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希三月去了中国驻巴黎领事馆,办理国内的出生证明、各项亲属关系,未婚证明是托达夷和思莞寄来的,魏医生做了担保人,一切办理得还算顺利。
达夷打来电话,语气很是纠结:“言希,你是我们兄弟里面结婚最早的。”
言希在房东太太家里,耳朵和肩夹着话筒,细白的指一直填着结婚申请书,照着阿衡的笔迹抄法文,挑眉:“怎么,吃醋了?兄弟们什么时候挡着你结婚了不成?”
达夷说:“行了,滚边儿去。你是到阿衡边儿上了,有人疼有人爱,嘚瑟了。也不看看我,见天儿的水深火热,我靠,不是温思莞拉着我喝白的就是孙鹏拉着我喝红的。妈的,老子快喝成阴阳脸了。”
言希笑了,低声说:“达夷,看来你已经恢复了,不用我这做哥哥的操心了。”
达夷:“别啊,听你这语气,想在法国扎根儿似的,让人心慌。”
言希转着圆珠笔:“没有,我和阿衡以后会回去看你……嗯,跟他的。你们俩……”
电话另一边儿也不吭声了,半天,才勉强笑了:“都散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回头你和阿衡婚礼的时候,要不我把借你的钱都还了。你打小没过过什么苦日子,缺钱了,少爷脾气上来了也是我们阿衡受苦。”
言希:“不用,我有钱。辛达夷我跟你说,这就是个死孩子啊死孩子,整天逼着老子学做红烧肉,以前也没见她对肉这么执着,都哪来的牛脾气,越大越闹心。”
辛达夷:“哈哈,那你学会了吗?”
言希郁卒,点头嗯,拉长腔。
达夷无奈:“你不那么惯着小姑奶奶不行吗?”
言希:“我靠,老子统共就这么一个媳妇儿,不惯着她还惯着你啊?”
辛达夷也郁卒:“算了,甭说了,今儿晚上我还得继续跟你大舅子吹白的,你说你丫到底造的什么孽!”
达夷絮絮叨叨无限怨念,言希揉揉眉头,含着笑挂断了电话。
言希画壁画挣了将近一千五百欧,但办个婚礼大抵是不够的。可是借钱又有些不甘心,而让达夷还钱,他刚从重创中恢复也不容易,因此,有些心烦。
家里有一个储蓄罐,是阿衡从国内带来的,白瓷做的小猪。言希每天帮社区做一些杂工,可是因为他的法语不太娴熟的缘故,总是做不来需要交流的工作,因此,接的工作和挣的钱很有限。但是每天拿到工钱,他都会往储蓄罐中存上几个硬币。
伊苏都知道,大盗除了innie,最爱的就是储蓄罐。
四月的时候,阿衡、言希带着各种证件去区政府注册结婚。
阿衡一路上只是抿着唇笑,看着言希,脸红了又红。
言希捏孩子小脸:“哟,宝宝,知道害羞了。”
阿衡无语,看着言希手里的证件继续低着头呵呵地傻笑,似乎失去了长大后的坚强平稳,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傻气无害的小少女。
言希牵着她的手,望着巴黎刚冲破晨雾的日光,不知不觉也笑了。
到了地儿,工作人员看了言希的居留证,却点了点上面的时间摇头:“不行,已经快过期了,必须续时之后才能办理。”
他们赶到警察局续办居留证的时候,已经到了午休时间,阿衡和言希买了两块面包坐在门口等。言希看着大马路上穿梭行走的时髦的巴黎女郎,瞪大眼睛:“喂,阿衡,她们眼睫毛真长。”
阿衡解释:“她们都用睫毛增长液,我一般不用那玩意儿。”
言希:“哇,个子真高。”
阿衡咳:“她们一般垫增高鞋垫,我基本不用那种东西。”
言希:“靠,胸真大。”
阿衡咬牙:“她们基本上都注硅胶,我是全天然的!”
言希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摊手:“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不怎么好。”
阿衡怒:“你到底要纠结胸的问题纠结多久?我是C啊C,哪里小了?”
言希目测:“咳,顶多36B。”
阿衡捏他脸:“你吐出来我给你做的排骨,我不跟你结婚了!”
言希同情:“没关系的宝宝,就算你是A,我爱的也只有你。”
阿衡泪:“都说是C了,C啊!”
