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并不知道清绝剑对简聆溪而言意味着什么,但我看得出那绝对重要。而这一殿的守殿者不二,又是个那么狡猾的家伙,难道我们真要被困于此?
怎么办?
我转动眼珠,走过去敲打墙壁和地板,希望可以从中找到逃生的办法,然而陈非却摇了摇头道:“没用的。”
“好歹应该试一下吧?”
“这里是魔宫。他们对这个房间施了咒语,也就是说,除了清绝剑,不会有任何其他可以离开的方法。”
我大感丧气,坐到了先前不二坐过的那把椅子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陈非则一直负手立在那道门前,眼神很复杂。
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有些沉郁,压得胸口闷闷的,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变得有气无力:“先生,我觉得这里有点怪怪的。”
“小溪,你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陈非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听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最后为无边无际的黑暗所覆盖。
昏天昏地,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人在我耳边叫道:“喂!喂!”
喂是叫谁?叫我吗?
那个陌生的声音又道:“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很难受吗?不,不是难受,就是怪怪的,犹如整个人漂浮在空中,没有任何重量。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个房间是全封闭式的,里面的空气非常有限,你没发觉陈非一直在闭气,好把所有的空气都留给你吗?不过,即使是这样,你也坚持不了多久,再过半个时辰后,你就会窒息而死。”
啊?我一惊,下意识就想去看看先生究竟如何了,但眼皮却像有千斤重,根本睁不开。怎么办?怎么办?
“你不想死吧?”那个声音如是说。
废话,谁会想死?我不要死!起码,我不要比先生早死!
“你如果想救你自己和陈非,就按我说的话去做。”
你又是谁?
“你别管我是谁,总之我知道你们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你如果不想死,最好就相信我。”
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房间的门一关,除了清绝剑外,即便是魔宫自己的人也打不开。要想离开这里,只能靠那把剑。”
可是那把剑已经断了啊!
“剑身虽断,但剑魂却还在,而且,就在你身上。”
什么?在我身上?不可能吧?
“没错,那把剑就藏在你左边的眼珠里,要想拿它出来,你必须舍弃你的左眼,你做得到吗?”
这下我可是完完全全呆住了。如果是昨天,有人这样告诉我,我肯定当他是疯子,但是在经历了这么一系列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这个消息却似乎变得极为可信了。只不过一天时间,我便见识到了会自动消失的帖子、会避雨吸雨的鬼魂、会推算命运的女子……那么,我的眼珠里有把剑,也就不算是什么太离谱的事情了。
但是——那样就要挖掉我的左眼,万一他是骗我的呢?我能信他的话吗?
那声音冷笑道:“反正出去的方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信不信随便你。我走了。”
不!等等,我还没问完呢——
我整个人重重一震,蓦地睁开眼睛,房间还是那个房间,陈非还是站在门前,连姿势都没动过,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都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
然而,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却在告诉我,那个神秘人说的都是真的。一只左眼的代价,换取两个人的逃生,不管如何,我总要试一试!
一念至此,再不迟疑,我走到陈非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先生……”
陈非转过头,柔声道:“你醒了?”
“先生,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喜欢我吗?”
陈非的表情明显一愣,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先生,你愿意永远跟我还有三娘在一起的,对不对?即使我病了,残废了,你也会照顾我的,像疼一个女儿那样地疼我的,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哪?”陈非有点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我的头,“怎么问这种怪问题?”
我咬着下唇摇了摇头,然后背过身子,忽地出指如电,生生将左眼挖了出来!
那一刹那的感觉非常独特,先是某种因自残而乍现的快感,然后才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血流出来的那一刻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凉,然后才是火辣。
肩膀突然被死死扣住往后回转,陈非震惊之极的叫声在我身前炸开:“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我勉强将右眼睁开一线,看见他的脸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我将右手递到他面前,摊平,鲜血从指缝间滴滴滑落,本是极为恐怖的一幕,不知为何,我却觉得颇有几分悲壮的凄美。心跳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兴奋。
“有人告诉我……这颗眼珠里封印着你的清绝剑……”
扣着我肩膀的手僵了一下,从他的反应来看,原来他是知情的。先生,原来你也知道,你是知道的啊,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不忍心我挖掉一只眼睛吗?可你又是否知晓,比起你的性命来说,区区一只眼珠又算得了什么啊!
陈非的手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显得非常痛苦。这一路行来我已经见识了他很多痛苦的表情,但哪次都没这次这么明显,看见他这个样子,我便觉得牺牲一只眼睛真的不算什么,他在意我呢,他这么这么在意我啊……
右手上的鲜血褪尽,那颗眼球变烫了,然后慢慢地扭曲,再延长开来,最后跳出我的手,飞到了空中。
太好了,那个人没有骗我,原来清绝剑的魂魄真的藏在我的眼睛里!
先是一道白光,然后分别以黄、橙、红、紫、黑、蓝、青、绿八种颜色绽出层层光圈,最后再一闪,停下来时,我看见了一把透明如水晶般的长剑。
这就是清绝剑吗?原来它是这个样子的啊!我不禁雀跃道:“先生,你快看,你的剑回来了!回来了呢……”我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被他搂入怀中。
这是自有记忆以来,先生第一次主动抱我,并且是紧紧地抱住,紧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和几近哽咽的呼吸声,紧到我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愤怒和悲伤。
我不敢抬头。
我生怕一抬起头,就会看见他的眼泪,而我不想看到他哭。
“是不是很疼?”脸上传来被手指抚摩的触觉,陈非在用他最温柔的方式和声音表示内疚。
我摇了摇头。
“忍耐一下,等见到秋窗,也许就能复原。”陈非突然转身,那把清绝剑顿时飞了下来,落到他的手上。而当他一拿到那把剑时,就整个人都变了。
剑散发着水晶的光泽,他立在那里不动,但浑身散发的逼人气势,让人感觉到当今世上,再也没有可以抵挡他的任何东西!
