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尚轩与韩以晨第一次单独说话时,他听到心如擂鼓的声音。急切跳动的心脏,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冲出喉咙口。
女孩微笑着,仿佛吹醒大地的春风,和煦动人。韩以晨侧着头聆听校园外喧嚣的声音,慢悠悠开口说道:“真是一个很噪杂的世界呢。”
裴尚轩保持沉默,看上去很酷。若是黎璃在场,保准会大笑他在装模作样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幸好韩以晨和他没这么熟悉,只觉得他是个很有性格的男生。
“裴尚轩,我喜欢你。”女孩大大方方坦白,不像一般女生递张生日贺卡给他都扭扭捏捏磨蹭半天。
他幸福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嘴唇动了动,却吐不出什么像样的句子。愣了半天裴尚轩才粗声粗气说了一句:“这种事,应该男生先开口才对。”
韩以晨未语先笑,扑闪着长长的睫毛,“那,你喜不喜欢我?”
他失神地看着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学电视剧里的样子,凑过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在放学后寂静的后操场,轻柔如羽毛的亲吻美好的就像童话故事。
“你,喜不喜欢我?”她追问道。
十五岁不到的少年突然用力握住少女纤瘦的肩膀,拽向自己稚嫩的怀抱。他狠狠捉住她的嘴唇,肆意吮吸。
“你说,我喜不喜欢你?”裴尚轩气势汹汹质问。
韩以晨用手背擦擦嘴唇,眨着眼语气轻柔道:“裴尚轩,我要听你亲口说。”
这是属于漂亮女孩的自信,她了解自己的优势所在,且能善加利用。他仰起好看的脸,望着教学楼顶端的旗杆飞快说道:“我喜欢你,韩以晨。”
她粲然一笑,红颜如花。裴尚轩和韩以晨开始了交往。
四月某个清晨,薄雾袅绕静悄悄的校园,早起的鸟儿吃到了虫子欢快地鸣唱。裴尚轩拍着黎璃的肩膀对她说:“我希望你和韩以晨做朋友。”
她深深凝视一脸严肃的俊俏少年,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情黎璃猜中了开头,也预测到了结局。他果然有了喜欢的人,并且非同一般的漂亮。
昨晚的露水还未蒸发殆尽,在刚冒出头的嫩绿草叶上闪闪滚动着,这是一个清新的让人感觉不到残酷的早晨。
黎璃曾经对小舅舅抱怨:“我怎么知道哪些人不可能喜欢我?”当时她的确不懂,但此刻隐约明白了一个道理:不可能喜欢自己,这个事实让人心碎。
她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好。”
黎璃成为了韩以晨的朋友。因为她的介入和裴尚轩的号召力,班级里两个阵营的力量对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原先保持中立或是被吴丽娜她们硬拖着针对韩以晨的女生倒戈相向了,韩以晨的朋友圈子一下子扩大了很多。
走出校门以后,黎璃常常目睹裴尚轩牵起韩以晨的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一对组合非常显眼。她在后面几步之外,不紧不慢踱回家。
那些嬉嬉闹闹一同回家的愉悦时光,渐渐沾上了岁月的尘埃。怀念,但已随风而逝。
裴尚轩退出了校合唱队,一方面是他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另一方面是他正处在变声时期最难听的阶段,打定主意少说话为妙。
黎璃最先察觉他的异常,平时上课废话多得让人想给他嘴巴贴胶布的少年,破天荒在班会课上被李凤竹当众表扬为遵守纪律有进步,让同学们跌破了眼镜。
她吃完饭,借口散步有利消化蹭到裴尚轩家门口,在窗下大声叫他的名字。他捧着饭碗探头出来,指指自己的碗示意她稍等片刻。
黎璃等了五分钟,楼梯灯亮了,一会儿他打开门出来。他朝她抬抬下巴,仍然不说话。
“喂,变声而已,你有必要弄得这么紧张吗?”男孩子的变声期是段尴尬时光,没心没肺的少男少女常常在听到同伴发出的怪声时哄堂大笑,让本就难堪的人更无措。
他摸摸她的马尾辫,粗嘎着声音说道:“不是为这个。”他的嗓音有些怪异,好像在粗粝的沙皮上抹滚打爬了一圈似的。
她仰着头,眯起眼乐呵呵笑得兴高采烈,他能读出和其他人的不同。“笨蛋,等到大家重视你说的话胜过其他,不管你的声音变成什么样,没有人会在乎。”
裴尚轩没有完全理解她的意思,但明白了一件事:黎璃在安慰自己不要在意。奇怪的是,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
“你有没有笑话过我?”他不放心地追问。
黎璃狡黠一笑,挥挥手转身:“我散步时间到了,回家了,bye。”
“喂,丫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裴尚轩叫了起来,全然不顾古怪的声音会不会丢人现眼。
她回过头,粲然一笑。“不笑你,我岂不是很亏本?”
