宝脸色一白、惶恐双瞳直直望向她的背后。她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顺着灵宝的目光缓缓回过头。

        只见海夫人正倚在宫殿门口,望着她们嗫嚅:“你们……”

        大祸临头!龙白月面色惨白,慌忙跪下乞求:“夫人开恩,奴婢们也是迫不得已……”

        海夫人直愣愣看着她们,沉默许久之后忽然开口:“我可以帮你们,但是,你们也要帮我……帮我与小金王爷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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