午休结束的时候,阿衡和言希排了很久的队。
工作人员检验的过程很严格,四个主审官轮番问问题,如果回答不符合规定,大多被遣返回国。意图不明涉嫌违法的,则会被拘留二十四小时,第二天再审,在此期间可以请律师辩护。
言希之前一直逗阿衡,是因为担心她心中不安。
言希总觉得有些事是女人过不去的,因为涉及她们的男人;而对于男人,有些事又是必定过得去的,因为涉及他们的责任,他们的女人。
所以,这个事儿,这个事儿也一样。
他说不定平安获得居住证和阿衡结婚生子了,也说不定一倒霉就被遣返回国了,然后锲而不舍,继续换签证,继续回到他女人身边,继续结婚生子。只是过程麻烦一些,结果还是一样一样的,媳妇儿跑不了,大胖儿子也跑不了。
当然,言少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在他前面的那个小鬼子哭天抢地地被几个警察从玻璃门中押走后,四个主审官穿着没有褶的制服,齐刷刷拿灰眼珠瞅着他。
言希抽搐:“你们好。”
这是他说得最囫囵的法语。
其中一个问他:“在法国以什么谋生?”
言希挠挠头,说:“画壁画、社区海报、送信、牛奶。”
另一个问:“你有吸食大麻和摇头丸等的不良嗜好吗?”
言希摇头。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看了看他,问:“那么,你有从事色情服务的经历吗?”
言希狂摇头。
又一个女的问:“你听说过霍斯安顿、理查德、克洛维这几个人吗?”
言希隐约似乎听过克洛维是法国墨洛温王朝的末代君主,所以这道题,他推测应该是考察对法国的适应程度的,于是立刻点头:“很熟,我,了不起的人,他们。”
几个主考官一起瞪大了眼睛:“你确定,你对他们很熟?”
言希点头:“熟。”
其中一个男人挥挥手,出来几个狱警,立刻把言希的头压在桌上,扭住他的手就往外走。
言希挣扎:“干什么,你们!”
阿衡站在玻璃窗外,腾一下站了起来,匆忙跑了进去拦住那些狱警,她说:“你们要对我的未婚夫做什么?”
言希的头被一个狱警死死摁着根本抬不起来,他不断挣扎,另外一个警察拿着警棍就打在言希脊背上。
言希几乎是下一秒就疼得弯下了腰。
阿衡吼了起来:“住手,法国是一个讲人权的国家,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们会用这样粗暴的方式对待一个外国的合法居留者!”
主审官走了出来制止了狱警,他说:“小姐,冷静。你的未婚夫不是一个合法的居留者,他竟然认识法国最臭名昭著的涉黑集团的霍斯安顿、理查德、克洛维。我们必须对他采取强制拘留。”
阿衡深吸一口气:“言希,你听过这几个人的名字吗?”
言希脸色苍白,他说:“不是历史人物吗?”
阿衡对着主审官说:“您都听见了,他只是一个生活单纯、来法不久的中国人,他只是把这些人当成了法国历史上的人物,他只是误解了,请您立刻马上放了他!”
那个主审官很严肃地看了言希和阿衡很久,才说:“小姐,我无法保证您说的话是正确的,所以,在我们得到确凿的证据之前,他必须被拘留。”
言希疼痛至极,额上冒着冷汗,说:“真假不知道,证据没有,不住监狱!”
狱警押着言希的头,腿狠狠地顶着他的肚子让他闭嘴。他低着头,只看到阿衡穿着的布鞋。他的声音又变大了一些:“证据没有,监狱不住!”
阿衡左手手指掐进右手,她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我的未婚夫绝对不能进监狱!我是N.t.S研究所的医生温衡,住在十二区第三巷1098号,我的同事和邻居都可以为我的未婚夫做证。况且,他一直有腿疾,从来没有离开过居住的社区,每次送报、送牛奶都是勉强而行,这是社区所有的人都知道的事。你们如果愿意给我们公正,调查时只要提及粉衬衫,他们就会告诉你我的未婚夫是一个怎样的人,而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我将在二十四小时后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主审官耸耸肩:“好吧,但今天晚上只能麻烦Mr.Yan在警局一晚了。”他做了个手势,狱警拖着言希大步地朝审讯犯人的房间走去。
言希扭曲着脖子说:“阿衡,你先回去。”
阿衡滞了脚步,看了他一眼,转身和主审官用法语交流着什么。
言希被关到了一隅封闭的房间,只能通过一扇金属玻璃门看到外面的空间。刚刚阿衡在,他撑着不喊疼,这会儿受不住了,靠着玻璃门,喉中泛酸,想要呕吐。
当时巴黎的天已经渐热,言希摸了摸白衬衣,衣领上浸透的都是汗,摸摸额角,想起今天还没有送的信,有些肉疼。
妈的,五欧元呢!