少年站在原地跺脚抱怨,指责她这个朋友做得相当过分。他忘了探究,为何黎璃只说了一句话,自己便走出了阴影?
升上三年级,裴尚轩准备向李凤竹提出换座位的申请。在刚过去的那个暑假,他和韩以晨经常去游泳,感情突飞猛进如胶似漆。
在去办公室找班主任之前,裴尚轩向黎璃征求了意见。毕竟他们是好朋友,遇到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住回答问题这种尴尬场合,她总是不遗余力帮忙度过难关。
她有一种被人抛弃的奇怪感觉,颇为滑稽。黎璃无所谓地笑笑,假装不在意地说:“谢天谢地,我总算能够摆脱你这个笨蛋了!”
神采飞扬的少年弯下腰,揉乱她的短发。暑假里她剪掉留了很久的长发,剪了一个清爽的童花头,这个发型比她过去细长的马尾辫好看。返校时他大惊小怪按着她的脑袋转过来转过去研究半天,奇怪以往死活不肯改发型的黎璃居然会下了狠心剪掉一头长发。她嘿嘿笑着不说话,裴尚轩永远不会了解她剪头发的用意何在。
她看到电视剧里的女孩失恋之后通常会作的事就是去剪头发,似乎在发型师灵巧的剪子下,不单是三千烦恼丝一并包括那些伤心,统统离自身而去。
黎璃并非失恋,而是她的眷恋成了破碎的肥皂泡。曾经五光十色,最终逃不过崩裂的命运。
裴尚轩乱七八糟嚷着黎璃嘴巴太坏,她仰起头看着他,目光深远哀戚。眼睛不会说谎,泄露了秘密,她舍不得身边没有他。微微一怔,他下意识放开摧残她短发的手。怪异的情绪滑过心房,令少年他措手不及。
“假如没有韩以晨,你想不想换座位?”手指绞着衣角,黎璃忐忑不安。
裴尚轩摇了摇头,若不是韩以晨撒娇说想和他更接近,他压根没想过这件事。他习惯了每节课从瞌睡中醒来枕着手臂看她认真地抄写笔记,黎璃戴眼镜的样子看久了也就不再觉得丑;他习惯了被她揪着耳朵骂“笨蛋”,被她批评整天吃喝玩乐不求上进,他明白黎璃嘴巴刻薄实际上真正在关心自己;他习惯了她云深雾罩高深莫测的话语,虽然囿于理解力还是不太明白。
“你去的话,成功几率不会很高。你和韩以晨交往的事情全校都在传流言,你以为李老师会放任你们公开发展?说你笨,果然不动脑子。”黎璃恢复常态,毫不留情揶揄。“我替你去说,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我才不要咧!”裴尚轩不满黎璃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我自己能搞定。”
他在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心里忽然说不出的难受,好像骨肉分离生生的痛。迟疑了两分钟,他毅然决然转身离开。回到教室,裴尚轩走到韩以晨面前,神色自若地撒谎:“李老师拒绝了,对不起。”
韩以晨难掩失望之色,心有不甘问道:“你怎么对李老师说得?还有,老师为什么不同意啊?”