天下第一剑——简聆溪。
就在这时,陈非挥剑,那一剑,像最高明的舞者踏出轻盈的舞步,像月光轻洒在女子的乌发上,有着绝佳的姿势与力度,剑身分明没有接触到那扇门,但门却整扇地碎了,变成了颗颗水珠,晶莹剔透地落了一地。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得瞠目结舌。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剑术,已不仅仅是神奇一词可以形容,只能称之为——完美,力量与速度的完美结合,偏偏,还那么的赏心悦目!
门外,不二微笑而立,鼓掌道:“即使弃剑这么多年,你的武功还是没有落下。佩服,佩服。”
陈非什么话也没说,剑尖斜斜一指,对准了他的心脏,不二顿时面色一变。
陈非道:“是你怂恿小溪毁目取剑?”
“我可是好心啊,不这样你们怎么能出得了那道门呢?”不二犹在嬉皮笑脸,陈非忽地剑锋一掠,我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不二已啪地摔倒在地,满脸不可思议地嘶声道:“你……你真的对我下手?”
陈非冷冷一笑,“既然你们逼我重新拿起了清绝剑,就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不二整个人一震,身子不可遏止地抖了起来,显得非常惶恐,“简溪,你不能杀我!你师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你如果杀了我,你怎么对得起他?你不能杀我!不可以杀我……”在他的嘶吼声中,我看见他的胸慢慢地不见了,更确切点说,是变成了一颗颗的水珠,水珠滚了一地,而他的身体却在慢慢地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被清绝剑砍中的东西,都会变成水珠般的晶状物?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先生竟会真的出手!先生从来没有杀过人啊,之前的几次遇敌,都是点到即止,此时杀戒一开,看着他冷如磐石的脸,一种不安浅浅升起,隐隐意识到某些事情开始变化了,并且,是朝着我所不愿意见到的方向变化。
我只想着有了清绝剑先生就能闯关而出,却没想过他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回清绝剑,也许这把剑带给他强大力量的同时亦会带来负面影响?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头上冷汗涔涔而下,难道我自以为是的好意,其实是中了对方的计,反而给先生造成了不幸?
我不禁往后退了好几步,几乎站立不住。
我真笨……从小到大,我就老是闯祸惹事,这次也是,要不是我自作聪明跑去多管闲事,笑忘初怎会抓到把柄来茶寮闹事?没有他来闹事,就不会有这一切……我真是个笨蛋,老给先生带去麻烦,而这一次,带给他的又是怎样的麻烦?这个后果我已经不敢预测!
不二忽然伸手抓住陈非的脚,急声道:“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师兄!”
“自作孽,不可活。”陈非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过去,不二的手努力往前伸,但最后却啪地跌到了地上,再不动弹。
他死了!我愣愣地望着那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是真的,……这个冷酷的、果断的、坚决的人,真的是先生、我的先生吗?
“清绝剑即出,从这一刻起,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陈非又是一剑,划破通道尽处的墙壁,墙壁碎开,一个声音幽幽道:“哦?即使是我阻挡,也要死吗?”
一阵风从墙的那边吹了过来,空中依稀有东西在飘舞。我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片——淡淡的柔嫩,惊见那一抹独属于春天的娇艳。
桃花!
我想我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一时间,冷汗浸透了全身,有关于十二季的预言再度在脑海中浮现——“十六年后,桃花再现,苍生喋血。”
桃花,一直畏惧着的桃花,终于正式出现在了眼前。刚才说话的人,难道就是实现预言的那个人?难道就是我的前世一夕么?
我怯怯地朝破壁处看去,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又看了陈非一眼,他双唇紧抿,表情已不见刚才的冷酷无情,眸中涌动着复杂之极的情绪,连握剑的那只手都在轻轻地哆嗦,不复镇定。
那里面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咔嚓”一声轻响,漆黑如墨的房间里亮起了一点火星,一双雪白的手引着那簇火星点亮了一支蜡烛,然后第二支、第三支……不一会儿,房间里便点起了七盏蜡烛,一直线地排开,点点火光跳跃着,那人的影子在墙上一闪一闪,拖拉得很长。
空中飘舞着桃花花瓣,纷纷扬扬,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到何处去。这种诡异令我心颤,亦令我惊艳。
“你是谁?”我忍不住出声打破室内的静谧,打破暗夜的气流。
“我是七阕。”飘渺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天边游移过来,低低,靡靡。那人转过身,她的脸庞在一刹那映亮了整个房间。
绝色。
脑海里蹦出了这两个字,除此之外,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可以描述眼前人的风采。
她双足晶莹如玉,踩着一地的桃花,残忍的美艳,美艳的残忍。
笑忘初曾道:“一个绝色美人赤足踩着桃花的花瓣穿过结冰的湖面,一步步地走到简聆溪的住处,这美人倚门而笑,笑容比月光更惊艳。”
阿言曾道:“你的未婚妻七阕就不必说了,三界六道公认的第一美人。”
我问先生:“你喜欢七阕吗?”
先生回答:“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第七殿的守殿者,竟然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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