别人家的媳妇儿结婚都穿婚纱,他总不能让阿衡穿个廉价的布裙子。
其他房间刚巧审讯完犯人的警察走了出来,看言希状态不佳,就给他倒了杯水,问他需要什么。
言希看了看那警察,指了指他蓝衬衣口袋里的烟。
言希学会抽烟是在2004年到2005年间。那会儿和阿衡分手了,跟陆流又有些不清楚的交易,一直住在他家里。
当时,耳朵废了,什么都没了,喝酒总想起阿衡,也就靠着吸烟能镇定情绪。后来,陆流在他烟里总放些有依赖性的东西,他就戒了。
言希吸了几口烟,夹在指间,屈膝,疼痛减缓了一些。
天色暗了,警局闹哄哄的。到了下班的时候,大排的中央空调和日光灯都关了,隔壁提审的犯人也被押回监狱,值班人员在前台,这里,渐渐安静。
他看着烟圈,只剩下星点的亮光。
肚子咕咕叫,饿了,也想家了。床、台灯、排骨、阿衡的背影、胡同的夕阳、塞纳河畔的小蚂蚁……
一帧帧画面,闪过,飞速。
他把烟放在唇边,微微笑了,却又想起了生命的最初。
还很小的时候,他一直追逐着,不停地追逐,母亲、伙伴,走了许多年,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阿衡呢,没有阿衡的最初,在她还没有成长为他的爱人的最初,他们的每一次碰撞、融合,都似乎预示了上天的仁慈和厚待。
他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补偿方式。
昏昏沉沉,意识迷糊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全然黑暗。
落了一地的烟灰。
身后,透过玻璃门,有轻柔平缓的呼吸。
她说:“你醒了吗?言希,回答我。”
言希惊悚,回头,却是熟悉的背影。
她也回头,眼睛冷冷冥冥,却瞬间,微微一笑。
她说:“我跟他们说了,我的未婚夫有黑暗恐惧症,所以申请来陪你。”
言希:“拉倒吧,丫从小就怕黑,还敢陪我!”
阿衡弯了眼睛,却没有笑:“言希,我饿了。”
言希挑眉,一边骂她“谁让你来的死孩子快滚出去吃饭”,一边摸着口袋,掏出两颗巧克力从玻璃门下的缝隙递了出去。这是他给阿衡备的零嘴。
阿衡却抓住了他的手,她手心满是汗。
他诧异:“你怎么了?”
阿衡说:“言希,你……让我握一握就好。”
言希裹住她的手指,他说:“宝宝,告诉我,怎么了?”
阿衡笑了,靠着门的另一侧,说:“我很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他只当她被下午的蛮横场景吓到了,笑了,安慰她:“我以前和别人打架时,比那个狱警还粗暴。”
阿衡却像没听到,轻轻地叩着玻璃,她问:“言希,你还在吗?”轻轻一声叹气。
言希忽然心里一扯,痛得入骨,他说:“我在,我没有事。阿衡,我很好。阿衡,你听我说,我很好,没有比现在更好。”
她笑了,轻轻地干涩开口:“你刚刚一直在睡觉,一直睡着,我喊你,你却没有听到。我担心你的伤,他们用的是警棍,他们就那样押着你的头,他们打你……”
阿衡有些语无伦次,她的手从说起言希挨打时就一直在颤抖着。
言希却说:“阿衡,躺下。”
阿衡“哦”,乖乖地躺下蜷缩着,头对着门的缝隙,眼睛温和干净得像个婴孩。
言希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发和她的眼睛,微凉柔软的指,他说:“阿衡,我没事,那些,伤及不到我的身体、我的自尊心、我的高傲、我的所有。你害怕着的那些,都伤害不到。”
他说:“宝宝,是我以往给你太不坚强的假象了吗?让你以为我这么容易被击溃。”
阿衡脸贴着冰冷的地板,眼角却不断渗出泪水,她的声音变大、变空洞:“可是,为什么是我们,言希,为什么是我们受到这么多的磨难?为什么是我们想要在一起,却比世界上的所有活着的人都要艰难?”
这个孩子多么困惑为什么,每一次的痛苦屈辱,都降临在他们想要在一起的时候。
言希擦去她的泪水,他笑了:“因为,即使如此辛苦,也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我们相爱。”
第二日,调查了证据之后,言希被放了出去,并且得到警局的道歉和一年的居留证。
四月底,言希和阿衡登记结婚。
那一天,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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