他不耐烦翻了个白眼,双手插着裤袋坐上韩以晨的课桌,向她俯下身。“你问这么多干吗,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反正李老师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那么,让黎璃去说呢?如果说你影响她上课听讲,李老师肯定会同意。”她仰着秀丽的小脸,双手拽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尚轩,我想你坐在我附近嘛。”
他转过头,视线在刚回到教室的黎璃身上转了一圈。“我们还是低调一点好。”上课铃打响,他走向自己的座位。
“喂,黎璃,看来你甩不掉我这个笨蛋了。”裴尚轩轻轻松松笑着,抢过她的物理课本。“物理书我没带,你借我看。”
谢顶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黎璃不方便和他上演书本争夺战,狠狠瞪了裴尚轩一眼。虽说是凶巴巴的样子,但眼眸中柔和的光芒却暗示了她内心的愉快。
真好,裴尚轩不会离开了。
电视台引进了一部日本动画片《圣斗士星矢》,全校顿时刮起了一股圣斗士的旋风。黎璃和大家一样沉迷于此,一有空闲时间不是翻看漫画就是趴在桌上刻圣衣,体育课八百米测试之前也要大吼一句“燃烧吧,小宇宙”。
黎璃不擅长手工劳作,即使和其他人一样努力,她都没能刻完一张完整的黄金圣斗士的圣衣刻纸。裴尚轩难得找到自己能完全胜过黎璃的地方,每次刻完一张都会得意洋洋向她展示成果。他买了一套黄金圣衣的刻纸,打算刻完后送给韩以晨作为礼物。
黎璃喜欢水瓶座圣斗士卡妙,即便刻坏了好几张,她仍屡战屡败誓要成功为止。裴尚轩当面嘲笑她笨手笨脚,黎璃却在某一天翻开笔记本时发现了一张精心琢刻的水瓶星座黄金圣衣。
她撕了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是不是你送的?”,推给同桌的他。
他很快将白纸推回给她,在她的问题下面写了一个很大的“No”。黎璃在心底偷偷笑,她根本没说送了什么,裴尚轩的答复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一整天都很开心,好心情延续到晚上去继父家吃饭见到柳千仁时嘎然而止。自从二月份黎美晴和柳之贤结婚,她和柳千仁照面的机会屈指可数。不知是她挑选的时机凑巧还是柳千仁不想见她刻意回避,每次黎璃去柳家拜访千仁总是不在,要不是和同学出去玩,要不就是去了自己母亲那里。
他说过讨厌她,把对黎美晴的厌恶一并转嫁给了黎璃。她记得那天在他眼睛里看到的憎恨,强烈而刻骨。
黎璃始终不明白柳千仁的抵触情绪从何而来,父母再婚是他们自己的事,像他这样带有敌意的儿女还真少见。几年前黎国强对心理学感兴趣,家里摆着一本弗洛伊德,是星期天带着黎璃从文庙淘来的旧书。他翻了几页随手丢在一边,倒是她从头看到了底。她猜想柳千仁或许是恋母情结作祟,不过只敢自己私下里随便想想,绝没有胆量向他求证。
开饭前黎璃坐在客厅地板上,趴在茶几上写作业。初三面临着升学考,各科老师从一开学就加快了授课进度,务求腾出下半学期的时间给学生进行全面复习,因此她每天都有很多功课要做。
柳之贤从厨房端着菜经过她面前,过意不去抱歉饭桌太小不能让她舒服地写作业,同时建议她不妨去千仁哥哥的房间里做。
她吓了一跳,连忙表示这样就很好了。对于黎璃,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和柳千仁单独相处。除了裴尚轩,没有人知道千仁对她们母女的厌恶,大家只是觉得这个很漂亮的少年过于冷淡,不喜欢浪费口舌。
柳千仁从自己房间出来,走到茶几前倒水喝。见状,黎璃把书本稍稍移开几许,以免他倒水的时候溅湿了作业本。
他坏心地勾起浅笑,手腕一转水杯略略倾斜,一道水柱顿时从杯口倾泻而下打湿了她的本子,水渍立刻就花了一大片她刚做完的题目。
“幼稚。”黎璃抬起头,冷静地看着漂亮男孩。
柳千仁满不在乎耸了耸肩膀,“不好意思妹妹,我一时失手。”噙着挑剔刺眼的笑容,他挺不屑的接着评价:“你戴眼镜的样子,真难看。”
“好看难看,与阁下无关吧。”黎璃抖落作业本上的水,动手整理茶几上的课本。柳千仁目光闪烁,捧着水杯在沙发上落座,随手翻开她的笔记本。
“水瓶座圣衣,嗯?”纤长白皙的手指夹起剪纸,他挑着眉看了看黎璃,“你喜欢?”
她左右为难,照自己的推测柳千仁的问题绝对是个陷阱。若是回答“喜欢”,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撕掉;若是回答“不喜欢”,他也会说着“不喜欢就撕掉好了”并付诸行动。总之,这个少年不会让自己好过。
黎璃伸长手臂,索性跳过他的问题直接要求他放手:“还给我,这是我的东西。”
冷酷笑痕浮现于嘴角,柳千仁突然收拢手掌,在黎璃的惊呼声中把红色的剪纸揉成了一团。她愤怒了,气得浑身发抖,想也不想一个巴掌甩上他的俊脸。
“黎璃,你干什么!”端着碗筷走出厨房的黎美晴恰好目睹这一幕,厉声喝斥女儿大胆的行为。
柳千仁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冰寒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怒发冲冠的女孩。黎美晴冲过来戳着黎璃的脑门要她赶快道歉,她倔强地抿紧嘴唇一声不吭。
烦躁焦灼的感觉突然奔袭心脏,方才挨她耳光时他光顾着震惊,到此刻仍然不敢置信她会动手打人。看来这张没什么分量的刻纸对于她的意义非同小可。
柳千仁半垂下头,颊旁柔软的发丝遮住了表情,他和她的关系在交集的最初就已注定——以恶魔的姿态出现于她的生活中。
黎璃毫不理会母亲的絮絮叨叨,一声不吭收拾了书包起身告辞。柳之贤不明就里,手足无措看了看保持沉默的儿子,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黎璃,万般无奈下只得提醒她回去的路上要注意安全。
她“蹬蹬蹬”一口气跑下楼梯,拼命忍耐的眼泪掉了下来,黎璃蹲下身一屁股坐在楼梯上倚靠着墙壁伤心哭泣。
那是卡妙的黄金圣衣,是裴尚轩送给自己的礼物啊!她越想越难受,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不肯抬起来。
从楼上下来的脚步声停在她旁边,黎璃往里侧挪了挪身子以便让对方经过,但这个人的目标显然是她,停在她身边一动不动。
黎璃抬起了头,出现在视野中的阴郁少年吓了她一大跳。她迅速拎起书包从地上爬起来,踩着楼梯飞快往下冲。
柳千仁很快追上了她,拦在黎璃身前。她朝左一步,他也顺势移向左侧;她往右想绕过去,他又堵在前面,摆明了不打算放她过关。
“你不服气是不是?”眼看躲不过,黎璃豁出去了,挺起胸膛抬高下巴大声说道:“我让你打回一巴掌好了。”
路灯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柳千仁不声不响站在她面前。黎璃没戴眼镜,看不清背光的他是什么神情。
“打女人,这是野蛮人才干的事。”他走前一步,拉近与她之间的距离。“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妈妈?”
黎璃顿住想要后退的脚步,静待下文。柳千仁见自己的话语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微勾着嘴角笑了起来。他的漂亮本已偏向阴柔,诡异的微笑更让人觉得妖艳不似凡人,她莫名其妙就联想到了《聊斋》里的狐仙鬼怪,噤若寒蝉。
“我的父母因为你妈离婚了,这就是理由。”他云淡风轻说出了真相,刻骨的憎厌埋藏在看似平淡的声音下面。
黎璃明显被这个事实打击到了,她一直以为柳之贤离婚后才认识了黎美晴,万料不到竟是母亲介入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她看着漂亮的男孩,深感抱歉。
“对不起,我……”黎璃诚心诚意为母亲做了不光彩的“第三者”道歉。难怪柳千仁这么讨厌她们母女,易地而处她也不会给人好脸色看。
黎美晴是黎美晴,她的所作所为和黎璃没关系,柳千仁非常清楚这一点。他本不想迁怒于黎璃,可第一次见面时这个女孩表现出的顺从与欣喜让他火冒三丈,不甘心只有自己一个人承受折磨。
他伸出手,将没有防备一门心思道歉的女孩拉到身前。“黎璃,你妈欠我的,就由你来偿还吧。”他满怀怨恨地宣言,同时将手探入她的衬衣下摆。
黎璃刹那僵立,少年手掌经过的位燃起了陌生的高热,当他的手覆住胸前微微隆起的女性象征,羞耻感笼罩了少女全身。她用尽气力推开柳千仁,单手揪紧胸口的衣服,满脸通红。
柳千仁面色阴晴不定,他的本意是个恶劣的玩笑,可掌心触摸到的柔软身躯令他欲罢不能。她是个才发育的黄毛丫头,班级里随便哪个女生都能把黎璃比到跳黄浦江去,偏偏是这具还没有成熟曲线的身体让他的下腹部涌起了热流。
“我警告你,别在我眼前出现。”撂下阴狠的威胁,柳千仁转身走向居住的楼宇。
黎璃如蒙大赦,拔腿飞奔而去。她没看见他转过身,眼神复杂凝视着自己的背影。
秋风起,北雁南飞,上海成为候鸟一年一度迁移的过境之地。裴尚轩迷上了看鸟,他对黎璃感慨迁徙是鸟类最奇妙的一种生活习性。
“飞越几千公里,它们是怎么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手搭凉蓬,仰首望着城市上空飞过的鸟群,“快看,黎璃,快来看,人字形的雁群。”
黎璃忙不迭抬头望天,果然看到小学时书本上读到过得“排成人字形”的大雁飞过了天空。
裴尚轩意犹未尽,回头看着黎璃:“星期天我们去南汇玩,听说那里的湿地有很多候鸟落脚。”
“我才不做你和韩以晨的电灯泡呢。”她一口回绝,莫名情绪抑郁。
“以晨不喜欢鸟,她说长羽毛尖嘴巴的东西都很可怕。我们从菜场经过,她看到老母鸡都会尖叫。”裴尚轩抱怨不已,“你比她勇敢多了。”
可惜勇敢的女孩你不喜欢。黎璃在心中轻蔑冷哼。裴尚轩或许永无机会明了她的勇敢全来源于他,十四岁生日那天他如此要求。他说过的话,好像在她心里装上了一部留声机,不会随着年华流逝而苍老。
裴尚轩习惯性揉她的短发,冷峻少年在她面前卸下伪装的酷哥面具,即使被她骂做“笨蛋”也不会生气动怒。他的声音经过变声期后转为磁性好听的男中音,黎璃常取笑他光凭声音也能迷倒一片女生了。现在他正用这把迷惑人的声线央求她陪自己去南汇看望经过上海的候鸟,他说:“你就不想看看嘛,也许明年还能再见,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我没事干吗要和一只鸟再见啊?黎璃觉得裴尚轩有些走火入魔了,刚想开口嘲讽他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却突然联想到有一天自己和他也将不可避免面临分离,就像候鸟离开栖息之地开始漫长的旅程,谁都不知道能不能如期归来。
“好,就当作陪你这个笨蛋去秋游。”最终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变成了这样。
星期天秋高气爽阳光明媚,黎璃和裴尚轩坐车到人民广场换了去南汇的班车。车行缓慢,外滩这一段路堵车厉害,裴尚轩枕着黎璃的肩膀沉沉睡去。
她享受着与他难得的肢体接触,俊秀的少年是她十五年人生中最好的朋友,但他不可能喜欢她。
汽车开上斜拉索架构的南浦大桥,开发浦东的决策让黄浦江另一边的土地成为全世界关注的焦点。原先荒芜的农田翻新成宽阔的大道,低矮平房变成了高楼广厦,横跨浦江两岸的南浦大桥也在去年十一月建成通车了,这个城市日新月异发展迅猛,黎璃觉得自己的时间也被带动着飞快流逝。
她推醒裴尚轩,第一次认真问他初中毕业后有何打算。“你准备读高中吗?”
裴尚轩打了个哈欠,透过车窗望着远处蒙蒙的黄浦江水,他颇有自知之明地笑笑:“黎璃,我的成绩绝对进不了高中。”
“我替你补习,你裴尚轩又不是真的笨蛋。”听他的口吻是决心放弃继续升学了,黎璃一阵难过。
他注视她半晌,用非比寻常的认真眼神。“黎璃,我对读书考大学没有兴趣,别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来帮我。”他缓缓开口,隐约带有留恋之意,“以后你会习惯,另一个人做你的同桌。”
黎璃看到了现实,裴尚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
仿佛候鸟过境,只是短暂居留。
他们在南汇转了半天车,好不容易来到传说中的湿地滩涂,如愿以偿见到一大群过境候鸟飞翔降落的美景。裴尚轩满怀感动望着前方振翅翱翔的鸟群,而黎璃看着他。
他是候鸟,离别之后她期待再见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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